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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潼之东，崤之西，江之北，河之南，擅乾坤之气，集四方之利，天下之中，是为中原。
曾经 玉是王身上的一点
一点点缀
多好的石头
被打磨雕琢时 六月飞雪
无辜的冤案 霎时降临
虢国的野地和宫掖
白骨遍野
棺椁盛不下国破家亡的悲剧哀情
配饰也好 葬品也罢
玉那冰冷的肌体上分明流淌着
王的酒气 妃的香魂
玉是失去宝盖头的宝贝
玉是江山社稷的隐痛
龙和虎在玉上咆哮凶猛
叮当作响的 还有玉佩玉环
深宫里阵阵笙歌 以及假道伐虢的亡国血泪
瘀青在玉上谓之光晕和水头
今日玉神奇地复活 蝉鸣和鹰翅
兔儿脱手 羊毛纤细温暖
静卧在十月深处的玉
美人一般秋波荡漾
和黄沙故道的地下暗河同频共振
好似我的动脉和静脉一样无言搏跳
我忽然看见岩浆和厚土下
玉的睫毛上扑闪着咸味的晶莹
花蕾般的玉器被红酥手握着 倏忽划破时空
抵达大地的喉结
一种温润自上而下 弥漫大河之南
我惊呼不已 我唤玉为民
盗洞之外 残阳如血
我清楚自己百年之后
不会有玉覆盖七窍 更不会有金缕玉衣
这是我最干净的奢望
因为我不是王 更没有嫔没有妃
我是这世上清贫守志的普通炎黄子民
因为守身如玉 我富足一生
在这个五彩缤纷的尘世
唯有拓片还洁身自好地坚守
黑是黑 白是白的朴素真理
它让夜与昼以异禀的方式
同时呈现泾渭之水的表情
凹陷处是“床前明月光”的银白
凸起时是“野径云俱黑”的玄黑
拓片铺开
起落如鹭鸶和乌鸦的云子
降临枰坛
黑如黛瓦 白如雪墙
真 草 隶 篆 我那嫡亲的四位启蒙先生
在这默片时代不厌其烦地上演着
象形 指事 会意 形声的正剧
如生 旦 净 末 丑的行当分工明确
拓片 计白当黑的汉人书法
经典地生长在仓颉造字的故乡
是滋补华裔子孙最佳的精神营养
该用蜡染的技法
把我这块素布永远地浸在这黑白的汁液里
我要在《曹娥碑》《张黑女》的字里行间徜徉
我得重新临写横平 竖直 斜弯钩
这样才能使自己坐如钟 站如松 行如风
我该拜访张旭 颜真卿 李斯和欧阳询
我要重新苦读经 史 子 集
好让自己脑清目明认清根的方向
我开始招回自己走散的灵魂
在棉槌轻拍碑面的声响里
我以宣纸的素净和馨香
亲吻厚重如碑的历史前额
蘸着漆黑 请拍打我的前胸后背
让众多的碑文烙在我的天庭地阁
我得为我们的后代留下启智的遗产
拓片 汉人心跳的水印
华夏文明的记忆刺青
抬望眼 白云苍狗云卷云舒
低首处 玄铁般结实的秦砖汉瓦
磁铁一样吸着我的
黑眸子、白眼仁
水粉和胭脂归属芳唇和香腮
水袖和跷鞋选择纤指和金莲
古筝与骨笛青睐宫商角徵羽
我的舞蹈为谁而狂
是仰韶的彩陶
还是殷墟的甲骨 抑或后母戊方鼎
用秦人的俑 唐人的诗和宋人的词
用纯正的汉方言 风雅颂
我载歌载舞
且唱且吟
筑土为台 设日晷在上
拾柴生火 放马去南山
我要一直跳到日落月出花开鸟啼
黄河东去 水袖婉约的曲线
嵩山高峙 梵音冲霄的空灵
我的舞姿踏入青铜壁 是新鲜的颂词铭文
我的舞步刻进甲骨文 是预测今世来生的卜卦
我的舞蹈投影在汝窑瓷瓶腹部 是华美的飞天
我的舞使中原大地一次次兴奋地胎动
舞步轻摇
洛阳牡丹千万朵开成盛世的雍容华贵
舞步癫狂
唐三彩的釉色一路流光溢彩
龟裂的瓷纹间隙里
我涉过舳舻相衔的伊洛之水
拜见洛神与曹植
问道老子和庄周
胡人朝贡黑椒和红柿那刻
胡笳和胡琴响起刹那
我顿生神游八极的悸动
我舞得大汗淋漓 步伐踉跄
中原才会降雨 甘露会沐浴汴梁
丝绸 丝绸
从这里一路涨潮西去
汩过黄沙大漠抵达龟兹 大宛
匈奴 鲜卑……
我为谁而舞
站在和平幸福的风中
嗅着十月菊香
抚摸开封古城墙上的箭堞
我暗忖舞与伊们有关
衣袂飘起
烽烟落下
目光收敛
自信拔节
舞步未停……
玄铁之黑如谁的面孔，祭祀
一个神诞生的天幕，也是这样
乌云密布
苍劲的语词或骨骼，卧着，伫立
行走，三千年至今，坑凹水凼
要瘦成伶仃，皱纹布满岁月之颈
一孔漏光，会流淌水与风以及风尘
气息透过石头内部的兵帐，石头才活着
还要，还要让它丑到极致
不是敲钟人和巫婆的那种丑
丑到骨髓以及思想深处的那种
（选择一块石头，我们比
选君王，选小妾
比选择婚期和死期
比选择皈依
还难！）
八音聚拢或潜行
一个兵团在沟壑和石纹里
不去敲击，他们的潜伏遥遥无期
编磬之声，嘹亮
庙堂、江湖和民间
不偏不倚
他们怎么就想到了，想到
用阴刻和凸刻的手法在砖上
记下，双头凤凰，伏羲女娲；记下
车骑出巡的春天蹄响，丸剑起舞的刺帛之声；记下
持笏、持盾、持戟之礼节，还有蹴鞠、驯象的舞步；
记下酿酒酽香，盐井竹枧转动
他们怎么就想到了，想到用砖这张不会被虫蛀的纸
记下，播种、舂米、采莲；记下
讲学之经、儒家之辩的论谈，还有
仙人、火星人、庖厨、百戏杂耍者；记下
战俘的跪姿，宽袖高冠者在斗酒和狎妓，还有
目光抚摸汉时盛世
生动、鲜活、真切
就不把它当成神话去理解
就把它当成隔壁正在发生的俗事
去看待
看着看着
他们就想穿越到那里
只是，砖呀你忘了把穿墙术的口诀刻存，让他们
记下，并知道
此时，他们只能怔怔地看
你的拓片，你的羽衣
黑黑白白，白白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