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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柳叶瓶

客房大门正对着南客房的门,宣成推门进来,正看见许枚已站在南客房门口,海饕餮刚刚从北边客房跑过来,赤着一双大脚,散发出一股怪异的药味。

南客房的大门关着,从屋里上了锁,这山村野店时有猛兽出没,房屋门窗都做得十分坚固,宣成一推不开,抬脚便踢,那足有杯口粗细的大门闩应声而断。宣成提步进屋,却和纵身闯入的许枚一道被挤在门框里,二人不满地对视一眼,又转头看屋中景象。

这客房两丈见方,也是一水的木墙木构木地板,后窗大开,雨点不时地打进屋来。独眼赵被绑着倒在窗下,他那把汉阳造却被几周绳索牢牢绑在方桌上。而那一身白衣的鸩公子乔七坐在正对桌的椅子上,牙关紧咬,双目圆睁,俊美的脸孔痛苦扭曲;胸前一个杯口大的血窟窿,透膛而过,连核桃木的椅背都被打个透穿,木屑溅了一地。

奇怪的是,乔七的左肘放在椅子扶手上,手掌上还绕了几圈细绳,细绳的另一端则从桌下反折过去,系到那把被牢牢捆束在桌面上的步枪扳机上,而枪口正对着乔七的心口。看这布置,只要乔七那边一拉绳子,便能扣下汉阳造的扳机,将子弹射入自己体内。

掌柜瑟瑟缩缩地偎着门框道:“这……这是自杀吧?”

宣成不语,又看看被蒙住双眼、堵住嘴、五花大绑晕倒在窗下的独眼赵,伸手将他扶起,解开绑绳,抄起已被从桌上挪到床头的茶壶,将一壶凉茶泼到他的脸上。独眼赵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独眼,喃喃道:“阿七,你想干什么……”他环视一周,忽然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乔七的尸体,惊得翻身坐起,失声道,“阿七!”

宣成伸出食指和拇指,捻开独眼赵身上的绳索,问道:“怎么回事?”

独眼赵被这一手奇招惊得直瞪眼,连好容易憋出的几滴眼泪也被生生憋了回去,铁拐张见他失神,忙用力咳了几声。独眼赵一个激灵,定下神来,伸手揉着后脑道:“我记得当时……当时……我在这边椅子上坐着,阿七就站在我身后,我这人心粗,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对,正想倒些水喝,忽然后脑勺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谁知道这孩子竟然要拿我的枪自杀。”

掌柜跌足道:“唉哟,他怎么在这儿自杀呀,我生意本来就不好,这下成了凶宅,客人哪还敢住……”

许枚暗道:矫情,荒山野岭的,我们一走谁还知道你这儿死过人。

海饕餮和铁拐张挤在门外,探头探脑。掌柜被海饕餮脚上的药味呛得直皱眉头,转身退开。

宣成在屋中四下打量一番,见这野店客房的陈设也不算简陋,看来掌柜的是用心布置过的。房间南北各一张架子床,木料不甚名贵,打造却还算得精巧,床架上挂着干净的青布床帐,床头各有一座小柜抵住墙壁。正对房门的是一桌四椅,木料极是厚实沉重,少有雕琢,一派粗犷自然的野趣,桌上本有一只漆木茶盘,一壶四杯,现被端到床头小柜上。墙角摆着两大盆花,枝叶肥厚,绿意可人。床边墙壁上还故作风雅地挂了两幅画,一幅杏林春燕,一幅雪压芭蕉,笔端还算有些功力,格局章法却显凌乱,显见是街头画家急就的便宜货。

宣成四下看过,回头道:“都退出去。”

独眼赵轻手轻脚站起身来,猫着腰小步钻出房门,与铁拐张、海饕餮三人聚作一处,窃窃私语。

宣成横了在屋里晃来晃去的许枚一眼,冷冷道:“我刚才说,都退出去。”

许枚一改翩翩风度,像老农也似揣着双手赔笑道:“是、是,我这就出去。”

宣成走到窗前,探头四望,见窗外便是树林,愈远愈密,黑暗幽深,与夜幕融为一体,窗外土地夯实过,但近来雨量丰沛,地上也长了不少不知名的杂草。宣成眉峰一蹙,伸手关了窗,又在屋里来回踱了几遭,便把门关好,离开南客房,见众人都挤在窄小的走廊里,便吩咐道:“各回各房,等我问话。”又一指独眼赵,“你先到北客房。”

掌柜一脸苦相:“警爷,我怎么办?让我和那犯人一起待在正厅,我害怕……”

宣成道:“你回去告诉他,椅子挪动一寸,便要挨我一拳,他自然老实了。”这话说得不温不火,旁边的铁拐张三人却听得头顶寒气直冒,宣成回头扫了三人一眼,“你们到北客房,我有话问。”

不知怎么的,三人听了宣成的话,一时间竟然不敢有半点异议,只觉得若是不从,便要有塌天祸事降临到自己头上,只好诺诺连声,灰溜溜钻进北客房。

许枚回到中间客房,插好房门,见小悟吐着舌头四仰八叉瘫铺在床上,模样甚是滑稽,不禁“噗”的一笑,伸手在小悟胸前轻击一掌。

小悟闷哼一声,恍恍惚惚坐起身来,咧嘴道:“要不,你弄死我算了,这一晚上折腾的……”

“别说话,瞧。”许枚袖中露出一只花梨木盒子,木质油润,纹路如画,和红豆的“房子”一样,只不过稍显细长了些。

小悟还没缓醒过来,揉了揉眼睛道:“怎么了,这不是那小妖精的盒子吗?好像……变长了些……噢,难道……”

“没错,这是刚才从南客房那儿顺过来的。”许枚坏笑着说。

“原来你是小偷!那咱们算半个同行。”小悟有点兴奋。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许枚道,“我只是会用些灵活的手段,才不是你的同行。”

“我可不可以说你是在狡辩?”小悟眼中露出一丝顽皮的神色。

“不可以。”许枚一面说着,一面打开木盒,里面赫然是一个造型俊美的豇豆红柳叶瓶,撇口细颈,丰肩下削瘦至足,器身细长,形如一片红色的柳叶,釉色柔和淡雅,艳若桃花,仿如醉酒美人两颊那一片妩媚的娇红,周身或聚或散遍布一些细小的苹果青色的苔点,其款识仍是三行六字青花楷书款——“大清康熙年製”。

“康熙官窑豇豆红柳叶瓶,绝好的美人醉釉色。”许枚啧啧赞叹。

“柳叶瓶?”小悟眉头一挑,“倒还真像片柳叶。”

“对。柳叶瓶、蟠龙瓶、菊瓣瓶、太白尊、莱菔尊、苹果尊、印泥盒、铴锣洗,是为康熙官窑豇豆红八器,我们一夜之内见到两件,还都是上乘的釉色,实属不易。”

“真好看。”小悟道。

“哪里好看?”许枚饶有兴致地问。

“就是觉得……这模样、颜色,什么地方都好看,总之就是那么顺眼。”

“有感觉就好。”许枚点点头,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把那柳叶瓶取了出来,霎时间红雾蒸腾。许枚轻轻地一跺脚:“不好,子时未过。”

小悟道:“没关系,反正我这一晚上怪事见得多了,说不定明天一早起来,发现我还好好地睡在兴云镇外的土地庙里。”

“我保证你不是做梦。”许枚望着眼前的美人,对小悟说道,“真美!”

这女子看上去二十余岁年纪,头发梳成喜鹊尾,斜插一支点翠凤尾簪,耳下悬一对冰种浓翠的水滴坠,身穿桃花红精绣团螭纹云缎裙,上身一件浅红闪粉的对襟小褂,足蹬一双素白缎子青丝绲边小绣鞋。生就新月眉、含露目、悬胆鼻、樱桃口,腰肢袅娜,脚步蹒跚,两腮绯红,云鬓微松,眼神娇中带媚,摇摇摆摆站走到桌边,一把拉过椅子,晃悠悠半躺半坐,伸出纤手,轻抚额头,真如嫦娥微醺、玉女斜卧,千般醉态,万种风情。

许枚一拱手:“无意打扰姑娘,万望恕罪。”

“没……没事。”那女子媚眼微睁,摆了摆手道,“正好起来醒醒酒……嗝……”

小悟觉得这女子迷迷糊糊的,十分可爱,但一想到她至少有二百岁了,不禁一个哆嗦:怎么想都是个老妖。 SX9sqIq2qA2sxjGrJRcKw1S8+n4WY/px8/fj3aRO0STiCDlNyBl/zlbuX/N6lw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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