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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印度的文学

印度的语言

就如同中古时代的欧洲哲学以及好多文学是用一种民众所不懂的死语言写的,印度的哲学与古典文学也是用一种普通会话早已不用了的梵文所写的,它是被当作没有其他共同语言的学者们的“世界语”而被保留的。这种文言和本国生活失去了接触,而成为繁琐哲学和高雅用法的一种模范。新词的形成不是民众的自然创造,而是由于学校中专门讨论的需要。到后来,哲学用的梵文遂失去《吠陀经》赞美诗的气概和单纯,而变成一种矫揉造作的妖精,它所用的长字会像一条条虫般横在纸上。

同时北印度的民众在大约公元前5世纪,把梵文转变成普拉克里特语(Prakrit),很像意大利把拉丁文变为意大利文。普拉克里特语有一段时期成了佛教徒和耆那教徒的用语,直到它本身也发展为巴利文,即现存最早的佛教典籍所用的文字。到10世纪末这些“中古印度”的文字衍生了若干方言,其中主要是印地语(Hindi)。在12世纪它又产生了兴都斯坦语(Hindustani),作为印度北半部的语言。最后,入侵的穆斯林在印度官话中加入了波斯词语,于是产生了一种新的乌尔都语(Urdu)。这一些全是“印度、日耳曼”语言,限于印度。德干人保存了各种古老的达罗毗荼语言——泰米尔语、泰卢固语、卡纳拉语(Kanarese)、马拉雅拉姆语(Malayalam)——而泰米尔语成了南方主要的文学媒介。在19世纪,孟加拉语代替了梵文而成为孟加拉的文学语言。小说家查特吉是印度的薄伽丘,诗人泰戈尔则为印度的彼特拉克。即使在今天,印度还是有上百种语言,而司瓦拉吉(Swaraj,意为“自治”或“独立”)所用的则为征服者的语言。

在很早的时候,印度便开始追溯文字的根源、历史、关系与组合。到公元前4世纪自行 创造了文法学,并且产生了或许是世人所知的一切文法家中最伟大的一个帕尼尼(Panini,约公元前4世纪)。帕尼尼、帕檀迦利(约150年)以及婆利睹梨诃利(Bhatrihari,约650年)的研究奠定了语言学的基础,而现代的那一门吸引人的口语发生学(Verbal Geneties)几乎就是由于梵文的再发现而产生的。

我们提到过写作在《吠陀经》时代的印度是不流行的。大约在公元前5世纪,佉卢文(Kharosthi)手卷按照闪语的范本改写成了,在史诗和佛教经籍中我们开始听说抄书人。棕榈叶与树皮被用作写作材料,一根铁针便当作笔用。树皮经过处理使其不再脆弱,用笔在上面画了文字,然后树皮涂上墨水,在其余的墨水拭净之后,字迹便留了下来。穆斯林把纸带了进来(约在1000年),但是一直到17世纪才能取代树皮。树皮用绳穿好,这种树皮的书被保存在印度一个叫作“语言女神之宝屋”的图书馆里。大量的这种木质的典籍经历了时间与战争的蹂躏而保存了下来。

教育

甚至到了19世纪,写作还继续在教育上扮演很小的角色。或许僧侣觉得神圣或学术性的经文一旦成为公开的秘密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在印度历史上,我们发现,很早就有一种教育制度老是掌握在僧侣手中,最初仅对婆罗门开放,然后把特权推广到其他的阶级,直到现在贱民仍然排除在外。每一个印度的村落都有教师,由公费供给。单在孟加拉,于英国人来到以前,便有大约8万处本地的学校——每400个人便有一所学校。在阿育王时代识字的人占的比例似比今日印度为高。

儿童在9月至2月间在乡村学校就读,5岁上学,8岁离开。教课主要是宗教性质的,不论科目为何。背书是通常的方法,《吠陀经》是少不了的教材。读写算被包括在内,但并非教育的主要事务。德行被放在智能之上,学校教育基本的要项是纪律。我们不曾听说有鞭笞或其他严厉的惩罚,但我们发现特别注重的是健全适当的生活习惯的形成。8岁时,学生被交给一位师尊(Guru),从而得到较为正式的照顾,学生跟着这位师父一起生活,最好到20岁为止。他须做事,有时是体力操劳,他并且立誓守贞、谦虚、洁净和不食肉。现在给他的教导是“五科学”(Five Shastras):文法、工艺、医药、逻辑与哲学。最后他被送去“涉世”,怀着那聪明的告诫,即教育只有四分之一从教师那里获得,此外四分之一得之于自修,四分之一得之于伙伴,四分之一得之于生活。

学生在大约16岁时可以离开师父进入几个最好的大学之一,这些大学是古代和中古时代印度的光荣:贝拿勒斯、塔克西拉、维达巴、阿旃陀、乌贾因、那烂陀。贝拿勒斯在佛陀时代和现代一样,是正统婆罗门教义的坚强堡垒;塔克西拉在亚历山大大帝入侵时是亚洲闻名的印度教研究的首席学府,特别因它的医学院而著名;乌贾因的天文学受到推崇;阿旃陀因艺术的教学而知名,在阿旃陀几座已经颓坏的建筑之残余正面,使人感到这些古老大学的庄严伟大。那烂陀是佛教高级学府中最闻名的,创立于佛陀死后不久,当时朝廷把100个村庄的税赋拨作维持这所大学的费用。它有1万名学生,100间讲堂,巨大的图书馆,6幢庞大的4层宿舍。它的望楼,据玄奘说,“没于晨雾之中,上层房舍高耸云端”。这位年老的中国朝圣者喜爱这些博学的僧侣和那烂陀的林荫,于是一住便是5年。在那烂陀,他说:“欲入学辩经的外来者,多知难而退,博古通今而得入者十之二三。”有幸进入的候选者得到免费修习及食宿的待遇,但须遵守近乎是僧院戒律的那种戒律。学生不准和妇女交谈,或去拜访妇女,甚至看妇女的欲望也被认为是大的罪过,这种态度就像《新约》里面那句最严厉的话。犯了与人发生性关系之罪的学生须有一整年披一张驴皮,驴尾向上,必须到处乞讨,自认有罪。每天清晨全部学生须在校中10个大池内沐浴。学习的过程历时12年,但有些学生待了30年,有些留在校内一直到死。

北印度所有的庙宇都被毁了,无论是佛教还是婆罗门教的。那烂陀在1197年烧毁,所有的僧侣都被杀死。我们永远无法从剩余的这点东西来估量古代印度的丰富生活。然而这些毁坏者并非野蛮人,他们对于美具有鉴赏力,并且有一种几乎是现代化的技巧,利用虔诚的意向从事劫掠的行为。这些蒙古人在登上王位时带来了一种高尚但狭隘的文化标准,他们对于文学与剑同等喜爱,也懂得如何把一次成功的攻城行动和诗联合在一起。教育大多是私人性质的,是由富裕的父亲雇教师施行的。这是一种贵族化的教育概念,把它当作一个处理世务与有权力的人的装饰——有时也是一种帮助。但是对一个命里注定要贫困或庸碌一生的人,教养通常被认为是使人感到厌烦或有害公众。这些教师所用的方法效果如何,我们可以从历史上一封伟大的信来加以判断。这封信是奥朗则布写给他以前的老师的,那位老师正在向皇帝要求一个闲差事和津贴:

你要向我要求什么呢,博士先生?你能够合理地希望我叫你做宫廷中一个主要的廷臣吗?让我告诉你,假若你当初以正确的方式教导我,那就没有比这更公道的了。因为我相信一个孩子若受了良好的教育,那至少他对老师是和对父亲同样地感恩戴德。但是你给我的那些好的教导到哪里去了呢?首先你教我整个的佛兰吉斯坦(他们好像这样称呼欧洲)不过是个什么小岛屿,其中最伟大的皇帝是葡萄牙的,然后是荷兰的,再便是英国的。至于其他的皇帝,像法国和安达卢西亚 的,你说都像我们的小王公,说印度斯坦的诸王比他们加到一起还伟大得多,说他们(印度斯坦诸王)是……伟大的,是征服者和世界的帝王;那些波斯、乌兹别克(Usbec)、喀什噶尔(Kashgar)、勃固(Pegu)和中国的皇帝听到印度斯坦诸王之名便战栗。了不起的地理学,你实在该教我仔细地去分辨所有那些世界上的国家,好好地知道他们的力量、作战的方式、风俗、宗教、政府和目标;借着研读确实的历史,观察它们的兴起、进步、衰颓;再看因为什么意外事件和错误,那些王国如何发生了变化与革命。我从你那里刚好学到了我祖先的名字,这个帝国的有名的创始者。你绝没有教我他们的生平历史,以及他们采取何种途径去完成那种伟大的征服。你有意教我阿拉伯文的读和写。我感谢你,真的,使我将这么多时间花在一种需10年、20年才学得好的语言,好像一个皇帝的儿子会引以为荣地做个文法家或什么法律博士,以及学些并非邻国的、事实上大可不必去学的语言。对于他,时间太宝贵了,有那么多重要的事他需要好好去学。你的办法,竟好像天下有什么人会不感觉勉强和有失尊严,去做像学习生字那种可哀而枯燥的练习,它是那样地孤独和无聊。

“就这样”,法国旅行家弗朗索瓦·贝尼耶说,奥朗则布对他老师之学究气的教导感到厌烦。宫廷的记载显示,他还加上了以下的斥责:

你难道不知教养适当的童年,其时通常记忆甚佳,能够学习成千的良好观念与教导,这些在往后成人的年岁将可深深牢记,并且使心灵永远企求伟大的行动?律法、祷词和科学,难道用本国语学不是跟用阿拉伯文一样?你告诉我父贾汗王说要教我哲学。不错,我记得,你多年来用一些空洞的问题供我消遣,那完全不使心灵感到满足,在人类社会里一无用处,空洞的观念和纯粹的幻想,它们只有这点可说,那便是它们非常不易了解并且很容易忘记……我现在还记得,你用你那些了不起的哲学给我消遣了一阵,我也不知道多久,随后我所记得的唯有一大堆粗蠢的晦暗字眼,正可以使最好的头脑感到困惑、惊讶和疲倦,这些字眼的发明便是为了较方便来遮掩像你这种人的虚荣和无知,以使得我们相信他们无所不知,相信在那些含糊的字眼下面藏着一些大的只有他们才懂的奥秘。假如你用那种哲学来陶冶我,使心灵习于推理,不知不觉使其仅满意于确实的理由;假如你给我那些卓越的观念和理论,使灵魂超越命运的侵袭,使它平抑而具有一种无可动摇、常保宁静的气度,允许它富而无骄,困而不馁;假如你让我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万物之基本原理如何,并且帮助我在心中形成关于宇宙之伟大的适当观念,以及宇宙各部分可赞美的秩序与运动;假如你给我灌输了这种哲学,那我会知恩图报,比亚历山大大帝对亚里士多德还远过之,并且相信我有责任对你报偿,不同于他对其师的报偿。你难道不应该舍去那些谄媚之言,而教我那对于一位皇帝甚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帝王之于百姓,百姓之于帝王,相互的责任如何;你难道不应当考虑到,有一天我会被迫用剑和弟兄们相争,以保生命和王冠?……你可曾留意教我,攻城是如何,陈兵列阵又如何?这些事我要感谢旁人,完全不感谢你。去吧,回到你原来的村庄,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是何人,你的情况。

史诗

基础学校和大学仅是印度教育系统的一部分。写作不像在其他文明里那样受重视,口述的教导保存并且传播了本国的历史与诗篇,聚众背诵的习惯则把文化遗产中最宝贵的部分传布于百姓之中。如同把《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增述传递给许多逸名的希腊说书人一样,印度的背书人和讲书人把愈来愈庞大的史诗,里面装满了婆罗门教徒所加进去的传奇故事,一代一代地从宫廷到民间地传递下去。

一位印度学者把《摩诃婆罗多》列为“亚洲到现在为止所产生的最伟大的想象作品”,艾略特爵士称之为“比《伊利亚特》更伟大的诗”。在某种意义上,这后面的一种判断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开始时(约公元前500年)是一篇长度合理的短叙事诗,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后,添加了故事与教训,又吸取了《薄伽梵歌》以及罗摩的部分故事,终于它的长度到了10.7万个八音步的对句——7倍于《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加在一起的长度。作者的名字颇多,传统所认定的是毗耶娑,其名字原意为“安排者”。上百的诗人写了它,上千的歌者塑造它,一直到笈多王朝诸王统治的时期(约400年),婆罗门僧侣才把他们的宗教与道德观念大量注入这部原属于刹帝利阶级的书,于是这首诗便被赋予今日我们所见到的巨大形式。

它的主题并不太适合于宗教的训诫,因为它所叙述的是暴行、赌博与战争的故事。第一卷讲到美女沙恭达罗(Shakuntala,她命中注定将成为印度最有名的戏剧女主角)和她的伟大的儿子婆罗多(Bharata),他传下了俱卢(Kurus)和般度(Pandavas)两大亲缘家族,他们之间的血斗衔接了书中时常脱断的线索。般度王坚战输掉了他的财富、军队、帝国、兄弟,终于连他的妻子黑公主德劳帕蒂(Draupadi)也输掉了,在这场赌博中他的俱卢族敌人用的是装了铅的骰子。按照约定般度族家人在被放逐后再收回王国。12年过去了,般度族家人找俱卢族家人收回国土,他们没有得到回音,于是宣战。双方都找了同盟来参战,直到几乎整个北印度都加入了。 这场战争猛烈进行了18天,占去5卷书。所有俱卢族家人都被杀死,几乎全部的般度族家人也是。勇武的毗湿摩(Bhishma)便在10天之内杀了10万人。按照这位诗人统计家的报告,伤亡总共有数亿人。在这血腥的场面,甘陀利(Gandhari)在见到兀鹰在她的儿子难敌(Duryodhan)的尸身上面贪婪地盘旋时,恐怖地哀哭:

无瑕的王后,无瑕的妇人,从来是公正而善良,

庄严地怀着沉痛的忧伤,甘陀利站在战场上。

散布着头颅和血块凝结的头发,污血成渠,

无数战士的肢体盖满了猩红的战场……

残杀的景象,响彻着拉长的豺狼嗥叫,

兀鹰和乌鸦在拍着黯黑可厌的翅膀。

痛饮着战士的血,邪恶的魔鬼充斥在空中,

饥饿的罗刹魔在扯食死尸的肢体。

经过这死亡与屠杀的局面,那年老的帝王被人俘走,

俱卢族家的夫人们步履蹒跚地在无数死者中间走过,

一阵尖锐的痛哭忽地在平原上响起,伴着回声,

当他们看见儿子或父亲、弟兄、丈夫在死人中间,

当他们看见林中的狼在吞食已经命定的猎获物,

郁郁不乐的午夜漫游者在白天到处巡行。

痛苦的尖叫和哀伤的惨哭响彻了可怖的战场,

他们微弱的足步逡巡,颓然倒地,

知觉与生命离弃了那些哀哭者,当他们为同一的悲痛昏倒时,

哀伤之后,如死去般的昏晕给他们一时的安息。

然后从甘陀利的胸中发出一声长吁,

望着她悲痛的女儿们,她向黑天这样说:

“留意看我哀痛未息的女儿们,俱卢族家的寡妇们,

为死去的亲人哀哭,像鹗鸟在哭她的伴侣;

那冰冷黯淡的眉目唤起了她们妇女的爱心,

在生命已经消逝的战士中间,她们不息地巡游;

母亲拥抱战死的儿子,他们在长眠之中浑然不觉,

寡妇们俯身向着夫君,哀泣不休……”

如此这般,王后甘陀利向黑天倾诉她的哀思,

在这时,唉,她巡视的目光落在她的儿子难敌身上。

突然的痛苦抨击她的胸膛,她的心智似乎彷徨;

像被风暴摇撼的一棵树,她毫无知觉地躺到地上。

又一次她在悲哀中醒转,又一次她把目光投过去,

望见她的儿子在露天卧于紫色的血污之中。

于是她抓住她亲爱的难敌,紧紧抱在胸前,

抽搐的哭泣摇撼她的胸膛,她紧抱那没有生命的躯体,

她的泪珠好像夏天的阵雨,冲洗他的高贵头颅,

那上面戴着犹未玷污的花环,缀饰着光鲜殷红的花朵。

“‘母亲,’我亲爱的难敌在出战时说,

‘在我登上战车的当儿,祝福我欢悦,祝福我得胜。’

‘孩子,’我向亲爱的难敌说,‘上天莫施予残酷的命运,得胜要靠有德行。’

但是他一心作战,以勇敢涤除了本身罪孽;

现今他身在天堂的境域,这是忠心战士应得的赏赐,

我不为难敌哀哭,他战斗、仆倒,恰如王子的本分,

但是我的哀痛的丈夫,有谁能说出他的不幸?……

听那可厌的豺狼叫声,这狼群是如何地彻夜不眠——

往日,善歌的美女惯常守伺他的睡眠。

听那邪恶的血喙兀鹰在死者身上拍翅膀——

往昔,在难敌的床边,少女摇动羽扇……

且看难敌的高贵寡妻,勇敢的罗什曼那(Laksmana)的高傲母亲,

年轻美貌有王后的风度,好像光亮黄金的祭坛,

从丈夫的甜蜜拥抱、儿子的环抱臂膀中被扯开,

年轻而动人,命定要忍受终生的悲哀和痛苦。

扯裂了我的坚硬如石的胸膛,被这残酷的痛苦碾碎了,

甘陀利如何该当活着来眼看高贵的儿子和孙儿被杀?

再看难敌的寡妻,在拥抱他的血污头颅,

以温柔的双手,轻柔地在他的床上抱持他,

又从亲爱的已逝丈夫转向她最亲爱的儿子,

母亲的泪珠哽塞了寡妇的痛苦呻吟;

如同荷花根枝,她的身躯柔嫩而现金黄色。

我的荷花啊,我的女儿,婆罗多的骄傲,俱卢家族的名声!

假如《吠陀经》里面有真理,勇敢的难敌身在天堂;

为何刚离了他的珍爱,我们便长久地忧戚?

假如在教理之中有真理,我的英雄儿子住在天上;

为了他们完成了地上的使命,我们却要长久悲哀?”

在这个爱情与战争的主题上衔接了上千插入的叙述。黑天神把屠杀暂停一会儿,加进一个诗篇谈论战争和黑天的高贵,延后了垂死的毗湿摩的死亡,解释阶级制度、遗赠、婚姻、礼物与葬仪的规则,并说明数论派哲学和《奥义书》的哲学,叙说一大堆传奇故事、传统规范与神话,又长篇大论地教训坚战关于皇帝的职责;此外弥漫着谱系、地理描述、神学与形而上学长段叙说的沙尘与戏剧和情节的绿洲部分分开;寓言与神话、爱情故事与圣者的生平等也使得《摩诃婆罗多》在形式方面比《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糟糕,而在思想之宏富方面则过之。原本显然是刹帝利阶级登极之作,英雄主义与战争的作品,在婆罗门的手中则变成了教诲民众关于《摩奴法论》、瑜伽规则、道德观念以及涅槃之美的工具。其金科玉律有许多种形式的表现 ,美与智慧的道德格言极多 ,关于婚姻忠贞的美丽小故事也不少,这些故事使得妇女听众知悉婆罗门理想中那忠诚而忍耐的妻子模范。

在伟大战役的叙述之间夹藏着世界文学中最伟大的哲学诗篇——《薄伽梵歌》。这是印度的“新约”,受崇敬的情形仅次于《吠陀经》,并且像《圣经》和《古兰经》一样在法庭里被用来宣誓。德国学者、教育改革家洪堡说它是“最美的或许是唯一真正地在任何文字中存在着的哲学性的歌颂……或许是世界所能展示的最深刻最高贵的东西”。印度对于个人一向是不在意的,《薄伽梵歌》也就承受着印度作品特有的神秘感,既无作者名字也无创作日期,被流传到现在。它的年代可以早到公元前400年,也可以晚到200年。

这首诗描述的场合是俱卢家族和般度家族的交战,情况是般度的战士阿周那在和隶属敌军的亲人殊死作战时,不愿意去进攻。黑天这时在他身边作战,好像荷马诗中的神一样,阿周那便对神明黑天讲出一番甘地与基督的哲学:

当我见到——来此欲使人流出

共通的血的,那边的一伙亲人,

我的四肢软弱,我的口舌干燥……

这是不好的,格谢沃啊!没有任何好处

会从互相杀戮生出!啊,我厌恨

光荣与征服,财富与安舒

这般可哀地取得!唉,什么胜利

能带来愉悦,戈文达,什么丰盛的劫掠物

会有利,什么统治能补偿,什么寿命

的年岁是甘美的,当这一切要用众多的血去买得?……

因此我们若杀死

亲人和朋友,热衷尘世的权力,

这是何等罪过!

我看,不如当我的亲人来攻打时,

我就手无寸铁迎上去,露出胸膛

让箭矛刺射,而不必以牙还牙。

于是黑天,他的神性并不因他之欣喜战斗而抑减,便以护法神之子的权威向他解释说,按照经文与最好的正统意见,在战争中杀死亲人是适宜与公正的,阿周那的责任乃是遵从他刹帝利阶级的规则,去打斗杀戮,同时问心无愧,精神勃发,并且归根结底来说,只有身体才会被杀,灵魂仍然是生存的。于是他说明了一番数论派哲学的“宇宙心”、《奥义书》中不变的神我:

无法毁灭的,

你要知道,这大的生命把生命注入万有;

在任何处所,用任何方法,也不能

减少它、固定它或改变它。

但是它赋予不死、无尽、无限之精神的

这些流转的身形——

他们会死灭。让他们死灭吧,王子,来战斗!

凡是有人说:“我杀死了一个人!”

凡是有人在想:“啊,我被杀死了!”这都是

不识不知者。生命不能杀戮!生命不能被杀!

精神永不曾出生;精神也永不会终止;

它永远存在;终止与开始不过是梦幻!

无生无死无变化,精神永远是如此;

死亡完全不曾触到它,虽然好像它的躯壳已死。

黑天继续指点阿周那的形而上学,他把数论派和吠檀多派的思想混在一起,这是毗湿奴教派所接受的一种奇特的综合性思想。他承认自己是梵天,而说道:

攀附着我

像一排珍珠攀附穿着它们的线。

我是水的馨香;我是

月的银白,日的金黄,

《吠陀经》里面的崇敬语,也是

以太里面的微颤,也是人的

种子里面的精力。我是潮湿泥土的

甘美芳香,我是火的红光,

在一切活动之物中的生命之气,

神圣的灵魂中的神性,那不死

的根源,从那里生出一切存在之物;

智者的智慧,知者的

心智,伟大者的伟大,

荣耀者的荣光……

对于那个明智的观察者,

这一切,婆罗门僧侣和他的经卷与参拜,

牛和象,不洁的狗,

吞食狗肉的无赖汉,都是一。

这首诗有丰富的、相互搭配的色彩,和很多的形而上学与伦理方面的矛盾冲突之处,反映出生命里的对称与复杂的情形。非常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人所采取的道德立场好像较为高尚,而那位神却为战争和杀戮辩护,其所根据的是靠不住的“生命无法杀死以及个人的分殊本为虚幻”的理由。作者想要做的,似乎是把印度人的灵魂从佛教信仰的销蚀精力的宁静主义之中唤醒,使其愿为印度而战。这是一个刹帝利在感到宗教削弱他的国家时所表示的反叛,他骄傲地认为很多东西是比和平更可贵的。总之,这是一则好的教训,印度假如在过去听取了它,本可能会使其保持自由的。

印度的第二部史诗是一切印度书籍中最著名和最受人喜爱的,并且比《摩诃婆罗多》更容易为西方人了解。《罗摩衍那》比较短,仅有1000页,每页48行的长度。虽然它自公元前3世纪起到2世纪为止,也曾经有添加和不断的增长,中间插入的部分却较少,并且不影响主题的发展。传统上认定的作者是蚁垤(Valmiki),他也和那篇较长的史诗的传闻作者一样,在故事中作为一个人物而出现。但它更可能是许多路旁的弹唱诗人的产品。今天还有这类诗人在讲诵这些史诗,有时一连90个傍晚,面对着出神的听众讲述史诗故事。

就像《摩诃婆罗多》与《伊利亚特》相类似,是一次神和人都参加的大战故事,其部分的缘起是一国的一位美女被另一国掳去,《罗摩衍那》则好像《奥德赛》,讲到一位多难漂泊的英雄,以及等他回去团圆的耐心妻子。一开始我们见到黄金时代的一幅景象,十车王(Dasaratha)在国都阿约提亚城统治着科萨拉(Kosala,中国史籍又译㤭萨罗):

富有着王者的尊贵与武勇,富有着神圣的《吠陀经》学识,

十车王统治着他的帝国,在往昔美好的日子里……

和平地生活着,那有义的百姓,多财而有德;

他们的胸中没有嫉恨,口中不作谎言。

为父者家室欢乐,有牛群、谷物和黄金;

苦恼的困穷和饥馑在阿约提亚无能为力。

邻近另有一个幸福的王国,是国王遮那竭(Janak)所统治的毗提诃。他亲自“操犁耕地”,像个有力的辛辛纳图斯(Cincinnatus) 。有一天,他的犁刚一触到泥土,那田畦中便跃出一个可爱的女儿悉多。不久悉多必须成婚了,遮那竭便给追求者举行一次竞赛:凡能够拉弯遮那竭的一面战弓者可赢得美人。于是十车王的长子罗摩来参加这次竞赛,罗摩“有狮子般的胸膛,硕大的臂,眼如荷花,庄严如林中之象,束发如冠”。只有罗摩能拉弯这弓,于是遮那竭把女儿许给他,说出印度婚事中特有的惯例祝词:

这是悉多,遮那竭的女儿,对他比生命还宝贵;

今后她一同承受你的德行,王子啊,她是你忠诚的妻子;

祸福同享,她是你的,不论在何方;

无论欢喜或忧伤,珍爱她,紧握她手在你手;

如影随形,她是夫君的忠诚的妻,

我的悉多,最好的妇女,生死都跟随你。

于是罗摩回到阿约提亚,带着公主新娘——“象牙般的额,珊瑚般的唇,齿如列贝”——而以他的虔敬、温和与慷慨大量赢得了科萨拉王国百姓的爱戴。忽然罪恶进入了这个伊甸乐园,它的化身便是十车王的第二个妻子吉迦伊(Kaikeyi)。十车王曾应允满足她任何的愿望。这时她对于王后感到忌妒,因为其子罗摩是王储,于是她求十车王把罗摩放逐14年。而十车王有这样的一种荣誉感——那是唯有不懂政治的诗人才想得出来的——竟然遵守了诺言,而伤心地把心爱的儿子放逐了。罗摩爽快地原宥他,便准备单独到林中去生活,但是悉多坚持要同去。她所讲的话几乎是每个印度新娘都记住的:

高车骏马,涂金的宫殿,在妇女的生活中都是空;

对于爱着丈夫和被爱的妻,丈夫的身影最可贵……

悉多在林中徜徉,比在父亲的华厦中还更快乐,

憩息在丈夫的爱中,不必妄自思念家或亲人……

从新鲜芳香的树木,她会采撷野果,

罗摩尝过的食物将是悉多珍爱的食物。

甚至罗摩的兄弟罗什曼那也要求去陪伴他:

孤零零地带了悉多,你将遵循你的黯黑路途;

准许你忠诚的日夜给她保护;

准许携带了箭在森林里到处巡行,

让他的斧砍倒林木,让他的手建立家屋。

这首史诗在此处变成了森林田园诗,叙说罗摩、悉多如何出发到林中去;阿约提亚的百姓如何为他们哀哭,在第一天跟他们同行;这些被放逐者如何在夜晚从关心的陪行者身边溜走,放弃一切贵重物品和王子的服饰,披上树叶和编织的草,用剑在林中开出路途,依靠林中的果子和坚果为生:

时常地,那妻子转向罗摩,非常地喜悦与惊异,

询问一些树木爬藤、果子或花朵的名称,因为从不曾见过……

孔雀欢喜地绕着飞,猴子在弯枝上跳跃……

罗摩在清晨朝阳的红光下跃入河川,

悉多轻柔地探入水中,好似水莲凑近溪流。

他们在河边造了小屋,学习去喜爱林中的生活。但是一位南方的公主波娜伽(Surpanakha)在林中闲荡时邂逅罗摩,爱上了他,恨他守德不渝,便唆使她的哥哥魔王(Ravan)来夺走悉多。他成功了,把她捉到远方的城堡里,想要引诱她,但没有结果。因为神明和写书的人都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于是罗摩募集了大军,攻击魔王的国度,把他打败,救出了悉多,然后(这时他放逐的年限正好已经满了)同她坐了飞车回到阿约提亚,在那里另一个忠诚的兄弟愉快地让出了科萨拉的王位。

在大概是后来添加的一段结语里,罗摩屈服于那些怀疑者,他们不信悉多在魔王的宫中住了那么久而始终没有让他接近。虽然她通过了火的试验而证明了她的清白,他仍把她遣到森林里去隐居,这实在是遗传的恶作剧:一代人把受之于长辈的罪恶过错再向后来者身上去重复施行。在森林里悉多遇到蚁垤。她为罗摩产下二子。很多年后,两个儿子作为周游的歌者,在不快乐的罗摩跟前唱出蚁垤据悉多的回忆而作的关于罗摩的史诗。他认出这两个少年是自己的儿子,于是送信恳求悉多回来。但是悉多痛于她所身受的怀疑,消失于曾为她的生母的泥土之中。罗摩孤独而忧伤地统治了好多年,在他的仁政之下,阿约提亚又经历了十车王时代的理想生活:

古代的贤人曾诉说,罗摩在位的快乐时期里,

夭折和恶病,百姓从未遭遇;

没有寡妇为早夭的夫君哀哭,

母亲也没有为阎摩 勾住了的婴儿痛哭;

强盗,骗子和欺哄者不用巧语诱人,

邻人热爱正直的邻人,百姓爱他们的君王。

树木在季节转换时盛产果子,

土地感恩欣愉,丰收从无缺减。

雨水按时,暴风不起。

熙熙山谷,谷草丰茂。

布机与铁砧,耕就的沃土,各自生产,

举国各沿祖业,生活愉悦。

这是一个使人愉快的故事,甚至一个现代的愤世嫉俗者也可以享受——假如他有这份聪明——有的时候须忍受一点怪诞的片段和歌唱的韵律。这些诗虽然在文学素质方面也许比荷马的史诗逊色,在结构的逻辑次序、文学的华丽、描写人物的深度与忠于事物之基本要素等方面却具有优良的感情,高贵的妇女与男子的理想化,与一种有力的——有时也是实际的——生活描述。罗摩和悉多太好了,不像真实的人物,但是黑公主、坚战、持国和甘陀利,则几乎同阿基里斯、海伦和珀涅罗珀一样是活生生的人物。印度人会理直气壮地抗议说没有一个外国人能够评判这些史诗,甚至了解它们。对他们而言,它们不仅是故事,它们是一些理想人物的画像,他们可以仿效这些人而修养他们的人格;它们是印度民族的传统、哲学和神学的储藏库;在某种意义上,它们是神圣的经典以供诵读的,好比一个基督徒诵读的《使徒行传》那样。虔诚的印度人相信黑天和罗摩是神的化身,并且仍然向他们祈祷。在这些史诗中读到他们的故事时,印度人觉得在得到文学的愉快和道德的感召之外,也得到宗教的好处,并且相信只要读《罗摩衍那》便会洗净一切罪恶,也会得到一个儿子。印度人常以一种单纯的信心接受《摩诃婆罗多》的骄傲结论:

假如一个人读《摩诃婆罗多》,且能信奉它的道理,他可解脱一切罪恶,死后上天堂……如奶油之于其他食物,如婆罗门之于其他人……如大洋之于池水,如牛之于一切其他四足兽——此正如《摩诃婆罗多》之于其他的史书……凡留意谛听《摩诃婆罗多》之对句,并且能信之者,在此世就能得长寿和名誉,在来世就能在天堂永居。

戏剧

在某种意义下,戏剧在印度是和《吠陀经》同样古老的,因为戏剧的萌芽至少源自《奥义书》。无疑地,比这些经典更为古老的是戏剧之更具动作性的起源——祭祀与节庆的盛典和宗教性的游行。第三种起源是舞蹈——既不是精力的发泄,也不是交媾的代替,而是一种严肃的仪式,模仿着也暗示着对于本族极为重要的行动与事件。也许第四种来源是史诗当众的生动朗诵。这些因素配合起来产生了印度戏剧,并且给了它一种宗教的明确特性,而表现于古典时期。 这些特性见之于戏剧的严肃性质,其主题取自《吠陀经》或史诗,以及开戏时必定举行的祝祷等。

戏剧最后的刺激或许来自印度与希腊的交通——由于亚历山大大帝的入侵而建立的。我们没有阿育王之前印度已有戏剧的证据,在他统治期间是否有,也仅有不确定的证据。现存最早的印度剧本是新近在中国的新疆所发现的棕榈树叶的抄本。其中有三个剧本,其中之一,作者署名马鸣(Ashvaghosha),是迦腻色迦王朝宫廷里的一个神学导师。这个剧本的技巧形式以及戏中的丑角,近似于印度戏剧中的传统典型,表明在马鸣出生的时候,戏剧在印度已有悠久的历史了。在1910年,有13个古代的梵文剧本在特拉凡哥尔被发现,它们被疑为是跋婆(Bhasa,约350年)所写的,他是迦梨陀娑所崇敬的一位戏剧前辈。在他的剧本《摩罗维迦和火友王》( Malavika )的前言里,迦梨陀娑无意之中颇为高明地表现了时间以及形容词所具有的相对性:“好不好?让我们把这些名作家如跋婆等的作品放在一边。”他问道:“听众们可能够对一位‘现代’诗人迦梨陀娑的作品感到一点儿尊敬?”

直到最近,研究工作所获知的最老的印度剧本是《黏土车》。在剧本的本文中表明剧本作者是一位默默无名的皇帝,这一点我们不必去理会。这位皇帝在《吠陀经》里被描述为一个在数学、驯象、恋爱艺术等方面的专家。无论如何,他是戏剧方面的一位专家。他的剧本肯定是印度传过来的最使我们感兴趣的东西——一种通俗剧与幽默剧的聪明糅合,夹杂着极佳且具有诗意的热情以及描述性的段落。

把这个剧本的轮廓勾画一下,比写上一本评论更能够表明印度戏剧的性质。在第一幕我们便遇到善施(Charu-datta),他本是富有之人,现在因为用钱太大方和运气不佳而困穷了。他的朋友弥勒(Maitreya),一个愚蠢的婆罗门僧侣,是戏里面的丑角。善施请弥勒向神作一次祭献,但是这位婆罗门僧侣拒绝了,说道:“有什么用?你所崇拜的神并没有给过你好处呀?”忽然一位年轻的女子,出身高贵并且极为富有,冲进善施的庭院,想要躲避追赶她的人,那是皇帝的一位兄弟蹲蹲儿(Samsthanaka)——其无恶不作的邪恶和善施的纯良正好是两个极端。善施保护这位女子,把蹲蹲儿遣走了,后者倡言报复,他置之不理。这位女子春军(Vasantasena)请求善施代她保管一箱珠宝,以免她的敌人窃取,也是想有个借口以便再来访问救命恩人。他同意了,接过了箱子,然后送她回到富丽堂皇的家里。

第二幕是一则滑稽的插戏。一个赌徒逃避两个赌徒的追赶而躲在一间庙里。他们进来时,他装作庙神以避免注意。追赶的赌徒掐他,看看他是否真是石塑的神像。他不动。他们放弃不追寻了,便在祭坛边掷骰子玩。这游戏太使人兴奋了,那个“神像”再也忍不住,便从台上跳下来,要求加入。那两个人揍他,他又一溜了,结果被春军救了,然后春军发现他从前曾是善施的仆人。

在第三幕善施和弥勒去参加音乐会才回来,一个小偷夜游闯进屋子偷走了那箱子。善施发现遭窃感到羞愧,于是把他最后一串珍珠送去给春军作为代替品。

在第四幕夜游把偷来的箱子送给春军的女婢酬答她的爱情。她看出是主人的箱子,责备夜游做贼。他用一种叔本华式的尖刻来回答她:

一个妇女会为了钱微笑或哭泣

任君所好;她使男子

对她信任,但是自己不信他。

妇女变幻无常如海洋中的波浪,

她们的感情有如云边的夕阳

瞬时即逝。

她们热切地缠住那个供给财富的男子。

她们榨取他的所有,好像榨着一棵多汁的植物,

然后,弃之而去。

女婢宽恕了他,春军也准许他们结婚。

第五幕一开始,春军到善施家去把他的珍珠和箱子交还给他。在那里一阵风暴来了,她用极美的梵文将它描写了一番。 风暴也善如人意地增加了狂烈,而使她很情愿地被迫在善施家里过夜。

第六幕显示春军第二天早晨离开善施的家。她没有进入他叫的马车,而误入了那个坏人蹲蹲儿的一辆车子。第七幕有关一个附属性的情节,对于主题并无重要性。在第八幕春军下得车来,不在她所预期的自己宫殿住宅,却在她的敌人家,几乎是投入了他的怀抱。她再度鄙视他的爱情,他便扼死了她,然后把她埋了。之后,再到法庭去控诉善施谋取春军的珠宝而害了她的命。

第九幕叙述审判,这时弥勒让珠宝从他的口袋里掉出来,而暴露了他主公的行为。善施被判死刑。第十幕善施绑赴刑场。他的孩子要求行刑者让他以身代父,但他们拒绝了。到最后的一刹那,春军本人却出现了。夜游看到蹲蹲儿埋葬她,他及时把她掘出而救活了。这时春军救了善施,夜游便控告皇帝的兄弟杀人。但是善施不肯为这项控告作证,蹲蹲儿被释放了,人人皆大欢喜。

东方的时间是比西方来得充裕的,尽管在东方几乎一切工作都由人工来做,而在西方则有好多节省气力的工具。印度的戏剧比起今天欧洲的戏剧要多出两倍那么长。每出戏有5到10幕,每一幕都按照一个人物的下场和另一个人物的上场而不着痕迹地分为若干场景。并无统一的时空,而想象力之驰骋是毫无限制的。布景很少,但衣饰华丽。有时,活生生的动物使戏剧增加了生气,并且凭借这种自然之物冲淡了人为造作的气氛。表演开始时有一番楔子,由一个演员或经理谈论这本戏。歌德给《浮士德》加上一个楔子的观念好像是取之于迦梨陀娑的。楔子结束后把第一位演员介绍一番,而这位演员便一路演下去。巧事是数不清的,而超自然的影响时常决定事情的发展过程。一个爱情故事是少不了的,小丑更是不可或缺。在印度戏剧里面没有悲剧,圆满的结局是免不了的,忠实的爱情总是胜利,道德总是得到奖赏,这些好像仅是为与世间真相取得平衡罢了。经常闯入印度诗篇的哲学讨论是被摒除于印度戏剧之外的。戏剧有如生活,必须用行动来教人,绝不可用言语。 抒情诗与散文视题目、人物与动作的尊严性而交替使用。在戏里面,上层阶级用梵文,妇女与低阶级者用普拉克里特语。描写的片段甚佳,人物刻画则甚陋。演员们——包括女角——皆能称职,没有西方味的匆促,也没有远东的浮夸。戏剧以尾语结束,这时作者所喜欢的或当地普遍崇奉的神便被要求降福于印度。

自从迦梨陀娑的剧本《沙恭达罗》( Shakuntala )被威廉·琼斯(William Jones)爵士翻译,又被歌德赞美过以后,它便闻名于全世界了。然而我们对迦梨陀娑的了解只不过是根据3个剧本和敬仰他的追忆而归附于他的若干传奇故事。显然他是超日王在笈多王朝京城乌贾因所荣宠的“九珍珠”诗人、艺术家与哲学家之一。

《沙恭达罗》有7幕,部分用散文,部分用生动的诗写成。先是一段楔子,由经理人邀请观众欣赏自然的美景,然后正戏开始,在一片林中的空地,住着一位隐士和他的养女沙恭达罗。这番景象的安逸被一辆战车的闹声所扰乱。坐车的是杜什雅塔(Dushyanta)皇帝,于是以一种文学作品中所惯有的速度爱上了沙恭达罗。他在第一幕便娶了她,可是忽然被请回了京城。他用惯例的一些允诺向她说尽早回来。一位苦行者告诉这位哀伤的女孩,她只有继续保有杜什雅塔给她的戒指,他才会记得她,可是她在洗澡时丢失了戒指。她怀着身孕远行到宫廷去,发现皇帝已经忘了她,就像许多被妇女善待过的男人那样。她设法恢复他的回忆:

沙恭达罗:你不记得吗?在那素馨花荫,有一天

你把荷花所贮的一掬雨水

倒入了你的手掌心?

皇帝:说下去,

我在听。

沙恭达罗:就在那时我收养的孩儿,

那个小鹿,跑过来,眯着长而柔和的眼睛,

而你,在解自己的渴以前,便给了

那个小东西,说:“你先喝,

温和的小鹿!”但是她不肯从陌生的手中喝水。

然而,就在我取了一点水的当儿,她喝了,

绝对地信任着我。然后你笑说:

“每一个生物对它的同类都有信心。

你们两个都是同一处野树林的儿女,

每一个都相信对方,知道它可以信托的是哪个。”

皇帝:甜美也是虚伪的!这样的子女能诱惑傻子……

女性诡诈的天赋在各种生物都很显著;

特别是在妇女。

杜鹃鸟下的蛋豆伯去孵,

自己安然又得意地飞去。

被弃和沮丧的沙恭达罗奇迹般被抬举升空,到达另一处森林,在那里生下孩子——便是那伟大的婆罗多,他的子孙必须参与《摩诃婆罗多》里面的一切战斗。同时一个渔人找到了那个戒指,在上面看到了皇帝的印信,把它拿去给杜什雅塔。他想起了沙恭达罗,到处去找她。在飞过喜马拉雅山时,由于一种戏剧性的神意,他正好降落在沙恭达罗那哀苦的隐居之处。他看到男孩婆罗多在小屋前玩耍,而表示对父母的羡慕:

啊,快乐的父亲,快乐的母亲,

抱着小儿子,身上沾了孩童身上的泥灰;

它信赖又欢喜地偎向他们的膝间,

他所渴求的托庇之所——

在他无缘无故自己嬉笑时,

白色花蕾般的稚齿微露,

他又呀呀作无字的言语……

比什么字眼都更能够融化人的心。

沙恭达罗出现了,皇帝请她原宥,并且封她为王后。这出戏结尾是一项奇特的却是典型的向神的祈求:

愿皇帝纯为百姓的幸福治理国家!

愿神圣的娑罗室伐底(Sarasvati),言语的源泉,

戏剧艺术的女神,

永远被伟大睿智者崇奉!

愿那华美的,自我存在的神,

他的精强的生命力弥漫于一切的空间,

救我的灵魂脱离未来的轮回!

在迦梨陀娑以后,戏剧并未衰退,但是没有产生一部像《沙恭达罗》或《黏土车》的作品。戒日王——据传说——写了3部戏剧,盛行了若干世纪。在他之后,一个贝拉尔(Berar)的婆罗门薄婆菩提(Bhavabhuti)写了3部奇诞的剧本,在印度戏剧史上被认为是仅次于迦梨陀娑的作品。但是他的风格太过精细与晦涩,只能够满足少数观众的欣赏——当然他也曾经有过昂然表示。“那些指责我们的人,他们懂得太少了,”他写道,“这番娱乐不是为他们准备的。可能跟我趣味相似的人是有的,或者将来会有。因为时间是无限的,世界也是广大的。”

我们不能把印度的戏剧文学与希腊或英国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等量齐观,但是把它跟中国或日本的戏剧相比倒是有利的。我们也无须向印度去求取现代戏剧所有的矫饰特色。那毋宁是一时的际会而不是永久的真实,它会消逝——甚至走入相反的方向。印度戏剧超自然的作用力,就和那明智的欧里庇得斯的“神力搭救”(deus ex machina)一样,不易为我们所欣赏,但这也同样是历史上的时尚。印度戏剧的缺点是(假如一个外国人可以小心翼翼地尝试加以评论的话):矫揉造作的用字,由于字首叠韵与奇幻的说话弄得形象古怪;单纯的角色描写把每个人都归类为不是极好便是极坏;不太可能的情节因难以置信的巧合事件而发展转变;以及关于动作的太多描写和谈论,这动作按照定义几乎便是戏剧借以表达意义的特定媒介。印度戏剧的优点是:创造性的幻想,温柔的情感,敏感的诗句,自然之美以及恐怖的同情描述。关于各国艺术的类型是无从争辩的,并且在多数情况又是通过翻译的棱镜去看的,我们只能从本身狭隘的地域性立场来予以评判。歌德,这位欧洲人中最能超越地域与国家障碍的人,发现读《沙恭达罗》是他平生深刻的经验,他并且还心怀感激地写道:

汝欲并一年之春花、秘果

与一切灵魂所赖以兴悦,饫足之事;

汝欲并天与地而一以名之否?

举君之名,《沙恭达罗》!则万事万物皆在其中。

散文与诗

在印度文学里,散文大抵要算作一种晚近的现象,可以说是与欧洲人接触以后出现的一种有异国风味的腐化表现。对于印度人天生倾向于诗的灵魂,凡值得写的东西都具有诗的内涵,并且期待人们去给它加上诗的形式。他感觉文学应当被高声诵读,也知道他的作品若会流传散播,将要借着口传而不是笔传,因此他赋予自己的作品一种歌韵或是格言的形式以利于背诵。因而印度一切的文学几乎都是韵文:科学、医学、法律与艺术的论文常是按照格律或是押尾韵或两者兼有的,甚至文法与字典也曾有专用诗文的。寓言与历史在西方用散文的形式表现已经很好了,在印度却采用一种音律优美的诗的形式。

印度文学盛产寓言。的确,印度寓言如同国际货币般穿梭于各国之间。 佛教最兴盛的时候,也是有关佛陀之诞生与青年时代的《本生经》、《传奇故事》在一般人中间流传甚广的时日。在印度最有名的书是《五卷书》( Panchatantra ,约500年)。它是许多风行于亚洲以及欧洲的寓言的源起。《金玉良言》( Hitopadesha )是从《五卷书》里面的故事选辑而成的。很奇怪的是,印度人把两者都归类于Niti-shastra——意为政治或道德方面的说教,每一个故事的叙述都是为了指明一项教训、一种行为或治道的原则,通常这些故事都假托是某一个聪明的婆罗门僧侣想出来为教导皇帝的儿子用的。它们常以动物作比喻。有一个寓言讲到一只猴子想用萤火虫的光暖身,而打杀了一只指出他的错误的鸟。这正是非常恰当的例子,指出了那个戳破大众迷梦的学者所将遭到的命运。

历史文学未能超越枯瘠的编年史或华丽的传奇故事的水准。也许是由于对时空之中表象化的事件有所不屑,也许是偏爱口头相传而不取文学记载的传统,印度人一直没有写出能与希罗多德、修昔底德、普鲁塔克、塔西佗、吉本或伏尔泰相媲美的历史作品,地方与时间的细节记得非常之少,甚至在人物方面也是如此,以至于印度的学者推断他们最伟大之诗人迦梨陀娑的生卒年月,前后的范围相距有1000年之多。一直到现代,印度人生活于一个风俗、道德、信仰几乎都无所改变的停滞世界之中,他们不大梦想进步,从不为古代的事物去费心。他们心满意足地把史诗当作信史,把传奇当作传记。马鸣写的《佛所行赞》( Buddha-charita ),本是传奇的成分多过历史的成分。500年后,波那(Bana)写了《戒日王传》( Harsha-charita ),也是那位伟大皇帝的理想化的烘托,而不是一幅可靠的画像。拉杰布达纳的本国编年史看起来好像爱国主义的问答题。只有一位印度作家好像把握了史家的任务。迦尔河那(Kalhana),《诸王流派》( Rajatarangini )的作者,有如下的表示:“只有那心胸高贵的诗人才值得称赞,他的褒贬有如法官的判决,在记载过去事迹时不受好恶的牵累。”温特尼兹称他为“印度最伟大的史家”。

穆斯林对于历史的知觉较为敏锐,他们留下某些令人赞赏的散文——记载他们在印度的种种作为。我们提过阿尔贝鲁尼的印度种族分布的研究,以及巴布尔的《回忆录》。与阿克巴大帝同时代,有一位杰出的史家菲里什达,他所写的《印度史》是关于穆斯林统治时代最可靠的向导。比较有欠公正的是阿克巴大帝的首相或政务杂役阿布勒·法兹勒,他在《阿克巴治则》( Ain-i Akbari )中记载了主公的治理方法,又在《阿克巴本纪》( Akbar Nama )一书中叙述主公的生平事迹,带着情有可原的私人情感。皇帝对他也报以感情。当消息传来,贾汗季杀了这位大臣时,阿克巴大帝哀痛逾恒,并且叹道:“贾汗季如果想做皇帝,本可以杀我而饶了阿布勒·法兹勒。”

在寓言与历史之间,又有一批批韵文写的故事,是一些勤勉的韵文写作者写来让爱好梦幻的印度灵魂感到欢畅的。早在1世纪便有一位德富(Gunadhya)用10万对句写了《大传奇》( Brihatkatha )。1000年后苏摩提婆(Somadeva)写了《故事总汇》( Katha saritzagara ),浩浩2.15万对句。同样在11世纪一位姓氏不明的说故事者,以超日王大帝每年接受某苦行者送他一只内藏宝石的果子的事,作为他的《吸血鬼二十五个异事》的骨干。皇帝想知道如何表示他的感激,苦行者请他从吊刑架上取来一具尸体,又警告他假若尸首同他讲话,切不可回答。尸首里面附着一个吸血鬼,皇帝在那里蹒跚而行,鬼便讲故事使他听得入迷。皇帝搬了25次尸首给苦行者,并且保持缄默。有24次他听故事听得出神,结果在最后还是回答了问题。那是一座极佳的吊刑台,挂了20来个故事。

同时却也有不少诗人,在那里写我们应称之为诗的作品。阿布勒·法兹勒描写在阿克巴的宫廷有“成千的诗人”,在较小的都城有成百的诗人,无疑地,在每一个家庭里会有那么几十个。 最早和最伟大的诗人之一是婆利睹梨诃利,他是僧侣、文法家、大情人,他在退入宗教的怀抱之前,是用桃色事件来教导他的灵魂的。他在所写的《百年之爱》——是海涅式的100首有连续性的诗——里记录了他的爱情故事。他以一个爱人为对象写道:“往昔咱俩,心想你是我我是你;为何今朝,你是你来我是我?”他对于评论家没有好感,对他们说:“使无知之人满意是容易的,使鉴赏家满意甚至更容易。可是那个一知半解的人,就是神也无法使他高兴。”在胜天(Jayadeva)的《神圣牧牛之歌》( Gita-Govinda ,又译《牧童歌》)里面,印度人的情欲转向了宗教,而唱出了罗陀(Radha)与黑天的情欲之爱。这首诗里面有着结实躯体的热情,但是印度人虔敬地解释其为灵魂渴求上帝之神秘象征性的描绘——这种解释,应可被那些心如槁木的圣僧所了解,他们给《万颂之歌》 拟定的标题也是非常之虔敬的。

在11世纪,若干方言替代了那种古典的死文字,而取得文学媒介的地位,好像100年后在欧洲所发生的情形。第一个使用民众语言的大诗人是巴赫代(Chand Bardai),他用印地语写了一首宏大的历史诗,长60篇,一直到死才搁笔。苏尔达斯(Surdas),阿格拉的盲诗人,关于黑天的生平与冒险事迹写了6万行诗。据说他在写的时候受到这位神的亲自帮忙——来当他的书记,其下笔的速度比诗人口述的速度还要快。同时,钱迪达斯正写着一些但丁式的诗歌给一位农家女贝亚特里齐(Beatrice),诗歌震惊了孟加拉,他以浪漫的热情将她理想化,把她提升为神的象征,并且把他的爱当作他融入上帝的愿望之比喻,同时他也开始了孟加拉语的文学创作。“我在你的足边得到庇护,我的爱。不见你的时候我心不得安宁……我不能忘记你的优雅与妩媚——然而在我心中并没有情欲。”婆罗门僧侣把他逐出教门,理由是他玷污了大家的清誉,于是他同意在一项公开的弃绝仪式中放弃他的爱人拉米。但是仪式进行时,他看见拉米在人群之中,他马上收回了弃绝的誓言,跑到她面前,俯着身子,两手交握作爱慕状。

北印度文学至高无上的诗人是杜尔西达斯(Tulsi Das),几乎和莎士比亚是同一时代的人。他的父母把他遗弃了,因为他的出生是应着一个霉运的星辰。一位住在森林中的神秘主义者收养了他,又教了他关于罗摩的传说故事。他结了婚,但是他的儿子死了,杜尔西达斯便隐入森林过一种忏悔沉思的生活。在那里,以及在贝拿勒斯,他写下了宗教的史诗《罗摩功行录》( Ramacharita-manasa )。在里面他把罗摩的故事又说了一遍,然后尊他为唯一而至上的神。“神只有一个,”杜尔西达斯说,“便是罗摩,天地的创造者,人类的赎罪者……为了他的忠诚百姓,罗摩大神托生为皇帝;为着我们的神圣化,他过了凡人的生活。”很少欧洲人能读这部印地语作品的原文,有一位读过原文的人认为这部作品确立了杜尔西达斯“整个印度文学中最重要人物”的地位。对印度当地人而言,这首诗是兼有神学与伦理的流行“圣经”。甘地说:“我认为杜尔西达斯所写的《罗摩衍那》是一切虔敬文学里面最伟大的书。”

同时德干人也产生诗作。杜卡拉姆(Tukaram)用马拉塔语写了4600首宗教歌诗,它们在印度今天流行的程度好像大卫的赞美诗在犹太教或基督教国家的情形。他的元配妻子死了,续娶到一个悍妇,于是成了一位哲学家。“获取得救不难,”他写道,“因为很可能在背上所负的包里面一找就能找到。”早在2世纪,摩堵罗便成了泰米尔语的文学都城,在潘地亚诸王的赞助之下,成立了一个诗人与评论家的“宫廷集团”(Sangam),它像法兰西学士院一样控制着语言的发展,颁给头衔,并且发放奖赏。一位身为贱民的织工提鲁瓦鲁瓦(Tiruvallavar)用最艰难的泰米尔语韵律写了一部宗教与哲学性的作品《库拉尔》( Kurral ),说明道德与政治的理想。据说那个“宫廷集团”的成员——都是些婆罗门僧侣——看到这个贱民写的诗如此成功,便统统蹈水而死。这种事发生在任何的学术团体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我们把中古印度最伟大的抒情诗人放在最后,虽然按年代算,他的位置不应在此。迦比尔(Kabir,又译卡比尔)是贝拿勒斯城的一个淳朴织工,据说他从事融合伊斯兰教印度教的工作,原因是他有一个穆斯林的父亲和一个婆罗门教的母亲。他被说教者罗摩难陀(Ramananda)所吸引,成了罗摩的信徒,把其扩展(杜尔西达斯也会这样做的)成为一个普遍广大的神明。他又开始写极美的印地语的诗,解释一种信仰,在这种信仰之下不必有佛寺、偶像、阶级、包皮割除等,并且只有一个神。 他说:

迦比尔是罗摩与安拉的孩子,他接受一切的Guru与Pir ……上帝啊,无论是你或罗摩,我以你的名生存……一切诸神的肖像都无生命;他们不能言语;我知道,因为我已向他们大声呼叫……你净口,数念珠,去圣河里沐浴,在庙宇里弓身为礼,这些又有什么用,假如你在喃喃有词或者朝拜进香当时,心中怀着邪欺?

传说婆罗门僧侣大为震惊,为要驳倒他,便遣一个妓女去引诱他,结果被他说服而皈依了他的信仰。这不难做到,因为他没有教条,只有深刻的宗教感:

世界是无尽的,我的弟兄啊,

并有一个无名之存在,其真相无可言说;

唯有到达此境者心中自知。

此不同于一切耳闻口说。

在此不见形,不见体,不见长与宽;

我如何能告你此物何似?

迦比尔说:“此不能形诸言语,此不能诉诸文字;

正如同哑者尝了甜食——这当怎样说?”

他接受了当时颇为普遍的再世理论,并且像一位印度教徒般祈求脱离轮回。但他的道德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一种:凭公道生活,在身边寻找快乐:

在水中的鱼口渴着,听见这话我大笑;

你不见“真实”在家中,却迷惘地从一处森林到另一处!

真理在这里!任你去何处,贝拿勒斯或马图拉,

你若找不到你的灵魂,世界对你是不真实的……

你欲渡河去那一处彼岸,我的心啊?

在你之前没有旅行者,没有路途……

在这里没有躯体,没有心灵;能消除灵魂枯竭的处所在何方?你在空虚中将一无所见。

振作起来,进入你的身体;因为在那儿你的立足处是坚实的。好好想,我的心啊!不要去别处。

迦比尔说:把一切想象撇开,稳稳地站在你的真我之中。

据说他死后,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争夺他的尸体,并且争论应当把尸体埋葬还是火葬。但是他们还在争论的时候,有人把尸首的盖布揭起,所见只有一大堆花。印度教徒把一部分花在贝拿勒斯烧了,穆斯林则埋了其余的。他死后,他的诗歌在民众之间口口相传。那纳克(Nanak)被这些诗歌所鼓舞,创立了他的坚强的教派。其他一些人把这位贫苦的织工尊为神明。今天有两种水火不相容的教派,都把这位曾致力于伊斯兰教与印度教之联合的诗人的教理拿来遵从,并且供奉他的名字。它们一个属于印度教,一个属于伊斯兰教。 3luED7bUoT76Vn8H2RelI4h5n/W4IOpO24lC00cutSXI3p7UrCff/IaPZsqPzH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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