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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途渺茫

毕业典礼的余欢尚未散尽,迷惘却已涌上心头,弗洛伊德刚回家,就陷入了难以自拔的痛苦,他知道那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从此还应为家分忧。但他能做什么呢?

他学的是医学,帝国政府对医生的标准是很严格的,刚取得博士学位的他没有资格行医。但除了行医,他的医学博士学位又能做什么?他一个人关在小斗室里,苦恼像大山一样压过来,也许是二十五年来第一次无心看书,像失恋的少年一样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心事,忘了时间。“我总得挣点钱,不管多少。”他想,“还有,我也不能放弃我爱的工作。”他突然想起了布吕克教授,对,为什么不找他?他一直像父亲一样关怀自己,他一定能帮自己出个主意!这样,他离开研究所一个月后,又回来了。

布吕克教授正在做实验,看见他心爱的学生,微微点了点头,好像早料到他会回来,说:“弗洛伊德博士,你还记得怎样把神经切成薄片吧?”

弗洛伊德说:“记得,教授。”

“那请你现在就切一片吧,你看,你走了后,我们所失去了最优秀的神经切片师!”教授叹了口气,道。

弗洛伊德笑着说:“尊敬的教授,您切得比我要好。”

教授说:“过去也许是,但我已经老啦,眼睛不行啦,没有好眼睛,达·芬奇也画不了画。你瞧,这个神经纤维是不是比素描的笔画要细?”

弗洛伊德走上去,凑上显微镜,看见了看过无数次的神经纤维,即使在放大五百倍的显微镜下看,也只有头发丝的一半粗。他觉得眼睛再也离不开了。

“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呢?弗洛伊德,我正好还有一个助手的名额。”教授在他身后说。

弗洛伊德一下抬起身来,惊讶地看着教授,他严厉而又充满慈祥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我非常高兴,亲爱的教授。”他喃喃地说。

这样,他又开始了在生理研究所的工作,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他确实没有离开过,一个月,就是对于像弗洛伊德这样惜时如命的人也不是一段漫长的日子,何况他的心总是想着这里。他现在的工作同以前完全一样,与其说是布吕克教授还没有把他当弗洛伊德博士,不如说他过去早已将他当作博士了。他从前工作的成绩,按弗莱施尔的说法,够称弗洛伊德教授了,他要为之连干三杯。不同的是他不再是布吕克教授临时叫来帮忙的学生,而是他的“示范实验员”。有了薪水,不过少得不好意思讲出来,总之不大可能养活一个人。这“示范实验员”是弗洛伊德的第一个职业,他在这里一共干了十五个月,从一八八一年五月到一八八二年七月。

一个最理性的人,有时也会做出没道理的事。做之前也许不觉得没道理,但一回想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了,弗洛伊德这一年也做过这样一件事。就在他为布吕克教授工作的同时,他还在路德维希教授的化学研究所里作了一年的气体分析。也许弗洛伊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我们甚至可以把这看作是弗洛伊德内心矛盾、思绪混乱的后果。因为从他回到布吕克教授实验室后,情绪一直没有稳定下来,好像有个阴影在心里捣乱,挥之不去。这大大降低了他的工作效率,扼制了他的创造力发挥。这一年多,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是“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最黑暗和最没有成绩的年头”。

这个笼罩在他心中的阴影不是别的,仍是家里的经济危机。

弗洛伊德上大学八年,除了偶尔得到些稿费外,基本上靠父亲供养,我们知道,除了弗洛伊德外,雅各布还有五个女儿:安娜、杜尔菲、鲍莉、玛丽、罗莎;一个儿子:亚历山大;加上阿玛莉、女仆,这样一个大家庭,全靠他一个人维持,他只是一个小毛织品商人,从来就不富有,打弗莱堡搬来时,那笔小财产已经十成丢了九成,搬到维也纳没十年就碰上了一八七三年经济危机,他苦巴巴积攒起来的最后一点可怜的小资本也成水了。以后的日子简直不知怎么过下来的,要是他不是犹太人的话,恐怕早撑不下去了。但他奇迹般地带领全家活下来了,还供出来个博士。然而,到弗洛伊德拿到这个博士时,雅各布已经六十七岁、油尽灯枯了!雅各布热爱他的儿子,以他为荣,他还有一丝气力,还愿挣扎着去挣钱养家,但看着白发苍苍的老父还要一早起来去交易市场,他怎不难受?他心里的矛盾与痛苦像火山一样燃烧,他彷徨着、犹豫着,等待着自己做出决定的一刻。

布吕克教授如何不知他得意门生的处境,从弗洛伊德做他的业余助手起,他就开始在生活上关心他了,他了解困扰弗洛伊德的是什么,常常用婉转的方式帮助他。但现在弗洛伊德面临的,却不是几个盾能解决的问题。

弗洛伊德目前是示范实验员,助手中最低的一级,按照常规,下一步是正式助手,然后助理教授,最后才是教授,即使顺利,每一道关口都要花那么一二十年。而且按常规,教授的助手、助教都有固定名额,一个人走了或者死了,才能用下一个顶替,他自己死了或者主动退休,他的继任人——除非出现特殊情形,这个继任就是他的助理教授——才接他的班,但布吕克的身体很好,看不出一二十年内会去世,他的继承人、助教埃克斯内去世时,就算轮到弗洛伊德接班,怕也是古稀之年了,再接不接这个班也没多大意义!

这些问题是无情的,布吕克教授无能为力。还有,他知道学校给一个示范实验员的薪水少得可怜,不论怎样节省也难以养活自己,更不用说建立家庭了。如果弗洛伊德出生于显贵或者豪富之家,有大笔的遗产,像弗莱施尔一样,不必靠薪水结婚养家,那么弗洛伊德还可能潜心研究。在他的试验室里,做教授跟做实验员研究条件没有什么区别,凭他的才智,做出一两项重要发现颇有可能,那样迟早会有一所大学给他一个教席,他现在做研究工作就不是排队而是为成就而奋斗了。可弗洛伊德怎具备这样的条件呢?“这从他的破上衣就看得出来了。”教授想,不禁替他难过起来。

他决定找他谈一谈。

弗洛伊德何尝没有想到这些,正是这些铁板一样坚硬的现实问题使他拿到学位后就心慌意乱,无法像做学生时那样专心致志地工作了,成绩自然大不如前。但为什么他还不向布吕克教授提交辞呈呢?谈何容易!这意味着从此放弃他心爱的纯科学研究,走上一条前途未卜的路。他本来是抱着治病救人的心来学医的,现在也仍然如此,但在八年的学习过程中,他深深地爱上了科学研究。他也发现自己并不乏这方面的才能,还相当出色。只要能有机会终身从事于纯科学研究,他相信他必能对科学有所贡献。以前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的信心并非自大。更重要的,在阅读科学史书籍中他懂得,虽然一个医术良好的医生能使很多病人解除痛苦,但为数有限,就算一天治好十个病人,终年不歇,一年也只有三千六百五十个,但世界上有多少三千六百五十!一项医疗技术的革新、一个医学理论的突破,能治愈的病人却无以数计!琴纳发明种牛痘的方法,每年因他的方法而得救的儿童有多少?就在不远的过去,人们对产褥热的病因一无所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夺去千百名产妇和婴儿的生命。然而他的校友,一八四四年毕业的伊格纳斯·塞梅尔魏斯,经过无数次观察和实验,找到了病因,又拯救了多少产妇与她们的孩子?他,弗洛伊德,明知自己很可能有这方面的才能,不应该奉献出来吗?

他当然应该,但是,这样的话,谁来养家?他是长子,父亲为他劳累了几十年,如今奔七十的人了,他还能看着他为自己、为弟弟妹妹终日奔波?他不能!他应当向教授提出辞职,找一个能挣更多的钱,能让他养家的工作——但科学呢?

这些念头牢牢盘踞着他的大脑,他无法一时做出决定,这使得他既迟迟难以向教授提交辞呈,又难以专心从事科研。他无疑已到了十字路口,但自己无力做出选择。那么,后来他又如何做出了抉择——行医呢?

是布吕克教授使他做出了选择。

布吕克教授在打定主意后就不再迟疑,光阴宝贵,弗洛伊德的口袋里恐怕已没有几文。他约见了弗洛伊德,将他的想法坦率地告诉了弗洛伊德。弗洛伊德沉吟良久,说:“尊敬的导师,您说的对,我应当按您说的去做,我过去没有这样做的缘故,是由于我太爱好纯科学研究了……”他如实地说出了他过去的希望,说它是过去的,现在它们已经没有意义了。

布吕克教授听了他的话,手亲切地按在弗洛伊德肩上,感叹说:“亲爱的弗洛伊德先生,我何尝想让你离开,我想科学女王有知,也不会让你这样一位人才流失,”他停顿了一会儿,伤感地说,“只是我们都不能不面对生活啊,他是个冷酷无情的老人,是不会理睬你的专长的。”他微笑起来,说,“但我认为你的顾虑是多余的,弗洛伊德,因为发明一种治疗方法并不一定要在实验室进行,请你看伟大的琴纳,他的牛痘不是在实验里配制出来的,是从无数天花病例的治疗中找到的,我们出色的校友伊格纳斯·塞尔梅魏斯也从产房里找出了产褥热病因。”

教授的话像六月雪水般倒在他头上,他的头脑一下清醒了,他使劲摇了摇满头黑发,笑了起来,说:“亲爱的导师,您真是最高明的观察家和劝导家,您让我觉得我二十分钟以前是个十足的傻瓜,我现在正式向您提出辞职。”

教授的面色又灰暗了,声音显得干涩,说:“我接受,弗洛伊德,我舍不得你走,但更舍不得你饿死在我的实验室里。记住,以后我随时乐意帮助你,这实验室里的一切,你仍可以自由使用。”

弗洛伊德觉得鼻子发酸,费力地说:“谢谢您,布吕克教授!”

在他的《自传研究》里,弗洛伊德写道:

这一转折点在一八八二年来到了,我的导师,我一直对他怀着最高的敬爱,像父亲般地指明了我目光短浅,强烈地劝告我——基于我的经济情况——放弃我的理论生涯。我接受他的劝告,离开了生理学实验室,进入了总医院。

弗洛伊德虽然决定行医,但行医在维也纳远非想象的这么简单。在维也纳,取得医学博士不过是完成了行医最起码的一步,等待他的还有漫长的实习。具体地说,他必须去从眼科、耳鼻喉科到皮肤科、内科甚至妇产科的每一个科进行实习,取得丰富的临床经验。在当时,能提供这些全面优惠条件的,首推约瑟夫二世皇帝亲自主持建造的维也纳总医院,弗洛伊德将在这里完成他的就业前训练。

一八八二年七月三十一日,他在总医院的实习医生名录里签下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cC6beyXtH4mCJPrNN7cx9OMPxpwAWPXewXPwh9Q+pfugsl27RJmd/eM4FvJHQ4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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