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苏格拉底之死

从很早开始，古希腊哲学的天空就群星灿烂，如第一个著名哲学家泰勒士，提出了早期原子论的德谟克里特，认为火是世界本原的赫拉克利特，还有伟大的哲学家兼数学家毕达哥拉斯，等等。不过，这些我们在这本小书里都不说了。我们要直接从那三个伟大的哲学家说起，他们就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因为可以说，整个的西方哲学是直接从他们这里起源的，他们至今仍被看作是哲学的喜马拉雅山，领受着至高的崇拜。

我们首先来谈苏格拉底。

当我们不论及他的思想时，苏格拉底最大的特点是他外表的丑。据记载苏格拉底个子矮小，头很大，脸庞更是大得吓人，好像要故意将他的丑摆给所有人看。

对于自己的尊容，苏格拉底曾经很自豪地说过这样一段话，意思是说起五官来，没有人比我的更实用了，请看：我的脑袋硕大智慧就盛得多；眉骨高突像屋檐就可以挡住雨水，不让它伤了眼睛；耳大招风，就利于听声；鼻孔朝天，鼻涕就不易流出来，弄脏了街道；至于嘴大，那更有好处了，一是吃得多，二是说话快。由于有这些好处，苏格拉底对自己的相貌是颇为满意的。

形象如此，他的衣服也与形象交相辉映。像那时所有的古希腊人一样，他们的衣服像一整块布，从脖子开始将身体包裹起来。但包苏格拉底的这块布与其说是一块布，不如说是一张渔网，因为它总是破破烂烂，露出许多洞洞，而且像他的胡子一样，似乎从生下来就没脱过，也没同水打过交道，脏得无以复加。

最下面则是一双大脚，从来不穿鞋子。

像普通人一样，苏格拉底有妻子和孩子。他的妻子是哲学史上最有名的妻子，名叫桑蒂普（Xanthippe），她之所以有名在于她的性格，她的性格之特点就是一个字——“悍”，那与苏格拉底之丑可谓比翼齐飞、相映成趣。

关于苏格拉底太太的悍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有一次，桑蒂普不知为了什么又大骂起老公来，苏格拉底像平常那样一言不发，任她骂去，过了一会儿，桑蒂普索性抄起一盆洗脚水向夫君兜头泼来，把苏格拉底淋成了落汤鸡，她的夫君呢，只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不慌不忙地说：“我知道，打过雷后一定要下雨的。”

苏格拉底的日常生活是要多简单有多简单，他所做的事只有两个：沉思与辩论。

每天，清早起来后，苏格拉底就在雅典的大街小巷串来串去，找这个，找那个，上至将军法官，下至皮匠乞丐，与他们进行对话、辩论，以寻找他所要找的真理。

他通常是向别人提一个问题，让他回答，然后从其滔滔雄辩中找漏洞，问一句“t ò t í？”，意思是“它是什么”，如果别人回答了，他又再问，如此下去，他总能找到别人回答中的薄弱之点，直问得人张口结舌、没了下文。

当然，在这类考问中苏格拉底最后总能找到他所要求的答案，例如什么是正义与善之类。

除了辩论，苏格拉底做得最多的另一件是就是沉思，他经常不知不觉地陷入沉思，忘却了整个世界。这里也有一个故事：

有一天早晨，苏格拉底在想着一件他不能解决的事，他又不愿意放下这件事，所以他不断地从清早想到中午，——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想着。到了中午人们就注意起他来了，来来往往的人传说着苏格拉底从天一亮就站在这里想事情。最后，晚饭以后天黑下来，有几个伊奥尼亚人出于好奇（我应该说明这样的事不是发生在冬天而是夏天），就搬来他们的铺盖，睡在露天里，为的是要守着苏格拉底，看他究竟会不会站一整夜。他就站在这里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天亮起来，他向太阳做了祈祷，才走开了。

总之，他的日常行为与他的思想是完全一致的，他为了追求智慧而活，不是为了追求生活而活。

除了他最后的死外，苏格拉底确切的事迹有两个：一是他曾被神证明是最智慧的希腊人；二是他曾从军。

我们先说第一件。由于苏格拉底经常在雅典城各处游荡，找人辩论，但谁也辩不过他，于是就有好事者去阿波罗神庙求谶了，想知道有谁比苏格拉底更聪明，但阿波罗神借他祭司的口回答说：“再没有比苏格拉底更智慧的希腊人了。”

对此，苏格拉底的回答是：“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一无所知。”

苏格拉底的事迹之二就是他曾经是一名战士，而且是一名极优秀的战士，曾冒着生命危险在战场救过战友的命。

现在我们要谈苏格拉底一个最主要的问题了：他的死。

对于苏格拉底而言，对于古希腊哲学史而言，也许对于整部西方哲学史而言，很难说有比苏格拉底的死更震撼人心的事件。

有一天，苏格拉底被逮捕了，故事从这里开始。苏格拉底为什么会被捕？官方的借口就是说他教坏了青年们。

被捕之后，开始审讯了。

法官与陪审团成员自不应说，都是当权派，他们大多数人判他有罪。

这时，按照雅典的法律，有两种可能的方式：一是苏格拉底自认有罪，并可以要求较轻的处罚；二是由法官与陪审员们来定罪定罚。

若这时苏格拉底提出一种法官们认为勉强合适的惩罚方式，他本来可以免于死刑的，但他提出的却是这样一种惩罚：三十米尼罚金。这是一笔很小的钱，法庭不但没有同意，反而被大大激怒了，他们认为这是苏格拉底有意轻视他们。于是他们判处苏格拉底以死刑，饮毒鸩而死。

即使在狱中的时候，苏格拉底也有机会轻易地逃之夭夭，他的弟子们已经帮他买通了所有可能阻挡他逃脱的人。但苏格拉底断然拒绝了——他不愿违反法律。他认为法律一旦制定，不管合理与否，作为一国之公民就必须遵守。

死的一天终于来了，他的弟子，伟大的柏拉图，是这样记载的：

他把杯子举到唇边，高高兴兴地将毒鸩一饮而尽。

至此，我们尚能节制自己的悲哀。然而，当我们眼见他一口气把鸩酒喝完时，都禁不住潸然泪下了。我用双手捂住脸，泪水却像泉水般从指缝间涌流出来，我是在为我自己哭泣。因为我确实不是在为他而哭泣，而是一想到自己就要失去这样一位良师益友，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便使我悲恸不已。不独我是这样，克里同也止不住泪如雨下，忙起身躲到一边去了。这时，一直在一旁悄然啜泣的阿波罗多罗斯突然失声痛哭起来，于是大家顿时都失去了勇气。只有苏格拉底泰然自若：“这么哭哭啼啼干什么？”他说：“我不让女人待在这里，就是怕她们来这一手。你们也许知道人应该在平静中死去这个道理吧。那就安静耐心一点儿吧。”听见这话，我们都感到羞愧，于是便忍住了眼泪。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起步来，直到走不动了，才遵照指示，躺下身来。给他送来毒鸩的狱卒不时地查看着他的双脚和双腿。少顷，他使劲在苏格拉底脚上捏了一把，问他有没有感觉。苏格拉底回答说：“没有。”就这样，狱卒顺着脚踝一路捏上来，向我们表明苏格拉底已经僵硬冰凉了。苏格拉底自己也感到了，他说：“毒鸩一到达心脏，一切就结束了。”他的下腹周围开始变凉了，这时他撩开盖在身上的被单，露出脸来说——这成了他的临终遗言——“克里同，我还欠阿斯克勒庇斯一只公鸡，你能记着替我还清这笔债吗？”“我一定替您还清，”克里同说，“您还有其他吩咐吗？”没有回音，一切又复寂静。过了一会儿，我们听见他动弹了一下，狱卒掀开被单，只见他的目光已经凝滞了。克里同替他合上了双眼和嘴巴。

苏格拉底就这样死了。

我们这里不谈苏格拉底的哲学，一则因为苏格拉底自己没写过东西，二则因为有一个人帮他写了，这就是他伟大的弟子柏拉图，实际上，苏格拉底的思想和柏拉图的思想是融为一体的，我们讲了柏拉图，就等同讲了苏格拉底。 NNRFouQZYbYaz8JKQUAps68qk3VbZs7QiRNJGOcBFYZ03blA9O3OY2nb7oF3nX3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