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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躺在床上开着窗抽烟,穿着背心和内裤。我宿醉未消,而博比还没有音讯。透过窗户我能看见微风挪动落叶,两个小孩在一棵树后时隐时现,其中一个拿着一把塑料激光剑。这让我放松,至少让我不再感觉糟糕。我有点冷,但不想因为加衣服把这个魔法打破。

最后,下午三四点,我起床。我什么也不想写。事实上我感觉即使我试图去写,我写出的东西也是丑陋的、装腔作势的。我不是我假装自己是的那种人。我想到在杂物间尼克朋友面前故作聪明的自己,觉得很恶心。我不属于富人的家。我只是托博比的福才受邀去那种地方,她在任何地方都合得来,并且她的那种气质让我相形之下变成隐形人。

那天傍晚我从尼克那里收到一封邮件。

嗨,弗朗西丝,昨晚发生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太他妈蠢了,我难过极了。我不想成为那种人,也不希望你认为我是那种人。我感觉糟透了。我根本就不应该让你经历那些。我希望你今天感觉好些了。

我强迫自己等了一小时再回复。我看了会网上的卡通画,泡了杯咖啡。然后我把他的邮件又读了好几遍。他的整封邮件还是像以往那样全部用小写,这让我松了口气。在这种紧张时刻要是启用首字母大写那就太戏剧性了。最后我回了信,说吻他是我的错,我很抱歉。

他立刻回复了。

不,这不是你的错。我比你大差不多11岁,而且那也是我妻子的生日。我行为不当,我真的不想让你负疚。

外面天渐渐黑了。我头晕,坐立不安。我想着要不要去散步,但外面在下雨,我又喝了太多咖啡。我的心跳快得身体要受不了了。我按了回复键。

你经常在派对上亲吻女孩吗?

他在大概二十分钟内回复了。

自从我结婚后,从来没有过。不过我认为这或许让我亲你这件事更糟了。

我手机响了,我接起来,但仍然注视着这封邮件。

你想和我一起去看《巴西》吗?博比问。

什么?

你想和我一起去看《巴西》吗?你忘了?蒙蒂·派森 演的那部反乌托邦电影。你说你想看的。

什么?我说。好,行啊。今晚?

你在睡觉还是干吗?听起来怪怪的。

我没在睡觉。抱歉。我在上网。好,一起玩。

半小时后博比到了我的公寓。她到后问我能不能在这儿过夜。我说好。我们坐在我的床上抽烟,谈论昨晚的宴会。我的心跳得很快,因为我知道我在骗她,但表面上我是个擅长撒谎的人,甚至很好胜。

你的头发真的很长了,博比说。

你要不要把它剪短?

我们决定剪。我在客厅镜子前一把椅子上坐下,身上裹着旧报纸。博比拿我用来开厨房用品的剪刀来剪,但她先用沸水和仙女牌洗洁剂清洗了剪刀。

你还觉得梅丽莎喜欢你吗?我问。

博比有点宽容地对我微笑了一下,就好像她从没想过这点似的。

人人都喜欢我,她说。

但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她和你有默契吗,和其他人相比。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啊,她挺难读懂的。

我也这么觉得,我说。有时候我觉得她讨厌我。

不,她很喜欢你这个人。我觉得你让她想起了自己。

我觉得自己更不诚实了,一股热流爬上我的耳朵。或许自知背叛了梅丽莎的信任让我觉得自己像个骗子,或许我们之间这种想象的纽带其实意味着别的什么。我知道是我去亲尼克而不是他亲了我,但我也认为他想让我这么做。如果我让梅丽莎想起她自己,是不是我也让尼克想起了梅丽莎?

我可以给你弄个刘海,博比说。

不要,大家已经很容易把我俩搞混了。

你为此受伤这一点让我很受伤。

剪完头发后我们泡了壶咖啡,坐在沙发上讨论学校的女性主义社团。博比在前一年退社了,因为他们请了一个支持侵略伊拉克的英国嘉宾。社团部长在社团Facebook主页上将博比对邀约的拒绝描述为“挑衅的”和“教派主义的”,我们私下里都同意这完全是扯淡,但因为嘉宾其实没有接受邀请,菲利普和我就还没有正式宣布退社。博比对这一决定的态度变幻不定,这大致是一个风向标,标志我和她在某段时间内的关系如何。关系好时,她认为这显示了我的宽容,甚至显示了我对性别革命事业的自我牺牲。我们对某事产生小分歧时,她有时会拿它举例证明我的不忠和在意识形态上缺乏骨气。

他们这段时间对性别歧视有没有立场?她问。或者团内分成两派?

他们当然希望有更多的女CEO。

你知道吗,女军火商人太少了,我一直这么觉得。

我们最后放上了电影,但博比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不知道她喜欢在我这里睡是不是因为离她父母太近会让她焦虑。她没提这个,而且虽然她通常对感情生活的细节很坦白,对家庭事务却并非如此。我不喜欢一个人看完这部电影,就把它关了。最后博比醒过来,上床好好去睡了,在我房间床垫上。我喜欢在我醒来时有她在那儿睡觉,这让我感到安心。

那晚她还在睡时我打开笔记本,回复了尼克的上一封邮件。

自那以后我反复掂量要不要告诉博比我亲了尼克。尽管最后我决定不,但我还是仔细彩排了告知博比时的方式,该向她强调哪些细节,隐瞒哪些细节。

就这么发生了,我会说。

这太疯狂了,博比会回答。但我一直觉得他喜欢你。

我不知道。他当时很嗨,这件事很蠢。

但在邮件里他明确表示这是他的错,不是吗?

我清楚我这样假设和博比对话主要是为了告诉自己尼克对我有兴趣,而且我知道在真实生活中博比根本不会这么说话,所以我放弃了。我的确有强烈的欲望向某个能理解这种局面的人倾诉,但我同样不愿冒险让博比告诉梅丽莎,我认为她会这样做的,并非出于有意识的背叛,而是努力将她自己进一步织入梅丽莎的生活。

我决定不告诉她,这意味着我无法告诉任何人,也无法被任何人理解。我向菲利普提起我亲了一个不该亲的人,但他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是博比吗?他问。

不是,不是博比。

比你亲博比这件事更糟糕还是不那么糟糕?

更糟糕,我说。糟糕得多。别提了。

老天,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比这还糟糕。

试图跟他讲这件事是没有意义的。

我曾经在一场派对上亲了前任,他说。好几周的麻烦。我完全没法专注。

是吧。

不过她有个男朋友,这让事情更复杂了。

我猜也是,我说。

第二天在霍奇斯·菲吉斯书店 有一场新书发布会,博比想去,还想得本签名书。那是七月一个非常暖和的下午,发布会开始前一个钟头,我坐在家里,用手指理顺头发的结,我刮得太用力了,分开的一小撮一小撮头发卷在一起,啪地断掉了。我心想:他们甚至可能都不会去那儿,我回家后还得扫干净这些发丝,然后心情低落。或许我人生中不会发生什么重要的事了,我得不断清扫东西到死。

我在书店门口遇到博比,她朝我挥手。她左腕上戴了一排手镯,挥手时它们优雅地沿着她的手臂滑落。我发现我经常认为,如果我长得像博比,我身上就不会发生坏事。这不会像醒来后发现一张新的、陌生的脸:这会像醒来后发现长了一张我已经熟知的脸,我已经想象过的属于我的脸,因此它感觉会很自然。

去活动场地的路上,我透过楼梯扶手看见尼克和梅丽莎。他们站在书籍陈列的旁边。梅丽莎的小腿裸露在外,很苍白,她穿着一双脚踝系带的平底鞋。我停下脚步,摸了摸自己的锁骨。

博比,我说。我的脸是不是有点亮光光的?

博比回过头,皱起眼端详我。

嗯,有一点儿,她说。

我静静地吐气。此刻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已经站在了台阶上。我希望我没问。

不过不是那种不好看的亮,她说。你看起来很好看,怎么了?

我摇摇头,我们继续爬楼。朗读会还没开始,每个人都满怀期待地举着红酒杯四处转悠。虽然面向街道的窗户已经开着,房间里还是很热,小口小口的凉风碰到我裸露的手臂,让我微微颤抖。我在出汗。博比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我点点头,假装在听。

终于,尼克看过来,我回头迎上。我觉得有把钥匙在我体内用力转动,力气大得我无法阻挡。他的双唇张开,仿佛要说什么,但他只是吸了口气,然后似乎咽了下去。我们既没有做手势也没有挥手,我们只是注视着对方,仿佛我们已经在进行一场私密对话,没人能偷听到。

几秒后我意识到博比没说话了,我转头看她,她也在望尼克,她的下唇伸出了一点点,像在说:哦,这下我知道你在盯着谁了。我想找个杯子抵在脸上。

好吧,至少他知道怎么穿衣服,她说。

我没有假装糊涂。他穿着一件白T恤和一双麂皮鞋,那会儿人人都穿的那种沙漠靴。就连我也穿沙漠靴。他看起来英俊是因为他人英俊,尽管博比不像我对美的威力那么敏感。

或者是梅丽莎给他打扮的,博比说。

她自顾自地微笑,像在掩饰一个谜,不过她的行为一点都不神秘。我拿手梳了梳头发,移开视线。一块方方正正的白色日光落在毯子上,像雪一样。

他们都分床睡了,我说。

我们双目相接,博比微微抬了抬下巴。

我知道,她说。

朗读会上我们没有像以往那样交头接耳。发布的新书是一位女作家的短篇小说集。我看向博比,但她始终看向前方,于是我明白她因为某件事在惩罚我。

朗读会结束后我们看见了尼克和梅丽莎。博比过去找他们,我跟在她后面,拿手背冰我的脸。他们站在茶点桌边,梅丽莎探身给我们各拿了一杯葡萄酒。白的还是红的?她问。

白的,我说。只喝白的。

博比说:她喝红酒的时候嘴巴就像,然后她对着她的嘴画了一个小圆圈。梅丽莎递给我一杯,说: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觉得没那么糟。那样子带了点很吸引人的邪恶。博比同意她的观点。就好像你一直在喝血,她说。梅丽莎笑了,说:对,把处女当作供品。

我端详着葡萄酒,它清澈通透,几乎是那种带绿的浅黄,像玻璃切出来的颜色。我回头看尼克,他正看着我。窗户的光打在我背上,热乎乎的。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来,他说。很高兴见到你。然后他把手伸进口袋,好像他担心会拿它去干什么似的。梅丽莎和博比还在聊天。没人注意到我们。没错,我说。很高兴见到你。 qBGuDPHdpqYW2dspLScQh1vX0bt7CJWCjOc7QyJUeyCoELnGsl/Cybw9aZycCS0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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