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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梅丽莎家吃晚餐那天,下了整整一天雨。早上我坐在床上写诗,想敲回车的时候敲一下。最后我把窗帘拉开,读新闻网页,冲澡。我的公寓有扇门通往大楼庭院,里面种满绿色植物,远处一角有一棵樱花树,是一大特色。当时已经快六月了,但四月时樱花又亮又滑,像婚礼时用的彩色碎纸。隔壁夫妇有个小孩,有时晚上会哭。我喜欢住在这里。

博比和我傍晚在城里碰头,搭公交去蒙克斯顿。沿路返回那座房子感觉像玩传礼物游戏 时拆开礼盒包装。路上我把这种感受告诉博比,她说,拆完里面是礼物,还是下一层包装?

我们吃完晚饭再聊,我说。

按响门铃后,梅丽莎来应门,单肩挂着她的照相机。她感谢我们来。她的微笑极具表现力,带着密谋的意味,我认为她大概对所有受访者都这么笑,好像在说:你对我而言不是普通的采访对象,你是我的偏爱。我知道过后我会带着妒意朝着镜子模仿这个微笑。猎犬在厨房过道里汪汪叫,我们把外套挂好。

厨房里她丈夫正在切菜。狗被聚会搞得异常兴奋。它跳上一把厨房椅,每隔十或二十秒就叫一声,他让它停时才止住。

你们想来杯葡萄酒吗?梅丽莎问。

我们说当然了,于是尼克给酒杯斟上酒。上次见到他后我在网上查他资料,部分原因是我在真实生活中还没认识过哪个演员。他主要演戏剧,但也演些电视剧和电影。几年前,他曾经获得一个大奖提名,但没得奖。我搜到一整系列他没穿衬衫的照片,绝大多数照片上他看起来都要年轻些,正从游泳池里上来,或在一档老早就被取消掉的电视节目上冲澡。我给博比发了其中一张照片的链接,附上留言:花瓶老公。

梅丽莎流传在网上的照片不多,虽然她的散文集给她带来很高的知名度。我不知道她和尼克结婚多少年。他们两人都还没出名到能在网上找到这种信息。

你们总是一起写东西吗?梅丽莎问。

哦上帝,不,博比说。都是弗朗西丝写的。我一点忙都不帮的。

这不是真的,我说。这不是真的,你帮了忙的。她只是随便说说。

梅丽莎把头歪向一边,发出一种笑声。

行,好吧,你们两个谁在撒谎?她说。

我在撒谎。除了充实了我的人生,博比并没有帮助我写诗。据我所知她从来没写过创作性的作品。她喜欢表演戏剧独白,唱反战抒情歌曲。在台上她比我表演得更好,我经常焦虑地瞄她来提醒自己该干什么。

晚餐我们吃浇了很多白葡萄酒酱的意面和大量蒜香面包。大部分时候尼克不说话,梅丽莎问我们问题。她经常逗我们笑,但是就像别人不是特别想吃东西时非要人家吃。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这种欢快的力量,但很明显博比非常享受。她真的没必要笑那么厉害,我看得出来。

尽管我没法说出具体原因,但我明显感觉当梅丽莎知道是我独立撰写素材后,她对我们的创作过程没那么感兴趣了。我知道这种变化很微妙,博比过后不会承认,这让我很恼火,就好像她已经否认过了。我开始觉得自己从整个场景飘离出来,仿佛终于现身的那种张力其实并不让我感兴趣,甚至都不包括我在内。我本可以更努力地加入其中,但我或许很讨厌要努力才能招揽注意。

晚餐后尼克清理盘子,梅丽莎拍照。博比坐在窗台上凝视一根点燃的蜡烛,一面笑一面扮可爱的鬼脸。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餐桌边,喝完第三杯葡萄酒。

我喜欢在窗边照,梅丽莎说。我们能拍个类似的吗,不过改在暖房里拍?

厨房的双扇门向外通往暖房。博比跟着梅丽莎,梅丽莎把门在她们身后关上。我能看见博比坐在窗台上,在笑,但我听不见她的笑声。尼克正在给水槽接上热水。我再次对他说晚餐太好吃了,他抬起头说:哦,谢谢。

透过玻璃,我看见博比抹掉眼睛下面的一点妆渍。她的手腕纤细,手指长而优雅。有时当我在干什么无聊的事时,比方说从上班的地方走回家或者晾衣服时,我喜欢想象自己长得像博比。她的姿态比我好,脸美得让人过目难忘。有时我装得太逼真了,当我碰巧看到镜中自己时,会感到一种诡异的、非人的震惊。博比此刻就坐在我眼皮底下,假装起来更有难度,但我还是试着做了。我想说句挑衅的蠢话。

我猜她们大概用不着我,我说。

尼克看向暖房,博比正在摆弄她的头发。

你觉得梅丽莎在区别对待?他问。我可以和她说一声,如果你想的话。

没关系。大家都最喜欢博比。

真的?我得说,我更喜欢你。

我们眼对眼。我能看出他在哄我,于是我微笑了。

对,我觉得我们很融洽,我说。

我喜欢诗意的人。

哦,好吧。我的内心生活很丰富的,相信我。

我说这话时他笑了。我知道我有点越界了,但我不觉得很愧疚。外面暖房里梅丽莎点起一支烟,把相机放在玻璃茶几上。博比就着某句话热切地点头。

我本以为今晚会是一场噩梦,但其实还挺好,他说。

他来到桌边在我身旁坐下。我喜欢他突然的坦诚。我还惦记着自己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在网上看了他没穿衣服的照片,此刻我觉得这件事非常有趣,几乎想要告诉他。

我也不是特别喜欢晚宴,我说。

我觉得你表现得挺好。

你表现得非常好。你刚才棒极了。

他对我微笑。我努力记住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以便能日后对博比复述,但在我脑海里它听起来没这么有趣。

门开了,梅丽莎走进来,双手捧着照相机。她拍下一张我们坐在桌边的照片,尼克单手托着酒杯,我目光无神地盯着镜头。然后她在我们对面,看着照相机屏幕。博比走进来,没问她就给她的酒杯加了酒。她脸上有一种极致的幸福,我看出她喝醉了。尼克望着她,但什么也没说。

我提议我们应当出发去赶末班车,梅丽莎承诺会发照片给我们。博比的微笑垮了一点点,但现在提议再待一会儿已经太迟。我们的外套已经递了过来。我有点晕,博比不再说话,我一个人傻笑。

我们走了十分钟来到车站。博比一开始很安静,我以为她很沮丧或者恼火。

你们聊得开心吗?我问。

我很担心梅丽莎。

你很什么?

我觉得她不幸福,博比说。

不幸福是什么意思?她在跟你说这个?

我觉得她和尼克在一起并不是很幸福。

真的吗?我问。

真可悲。

我没有指出博比只见过梅丽莎两次,虽然我大概应该提的。的确,尼克和梅丽莎看上去并不深爱对方。他没给任何解释,就对我说他认为她组织的晚餐会是一场“噩梦”。

我觉得他很风趣,我说。

他连嘴都没怎么张。

对,他的沉默很幽默。

博比没笑。我没再提。我们在公车上没怎么说话,因为我看出她不会对我和梅丽莎的花瓶老公轻松建立的默契感兴趣,而且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可以聊。

我回到公寓,感觉比在梅丽莎家时还醉。博比回家了,就我一个人。我在上床前打开所有的灯。有时我会这么干。

那年夏天博比的父母正为分手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博比的母亲埃莉诺情绪不稳定,长时间犯病,原因未知;因此分手时她父亲杰里获得了更多同情。博比总是直呼他们的名字。一开始这或许是一种叛逆行为,如今听起来像在喊同事,仿佛她家是他们共同经营的一家小型企业。博比的妹妹莉迪亚十四岁,她没法像博比那样镇定地承受这一切。

我的父母在我十二岁时分开,我父亲搬回了巴利纳,他们相遇的地方。高中毕业前我和母亲一起住在都柏林,随后她也搬回了巴利纳。进大学后我搬进父亲的哥哥在自由街区 的一间公寓。我上学期间,他把另一间卧室租给另一个学生,我在傍晚要保持安静,在厨房看见室友时要礼貌地打招呼。但夏天室友回家时,我可以一个人住在这里,想泡咖啡就泡咖啡,把书摊得到处都是。

当时我在一家文学经纪公司实习。那里还有个实习生,叫菲利普,我的大学同学。我们的任务就是读成堆的书稿,然后写一页长的报告,阐述它们的文学价值。它们几乎都没有价值。有时菲利普会讥讽地念一些糟糕的句子给我听,我会笑,但在这里工作的大人面前我们不会这么干。我们每周工作三天,领一份“补贴”,也就是说我们基本没有工资。我只需要果腹,菲利普住在家里,因此这对我们来说算不了什么。

这就是特权如何延续下去的,菲利普有天在办公室里对我说。像我们这样有钱的混蛋免费当实习生,把其余人的工作给抢了。

那是你,我说。我永远都不会去找工作的。 ovg1LnpRrYFFi82eEl0jaiI4lS5oSGqQkgtU2LZd/17fUuk9481+cpq3ZDVuhDM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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