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悟赤着膊,右臂揽着横杆吊在桥下,嘴里衔着包袱,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下来,软软垂下的左臂上赫然一个弹孔,所幸那子弹从肌肉中穿出,不曾伤到骨头。
小悟听得四人下了桥,又沿河流追了下去,才稍稍松了口气,可接下来又一个大问题摆在眼前:他早已筋疲力尽,又只剩一条囫囵胳膊,哪有力气翻上桥去?总不能一松手扑到河里去吧?这水流太急,一旦掉进去,只怕小命难保。
正犯难时,却见一艘乌篷小船静静地从上游驶来。这小船又低又窄,轻巧灵便,在湍急的水流中顺势疾行,也无须撑篙,只有一个艄公在船尾掌着舵。眼见山雨欲来闷雷滚滚,那艄公早戴好斗笠,披了蓑衣,船篷里隐隐透出灯光来,应该是有搭夜船的客人。
小悟暗叫一声天无绝人之路,趁那船驶到桥洞中时,把手一松,纵身跃下,“咚”的一声正落在船篷前,小船猛烈地晃动起来。小悟忙稳住身形,重重吐了口气。
这条水路那艄公已走了不下数百遍,可头一回见到从桥洞里往下掉人的,早被惊出一身冷汗,又见那从天而降的少年浑身是血,光溜溜的脊梁上还挂着一个锦缎包袱,正愣头愣脑地大口喘气,模样十分狼狈。
艄公壮了壮胆,大声喝问道:“什么人?”
“肉人。”小悟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哪条道上的?”
“管不着。”
艄公大怒,正要放狠话,却见那船客掀开舱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小悟。
“靠岸!”小悟喝道。
“笑话!我凭什么听你的?”艄公横眉立目。
“我……我这包袱里是炸药!你不靠岸,我就把船炸上天!”小悟强忍疼痛,龇着牙气势汹汹地威胁,身子却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浑身的筋骨好像都在打转似的,眼前金星乱冒。
艄公心头打了个突,看这少年胳膊上突突冒血的大窟窿,认得是枪伤,说不定这包袱里真是炸药,心里有些怕了,低头去看那优哉游哉坐在船舱里的客人。
那船客却笑了笑:“别慌,他唬你玩呢。”
这声音听起来软软的、闲闲的,极是悦耳,小悟此时才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打量从船舱走出的船客。这男子看年纪不到三十,身材颀长,穿一身淡青色长衫,显得温文尔雅,尤其是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懒懒地眯着,俊美闲适,但多少有几分像是评书里经常出现的狐狸精,眼波一轮,小悟只觉得浑身的秘密都叫他看去了似的,突然间怯了起来。
本要张口骂人的小悟被这船客的气场狠狠地震了一把,心中打鼓:这人看起来就是文文弱弱一介书生,怎么浑身竟透出这么一股说不出的气劲,有些贵气,有些邪气,还有些煞气,那对眸子亮得吓人,不会是鬼吧?
那人见小悟咬着牙发狠,突然间笑了起来:“船家,就听他的吧,把船靠在那边的小路上,我记得沿着小路向东走有一家小客栈,我先住一晚,明早再走,船钱我先照全程付给你。”
艄公心说:那敢情好,我还免得淋这场雨了。忙把船靠了岸,又指点了去客栈的方向,喜滋滋地接了钱,调转船头离开。
那船客和小悟眼对眼站在岸上,都不说话。小悟看着船客眼中若有若无的笑意,警惕地退了几步,转身便要逃走,却一个踉跄,向前摔去。船客手一伸,把小悟稳稳托住。
小悟惊愕地回头,暗道:这书生好大力气。
船客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在下许枚,嘉许之许,枚举之枚,不知小兄弟贵上下?”见小悟不答,又说道,“你伤势不轻,若不及早治疗,发起炎症,这条胳膊恐怕要截掉。我倒是学过消毒、包扎,不如你随我一道去客栈,休息一晚,处理一下伤口,我还可以请你吃些东西。”
小悟拼命从许枚手中挣开,正要甩几句豪气的话,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咕噜”一声。许枚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悟脸腾地红了,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