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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阿伽门农之前

施里曼

1822年,一个婴儿在德国诞生了,他的一生使考古学的挖掘工作成了19世纪的传奇故事之一。他的父亲对古代历史很狂热,从小便教他荷马所写的有关围攻特洛伊和奥德修斯漂游各地的故事。“当我听他谈到特洛伊城被完全毁灭而不留一丝痕迹地消失时,我感到极大的痛苦。”在他8岁时,施里曼已经对这些历史有了成熟的考虑,表示他将尽其一生以发掘失落的特洛伊古城。10岁的时候,他向父亲提交了一篇特洛伊战争的拉丁文论文。1836年,施里曼因为经济问题而离开学校,当杂货店学徒。1841年,他从汉堡出发,在一艘开往南美洲的轮船上当工人。出海后12天,轮船沉没,船员们在一条小船上颠簸了9个小时,被海潮冲上了荷兰的海岸。施里曼在一家公司当了职员,每年赚大约150美元,其中半数用来买书,靠另外半数与梦想来度日。他的智慧及努力终于有了结果。25岁时,他自己独立经商,在三大洲均有事业。36岁时,他觉得自己已经赚够了钱,便从商界退休,将一切时间奉献于考古学。“在商业繁忙之中,我从未忘记特洛伊或是我向父亲所许下的挖掘特洛伊的诺言。”

他到处经商,每到一地便学习当地语言,并用该种语言写日记。利用这种方法,他学会了英文、法文、荷兰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意大利文、俄文、瑞典文、波兰文和阿拉伯文。后来他到了希腊,便在平时学习希腊文。不久后,他阅读古希腊文和现代希腊文的速度就像读德文一样。 [1] 他还说:“此后除非在古典文明的土地上,否则将无法生活。”因为他的俄籍太太拒绝离开俄国,他便公开征求一位希腊籍的太太,并详细开列了各项条件,终于在47岁时,从收到的照片中他选了一位19岁的新娘。他们几乎在见面后便结婚,他还不知道这是一种古老的买卖式婚姻:女方家长在估计他的财产后向他索要了一笔钱。他的太太替他生下小孩后,他勉强答应给孩子们举行受洗,但为了使典礼庄严,他将一本《伊利亚特》放在小孩头上,并念了100行六音步的诗句。孩子的名字叫安德洛玛刻(Andromache)和阿伽门农(Agamemnon),佣人则叫泰勒门(Telamon)和珀罗普斯(Pelops),他在雅典的家称作柏勒洛丰(Bellerophon)。他是一名对荷马十分狂热的老人。

1870年,施里曼前往小亚细亚西北角的特洛得(Troad),一反当时学者的意见,他认为普里阿摩斯(Priam) 的特洛伊城便是埋在名为希斯阿力克(Hissarlik)的山下面。经过一年的交涉,他得到土耳其政府的准许,开始挖掘这个地方。他雇了80名工人并开始工作。因为他的怪癖而爱上他的希腊籍太太,也从早到晚与他在一起工作。整个冬天,来自北方的寒冷强风将风沙吹入他们的双眼,并且穿透了茅屋的空隙,使得夜晚无法点灯。虽然屋子里有炉火,水还是每晚都结冰。“除了对发现特洛伊城的热忱之外,我们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使身体保持温暖。”

一年过去了,但是一无所获。不久,一位工人一锄一锄地终于挖出了一个大的赤铜容器,里面竟盛有大约9000件金银器。精明的施里曼立刻用他太太的围巾将这个容器掩盖起来,将工人遣开去午睡,立即赶回小屋,把门户上锁后,将宝物排放桌上,把每样东西与荷马史诗中的某段文字联系起来,以一个王冠作为他太太的饰物,并马上通知在欧洲的朋友说他已掘出了“普里阿摩斯的宝藏”。但是没有人相信他,有些批评家还指责他将这批东西放到他从事发掘的地方。同时,土耳其政府控告他从土耳其领土上掘走金子。但是维曹(Virchow)、多普费尔得(Dörpfeld)、伯诺夫(Burnouf)等学者均到现场参观,证实了施里曼的报告,并且留下来与他一起工作,直到发现了好几个特洛伊城。现在的问题已不是特洛伊城是否存在,而是所发现的9个特洛伊城中,到底哪一个才是《伊利亚特》中的伊利俄斯(Ilios)城。

1876年,施里曼决定从另外一个方向证实荷马史诗——证明阿伽门农是否真有其人。依据帕萨尼亚斯对古代希腊的描写 ,他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东部的迈锡尼打了34个竖坑。这时,土耳其政府却表示要获得他所发掘古物的一半,挖掘工作因而中断。施里曼不愿让古物隐藏在土耳其,他秘密地将这批宝物运到柏林的国家博物馆,而他付给土耳其政府的赔偿是所要求的5倍,如此才能重新在迈锡尼开始挖掘。他再度有了发现,工人们掘出了骨骼、陶器、珠宝、金质面具,他随即用电报通知希腊国王说他已发现了阿特柔斯(Atreus)和阿伽门农的坟墓。1884年,他转到梯林斯从事挖掘,根据帕萨尼亚斯的描写,终于发现了荷马所描述的伟大宫殿和巨大石墙。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考古学有这样大的贡献。他也有一些小瑕疵,他的热心使得他迫不及待地想达到心中的目标,以致损坏或混淆了许多挖出的古物。激起他进行挖掘工作的荷马史诗,使得他以为他已在特洛伊发现了普里阿摩斯的宝藏以及阿伽门农在迈锡尼的坟墓。全球学术界怀疑他的报告,英、俄、法等国博物馆很长一段时间均拒绝承认他发现的古物是真的。但他却以自我欣赏来自我安慰,并继续勇敢地挖掘,直到疾病将他击倒。他在最后的日子里不知道是应向基督教的上帝还是向古代希腊的宙斯祈祷,他写道:“我向天之骄子阿伽门农(译按:指其子)致敬!我很高兴你将研究普卢塔克(Plutarch),并已经念完了色诺芬的作品……我祈祷天父宙斯和帕拉斯·雅典娜(Pallas Athene)使你长命百岁,健康愉快。”他死于1890年,原因是气候恶劣、学界的敌视和对梦想的狂热。

就像哥伦布一样,他所发现的世界比他所寻求的更为奇妙。他所发现的珠宝比普里阿摩斯和赫卡柏早许多世纪;这些坟墓并非属于阿垂得,而是希腊大陆爱琴海文明的遗物,约同克里特的米诺斯时代一样古老。施里曼不知不觉中证明了罗马诗人贺拉斯(Horace)的名句——“在阿伽门农之前有许多英雄人物”。 以后年复一年,多普费尔得与缪勒(Muller)、托桑塔斯(Tsountas)与斯塔马塔其斯(Stamatakis)、华尔多斯坦因(Waldstein)与维斯(Wace)等人继续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作更广泛的挖掘。另外,还有其他人在阿提卡(Attica)以及埃彼亚、波奥蒂亚(Boeotia)、弗西斯(Phocis)及色萨利等地从事发掘,终于发现了史前文化的遗物。在这个地方,人类从野蛮进入文明,其过程是由游牧狩猎进到农业定居,铜器取代了石器,并伴随文字的发明和商业的发展。文明常比人类所想的更为古老,在人类所践踏的土地下随处都有人类的骨头,他们同我们一样工作,一样爱,写诗歌,创造出美好的东西,但在时间的飞逝中,他们的名字和存在已经被遗忘。

王宫

公元前14世纪,在阿尔戈斯以东5英里、海面以北1英里的一座长而低的山上,矗立着梯林斯的堡垒式宫殿。今天,我们可以从阿尔戈斯或诺普里亚(Nauplia)驾车抵达这个废墟,并发现它已半掩藏在小麦及玉米田里。我们爬上一些史前石级后,便面临在特洛伊战争以前两世纪阿尔戈斯王普罗阿特斯(Proetus)所建造的巨大石墙。 即在这个时候,梯林斯城已很古老,因为它是百眼巨人阿耳戈斯(Argus)之子梯林斯在人类世界的婴儿期建立的。海神普罗阿特斯将宫殿给予珀尔修斯,后者便与忧郁的安德洛墨达(Andromeda)王后一起统治梯林斯。

保护城堡的墙壁高度从25英尺到50英尺,墙壁很厚,以至于在某些地方建有宽广的地道,并用巨大石板建成拱形或半圆形顶。许多现在仍维持原状的石板长6英尺,宽及高各为3英尺,帕萨尼亚斯说最小的石板“两头骡子也拉不动”。城墙之内,在城门之后,有一宽广铺石板的院落,周围有列柱;在院子周围,就像克诺索斯城一样,分布着各式房间,其中一个大厅面积1300平方英尺,地面是饰有绘画的水泥,屋顶由4根大柱支撑,中间是一个火炉。此种建筑与享乐的克里特形成明显的对比,它树立了希腊建筑的一个原则——男女房间的分开。国王与王后的房间是相邻,但从今天留下的建筑物看来,两个房间并不相通。施里曼在这里只发现了地面建筑的梗概、列柱底部和部分墙壁。在这座山脚下,可以看到石造或砖造房屋及桥梁的遗迹,以及一些古代陶器碎片。在史前时期,梯林斯城便位于山脚下,受到山顶堡垒的卫护。我们必须想象青铜器时代的希腊生活便是在此种封建城堡的周围及内部进行。

在此以北10英里的地方,大约在公元前14世纪,珀尔修斯(如果我们相信帕萨尼亚斯的话)建立了迈锡尼城——这是史前希腊最伟大的一个都城。都城之外,有保卫城市的城堡,环绕一个城堡便形成了一座由数个村落组成的城镇,其中有农民、商人、艺匠和奴隶,历史对他们均无记载。600年之后,荷马称迈锡尼是“一座建筑良好的城市,街道宽广,富有黄金”。虽然经过了100个世代的掠夺,仍有部分巨石墙留下,证明当时劳工的廉价和国王的不安。在墙的一侧是著名的狮门,在一个巨大的门楣上由石块砌成一个三角形,上面刻有两头狮子(现在已经模糊并且没有了头),守卫着早已消逝的一片壮观气势。在卫城(acropolis)可以见到宫殿的遗迹,就像在梯林斯和克诺索斯一样,我们仍可看出王室、祭堂、储藏室、浴室和接待室等。在这里,也有绘有图画的地板、柱廊、壁画墙以及气派非凡的台阶。

在狮门附近,在一块直立石板围成的小范围内,施里曼的工人们掘出了19具骷髅以及很多遗物,因此,我们可以原谅他认为这些地方是阿特柔斯的儿女的长眠之所。帕萨尼亚斯不就曾描写这些王家坟墓是“在迈锡尼废墟之中”吗?我们可以在这里发现戴有金冠的男子头骨以及脸骨上的黄金面具,女性骷髅的头部也有金冠。还发现了绘有图画的花瓶、青铜锅、琥珀及紫石英的珠子、石膏制品、象牙、彩陶、装饰富丽的刀剑匕首,有如在克诺索斯发现的一个赌台。还有用黄金做成的各种东西——图记、戒指、别针、饰钉、杯子、珠子、手镯、胸甲、盥洗用具以及用黄金小片装饰的衣服。这些自然是皇家的骷髅和皇家的饰物。

在卫城对面的山坡上,施里曼和其他人又发现了9个坟墓,与所谓“竖坑坟墓”(shaft graves)完全不同,从卫城下来的一条路往右转便进入一个走道,两旁为大石块所砌成的墙。走道终点是一扇普通的门,曾以细长圆筒状绿色大理石装饰,现在已被移藏于大英博物馆。在门之上是由两块石头做成的简单门楣,其中之一长达30英尺,重113吨。门内是一圆形屋顶,高及宽均为50英尺。墙以石板砌成,并饰以青铜的圆花饰。石块一层一层重叠。施里曼认为这种奇怪的结构乃是阿伽门农的坟墓,而他太太在附近发现的一个较小圆顶建筑物则立即被认为是克莱登妮丝特拉(Clytaemnestra)之墓。在迈锡尼的所有“蜂窝式”坟墓(beehive tombs)被发现时均空无一物,小偷已在数百年前捷足先登。

这些废墟所代表的文明对于伯里克利,就像查理曼(Charlemagne)对于我们一样久远。目前,学者们均认为这些“竖坑坟墓”时间约在公元前1600年(也就是在传说中阿伽门农时代之前约400年),而“蜂窝式”坟墓则约在公元前1450年,但是史前年代并不是很精确的。我们无法知道这个文明是如何肇始的,也不知道在迈锡尼、梯林斯、斯巴达、阿米克莱(Amyclae)、埃伊纳岛(Aegina)、埃莱夫西斯(Eleusis)、喀罗尼亚(Chaeronea)、奥尔霍迈诺斯(Orchomenos)、德尔菲(Delphi)等地建立城镇的是什么民族。很可能就像大多数民族一样,这个民族的血统已经不纯正了。希腊在多利安人入侵(公元前1100年)前血统之复杂有如诺曼(Norman)人征服之前的英国。就我们所能猜测的,迈锡尼人与小亚细亚的弗里吉亚人和卡利亚人以及克里特的米诺斯人有血缘关系。迈锡尼的狮像与美索不达米亚的相同,此种主题可能是经亚述和弗里吉亚而到达希腊。希腊传统上称迈锡尼人为“佩拉斯吉”(Pelasgi)(其意可能是海上民族),认为他们是来自色雷斯(Thrace)和色萨利而到达雅典和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并且时代久远,所以希腊人称他们为土著(autochthonoi,土人之意),“历史学之父”希罗多德也同意这种说法,并认为奥林匹亚诸神是源自迈锡尼,但他“不能确切地说出迈锡尼人的语言是什么”,我们也无法知道。

毫无疑问,这些所谓的土著到达时,其土地从新石器时代以来便已被人开垦了,在该地并没有什么土著。但是他们后来也被征服,因为在迈锡尼历史后期,接近公元前1600年时,我们发现了伯罗奔尼撒半岛遭到克里特产品与移民“文化及商业”征服的各种征象。梯林斯及迈锡尼两地的宫殿除了妇女住室外,全是依米诺斯的样子而设计和装饰的;克里特的花瓶及各种款式都进入了埃伊纳岛、卡尔基斯(Chalcis)和底比斯(Thebes)等地;迈锡尼的妇女及女神均穿着克里特各种流行服装,稍后“竖坑坟墓”中透露出的艺术显然也都是属于米诺斯文化。很明显,迈锡尼是因为与克里特的文明接触后,其文明才达到峰巅。

迈锡尼文明

迈锡尼文明的遗物非常零散,因此,无法像克里特废墟或荷马史诗一样使我们对这个文明有一个清楚的认识。希腊大陆上的生活要比克里特生活稍近于狩猎时代。在迈锡尼遗物中发现的鹿、野猪、山羊、绵羊、野兔、公牛、猪等动物的骨头——更不用说鱼骨和贝类——显示出荷马史诗中的饕餮习性,与克里特人保持细腰迥然不同。到处可以发现古今遗物奇怪地并列——黑曜石的箭头与用来钻石块的青铜钻孔器放在一起。

迈锡尼工业较克里特落后,在大陆上见不到像古尔尼亚那样的工业中心。贸易发展缓慢,因为海盗(其中包括迈锡尼人)猖獗。迈锡尼和梯林斯的国王均雇用克里特工匠在花瓶及戒指上雕刻他们的海盗行为,记下他们的抢劫事迹。为了防范其他海盗的攻击,他们便将城市建于内陆,距离海岸有相当的距离,以防突然遭受攻击,但是仍然方便随时登上船只。梯林斯和迈锡尼是位于阿戈利斯湾到科林斯地峡的路上,位置适中,一方面可以向商人强索关税,另一方面又可偶尔从事海上掠夺。迈锡尼见到克里特因为有规律地从事贸易而致富时,便认清了海盗行为——就如其文明化后的关税一样——可以扼杀商业并使贫穷国际化。它便改变做法,使海盗行为逐渐变成贸易。到公元前1400年时,它的海上船队已足以与克里特的海上力量相抗衡。它拒绝将运往非洲的货物运经克里特岛,而是直接运往埃及,这可能就是导致克里特城堡毁灭的一场战争的原因或结果。

从遗留下来的古迹中,我们无法证明迈锡尼在商业财富的增加之外,文化也有相当的成就。希腊一直认为迈锡尼人从腓尼基商人那里学会了字母。在梯林斯和底比斯曾发现了一些瓶瓮上载有一些无法了解其意义的字体,但是并未发现泥板、碑文或文件。也许当迈锡尼人使用文字时,他们是使用了一些易坏的书写材料,就像克里特人在其最后时期一样,因此什么也没留下。在艺术方面,迈锡尼人都是模仿克里特的,并且非常忠实,以致考古学界怀疑他们是否从克里特输入了主要的艺术家。但在克里特艺术衰微之后,希腊大陆上的绘画非常兴盛。檐口及边缘的装饰都属第一流,并且持续到古典希腊时代,留下的壁画也显出对人生的强烈感受。《包厢中的女士》( Ladies in the Box )是华丽的贵妇,即使在今天她们参加任何歌剧会,其发式及衣服仍然不会落伍;她们要比午后驱车游公园的《马车中的女士》( Ladies in the Chariot )更活泼。画得更好的是《猎猪》( Boar Hunt ),这是梯林斯的壁画。猪及花朵都是因袭旧往,令人难以相信的是淡红的猎狗身上有猩红、黑色或蓝色的斑点,正向前冲刺的野猪后半身逐渐变细,仿佛一位穿着高跟鞋的小姐从其闺房中跌出的形象,但是追击的样子却是逼真的,野猪情急逃命,猎狗从空中跃过,而动物中最可怕又最善感的人类则举着矛蓄势待掷。我们从这些例子也许可以想象出迈锡尼人活泼有力的生活、妇女的美貌以及宫廷中的生动装饰。

迈锡尼艺术的最高成就在金工方面。在这方面,希腊大陆可以媲美克里特,并且有其自己的形式及装饰。施里曼虽没有发现阿伽门农的骨头,但他发现了同样重要的金银:各种各样的饰物;刻绘狩猎、战争或海盗行为的凹雕;闪亮纯银雕成的牛头,拥有金质的双角及面部玫瑰花结——似乎随时均可听到它发出哀鸣。施里曼甚至认为迈锡尼便是来自牛鸣之声缪肯耐(Mükenai)。梯林斯及迈锡尼遗留下来的最好的金工制品便是两把青铜匕首,镶有琥珀和黄金,并优美地刻着野猫追逐鸭子,以及狮子追逐豹子或与人相斗的情景。遗物中最奇怪的是黄金面具,显然戴在过世的王族脸上。有一个面具完全就像猫的脸部,但是施里曼认为这不是克莱登妮丝特拉的,而是属于阿伽门农的。

迈锡尼艺术的最高杰作既不是在梯林斯发现的,也不是在迈锡尼掘出的,而是在斯巴达附近瓦菲奥(Vaphio)的一座墓中发现的,当地曾有一位小王一度模仿北方诸王的豪华气派。在这里发现的一堆宝物中,有两个以金箔制成的杯子,形式简单,却是以极大的耐心精工制作。其技巧很像米诺斯时代最好的作品,以至大多数学者都认为可能是出自克里特某位大师之手,但如果因此将迈锡尼文化中最完美的遗物夺去的话,未免太可惜。杯上刻画的主题——公牛的被捕及驯服——似乎是克里特的特色,但是迈锡尼戒指和图记或宫墙上经常雕刻或绘有这种景象,显示这项活动在希腊大陆和克里特岛上一样流行。在其中一个杯子上,第一头公牛被粗绳编织的网所罩住,由于想重获自由而挣扎,于是使网子越来越紧,结果鼻孔及嘴巴由于愤怒及疲惫而大张。在杯子的另一面,第二头公牛因为害怕而奔驰,第三头公牛则向抓住它双角的一位牛仔猛冲去。在另一个杯子上,被捕获的公牛正被牵走;在杯子的另一面我们可以看到它已经屈服于文明的束缚,并且如伊文斯博士所说的,正与一头母牛“谈情”。直到数百年后,希腊才重新出现了如此技巧精湛的作品。

迈锡尼人,就像他们的大部分艺术品一样,均可在坟墓中被发现。死者均被卷曲挤入瓮中,很少像英雄时代(Heroic Age)将死人火化。显然他们相信有来生,因为许多有用和宝贵的东西都放入坟墓中。迈锡尼宗教,或源自克里特或与克里特有密切关系。我们同样可以发现双斧、圣柱、神鸽以及母子两神的崇拜,还有蛇形的附属神祇。我们从希腊宗教的转变中可以知道母神仍然存在。在克里特的瑞亚(Rhea)之后有德墨忒尔(Demeter),即希腊的“忧愁之母”;在德墨忒尔之后便是圣母玛利亚。如今,当我们站在迈锡尼的遗迹之上,我们可以在底下的一个小村庄中,看到一个基督教堂。庄严的气派已经消逝,留下了简朴和安慰。文明生生息息,文明征服了大地,又化为尘土,但是信仰超越了每一处废墟。

在克诺索斯没落之后,迈锡尼的发展到达了高峰。“竖坑坟朝代”(Shaft Grave Dynasty,公元前1400—前1200年)由于财富的日增,在迈锡尼和特恩斯(Tiryns)的山丘上建了伟大的宫殿。迈锡尼艺术有了自己的特点,并且占据了爱琴海的市场。希腊大陆上各国王的商业势力,东边已达塞浦路斯和叙利亚,南边则经基克拉泽斯群岛到达埃及,西边从意大利到达西班牙,北边则穿过波奥蒂亚和色萨利直达多瑙河岸,只有在特洛伊受到阻碍。就如罗马吸收并传播希腊的文明一样,受到克里特末期文化影响的迈锡尼,也因此将克里特文明传播到地中海各地。

特洛伊城

在希腊大陆与克里特岛之间有220个岛屿点缀着爱琴海,在得洛斯岛(Delos)四周散布成一个圆圈,总称基克拉泽斯群岛。大多数岛屿崎岖荒芜,它们是半沉入海中的一块陆地的山顶,但是有些岛屿富有大理石或金属,早在希腊有历史之前便已很繁盛,并迈入了文明。1896年,雅典的英国学校(the British School of Athens)在费拉科庇(Phylakopi)的米洛斯岛(Melos)进行挖掘工作,发现了工具、武器、陶器等,与克里特米诺斯时代的很相似。此外,在其他岛上的研究工作同样显示出基克拉泽斯群岛拥有过史前文化,在时间及特点方面与克里特相符,不过在艺术造诣上则不及克里特。这个群岛土地面积小,总共还不到1000平方英里,并与古典希腊一样,无法统一在一个政权之下。到公元前17世纪时,这些小岛在政治及艺术方面,甚至语言文字上,均受到克里特的支配。随后大约在公元前1400年到前1200年之间,来自克里特的输入减少,这些小岛在陶器及风格上逐渐代以迈锡尼文化。

向东进入斯波拉泽斯(Sporades)群岛,我们可以在罗得斯岛(Rhodes)发现另外一个属于较简单爱琴海型的史前文化。塞浦路斯的铜矿使它在整个青铜时代(公元前3400—前1200年)中获得了相当多的财富,但是当地的器物 仍然粗糙无名,在受到克里特影响之后才有了改变。其人口大多数均源自亚洲,所使用的音节文字类似米诺斯时代的文字,他们所礼拜的一位女神显然是来自闪米特的伊什塔尔,后来便成为希腊人的阿佛洛狄忒。公元前1600年以后,本岛的金属工业迅速发展。属于皇家的矿场将赤铜输往埃及、克里特和希腊等地。在恩科米(Enkomi)的铸造厂生产了闻名遐迩的匕首。陶器厂生产的球状碗,其市场从埃及直达特洛伊。森林也出产了木材,尤其是所产柏木开始与黎巴嫩的杉木相互竞争。在公元前13世纪,来自迈锡尼的移民建立了一些殖民地,后来成为希腊的帕福斯(Paphos)和基提翁(Citium),以及塞浦路斯的萨拉米斯(Salamis),三城分别是阿佛洛狄忒的圣城、希腊哲学家芝诺(Zeno)的出生地以及雅典立法家梭伦的立法之处。

迈锡尼的贸易及影响从塞浦路斯进入叙利亚和卡利亚,然后继续前进抵达亚洲海岸及岛屿,最后止于特洛伊。施里曼及多普费尔得曾在特洛伊距离海岸3英里的山上发现了9个城市,一个一个地重叠,就好像特洛伊有9条命一样。

最底下一层是公元前3000年一个新石器时代村庄的遗址。墙壁是以泥土为黏剂,以粗石块为材料砌成的。这一层还有黏土的螺纹、象牙器具、黑曜石的工具、手工琢磨的黑陶。在这之上是第二个城的遗迹,施里曼认为这便是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城。其墙壁就像梯林斯和迈锡尼的一样,都是巨石墙;隔一段距离便有城寨,在角落处有双重门,其中两扇还很完整。有些残留下来的房子高度达4英尺,墙壁是用砖及木材造成,基础为石块。红色的陶器虽曾使用陶工轮,但还是颇为粗糙,这表示这座城的存在约从公元前2400年到前1900年,青铜已代替石器成为工具、武器,并且到处可见珠宝。可是雕像仍然原始,一点也不可爱。第二个特洛伊城显然是被大火所毁,可以发现大火的迹象,这一切使施里曼相信这次大火便是阿伽门农统辖下的希腊部队的杰作。

在这个“被火焚灭的城市”之上出现了三个相叠的村落,既小又贫,不具考古价值。大约在公元前1600年时,在这座具有历史价值的山上又建立了另一座城市。施里曼由于太过急切,将本层遗物与第二层混杂起来,而认为第六层是一个不重要的吕底亚(Lydian)移民区。但是多普费尔得在他死后继续挖掘,有一段时间并且还是用他的资金,终于发现了一座远大于第二城的另一座城,城内建有坚固的房子,城的周围有高达30英尺的城墙,4个城门中有3个留存下来。在废墟中可以发现单色的花瓶,技术远比以前精细,并有像奥尔霍迈诺斯的米尼安(Minyan)人的器物的各种器皿,以及很像在迈锡尼发现的陶器碎片,因此多普费尔得认为这里的陶器是从迈锡尼输入的,也就是与所谓“竖坑坟朝代”同一时期。根据以上这些证据以及其他时有改变的证据,今天一般认为第六城即是“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城 ,并且将施里曼自认为在第二城发现的所谓普里阿摩斯的“宝藏”归于第六城——6个手镯、2个酒杯、2顶王冠、1条头带、60只耳环以及8700件其他东西,全部都是金质。第六城也是毁于大火,时间约在公元前1200年后不久。希腊史学家传统上均认为特洛伊城的被围时间约在公元前1194到前1184年之间。

特洛伊人到底是谁?一张埃及的纸草(纸莎草纸,Papyrus)曾经提到在卡达修(Kadesh)之役(公元前1287年)中赫梯人的盟友中有所谓的达得诺伊(Dardenui)人。这些人很可能便是达得诺伊人的祖先,达得诺伊人在荷马的语汇中便是特洛伊人。也许这些达得诺伊人是源自巴尔干半岛,在公元前16世纪时与同族的弗里吉亚人越过达达尼尔海峡,定居于斯卡曼得(Scamander)河的下游。但是希罗多德却认为特洛伊人便是条克里安(Teucrian)人,而依据斯特拉博(Strabo)的说法,所谓条克里安人便是定居于特洛得的克里特人 ,时间可能是克诺索斯城被毁之后。克里特和特洛得都有名叫艾达的圣峰,即荷马和英国诗人丁尼生(Tennyson)所谓“多泉的艾达”。这个地方可能有许多时候均受到来自赫梯人内陆政治及种族上的影响。总之,从挖掘的古物中可以看出其文明掺有米诺斯、迈锡尼、亚洲及多瑙河等地的成分。在荷马史诗中,特洛伊人所说的话及所礼拜的神都是跟希腊人一样,但是以后的希腊人则乐于将特洛伊看成是亚洲的城市,并且还将有名的“特洛伊城之围”解释成闪米特人与雅利安人之间及东方与西方之间长期斗争中的第一件大事。

比其种族肤色更为重要的是特洛伊的战略地位,它是位于通往达达尼尔海峡及黑海周边肥沃土地的要冲。在历史上,达达尼尔海峡便是帝国相争之地。特洛伊城之围,即是公元前1194年加里波底(Gaillpoli)冒险之处。特洛伊周围平原堪称富庶,其东部蕴藏贵重金属矿,但这并不是它富有的主要原因,也无法解释希腊人长期围攻的原因。特洛伊城地点适中,可以向通过达达尼尔海峡的船只抽税,而且又远离海岸,不易遭受来自海上的攻击。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而并不是海伦的美貌,使得特洛伊遭到千艘艨艟的攻击。另外一种可能的理论是,由于海峡里向南的水流及风向使得商人不得不在特洛伊卸货,然后通过陆路运往内地。特洛伊可能就是因为征收此种过境税而变得富有,并拥有强大力量。不管怎样,它的贸易发展迅速,这从其遗物之多可以看出。从爱琴海南部来的有赤铜、橄榄油、酒、陶器,从多瑙河及色雷斯来的有陶器、琥珀、马匹、刀剑,来自遥远中国的则为稀有的玉。同样的,特洛伊也从内地运出一些东西并外销——木材、银、金、野驴子。“善驯马的特洛伊人”高踞城墙之内,控制着整个平原,并对海陆贸易课税。

我们从《伊利亚特》所得知的有关普里阿摩斯及其家庭的景象,具有《圣经》般的宏伟及家长的仁慈。国王实行多妻制,并不是为了享受,而是贵为国王,应繁衍其高贵血统。国王之子则实行一夫一妻制,并且就如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一样循规蹈矩——不过只有帕里斯王子是例外,有如雅典的阿尔喀德斯(Alcibiades)一样,毫无道德观念。赫克托耳、赫勒诺斯(Helenus)、特洛伊勒斯(Troilus)等人都要比犹豫不决的阿伽门农、狡猾的奥德修斯、暴躁的阿喀琉斯等更受人喜欢,安德洛玛刻和波吕克塞娜(Polyxena)都如海伦和伊菲吉妮娅(Iphigenia)一样迷人,赫卡柏要比克莱登妮丝特拉好一点。总之,特洛伊人在其敌人的描写之下,似乎要比征服他们的希腊人较少欺诈,更为忠心,更似君子。他们的征服者后来也有同样的感觉。荷马为特洛伊人说了很多好话,萨福(Sappho)及欧里庇得斯(Euripides)两人也很明显地表示他们的同情及赞扬。不幸的是,这些高贵的特洛伊人阻挡了正在扩张的希腊,希腊虽然有众多的缺点,但最后还是将一个更高级的文明带到特洛伊以及地中海的其他地区。


[1] “为了迅速记得希腊语的词汇,”施里曼这么写道,“我拿了一本《保尔和维吉妮》( Paul et Virginie )的现代希腊语译本,并把它看完,一面把每一个字拿来与法文中的对应词语比较。看完之后,我至少认得书中一半以上的希腊字;再看一次时,我全都认得了,至少几乎全认得,不必费时间去查字典了……文法里面,我只学了语尾变化和动词,也没有把宝贵的时间拿来研究规则;就我所知,学生们在学校里少说也要被冗繁的文法折磨8年,然而,却没有一个在用古代希腊文写信时不留下一百多处严重的错误,我想各校校长所用的方法必然有误……我学古代希腊语的方式就跟学习当今仍有人使用的活语言一样。” Ey5RpV1WzVpErBTxuYDKzrCqB16sc12AQKsQBzW3BnvzMtv/tnoVhAIC0w4Zcs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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