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离开大西洋、通过直布罗陀海峡后,便进入了世界上最美丽的水域,这也是希腊历史的舞台。柏拉图曾说:“我们就像一群青蛙围着一个水塘,在这片海的沿岸定居了下来。”就在这些偏远的海岸,在耶稣诞生之前的许多世纪,希腊人建立了一些尚难控制自如、周遭全是野蛮人的殖民地:西班牙的黑玛罗斯科庇安(Hemeroscopium)和安普里亚斯(Ampurias),法国的尼斯和马赛,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岛。希腊移民在北非的昔兰尼和尼罗河三角洲的诺克拉蒂斯(Naucratis)都建立了繁荣的城镇。他们不断的经营使得爱琴海诸岛和小亚细亚沿岸都跃跃欲试,群起效法,而在达达尼尔海峡、玛摩若海(Marmora)和黑海沿岸,希腊人则建立了市镇,作为贸易的基地。在古代希腊的世界中,希腊本土只占了一小部分。
为什么第二组历史文明形成于地中海,如同第一组成长于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及印度等地河流沿岸,第三组繁荣于大西洋海岸,第四组出现于太平洋海岸呢?是因为地中海沿岸的气候较佳?这块地区就如现在一样,冬雨滋养了大地,薄霜激发了人们的意志;几乎一年到头,人们都可以在暖和而不恼人的太阳下,过着户外生活。但在地中海沿岸及各岛屿上,绝对找不出一个地方会像恒河、印度河、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或尼罗河等冲积河谷一样肥沃的土地。夏季的干旱有时来得太早或是延续得太长,并且在薄薄的泥土之下到处都是岩石。北方的温带地区或是南方的热带地区均比这些历史发源地区的土壤更为肥沃,因此,本地的农民在厌倦于与土地相争的情况下,只好逐渐放弃农耕,转而种植橄榄和葡萄。而且,在大约100处断层地带附近,随时有可能发生地震。人们脚下土地的震裂,使他们变得非常虔敬。因此,气候因素无法为希腊带来文明,气候因素可能在任何地区都无法带来文明。
吸引人们进入爱琴海的是其中的岛屿,这些岛屿极为美丽,岛上的山丘仿佛神殿浮出波光粼粼的海面,这些山由于阴影的关系产生了富于变化的各种色彩,即使一位疲惫的海员也会感触不已。在今天的地球上也没有几处地方会如此可爱,只要在爱琴海上航行一趟,我们便能了解为什么住在这些岛屿和海岸上的人会将这些景色看得重于生命,例如苏格拉底便认为放逐要比死亡痛苦。船员们更会发现这些如宝石般的岛屿分散四方,并且各岛距离甚近,所以船只不论是南北行或东西行,绝不会远离陆地40英里以上。这些岛屿就像大陆的山脊一样,原来也是一度与大陆相连接的陆地的山顶,但这片土地后来逐渐为海水淹没,只留下山顶而成为岛屿。有些岛上的山巅特别引人注目,便成了当时尚无罗盘的船只的航行指标。此外,风向和水流的配合,也使得航行人员得以到达目的地。有一股强大的中心海流从黑海进入了爱琴海,逆流则沿着海岸向北行。夏季的东北季风使得前往黑海载运谷物、鱼类和毛皮的船只得以顺利地驶回南方的港口。 [1] 地中海难得有浓雾,几乎终年可见的阳光使得海岸风向发生一定的变化,因此,从春天到秋天,几乎在每一个港口,早晨总有一股微风可以将船送出去,傍晚也会有一阵同样的微风,使船只回到港口。
在这片美好的水域上,贪得无厌的腓尼基人和“水陆两栖”的希腊人创造出航海的技术和科学。他们建造的船只要比以往在地中海航行的任何船只都更大、更快、更易于操纵。虽然海上有海盗和不测的风云,但渐渐的,从欧洲及非洲通往亚洲的水路——经过塞浦路斯、西顿、泰尔或是爱琴海和黑海——变得比漫长的陆路花费更少,这些曲折危险的陆路在此以前是埃及和近东等地的商业要道。贸易的种类增加了,人口繁衍了,也产生了新的财富。埃及、美索不达米亚、波斯等相继没落,腓尼基人在非洲海岸、西西里、西班牙等地的众多城市也都一蹶不振,而希腊却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有一个地方叫克里特,位于深红葡萄酒色的海中,一片美丽、富庶的土地,四面环水,岛上的人多得数不清,城市有90个。”当荷马在大约公元前9世纪吟唱这些歌词时 ,希腊几乎已经忘了克里特岛曾是非常富庶的地方,也忘了克里特岛曾以一支强大的船队控制了大部分爱琴海和希腊大陆的部分,也忘了克里特岛早在特洛伊城被围攻以前1000年左右便发展成世界历史上最富艺术风味的一个文明,但是诗人荷马并未忘记。当荷马谈到所谓“黄金时代”时,他可能就是指爱琴海文化,在这个“黄金时代”中的人要比荷马那个混乱时代的人更为文明,生活也更为高尚优雅。
这个被遗忘的文明的重新发现乃是现代考古学的一个重大成就。它要比基克拉泽斯群岛(Cyclades)中最大的岛大出20倍,气候宜人,农产众多,林木茂盛,位于腓尼基与意大利、埃及与希腊之间,是战略要冲,也是贸易重地。亚里士多德曾指出这个地理的优越性,以及“它如何使得克里特王米诺斯(Minos)获得了爱琴海帝国”。米诺斯的故事虽然被所有古典学者认为是真有其事,但是现代学者却斥之为传说,并且直到60年前,包括英国历史学家格罗特(Grote)在内,均认为爱琴海文明的历史乃是开始于多利安人的入侵或是奥林匹克竞技。1878年,一个名叫米诺斯·卡罗卡莱里诺斯(Minos Kalokairinos)的克里特商人在甘底亚(Candia)海港 以南的一道山麓上挖掘出了一些奇怪的古物。伟大的考古学家施里曼(Schliemann)在发现迈锡尼和特洛伊城之后,于1886年抵达挖掘地点,宣布这个地方便是古代克诺索斯(Cnossus)城的遗址,并与土地所有者展开谈判以便能开始挖掘工作。但是土地所有者漫天要价,以图欺骗。在成为考古学家之前曾是商人的谢里曼,一怒而放弃,失去了一个可以使人类历史增加一个文明的大好机会。几年后他就去世了。
1893年,英国考古学家伊文斯(Arthur Evans)博士在雅典买到了一些希腊妇女戴在身上当作护身符的小石块。他对石块上刻的象形文字甚感好奇,没有一位学者懂得这些象形文字。为了追溯这些石块的来源,他来到克里特岛,在岛上各处游荡,捡拾他认为是克里特古文字的样品。他于1895年和1900年分批买下了施里曼和雅典的法国学校所认定的克诺索斯原址的那片土地。1900年春季,他雇了150个人,连续挖掘了9个星期,终于掘出了现代历史研究中最丰富的宝藏——米诺斯的宫殿。所有已知的任何古代遗物都无法与这个建筑的壮丽相比,它的外观与古代希腊故事中的迷宫(Labyrinth)完全一样。这个迷宫在米诺斯、代达罗斯(Daedalus)、忒修斯、阿里亚德尼(Ariadne)和米诺陶洛斯(Minotaur)等有关故事中是非常有名的 ,在这个宫殿以及其他废墟中,就好像是要证实伊文斯的直觉一样,又发现了数千块图记和泥板,上面所刻的图形文字和他最初发现于小石块上面的相同。大火虽然烧毁了克诺索斯城的宫殿,却将这些泥板等保存下来,上面所刻的象形文字的意义尚未被研究出来,因此,人们对于爱琴海早期文明的真相也就无从获知。 [2]
来自各国的学者均纷纷赶到克里特。当伊文斯博士正在克诺索斯城进行挖掘工作时,有一群意志坚定的意大利人——霍尔贝尔(Halbherr)、伯尼尔(Pernier)、萨维诺尼(Savignoni)、帕里贝尼(Paribeni)也在圣特里阿达(Hagia Triada,“神圣三位一体”之意)挖出了一个石棺,上面画有克里特岛生活的动人景象。同时,还在费斯托斯(Phaestus)城挖掘出一个宫殿,规模仅比克诺索斯城小一点。此外,两名美国人西格(Seager)和哈威斯(Mrs.Hawes)在瓦西利基(Vasiliki)、莫克罗斯(Mochlos)、古尔尼亚(Gournia)等处有所发现;几位英国人霍格思(Hogarth)、博赞基特(Bosanquet)、道金斯(Dawkins)、迈尔斯(Myres)也在帕莱卡斯特洛(Palaikastro)、扎克罗(Zakro)等地从事挖掘工作……克里特人受此影响,也对挖掘工作产生兴趣,克桑迪斯(Xanthoudidis)和哈齐达基斯(Hatzidakis)两人也在阿卡罗科林(Arkalochori)、梯利索斯(Tylissus)、库马萨(Koumasa)、查马兹(Chamaizi)等地掘出了古代的住宅、洞室和坟墓。欧洲有一半国家在科学研究的旗帜下团结起来,而这时他们国内的主政者正在备战。
但挖掘所得的这些材料——宫殿、绘画、雕像、图记、花瓶、金属器物、泥板、浮雕——将如何分类呢?这些东西将归于过去的什么时代呢?伊文斯博士采用的方法虽然有点冒险,但随着研究上的互相合作以及知识的逐渐增长,他依据出土的地层深浅和陶器的风格对这些古物的年代进行断定,将克里特岛发掘物的形状或主题与其他地方年代大体已知的相似发掘物互相比较。伊文斯博士在克诺索斯城挖掘到地面以下大约43英尺时遇到岩石的阻挡。在挖掘区下半层所发现的东西均具有新石器时代的特征——原始形式的手制陶器线饰简单;由着色的滑石或泥块做成的女神,臀部肥大;磨平石块做成的工具和武器,但是没有青铜或赤铜器。 伊文斯博士在将陶器分类并将所掘古物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等地古物对照研究后,将克里特岛的后新石器时代文化和史前文化分成三个时代——米诺斯早期、中期及晚期,其中每个时期又分成三个时期。
铜器的出现乃是代表一个滥觞于新石器时代的新文明的兴起。在早期米诺斯之末,克里特人已经懂得以赤铜与锡混合的技术,这就是青铜时代的开始。在中期米诺斯时代的第一个时期便出现了最早的宫殿:克诺索斯、费斯托斯和马里亚(Mallia)等地国王均为自己建造了豪华的住宅,房间无数,储藏室宽大,有专门的工艺厂、祭坛、神庙和大排水沟。陶器色彩鲜艳,墙壁饰有精彩的壁画,一种线形文字已从以前的象形文字演变出来。在中期米诺斯时代的第二个时期之末,克诺索斯城的宫殿倒塌了,这可能是由于地壳的震动,或是受到费斯托斯的攻击。但是不久后,费斯托斯、莫克罗斯、古尔尼亚、帕莱卡斯特洛以及岛上许多城市均遭到相同的噩运。陶器上面盖着灰烬,储藏室里的大瓶子也装满了碎片。中期米诺斯时代的第三个时期则是一个不景气的时期,这或许因为当时地中海东南地区受到了西克索(Hyksos) 征讨埃及而招致长期动乱的影响。
在晚期米诺斯时代,一切又重新活跃起来。人类在经过大灾难的考验后,重新鼓起希望,提起勇气,再度大兴土木。在克诺索斯、费斯托斯、梯利索斯、圣特里阿达和古尔尼亚等地又出现更加华丽的新宫殿。其王者气派、五层高楼和豪华装饰所显示的财富力量,一直要到伯里克利(Pericles)时代,希腊人才有幸重见。宫廷院落里建起了剧院,人兽相斗的场面愉悦了士绅淑女,如今我们在这些宫殿的壁画中仍可见到他们高贵机警的面貌。人类的需求越来越多,格调也提高了,文学也兴起了。各种行业的蜂起,使穷人得以靠供应富人舒适生活所需而改善生活。国王的宫廷里书记人员的声音四处可闻,他们是在清点收受或寄出的货品;艺工也忙着制作雕像、绘画、陶器及浮雕;高官大员则忙着主持会议,审理案件,处理盖有他们精致图记的文件;细腰的王公和穿戴珠宝、袒胸露肩的公爵夫人则赶着赴宫廷宴会,餐桌上青铜及黄金餐具金光闪闪。公元前16世纪和前15世纪是爱琴海文明的高峰,也是克里特岛的古典黄金时代。
如果我们要从这些挖掘出的古物去整理这个被埋在地下的文化,那么我们必须记住,我们正从事一项冒险的历史重建工作,并且在静态和片断的史料中还要辅以想象力,使整个历史连贯一气。除非克里特岛那些神秘莫测的泥板能够遇到像商博良 那样的专家,否则,克里特岛文化的真正内涵仍将无法了解。
从克里特人的自画像中,我们可以看出,他们那很像两把斧头重叠的奇怪体形,颇富宗教象征意味。男人和女人躯干愈往腰部则愈窄,似乎有崇尚细腰之风。他们大都身材矮小,体格纤细,行动优美,身体矫健,出生时皮肤白皙。女人由于喜好躲在阴影下,面貌姣好、脸色白皙;男人在阳光下谋生,肤色黝黑红润,以至于希腊人称他们(和腓尼基人)为 Phoinikes ——红皮肤者或深红色者。他们头部呈长形,面貌清秀而高雅,头发及眼睛黑得发亮,就如同今天的意大利人,这些克里特人显然是地中海种族的一支。 男女的头发,部分在头上或颈间盘成圈,部分在额上做成小圈状,另一部分则垂于肩上或胸前。女人以丝带装饰她们的卷发;男人为了保持仪容整洁,均备有各式刮胡刀,这些刮胡刀即使在坟墓中也可见到。
衣服式样也如身材面貌一样奇怪。男女通常都是裸露着头,但是有时男人戴着圆帽或头巾,女人则戴着有如20世纪初的那种很华丽的帽子。双足通常没有任何覆盖的东西,但是上层阶级的人则穿白皮鞋,女人的白皮鞋时常有精致的刺绣,鞋带上有缀着彩色的珠子。男人通常在腰部以上赤裸,腰间则穿短裙或围腰布,有时在阴部另用布片遮盖。工人所穿的裙子可能在两边开衩。显要人物或参加典礼的人,男女所穿的裙子都垂到了地上。有时男人也穿内裤,在冬天则加上毛质或皮制的长外衣。衣服都在腰部处束紧,因为当时男女都希望将腰部束成三角形般细小。稍后,女子为了与男人竞争,利用硬质胸衣,使裙子集于臀部,并将赤裸的胸部挺向太阳。克里特女人胸部习惯裸露,或是以透明衬衣覆盖其上;对此,大家都习以为常。胸衣在胸部以下束紧,双乳以上则呈圆形展开,而在颈部又以衣领缩收。袖子短,有时鼓起。裙子有褶,颜色华丽,从臀部以下向外展开,以金属丝或圆圈支持。从克里特女人服装的设计及穿着上,可以看出颜色的调和、线条的优美、格调的精致,这处处显示出一个早已娴熟于技艺及花样、富饶且奢华的文明。在这些方面,克里特人对希腊人毫无影响,他们流行的样式,到了现代才在各大都市流行。即使性格拘谨的考古学家都将一幅克里特女人的画像命名为“巴黎女人”——胸部发亮,颈部美好,嘴唇性感,鼻子高耸,全身呈现出一种挑逗性的诱人的美;她是被画在饰带上,机灵乖巧地面对我们坐着,其中还有一些显要人员正望着某一我们无缘得见的奇妙景象。
显然,克里特男人对女人所带来的优雅生活感激万分,因为他们以昂贵的方式增加她们的妩媚。从掘出的遗物中,可以发现许多种类的珠宝——赤铜和黄金发夹,饰有动物或花朵的黄金领针,水晶或石英的钱币人像,金丝及头发编成的戒指或螺旋状饰物,用贵重金属做成的发带与冠冕、耳环和其他垂饰,挂于胸上的珠子、饰板和链子,手臂上的手镯和箍条,用银、滑石、玛瑙、红玉髓、紫石英或黄金做成的戒指。男人也戴一些饰物,穷人戴普通宝石做成的项圈或手镯,如果花得起钱,便戴刻有战争或打猎场景的大戒指。著名的“司酒者”(Cupbearer)便在左臂戴一个由贵重金属做成的宽箍条,手腕处则戴有一个饰玛瑙的手镯。克里特岛人的生活处处表现出人类那种自负且高贵的情操——对美的热忱。
用男人( Man )一词表示所有人类,处处显示出父系社会的成见,但这个用法很难适用于古代克里特岛那几乎是女家长制的社会,米诺斯时期的女人不能忍受印度或穆斯林女人那种深居简出、与外界隔离的生活,没有任何迹象可以显示她们被局限于屋内某些范围。她们在屋内工作,就如同今天某些女人一样;她们的工作包括织布、编篮子、磨谷子、烤面包。但她们也与男人一样到田里、陶器厂工作,她们与男人夹杂相处,她们在看戏或比赛时坐在前排,在社会中她们的姿态就像是厌倦了奉承的贵妇人。当克里特创造出其众神时,神像通常是依女人容貌而塑。严肃的学者沉迷于此种女性的权威,在她们的遗物之前缅怀追思,对她们的支配地位更是惊讶不已。
我们假想克里特在最初被山脉分隔成许多互相妒忌的部族,各自在酋长的领导下住在独立的村落,并且为了争夺领土而互相征战。然后一个有力的领导者将数个部族联合成一个王国,并在克诺索斯、费斯托斯、梯利索斯或其他地方建立堡垒作为宫廷所在地。此后战争不像先前频繁,但规模更大,杀戮更多。最后这些城市相互争夺全岛的控制权,最终克诺索斯获胜。它便组成了一支海军,控制了爱琴海,扫除海盗,征收贡品,建立宫殿,鼓励艺术创造,就如雅典早期的伯里克利时代一样。一个文明之始,常依赖于抢劫,它的维持也常需要奴隶。
从废墟中可以得知国王的权力基于武力、宗教及法律。为利于统治,国王利用了神明:他手下的僧侣向人民解释国王是神子伏尔坎诺斯(Velchanos)的后代,他所宣布的律法都是来自这位神祇。如果国王能干或大方,则每九年,僧侣便把神权再授予国王。为了象征其权力,克里特国王早在罗马和法国国王之前,便采用了斧头和百合花作为标记。为了处理政事,国王选用了(从挖掘出的泥板可知)幕僚、官吏和书记人员。国王还向人民征收实物,将收得的谷物、油、酒等用大瓮储存起来,又将这些东西作为薪俸付给手下人员。国王在宫廷或是宫邸,亲自审理法庭的诉讼。由于他做法官的声名,当他去世后,他便成为阴府里的判官,这可从荷马史诗中看到。我们称他为米诺斯,但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许,这个名字只是一个头衔,就像法老和恺撒一样,适用于许多国王。
这个文明在高峰时是非常城市化的。荷马史诗中的《伊利亚特》( Iliad )曾谈到克里特的“90座城市”,征服此岛的希腊人对其稠密的人烟感到惊奇;即使在今天,学者也非常叹服当时铺有石板设有水沟的街道、交叉错综的小巷以及在商业或政府中心周围分布着的无数店铺或住家。克诺索斯城宫殿广阔,它可能是岛民财富的主要来源及收受者,当然,著名的城市并不仅限于克诺索斯城。岛的南岸是费斯托斯,荷马说:“黑色船首的船被风浪的力量推向埃及,而离开了费斯托斯的港口。”在米诺斯时期,对南方的贸易都经由这个港口,北方的商人为了避免海上的危险而经陆地将货物集中于这里。费斯托斯成为克里特的大海港,精于商业而不善于艺术,但其宫殿是一座庄严大厦,有宽达45英尺的台阶,其厅堂及院落可以与克诺索斯相比,其中心院子是面积达1000平方英尺并铺石板的四方形,接待室面积为3000平方英尺,甚至比克诺索斯的双斧厅(Hall of the Double Ax)还大。
西北2英里处即是圣特里阿达,这就是考古学家所谓的“皇家别墅”(royal villa),乃是费斯托斯亲王的避暑之地。在米诺斯时期,岛的东端布满了许多小镇:港口如扎克罗或莫克罗斯,村庄如普里索斯或帕塞拉,住宅区如帕莱卡斯特洛,工业中心如古尔尼亚。帕莱卡斯特洛的主要街道有整齐的路面及下水道,两旁是宽大的住宅。在遗留下来的一层住宅中有23个房间。古尔尼亚的街道铺以石膏,住宅则用石块砌成,不用灰泥胶合,一个打铁铺则是用剩余的熔铁炉砌成,一个木匠店则用一套工具盖成,一些小工厂忙着铸铁、制鞋、烧瓶、炼油或纺织;现代的挖掘工人在挖掘出三脚架、花瓶、陶器、炉、灯、小刀、研钵、磨光器、钩子、别针、匕首、刀剑等物后,对各种产品及设备甚感惊奇,称古尔尼亚为“机械之城”。以我们现代的标准而言,那些小街道是狭窄的,只能算是亚热带东方遮蔽阳光的巷道而已。长方形的房子,不论是木造、砖造或石造,大部分只有一层。但是在克诺索斯出土的一些中期米诺斯时代的饰板显示出有2层、3层,甚至5层的住屋,并且还有多个角楼或小阁楼;在上层房间的窗户镶有不知用何种材料制成的红色窗板。门是双扇旋转门,门柱由柏木制成,底层的门开向一个院子,并有楼梯通向楼上及屋顶,当夜晚太热时,克里特人通常睡在屋顶。如果晚上在室内度过,便点亮油灯照明,但是依财富的不同,分别使用由黏土、滑石、石膏、大理石或铜制成的灯具。
关于克里特人所玩的游戏我们也知道一些。在家时,他们通常玩一种西洋象棋,因为我们在克诺索斯宫殿的遗址发现了一种西洋象棋,框架由象牙制成,格子则由银及黄金做成,边缘则是以贵重金属及宝石刻成的72朵雏菊。在野外,他们非常热衷于打猎,伴以半野的猫和纤细的纯种猎狗。在城里,克里特人则欣赏拳击,在遗留下来的瓶子和浮雕上我们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比赛,轻量级选手赤手空拳地互相打斗,次重量级则戴着饰有羽毛的头盔互相勇猛地击打,重量级选手除戴头盔外,还有护颊和长手套,互相斗殴到有一方力竭倒地为止,胜者则趾高气扬地站立在败者的身上。
但是克里特人最大的刺激,是在假日挤入圆形剧场的人群中争看人与凶猛的公牛相斗。克里特人曾一再地描绘这种人牛相斗的各个阶段:当牛低头在一个小池喝水时,猎人一跃而上跨骑牛头。职业驯兽师扭着牛头直到牛对他的恼人诡计无可奈何。身段矫捷的职业演员,在竞技场遇上牛之后,便双手握住牛角,跃入空中,在牛背上翻跟头,然后双足先落地,投入一个女伴的怀中。即使在米诺斯时期,这种比赛也已算是很老的一种技术了,从卡帕多西亚(Cappadocia)挖掘到的一个土制长筒,时间约在公元前2400年,显示同样一幅惊险刺激的斗牛图。我们可以看出这种在今天仍然流行的残忍并需要勇气的游戏是很古老的,由此,我们或可了解人类矛盾的复杂性。
克里特人也许是残忍的,但是他们非常笃信宗教。在他们心中,迷信和拜物、理想和虔诚是混为一体的。他们礼拜山岳、洞穴、石头、数字3、树木、石柱、太阳和月亮、山羊和蛇类、鸽子和公牛,几乎没有一样东西他们不礼拜。他们认为空中充满了善与恶的精灵,并传给了希腊人一大堆居于山林空气中的树精、森林之神、河川小女神等。他们虽不直接尊崇阳具的象征,但他们非常尊敬牛及蛇的旺盛生殖力。由于他们的死亡率高,他们非常礼敬生殖力。当他们有了“人神”的观念时,他们想象出一个乳部甚大、侧腹丰满的母亲神,爬行动物在她的手臂和双乳间游走,或蜷曲在她的头发中,或在她头上昂然直立。克里特人在这位女神身上看到了自然界的基本事实:人类最大的敌人——死亡——被女神的神秘力量(生殖力)打败了。他们认为这种神秘力量便是神。这位母亲神代表了一切(包括人类、动物及植物)生命的源泉,在这位女神的周围之所以有许多动物和植物,是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乃是由于她的生殖力,因此便作为她的象征和宠物。有时候她怀抱着她在山中洞穴生产的神子伏尔坎诺斯。当我们仔细端详这个古老的神像时,我们可以在其中看出伊西斯(Isis)、何露斯(Horus)、伊什塔尔(Ishtar)、坦木兹、西芭莉(Cybele)、阿提斯(Attis)、阿佛洛狄忒和阿多尼斯(Adonis) ,从而感觉到地中海世界中史前文化的统一性以及宗教观念和象征的一致性。
克里特的伏尔坎诺斯(希腊人所谓的宙斯)受克里特人的喜爱仅次于其母,但是他的重要性日渐增高。他成为滋润万物的雨水的化身,水在克里特人的宗教中,就像在泰勒斯 的哲学中是万物之本。他死后,他的坟墓世世代代均放在朱克塔斯(Iouktas)山峰上受人瞻仰。如今,凡富想象力的游客仍可在山上看到他面部的侧影。他从墓中起而复活,作为植物复活的象征,库里特斯(Kouretes)的祭司以舞蹈及互相撞击出声的盾牌庆祝他的伟大复活。有时候他被看成生殖之神,被认为化身为圣牛。在克里特神话中,他就是这样与米诺斯的妻子帕西法厄(Pasiphaë)结合,而生了米诺陶洛斯这个怪物。
为了满足这些神,克里特人实施一套祷告、牺牲、象征、仪式等繁缛的礼节,通常由女祭司主持,有时由政府官员主持。为了驱走鬼怪便烧香,为了引起一位疏忽的神注意,便吹响海螺、吹笛或弹琴,或合唱赞美歌。为了促进果树及农作物的生长,便以庄严仪式向草树浇水,或者女祭司裸着身体狂乱地将果树上的成熟果实摇落,或者妇女携带水果和鲜花游行,向被抬在轿中的女神示意和致敬。克里特人没有庙宇,但是他们在宫廷、神圣的树林或洞穴、山顶建立了祭坛。祭坛设有用来奠酒和放置牺牲的桌子、混杂的神像,以及可能代表圣牛的“圣角”。除了神本身之外,克里特人还供奉了象征这些神的圣物:盾象征身着战服的女神;十字常画在牛的前额或女神的大腿上,或刻在图记中,或浮刻在国王的宫中;重叠的双斧是献祭的工具,它所杀伤动物的血可使其更具神力,它也可以作为神力引导下的一件神圣武器,甚至可以代表以闪电劈开天空的宙斯。
克里特人对死者也相当关怀和尊敬。死人被用土棺或大瓮埋葬,因为如果对死者不加以埋葬,他们可能重回人间。为了使死者在地下安心,在他们棺中放有食物、盥洗用具以及泥做的妇人小像,让她能永远照顾和安慰死者。有时以泥塑动物代替墓中的食物。如果死者是国王、贵族或富商,死者生前拥有的部分金银珠宝则被用来陪葬。善弈棋的人,陪葬的便是一副泥棋,音乐家便会得到泥乐器,喜爱航海的人则会获得一条小泥船。他们还会定期到墓地为死者补充“食物”。克里特人希望在某处秘密的极乐国度里,公正之神拉得曼修斯(Rhadamanthus) 将会接受净化了的灵魂,并给予他们在人世间稍纵即逝的幸福和安详。
克里特人最令人头痛的是他们的语言。在多利安人(Dorian)入侵后,他们便开始使用希腊字母。事实上克里特语与希腊语完全不同,在语音上,克里特语更接近埃及语(Egyptian)、塞浦路斯语(Cypriote)、赫梯(Hittite)语及近东的安那托利亚(Anatolian)方言。在最早时,克里特人只使用象形文字。大约在公元前1800年时,他们开始将这种象形文字缩成大约有90个音节符号的线形体。200年后,克里特人发明了另外一种字体,与腓尼基人的字母相似。也许腓尼基人就是从克里特人、埃及人及闪米特人(Semites)等的字母综合研究出来一套字母,并在地中海广泛使用,最后成为西方文明不可缺少的工具。即使普通的克里特人,也会像某些枢密顾问官一样,记下他的思考,并将它留在圣特里阿达宫廷的墙上。在费斯托斯我们还发现了一种史前的印刷:在当地掘出属于中期米诺斯时代第三个时期的一个圆盘上的象形文字,被刻成图记,然后印在泥土上,每一个图记仅刻一字。但是,颇令人困惑的是,这些文体显然不是克里特人的,而是外来的。这个圆盘可能是从东方输入的。
克里特人在泥板上写的字终有一天会告知我们克里特人在科学上的成就。他们一定懂得一点天文知识,因为他们以航海闻名,古代米诺斯时代的日历曾传至多利安人的克里特。埃及人也承认从克里特人那里学到一些医药处方,从字源上看,希腊人也从克里特人那里学会使用一些气味芬芳并可药用的植物,如薄荷( mintha )、艾草( apsinthon )及一种可减肥而不妨碍贪食的理想药物( daukos )。但是我们自然不能把猜测当成历史。
虽然克里特人的文学对我们还是一个谜,但至少我们还可研究他们留下的剧院遗址。公元前2000年,他们在费斯托斯城建筑了10排石头座位,沿着一面可俯望剧场的墙壁排列,长达80英尺。在克诺索斯城,克里特人又建了一座剧院,18排座位,长达33英尺,与这呈直角相接的是另外6排座位,长度分别从18英尺到50英尺。这种剧院可容纳400—500人,是我们所知最古老的剧院,要比酒神剧院(Theater of Dionysus)早1500年。我们不知道这些剧院到底演什么戏剧,但从壁画里我们可以知道,观众是在观赏某种表演,可是我们却无法确知是什么表演,很可能是音乐与舞蹈的歌剧。从克诺索斯城的一幅画中,可以看到一群贵妇,在护花使者的环绕下,正在一个橄榄树林里,欣赏着一些穿着鲜艳裙子的少女表演舞蹈;另外一幅则刻画了一个女人头发飞舞、双手伸开的舞姿。在其他的画中,我们可以看到乡村的土风舞,或是男祭司、女祭司及礼拜者在神像或圣树前,疯狂地舞蹈着。荷马曾经这样描写:“在广阔的克诺索斯,代达罗斯曾为秀发如云的阿里亚德尼设计了一个舞场,男青年与迷人的少女携手共舞……一位弹唱诗人配合着他们的舞步弹奏七弦琴。”这种七弦琴,希腊人认为是特潘得(Terpander)发明的,事实上在他出生前1000年,圣特里阿达的一个石棺上便画有一把七弦琴。另外,还有一种具有2根管子、8个音孔及14个音调的笛子,完全与古希腊的一样。在一颗宝石上,有一位妇女吹着一只由大海螺制成的喇叭,在一只花瓶上,也可以看到一群舞者在一种金属响器上打着拍子。
克里特人在舞蹈和游戏方面所表现的青春活力与优雅无虑也再度出现于他们的艺术中。除了建筑之外,克里特人并没留给我们任何规模宏伟、气派不凡的作品。就像其他贵族式的文明一样,他们只接受传统的形式及题材,避免过分新奇,但是在保守的限制范围之内仍能自由创意。他们精于制造陶器,琢磨宝石,嵌宝石座盘的雕刻、浮雕,因为在这些方面他们的精细功夫受到激励并得以发挥。他们也精于金银工艺、嵌镶宝石,使宝石样式花样百出。在他们所刻的作为官章、商标等的图记上面,精细地刻了许多克里特的生活及风光。因此,仅从这些图记我们也不难想象出他们的文明。克里特人将青铜加工成脸盆、水罐、匕首及刀剑,上面装饰着动植物图案,甚至镶嵌着金、银、象牙或稀有的宝石。在古尔尼亚,虽然经过了3000年的窃盗,但我们还是发现了极其精致的银杯。他们还用人头或动物头制作角状酒器,现在看来仍具生命的气息。
他们在陶器的制造上,曾试验了各种形状,并且几乎在各方面均有杰出成就。所烧制的陶器种类有花瓶、盘子、杯子、圣餐杯、灯座、瓮、动物、神像等。最初,在早期米诺斯时代,他们总是依照新石器时代传下的方法以双手塑造各种器皿,再上黑色或褐色的釉,或者任由火将所塑的陶器烧成各种混杂的颜色。在中期米诺斯时代,他们知道了转轮的使用,从而达到了技术的高峰。他们发明了一种釉,足以与瓷器的平滑精美相媲美。他们将黑色和褐色、白色和红色、橙色和黄色、深红色和朱砂等随意混合,呈现出各种新奇的浓淡色彩。他们将黏土做得很薄,以至于他们最完美的陶瓷杰作——在艾达(Ida)峰斜坡卡麦尔斯(Kamares)岩洞所发现的所谓蛋壳陶器,其壳只有一毫米的厚度,并绘有各种图案,处处表现出他们丰富的想象力。从公元前2100年到公元前1950年是克里特陶器的高峰。克里特陶工还在陶器上签名,成为地中海地区受欢迎的一个商标。在晚期米诺斯时代,彩色陶器的技术已有完美的发展,将颜色鲜艳的陶土做成装饰用的牌子、绿蓝的花瓶、色彩艳丽的女神以及非常逼真的海底生物。伊文斯博士还把搪瓷做成的蟹误以为是化石呢。在这个时期,陶器艺术家爱上了大自然,喜欢在陶器上描绘生机盎然的动物、颜色鲜艳的鱼类、娇小可爱的花朵以及非常优美的植物。在晚期米诺斯第一个时期中,克里特陶器还创下了可以传世的杰作,即《拳击者之瓶》( the Boxers’ Vase )和《收割者之瓶》( the Harvesters’ Vase )。前者粗略地描绘了拳击者各种不同的姿势,还加上了斗牛者的部分表演情形,后者则详细地描绘了农民在丰收季节唱歌游行的景象。此后克里特陶器的伟大时代便渐近老迈,陶器艺术没落了。谨慎和格调被弃置不顾,奇异、不规、毫无节制的装饰重于一切,慢慢构思和耐心制作的勇气已经消失,所谓自由的懒散粗心取代了卡麦尔斯时代的精致和完美。不过这是可以原谅的没落,也是一个老迈无力的艺术不可避免的死亡,经过1000年的沉睡后,将在雅典完美的陶器中得到再生。
雕刻是克里特不太重要的一种艺术,除了在浮雕和名匠代达罗斯的故事外,雕刻总是停留在小雕像的阶段。许多小雕像似乎都是机械式雕成的,刻板而粗糙。有一个小像是用象牙刻成,描写一位运动员跳跃的姿态。另有一个失去了躯体,只剩下潇洒的头部。其中最好的雕刻在正确及生动方面均胜过米隆(Myron) 以前希腊的任何雕刻。最奇怪的是,现存于美国波士顿博物馆的《蛇女神》( Snake Goddess )——以象牙及黄金刻成的半人半蛇,在这里,克里特的艺术家终于能相当成功地处理人形。但是当他们试图从事更大规模的雕刻时,绝大部分又以动物为题材,并且仅限于着色的浮雕,就如赫拉克流姆博物馆存藏的牛头一样——在这个令人惊奇的古物上,牛凶野的眼神、似乎发出哼哼之声的鼻孔、张开的大嘴、颤动的舌头等所显示的艺术才华,希腊以后的任何雕刻家都无法望其项背。
古代克里特没有一样东西会像它的绘画那样迷人。克里特的雕刻实在微不足道,陶器艺术是片断的,建筑则只剩下废墟,但是所有艺术中最脆弱、最易受到冷落摧残的绘画,却留给了我们清晰而又令人惊叹的杰作。古典希腊的绘画与之相比,竟找不出一幅别出心裁的画。克里特的宫殿虽然遭到地震和战争的破坏,但随处仍可看到绘有壁画的墙壁。在其间徘徊,我们似乎见到了为米诺斯各王宫做装饰工作的艺术家。早在公元前2500年,墙壁上均涂以纯净的石灰,这些人便想起在石灰泥上饰以壁画,由于在灰泥未干时便拿起彩笔绘画,以致颜色都深入灰泥里面。他们将野外的明亮美景带入宫廷阴暗的厅房,他们使灰泥吐出百合花、郁金香、水仙和芳香的墨角兰;凡是看到这些景象的人绝对不再认为大自然是卢梭发现的。在中期米诺斯时代的博物馆中,所谓《采番红花的人》( the Saffron Picker )一画中的人热切采花的样子,就像中期米诺斯时代画这幅图的艺术家一样热衷于艺术。他的腰非常纤细,他的躯体与腿比较起来显得太长,但是头却非常完美,颜色温和,番红花在4000年后的今天仍然清新。在圣特里阿达,我们可以发现一个石棺上画有螺旋状的卷轴以及一些正进行某种宗教仪式的奇怪的人。此外,在一面墙上可以看到摇曳的树叶,躲在里头的是一只肥胖、全神贯注的猫,正准备扑食在阳光底下梳理羽毛的一只傲然的小鸟。在晚期米诺斯时代,克里特的绘画达到巅峰。每面墙都吸引着画家,每位财阀都在找画家绘画。画家不但为国王宫室作画,也为贵族及市民做装饰工作。但不久,成功与丰富的收入宠坏了他们,他们急着完工而无法讲究完美,到处都是工作,单调地重复画花,人物画得更糟,仅满足于画轮廓而已。他们陷入了松弛之境,显然其艺术已过了高峰,终将没落。但是大概除埃及以外,从没有哪个地方的绘画如此清新地表现大自然。
在克里特宫殿的建筑上,所有艺术都有其贡献。政治力量、商业优势、财富及奢华、累积的精致和格调等,聚集起建筑家、营造师、艺匠、雕刻家、陶工、金工、木工及画家,将他们的艺术融合起来,合力建造王宫、官署、剧场及竞技场,作为克里特生活的中心及高峰。他们在公元前21世纪建造了这些东西,可是在公元前20世纪便遭到破坏。公元前17世纪时,米诺斯的宫殿重新建立起来,而且在克诺索斯及50个左右的城市都矗立起了许多华丽的殿堂,整个克里特岛欣欣向荣,这是建筑史上一个伟大的时代。
建造克诺索斯宫殿时,在材料及人力上均受到限制。克里特非常缺少金属与大理石,因此,建筑材料主要为石灰石和石膏,并利用木材做柱顶线盘、屋顶以及地下室以上的圆柱。石块的角度很小,所以不用灰泥即可将石块砌起。在一块2万平方英尺的中心地带周围,建起了3—4层的楼房,有宽广的石头楼梯,散布广泛如迷宫般的房间——哨房、工作房、葡萄榨汁室、储藏室、行政办公室、用人房、接待室、休息室、卧房、浴室、礼拜堂、地牢、王座厅以及“双斧厅”等。附近还有剧场、国王别墅及墓地。在房子的第一层都是用巨大的方形石柱,以上各层则用圆形柏木柱,愈往下愈尖,其平面柱头是用以支撑天花板,或是在旁边做成遮阳的门廊。在室内与有优美装饰的墙壁相对比的是一把石椅,简单而富有技巧的雕刻,过分热切的挖掘者会以为那是米诺斯的王座,每位观光客见到这把石椅也都会坐下,过一过国王的瘾。这片广大的宫殿很可能就是著名的“迷宫”,或是双斧厅,古代的人认为这是名匠代达罗斯建造的,他的名字以后便用以指任何迷宫——房间、语言或内耳。
克诺索斯宫殿的建筑者,似乎具有较注意水管工程而不注重诗意的现代精神,所以他们在宫殿中建造的排水工程凌驾于古代任何同类工程之上。他们用石头建成的水道将雨水或山上流下的水蓄积后,然后再用管道将水引到浴室或厕所 ,最后以很现代化的陶土管子将废物脏水排掉。这种陶土管子每段直径6英寸,长30英寸,其中还有一种清除沉淀物的设置,每段管子一端较细,以便接入另一段管子,两段管子相接之处以水泥黏合。其中可能还有特别装备,为王室供应自来热水。
除了克诺索斯宫殿内部的复杂之外,我们还可见到艺术家所作的非常精细的装饰。有些房间里装饰了花瓶及小雕像,有些则饰以图画和浮雕,有的房中有巨大的石制酒罐或大瓮,另外则有象牙、青铜或彩陶做成的各种东西。有些墙上石灰石的饰带上有美丽的三竖线花样和半圆花饰;在另一面墙上,大理石的表面上有刷成回纹及螺旋形拼成的图案;在其他墙上,可以看到以深浮雕及细工刻成的逼真的人牛相斗景象。在各个厅室之内,我们均可见到画家的杰作:在一间起居室里,我们可以看到穿蓝色衣服、面貌典雅、手臂纤细、乳房丰满的女士在一起闲谈,在另一处我们可以看到充满百合、莲花或橄榄枝的野外景色或是观剧的妇女以及在海中戏水的海豚。最突出的是国王的司酒者,躯干笔直强健,携带一个装着某种昂贵油膏的蓝瓶;他的容貌是由教养及艺术共同雕琢而成;他的头发结成一条大辫子,垂于褐色的双肩上;耳朵、颈项、手臂及腰部都闪耀着珠宝,贵重的袍子上绣着美丽的四叶形图案。很显然,他不是奴隶,而是贵族青年,以侍候国王为荣。唯有一个久耽于秩序和财富、闲暇和高品位的文明,才能追求或创造出如此的奢华和装饰。
今天,当我们试图寻求这个杰出文化的渊源时,我们在亚洲与埃及之间踌躇不决。克里特人在语言、种族和宗教方面似乎与小亚细亚的印欧民族相近。在小亚细亚,泥板也被用以书写,谢克尔(shekel)也是钱币和测量的单位。在小亚细亚的卡利亚(Caria),我们可以发现双斧的宙斯受到崇拜;当地人也礼拜柱子、公牛和鸽子。在小亚细亚的弗里吉亚也有西芭莉这位女神,非常像克里特的母亲神,所以希腊人称后者为莉雅·西芭莉(Rhea Cybele),并认为两女神实则为一。但是埃及的影响也在克里特文化的每个时期发现。两个文化最初时非常相像,因此,有些学者假定在迈尼斯(Menes)王的混乱时期,埃及曾发生了向克里特移民的浪潮。莫克罗斯的石瓶和早期米诺斯第一个时期的赤铜武器很像在早期王朝(Proto-Dynastic)的坟墓中发现的。双斧在埃及是一种护符,甚至还有所谓“双斧祭司”。度量衡的值虽是亚洲的概念,但形式是来自埃及。雕刻、彩陶及绘画的方法在两地非常相似,以至于德国哲学家施宾格勒(Spengler)误认为克里特文明只是埃及文明的一支。
我们自然不能相信他的看法,因为我们在寻求文明的连续性时,如将各部分的独特性牺牲掉将是有害的。克里特显然有其特质,其他古代民族均无此种生活及艺术上的精致和高雅。我们相信,克里特文化在其种族源流上是属于亚洲的,并且在许多艺术上是属于埃及的;但在本质及整体上,它是独特的。也许它是属于东地中海区共有的一个文明总体,每个国家从一个共同而广泛的新石器文化继承了类似的艺术、信仰和生活方式。从这个文明总体中,克里特在年轻时确实继承了其遗产,但是成熟后它却对这个文明总体有所捐输。克里特的兴起使周围的岛屿形成了一种秩序,克里特商人也进入各个港口。然后克里特的货物及艺术充斥了基克拉泽斯群岛,涌入了塞浦路斯,到达了卡利亚和巴勒斯坦,往北经过了小亚细亚及其岛屿,到达了特洛伊,西边则通过意大利及西西里岛到达西班牙,还穿过希腊大陆直驱色萨利(Thessaly),经过迈锡尼和梯林斯而融入了希腊的传说之中。在文明史中,克里特是欧洲文明之链的第一环节。
我们无法知道克里特是怎样没落的,也许各种原因都有。克里特一度著名的柏木和杉木林消失了,今天岛上三分之二的土地是不毛之地,无法吸收冬天的降雨。也许克里特正像许多没落的文化地区一样,人口控制做得太过分了,生育率大减。也许是由于财富和奢侈的剧增,耽于肉体欲乐而使整个民族活力丧失,削弱了其生活或自卫的意志,造成了克里特人出生时是一个禁欲主义者,而死时已是一个享乐主义者。也许埃及国王埃赫那顿(Ikhnaton)死后,埃及的崩溃中断了埃及与克里特之间的贸易,而使得米诺斯诸王的财富减少。克里特内部并没有什么丰富的资源,它的繁荣有赖于商业及其工业的海外市场,就像现代的英国一样,它的繁荣仅依赖于对海上的控制。也可能是内战削减了岛上的人口,结果面对外侮时不能团结一致。也可能是一场地震使所有的宫殿变成废墟,或是一次革命,在恐怖的一年中报复了数百年的压迫。
大约在公元前1450年,费斯托斯的宫殿再度遭到破坏,圣特里阿达的宫殿也被火烧毁,梯利索斯富有市民的住宅也消失不见了。在此后50年中,克诺索斯似乎达到繁荣的高峰,掌握了爱琴海的霸权。然后,大约在公元前1400年时,克诺索斯的宫殿也遭受了毁灭之灾。伊文斯博士在遗留下的废墟中发现了不可抑制的大火的征象——烧焦的梁柱、烧黑的墙壁,泥板也由于大火的高热而硬化得竟能历经时间的考验而保存下来。这次破坏非常彻底,即使在废物掩盖下的一切金属也都不见了,因此,许多学者怀疑其原因乃是侵略和征服,并非地震。 总之,这次灾变是很突然的。从工匠及艺术家的工作房可以看出,当死亡来临时他们正在工作。几乎同时,古尔尼亚、帕塞拉、扎克罗和帕莱卡斯特洛等城也都被夷为平地。
我们自然不能认为克里特文明在一夜之间消失。宫殿再度兴建,但是规模较小,为期一两个世代。克里特的作品仍然是爱琴海艺术的主流。大约在公元前13世纪中叶,我们终于遇到了克里特的一个特殊人物,他就是希腊传说里有许多惊人故事的米诺斯王。他的新娘对他精液里充满蛇和蝎深感烦恼,后来他的一个太太帕西法厄受到了某种秘密的指示,终于避开了蛇蝎,安全地为他生下许多小孩,其中包括菲得拉(Phaedra,忒修斯之妻,希波吕托斯的情人)和金发的阿里亚德尼。米诺斯王因为得罪了海神波塞冬(Poseidon),结果这位海神用神力使帕西法厄疯狂地爱上了一头神牛。代达罗斯很同情她,经过他的安排,她终于生下了可怕的人身牛头怪物米诺陶洛斯。米诺斯王便命令代达罗斯建造迷宫而将这个怪物关在里面,并且还定期以童男童女喂之。
有一则关于代达罗斯的有趣传说,它展开了人类历史上一首伟大的史诗。希腊流传的故事中描述他是“雅典的达·芬奇”,由于忌妒他外甥的技艺,盛怒之下便将他杀死,因而被永远逐出希腊。他避难到米诺斯王的宫廷,其机械方面的发明及创新使米诺斯王深感惊奇,于是任命他为国王的首席艺术家及工程师。他是一位伟大的雕刻家,他的名字被用以表示呆板的雕像逐渐演进成栩栩如生的人物雕像的过程。据说,他所雕的人物栩栩如生,所以除非用链子将之与像座连起来,否则便会跑掉。但是当米诺斯王得知代达罗斯曾经有助于帕西法厄与神牛的恋情时,便大怒而将他及其儿子伊卡路斯禁锢在迷宫中。代达罗斯为他们父子俩制造了翅膀,然后两人跃出迷宫高墙而飞向地中海。但是伊卡路斯不顾父亲的劝告,飞得太靠近太阳,阳光的热量将翅膀上的蜡融化,他便坠入海中。伊卡路斯的死留下了一个教训,也为故事增添了一点趣味。代达罗斯伤心之余,继续飞到了西西里岛,并将克里特的工业及艺术文化带到西西里,遂使该岛文明日益勃兴。
比较富有悲剧性的是忒修斯和阿里亚德尼的故事。米诺斯王在一次战争中打败了新兴的雅典,因此要雅典每9年进献男女青年各7人,以喂食米诺陶洛斯。当第三次雅典国耻到来时,忒修斯便要求他父亲——雅典国王(阿吉斯,Aegeus)——选他为进献的男女青年之一,因为他已下定决心手刃米诺陶洛斯而结束雅典青年的牺牲。阿里亚德尼很同情这位雅典王子,终于爱上了他,并给他一把魔剑,告诉他在进入迷宫时,一路上要留下一根线。忒修斯在杀死米诺陶洛斯之后,便循着原先留下的一根线返回阿里亚德尼处,同时将她带离克里特。他们两人在纳克索斯岛上结婚,但是当她睡觉时,忒修斯便带着同伴逃开。
克里特随着米诺斯和阿里亚德尼而消失,直到大约在公元前7世纪时斯巴达政治家莱喀古斯(Lycurgus)的到达才重新出现。有很多迹象显示阿哈伊亚人(Achaean)是在公元前14世纪及公元前13世纪进攻希腊时到达克里特的,多利安的征服者则是在公元前2000年末期定居在克里特。许多克里特人及一些希腊人认为莱喀古斯和梭伦两人就是在克里特发现了他们法律的典范。克里特被多利安人统治之后,便和斯巴达一样,其统治阶级至少在外表上是简朴自制的。小孩都是在军队中成长,成年男人在公共食堂一起用餐。国家由长老院统治,执行政务的是10名科斯摩耶( Kosmoi ),相当于斯巴达的长官(ephors)或是雅典的执政官(archons)。现在,很难说是克里特学自斯巴达,或是斯巴达学自克里特。可能两邦都是具有相似情况所引起的结果——一个外来军事贵族阶级统治着本地深怀敌意的大多数农奴人口,处境自然难以安全。1884年在克里特哥提那(Gortyna)镇墙壁上所发现的较开明的法典,显然属于公元前5世纪早期;如果早一点出现的话,它可能会影响到希腊的立法者。在公元前6世纪时,克里特人泰拉塔斯(Thaletas)曾在斯巴达教授合唱音乐,克里特的雕刻家第波奴斯(Dipoenus)和西利斯(Scyllis)也曾指导了阿尔戈斯(Argos)和西塞昂(Sicyon)两地的艺术家。克里特的古老文明通过各种途径而被注入了新文明元素。
[1] 希腊人称地中海为 Ho Pontos ,即“通道”“道路”之意。而称黑海为 Ho Pontos Euxeinos ,即“善待客人之海”,其实这是反语,因为来自南方的船只会遭到逆风逆流的“欢迎”。黑海由于有大河的流入,经常有薄雾,因而蒸发率变低,使黑海水面高出地中海,并有一股强大水流冲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而进入爱琴海。
[2] 伊文斯博士在克诺索斯城工作了数年,他的发现使他被英国皇室册封为爵士,其四大卷的报告《米诺斯宫殿》( The Palace of Minos )于1936年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