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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从亚历山大至奥朗则布

孔雀王朝旃陀罗笈多

在公元前327年,亚历山大大帝从波斯推进并越过印度库什山,直下印度,经一年在印度西北部的争战,拿下该地并将之作为波斯王国里最富足的省份之一,暴敛了不少的金银财宝。自公元前326年,他跨越印度,不停征战,取道塔克西拉(Taxila)与拉瓦尔品第(Rawalpindi)两地缓慢地进逼南部与东部,遭遇到印度王公波鲁士(Porus)的顽强抵抗,战至最后波鲁士大败,被迫投降。亚历山大佩服其勇气,羡慕他的才干与崇高的气质,因而提出条件,问他愿接受何种待遇。他即答称:“大王,请用对帝王的待遇对我。”亚历山大即称:“在我个人来说,你可以得到这样的待遇,对你自己来说,你是否索求了你想要的一切东西呢?”波鲁士说:“所有的都包含在这里面了。”亚历山大对他的答复很满意,令波鲁士王成为印度的国王,并把印度当作马其顿帝国的藩属之一,而后亚历山大发觉波鲁士是一个既忠诚又有力的盟友。此后亚历山大企图向东推进,直到海边,但遭到部属的反对。经多次的争论,最后亚历山大让步。后虽经顽强、极具爱国意识的部落节节抵抗,疲惫不堪的亚历山大部队,步步为营,攻下希达斯皮斯(Hydaspes),沿着格德罗西亚(Gedrosia)行军到俾路支,再进抵海边。当他到达苏萨,已是降伏印度之后第20个月,他的部队多是三年以前随他远征印度、身经百战的精锐之旅,而今已是强弩之末的老弱残兵了。

7年之后,马其顿的权威已烟消云散。率领印度自立的英雄,在印度历史里极具传奇性。武功不及但其文治则超过亚历山大的旃陀罗笈多(Chandragupta)王,是一个年轻的刹帝利贵族,曾被统治的难陀(Nanda)家族自摩揭陀(Magadha)放逐。经他足智多谋的顾问考底利耶(Kautilya Chanakya)的协助,他组建了一小队部队,击败了马其顿的警卫军,并宣布了印度的自由。之后他进抵摩揭陀王国的首都华氏城 ,策动了一次革命,掌握了皇权,并建立了孔雀王朝(Mauryan Dynasty),这一朝代统治印度斯坦与阿富汗等地区达137年之久。考底利耶的狡黠诡诈加上旃陀罗笈多的勇敢,正是如虎添翼,孔雀王朝不久就成为了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王国。当麦伽斯提尼奉叙利亚王塞琉古一世(Seleucus Ⅰ)之命来到华氏城做大使时,他因发现了那里文明(一个令人无法置信的几乎是希腊鼎盛时期的文明)竟与当时的叙利亚不相上下而感到吃惊。

希腊对当时的印度非常友好,近乎慈悲,那里与它自己的国家形成了一个有力的对照,因为当时的印度已没有了奴隶制度。 虽然印度人根据职业分成了许多阶级,却能安之如素。这位大使说:“他们生活在快乐的天地里。”并提出以下的报道:

他们的生活单纯且朴实,除在献祭牲的场合以外,他们绝不饮酒……他们的法令与契约都很简单,这证明了他们很少有对簿公庭、求诸法律的事件出现。他们也没有为了保证与储蓄之争执而提出诉讼,更不需要印鉴与见证,面对面即完成了信托与存储……真实与美德同样地保持在每个人的言行之中……土地的较大部分是靠水利的灌溉,因此每年可有两期的谷物收成……据证实,印度从没有过饥荒,从食物方面来说,也从来没有过歉收与稀少的现象。

在旃陀罗笈多时代北部印度2000个城市里,最古老的是塔克西拉,在现代的拉瓦尔品第城市西北20英里。阿利安说它是“一个大而繁荣的城市”。希腊历史学家斯特拉博说它是“既广大,而又具有极优异的法律”。那里还是一个军事重地,在战略上来说,正是通往亚洲西部的要冲;从学术上说,在当时印度所有的大学中,那里拥有几所最知名的大学。学生成群结队地拥到塔克西拉,有如中古时代远赴巴黎的盛况。在那里,所有的艺术与科学都可在优秀教授的讲授下进行研究。当时的医科学校,在东方世界里更是负有高度的声誉。

麦伽斯提尼描述旃陀罗笈多的都城华氏城有9英里长,近2英里宽。国王的宫殿是用木料建造,但希腊的大使认为它超过波斯王朝的夏宫苏萨与埃克巴坦那。梁柱都是用金箔敷其表面,并用飞鸟与树叶的图案来装饰,内部装设贵重的金属与玉石等。在这些文物里,有一个东方的装饰品足以显示主人的富足,那是直径为6英尺的金质盛水器。有一位英国的历史学家在见到这里出土的有关文学、图画与实物的遗迹时,作了一个结论说:“在公元前4世纪或前3世纪,孔雀王朝统治下,奢侈珍贵的各种精巧的手工艺品并不逊于18世纪后蒙古帝国的珍玩。”

由于王位的得来全凭武力,旃陀罗笈多深居宫里达24年之久,有如住在镀金的监狱里一样。偶尔他出现在公众场所,穿着细棉布绣花紫金袍,乘坐金质的大轿或是骑在装饰华丽的大象上。除了外出打猎及娱乐之外,他终日奔忙于帝国日渐繁荣的事务上。他将每天的时间分为16节,每节90分钟。第1节是起床与沉思准备一切的策划;第2节研判各地所呈的报告,并发出秘密的指令;第3节是与他的咨议们在皇帝御用大殿里会商研讨;第4节他出席国家财政与国防上的会议;第5节他听取臣民们的奏折与诉讼;第6节他沐浴与进餐并读宗教书籍;第7节收受捐税与贡献并接见宾客。第8节再度与咨议们商讨,并听取各方的谍报,包含一批女性间谍;第9节他休息并祈祷;第10至11节治理军事;第12节再听取秘密报告;第13节晚间沐浴与进食;第14至16节就寝。不管历史学家如何向我们描述旃陀罗笈多王的一生,或考底利耶如何希望人民去描画他、渲染他的一切,真实的情形总不会从宫廷里消失的。

政府真正的行政权掌握在机智狡黠的元老们手中。考底利耶是一个婆罗门僧侣,他了解宗教在政治上的价值,但并未从宗教里获得伦理的指导。有如近代的专制者,相信所有在国内施行的措施都是合法合理的。他妄为恣肆,但对他的国王确是例外。他服侍旃陀罗笈多王,历经放逐、战败、冒险、阴谋、谋杀与胜利,他不遗余力,以他的谋术帮助他的主子成为印度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考底利耶认为应将他的作战方式与外交策略用文字加以保存,传统将其归于最古老的梵文书《政事论》( Arthashastra )。从一个巧妙的实在论的例证,我们可以列举一个攻城的方法:“阴谋、离间,争取敌方民众,包围与袭击。”——一个聪明而经济的有效方法。

政府并没有自命为民主,但可能是印度前所未有的最有效的政府。阿克巴,这位莫卧儿王朝大帝,“并不喜欢这样,并怀疑可能在古代希腊的城市中就比这些组织还要好一些”。事实上政府的强大都是基于军事力量。据说旃陀罗笈多拥有步兵60万、马匹3万、大象9000头以及一些不明数量的战车。农人与婆罗门僧侣都免服兵役。据斯特拉博说农人从事耕种,在战乱当中仍与平时一样地安静与不受扰乱。国王的权力在理论上毫无限制,但在实际上要受到一个议会的制约,议会决定了法律,管制国家的财政与对外事务,并任命国家所有重要职务的官吏。麦伽斯提尼证实了这些议员的能力与智慧,以及他们的权力。

政府所辖各部,俱有明确职责,经管财务收支、关税、边疆、护照、交通、国家税务、矿务、农业、畜牧、商业、库栈、林务、航业、公共娱乐、公娼以及造币。国税局的主管管制日用百货与饮料酒类的销售,决定酒店饭馆数量与开设场所,以及鉴定销售饮料的合格原料。矿务主管负责贷让矿区土地与私人申请,由申请人付出一定租金,并将利润送缴政府。农业方面采用同一制度,因所有土地俱属国有。公共娱乐部监督各赌场,负责供应赌具(骰子),并收取费用,从赌场全部收入中抽5%缴送国库。公娼部门专司监督出没公共场所的妇女,管制她们的索价与消费,抽取她们每月两日的收入纳交官府,并经常征调两名到宫里担任接待。各行各业与工业各部都要纳税,富有之家经常被劝募向国王敬献礼品以示乐善好施。政府规定物价并定期查验称量。由国家收购制造厂商,出售蔬菜,并专营矿业、盐、木材、高贵衣料、马匹与大象。

法律由每一村庄的头目或是由五人组成的村议会潘查耶特(Panchayat,五人长老会)负责执行。城镇、县与省设有下级与上级法庭,在国都是由皇家议会组成的最高法庭。刑法最严厉,包括肢解、苦刑与死刑,经常是采取相等的报复原则。但政府并不完全是压制的机关,同时它也从事环境清洁与公众健康,维护医院与救济站,并在各地设立仓库贮存粮食,以备荒年赈济饥民、救急之用,并强迫富家捐献救济贫穷,组织公共工厂,期在荒年安置失业流民。

航业部规范水道运输,保护行旅畅达江河海洋,维护桥梁与港口,除私人经营与自有之外,更以政府力量来支援渡船业,这一措施值得称颂。公平竞争可以鼓励每一个投资者,而私人的竞争更可以减少公家的浪费。交通部门建筑并修铺道路,遍及全国境内,从乡村通行狭窄的轮车道,至32英尺宽的通商大道,更进而为64英尺宽的皇家御道。有一条帝国大道蜿蜒1200英里,从华氏城通到北部边疆——这一距离正等于从美国东岸至西岸的一半距离。麦伽斯提尼说:“几乎每一英里都设有柱子,上置标板将前往各地的方向与距离都一一注明。树阴、水井、警察局与旅舍在沿途相等间隔的地方出现,设置齐全。交通工具是轿车、轿子、牛车、乘马、骆驼、大象、驴子与帆船。象是奢侈的工具,经常为皇室与官吏们专用,而一个妇女的贞操与一头象等值。”

行政部门使用同样的方法来管理各城市。华氏城由一个议会统治,议会由30人组成,分为6组:一组掌工业;一组监视陌生人,专管住宿与补给,并注意其行动;一组专管出生与记录;一组管商业登记,评定售价,制定称量标准与检验;一组管制造物品的销售;一组专抽货物销售收入10%为捐税。“总之,”哈夫尔(Havell)说,“华氏城在公元前4世纪,似乎已经是一个组织完美的城市,并依最好的社会学原理来管理其行政。”文森特·史密斯也说:“以上所说的完善的组织,即使仅作大略的显示已够使人惊异的了。再仔细将内部各节一一查验后,更增加我们的赞叹!——谁能想到在公元前300年的印度已经具有了如此有效的管理。”

这个政府组织的唯一缺点就是专制,因此它必须不断地依赖武力与间谍。如同每一个专制帝王,旃陀罗笈多王虽然大权在握,但总是忐忑不定地生怕被人行刺,每个晚上都要换卧室睡觉,并经常由大批的警卫人员保护。印度有一个传说——经欧洲的历史学家确认过——在他的王国里出现了连续的荒年,一切希望都幻灭之后,旃陀罗笈多离开他的王宫,流浪各地过着有如耆那教的苦行生活,达12年之久,终于因饥饿而死。法国文学家伏尔泰说:“经过反复衡量,一个船夫的生活比一个国王的生活要好一点,但我相信这中间的不同确实太小,以至于不值得去亲身经历。”

哲学家国王

旃陀罗笈多的继位人频头沙罗(Bindusara)是一个相当精明的人。他曾请求叙利亚国王安条克(Antiochos)送他一个希腊哲学家的头衔作为赠品,频头沙罗在呈文里写道:“为了一个真实的希腊哲学家头衔,我愿付出高价。”这一请求没有得到应允,因为安条克觉得哲学家的头衔是不可以出售的,但最后还是满足了他的愿望,送一个哲学家的名义给他的儿子——阿育王。

阿育王登上王座是在公元前273年,他统治的疆域前所未有地广阔:包括阿富汗、俾路支以及除去极南部的塔米拉卡姆(Tamilakam)以外所有现代的印度。他曾在祖父旃陀罗笈多的精神感召下度过了一段苦行的日子,收获颇多。7世纪来自中国的一位游历者玄奘,在印度居留了好几年,据他记述:在都城北部的一个监狱,在印度传统的记忆里,至今仍称它为“阿育王的地狱”。在监牢里据他所得的消息,所有属于正教会地狱里使用过的严刑拷打,都曾用来对付犯人。国王曾在诏书中加入了这一句话:“任何人只要一进入此地牢,就没有活着出来的。”但是有一天,一位佛教的圣哲毫无缘由地被监禁到那里,投入水锅,但水竟无法烧沸。狱吏将此事呈报阿育王,他感到非常奇怪。这时候狱吏提醒他,他曾宣称过任何人不能活着离去,因此不能让犯人这样活生生地出狱。国王想起了这一回事,当即下令将狱吏投入水锅中。

回到宫廷,阿育王作了一项转变。他下令取消那个地牢,并修正刑法,对犯人从宽发落。同时他得到捷报,他的部队平息了羯陵伽(Kalinga)部落的叛乱,杀戮了上千的叛军,俘虏了不少的叛徒。阿育王为因暴乱而惨遭杀害以及失散的父老兄弟妻室儿女深感悲痛,竟下令将所有的俘虏释放,发还羯陵伽的土地,并发出了一封文书表示歉疚。这一行动真是空前绝后的一大德政。之后他加入了佛教教会,穿上僧侣袍服,禁止打猎并不食兽肉,终于遵奉正道。

直到现今,很难说出到底有多少是神话,又有多少是属于历史,也辨别不出国王的动机究竟为何。也许他眼见佛教的壮大,并想到他们的宽大慷慨与和平可以带给他一些有利的统治人民的方法,因而省却了大批的警察部队。在他统治的第11年,他开始发出不少诏书,都是在历史上相当有名且具有重大意义的,并命令将这些内容用简单的词句以当地的方言雕刻在石头与柱杆上,这样较易为大众所了解。岩石布告几乎在印度的每一个地方都曾出现,存在地方上的有10座,其他20处也已经测出。在这些布告里,我们发现这位皇帝对佛教的信仰是如此虔诚,并断然地将其彻底地实施在人们日常生活的琐事里,在这里面他的治国才能表现无遗。这就有如现代的一些帝王忽然宣布,自今而后就要实行基督教义一般。

虽然这些布告体现了佛教性质,但在我们看来,也不尽然。他们描绘未来生活的图景,并因此暗示出对释迦的怀疑论将在不久的将来由信奉他的信徒来取而代之。但他们表示并没有信奉,也没有提到过一个属于人性的神灵。他们也没有只字提到过释迦本人的一切。这些布告的内容并无半点有关神通的事。萨尔纳特(Sarnath,又称鹿野苑)的布告要求在人们聚会中和谐相处,并制定刑罚来对付那些借分离派系来削弱教会的人。其余的布告大多是一遍又一遍地称颂宗教的宽容博大。每一个人必须施舍与婆罗门僧侣及佛教的教士,每一个人对其他人的信仰不能加以非议。国王宣布所有他的官民都是他的子女,他都一视同仁,绝无厚薄,更不会因他们的信仰不同而有所歧视。以下是在“岩石布告”第12号上所发现的内容:

神圣而仁慈的陛下对各界万民,姑无论苦行者与家庭妇女,都有不同的馈赠与借各种方式来表示敬重。

神圣的陛下并不过分重视敬献与外表的崇敬,但必须从各宗各派里产生出一个重要因素。这一重要因素的产生是出自各种不同的方式,但它的根本是要受言语的拘束。即一个人不必要尊敬他自己的教派,或毫无理由地轻视其他人的教派。轻视必须要有特定的理由,因为其他人的教派其所以全力信奉与尊崇,也是具有一些理由,或有特别的缘故。

由是之故,一个人尊崇他自己的教派,而同时也可以为其他的教派服务工作。反过来说,一个人伤害了他自己的教派,损害其他的教派……和谐是值得称颂的。

“凡事的要素”在第2号“柱杆布告”里说得较为明显。《怜恤法》是最好的。但在这部法律里包含了些什么呢?它包含小小的邪恶、许多善行、怜恤、解脱、信赖、纯洁。为了做万民表率,阿育王下令他的官员们不管在何处,都要将人民当作自己的子女,对待他们不要动辄发怒,或是严厉凶狠,绝对禁止苛待他们,并不可无理由地宣判有罪!他命令官吏们将这些命令定期地向人民宣读告知。

这些伦理的布告是否有效?大概他们广布了“不害”的观念,并鼓励在印度上层阶级里禁绝食肉与饮酒。阿育王自己严格遵照训诫,具有一个改革家所有的信心。在“柱杆布告”第15号里,他宣布说奇特的效果已经产生,以下就是他的大意,当可给予我们有关他学说的一个明晰的构想:

现在,神圣仁慈的陛下颁旨奉行怜恤,战鼓击打的回音已变成了法令的执行……多年以来从未发生过的,现在由于《怜恤法》根据了多数的理由,并经神圣仁慈的陛下颁行,增列禁止杀害有生物作牺牲,禁止杀戮活生生的人,善待亲戚,善待婆罗门,顺从父母,听从长者。因此诸如其他方法,加强实行《怜恤法》,并由神圣仁慈的陛下补订该法并颁行遵照。

凡神圣仁慈陛下后世子孙俱遵旨意奉行无怠直至宇宙时代之幻灭。

这位善良的国王夸大人民的顺服以及子弟们的忠心耿耿。他本人为这一新的宗教奔走操劳,他自命为佛教会的首领,并以他的名义在全国各地建立人与动物的医院。他派出佛教僧侣遍历印度各地,并远去斯里兰卡,甚至叙利亚、埃及与希腊,可能在那些地方他们竟帮助了基督伦理的预备工作。到他死后不久,僧侣曾前往中国、蒙古与日本宣扬佛教。除了这些宗教活动之外,阿育王曾积极地为他的王国达成永垂不朽的事业而努力不懈,他长期劳碌,并夜以继日地料理政事,从不休憩。

他最大的过失就是自大狂妄,要想做一个旦夕成功的改革家并非易事。他的自尊自大在每一个布告里表露无遗,并自诩为罗马“哲学皇帝”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的兄弟。他没有想到婆罗门僧侣恨他入骨,声称在他们的时代里必将他毁灭处死,一如古埃及北部底比斯的祭师们在1000年前消灭埃及王阿肯那顿。不仅婆罗门祭师要用屠杀的动物来作为牲畜祭献他们自己与他们所膜拜的神灵,而且成千上万的猎人与渔夫对布告严格的限制捕杀生物也感到怨恨,农人因为规定米糠不可以生火,因为里面可能有生物存在而大为不满。王国内的一半人成天盼着阿育王死。

玄奘告诉我们,根据佛教传说,在最后几年,阿育王的孙子在宫廷的官员们协助之下免去了他的王权。渐渐地他所有的权势都被剥夺了,而他馈赠佛教会的东西也就因而终止了,阿育王本人的一份配给物品,甚至食粮也被减少。直到有一天他全部所得仅仅是半个庵摩勒果,当他看见那半个水果,满面愁苦,竟把它转送给他的佛门弟子,作为他必须付出的全部奉献。事实上我们对他晚年的一切知之甚少,他死去的确切年份也不详。在他死后的一代里,他的王国犹如阿肯那顿一样四分五裂几乎崩溃。这证明了一项事实,即摩揭陀王国的统治是保持在传统的惯性中,远较借武力来维持或华氏城一代一代地摈绝于世系国王的传位,要高明远见得多。阿育王的后裔继续统治摩揭陀,直到17世纪。但旃陀罗笈多创建的孔雀王朝,当频头沙罗王被刺后,即告灭亡。国家的建立并不在于理想,而必须顺应人性。

就政治的意义而言,阿育王是失败的,但在另一种意义上,他完成了一项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业。在他死后200年以内,佛教教义传遍了印度各地,并以不流血的方式开始征服亚洲。直到现今,从斯里兰卡的康提城到日本的镰仓,释迦牟尼以平静的面孔告诫人们善待他人并爱好和平。这部分是因为有一个近似梦幻的圣哲,曾一度掌握了印度王权。

印度的黄金时代

从阿育王的死亡到笈多王朝(Gupta),历时约600年。在这段时日里,印度所留存的碑文铭刻与文件相当地少,因此这段时期的历史竟丧失在不明不白的状态下。这当然不是一个黑暗的时代,诸如在塔克西拉一带的一些规模较大的大学仍然在开办中,印度西北部由于亚历山大大帝的入侵,在波斯建筑与希腊雕刻的影响下产生了盛极一时的文明。在公元前2世纪至前1世纪,叙利亚人以及希腊人与居住在黑海、里海一带的西徐亚人涌进了旁遮普省,占据该地,并经300年之久建立了希腊—大夏人(Greco-Bactrian)文化。在亚洲中部一个类似土耳其族的贵霜(Kushan)部落,占领了喀布尔,以该城为首都,将势力延伸到印度西北部,并进入中亚细亚。在迦腻色迦大帝(Kanishka)的治理下,艺术与科学大有进展;希腊宗教式的雕刻术产生了极美好的作品,精美的建筑物也在白沙瓦、塔克西拉与马图拉等城市中出现。查拉卡(Charaka)改进了医学技术,而龙树(Nagarjuna)与马鸣(Ashvaghosha)又奠定了大乘佛教的基础,让释迦牟尼成为中国与日本等地区的信仰。迦腻色迦大帝容纳了不少的宗教,并与各种不同的神灵有了接触,最后他选择了大乘佛教,并将释迦奉为神明。他召集了一个佛教神学派组织的大议会,制定了王国的信条,变成了第二个阿育王来推广佛教的信仰。这一议会写成了30万册的经典,将释迦的哲理降低到适合一般人在情感上的需要,并将释迦提升为神仙。

同时旃陀罗笈多一世(很显然不是孔雀王朝的旃陀罗笈多大帝),在摩揭陀地方建立了当地的笈多王朝。他的继位者沙摩陀罗多(Samudragupta)执政50年,成为在印度亘长历史里在任时间最长的一个国王。他将都城从华氏城迁到艾其亚(Ayqdhya,也就是传说里罗摩神的故乡),派遣大军与税收大员进入孟加拉、阿萨姆、尼泊尔各省以及印度南部,并将各地诸侯进贡来的财产充作增进文学、科学、宗教与艺术作品等之用。在停战休息期间,他俨然成为一个杰出的诗人与音乐家。他的儿子超日王(Vikramaditya,即旃陀罗笈多二世)以征服者的武力与精神来协助伟大的戏剧家迦梨陀娑,并在他的都城乌贾因召集了一个以他为中心的文化圈,成员包括显赫的诗人、哲学家、艺术家、科学家。在这两位国王统治下,印度得到空前的发展。

据法显在5世纪初期在印度的游历所见,我们了解了一些笈多文明。法显是在黄金时代,许多从中国来到印度的佛教徒里的一个。这些远道而来的朝圣者数量上可能比商人与使节少些,但他们不顾山川险阻,从东方或西方进入这安静的印度,甚至有从遥远的罗马而来,带给印度不少外国的风俗习惯与迥然不同的观点。法显在穿越中国西部进入印度的途中,经历不少苦难与艰险,安全到达印度并遍历各地,未曾遭遇过任何的困苦或盗窃。他的旅途据说耗费了6个年头,而在印度又过了6年后,始经由斯里兰卡与爪哇,只费时3年就回到中国。他描述印度人的富裕与繁华,温文而愉快,以及享有的社会与宗教的自由。他惊异于印度城市数目之多、幅员之广以及人口众多,还有在这些土地上点缀着不少医院与其他慈善机构 ,以及在各大学与修道院里众多的学生,最后是帝国宫殿的壮大与华丽。他的描写除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以外,极具乌托邦思想,以下就是部分节选:

人民众多而都在快乐的气氛里生活着,他们不去登记房产,或是出入任何的司法机关或从属的法庭拘留所,仅当他们耕种皇家的土地,才必须缴纳收成的部分。如果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如想在哪里停留就在哪里停留。国王的统治不必需要斩首与体罚。犯罪的人仅仅是轻微的罚款,甚至对于不断企图谋反的,也只是将右手砍去而已……在全国各地,人们都不伤害有生物,也不食葱或蒜。唯一的例外是旃陀罗人……在这个国家里,他们不养猪与飞禽,也不出卖活的牛羊,在市场上也没有屠宰商店,也没有贩卖酒的商人。

法显很少提到婆罗门僧侣,他们自从阿育王以来就与孔雀王朝不和睦,直到在笈多王朝宽容的统治下又慢慢地再度富有与专权。他们更改了佛教以前的宗教与文学的传统,并将梵文推广到印度各地。《摩诃婆罗多》与《罗摩衍那》两部古文学著作都是在他们的影响与庇护下,使用他们当时写作方式的成果。在这一朝代之下,佛教的艺术也因在阿旃陀(Ajanta)洞穴里出现的壁画而达到了顶峰。当代的一位印度学者判断:“仅就迦梨陀娑、彘日(Varahamihira)、求那跋摩(Gunavarman)、世亲(Vashubandu)、阿利耶毗陀(Aryabhata)与婆罗门笈多(Brahmagupta)等名字,就足够证明了这个时代就是印度文化的最高点。”哈夫尔也说:“一个公正的历史学家当会感到,英国在印度统治的最大成就,也只不过是给印度人享受印度人在5世纪时即已享有的一切。”

土著文化的全盛时期,竟被匈奴的一股侵略激浪中断了,这一巨浪同时笼罩了亚欧两洲,使印度与罗马俱荒废了一段时期。当阿提拉(Attila)席卷欧洲,多罗摩那(Toramana)占领了马尔瓦(Malwa),以及恐怖的摩醯逻矩罗(Mihiragula)蹂躏了笈多王朝,印度在奴役与动乱中经历了一个世纪之久。之后由笈多一系的子孙曷利沙·伐弹那(Harsha Vardhana,即戒日王)重新恢复领有印度北部,在根瑙杰(Kanauj)建都,经历了42年的平静与平定,扩大了疆土,再度使当地的艺术与文学盛极一时。我们可以从1018年的一次劫掠里——竟摧毁了令人不敢相信的1万所庙宇——来推测出它面积的大小、建筑的壮丽与国家的富庶。这些设备良善的公共花园与免费的沐浴缸,只是这一新朝代的福利的一部分。戒日王本身是一位难得的国王,他施行王政,这是所有政府组织里最使人羡慕的一种。他是一个得人喜爱并极具成就的人,会写诗文与戏剧,而这些都是印度至今犹在阅读的文学作品,但他并没有让这些自负的成就来扰乱用以治理王国的完善的行政制度。玄奘说:“他是坚毅不屈的,一天之于他太过短促,他在从事一件善行时,甚至忘记了睡眠。”他亦曾开始信奉印度三大主神的第三位神湿婆(Shiva),但之后就改信了佛教,并在他虔诚的布施里变成另一个阿育王。他禁止食动物肉类,在国内各地建立客栈,并在恒河沿岸修建上千的圆形纪念塔,或是佛教庙坛。

玄奘是中国最有名的佛教徒,他曾不远千里来到印度。他告诉我们戒日王宣布每5年一次的慈善节,在节会里他邀请所有官吏,以及王国内所有的穷苦与待救济的人。在节会里他习惯将国库所存贮的上次节会救济放赈所剩余物品,全部在此次会上发放。玄奘曾眼见巨量的金、银、铜钱、宝石、贵重布料以及精致绸缎堆满了一片广大的空地,四周围有上百的亭台,每台可容1000个座位。前三天是宗教的活动,第四天布施开始。上万的佛教徒在这里会食,每人得一串珍珠、一袭衣服、花束、香料以及100块金子。此后是婆罗门僧侣接受布施,尤丰富于前者,其次是耆那教徒,再次是其他的教派,最后是来自王国各地的贫民与孤儿等民众。有时这一布施延长到三或四个月之久。最后戒日王将他自己贵重的衣袍与身上佩饰的玉器饰品等全部加入了布施。

依玄奘的回忆,我们能发现在当时一般人的心里流露出神意的喜乐。玄奘的记载在其他地方复活了印度的这一美好的景象,以及其持有的声誉。这位中国的高僧远离了他熟悉的生活,从长安穿越中国西部,经塔什罕与撒马尔罕(中亚细亚曾盛极一时的城市),翻越喜马拉雅山进入了印度,并在阿难陀的修道院大学潜心研读了三年。他的学者风度与他的高贵身份,致使印度的王子们竞相聘请他去游历。当戒日王得悉玄奘正在阿萨姆王鸠摩罗(Kumara)的宫里,他即请鸠摩罗陪同玄奘一齐来根瑙杰都城。鸠摩罗拒绝邀请,并说你不是要你的客人而是要我的脑袋。戒日王回答说:“我是因你的头脑而打扰你。”于是鸠摩罗就去了。戒日王对玄奘的学问与应对感到相当振奋,当即召集佛教高级人员集议,请玄奘在会中阐明大乘学理。玄奘将他的演讲主题公布在演讲会场的大门口,并在下面附记一项:“如在本演讲会堂的讨论中发现有任何错误,经有人证实,请砍下本人的头为报。”讨论历经18天,据玄奘说他答复了所有的问题,并使所有与会听讲的人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另一传说称他的对手们于会议结束后,放火烧毁了大会场。)经历了不少艰险,玄奘才返回长安,当时一位英明的皇帝将圣僧带回的经典放置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庙里,并成立一个学术集团将他从印度带回来的文献加以翻译。

戒日王统治下所有的荣誉,由于是基于个人的能力与气度,故基础并不牢固。当他死后,一个太监篡夺了王位,并说出了王室的下层秘密。变乱随起,经历了1000年。印度在波斯的侵袭征服、瓜分与掳掠之下饱受如欧洲中世纪一般漫长的苦难。直到阿克巴大帝,印度没有再出现统一与和平。

拉杰布达纳的纪年史

在这个黑暗时代,拉杰布达纳叙事诗曾经有了片刻的光芒。这时在麦华(Mewar)、马尔瓦尔(Marwar)、安贝尔(Amber)、比卡内尔(Bikaner)各州与其他一些有动听的名字的地方,一部分是由土著而另一部分是由入侵的月氏与匈奴的后裔所构成的民族,在好战君王的统治下建立了一个封建的文明,他们注重生活上的艺术,超过了从事艺术的生活。他们自承认孔雀与笈多王朝的宗主权开始,借抵抗游牧民族的侵袭来保卫他们的独立与整个印度。他们的家族都以富有军事热忱与勇敢著名,但并不经常与印度有所联系 ,如果我们相信他们钦佩的历史学家托德(Tod)所说的,他们每一个男人都是一个不屈不挠的刹帝利,每一个妇女都是女英雄。他们真正的名字拉杰布达纳是表示“国王们的儿子”,有时他们称土地为拉贾斯坦(Rajasthan),意即“忠诚之家”。

荒谬与赞美——一切的勇气、忠诚、美好、仇恨、毒害、刺杀、战争以及妇女的顺从——都是附在武士时代的传统里。而这些都可以在英勇的各国年史中表现无遗。托德又说:“拉杰布达纳酋长被灌输了类似西方骑士的美德,且在心智上远超过了一切。”他们有可爱的妇女,为了她们可以毫不迟疑地赴汤蹈火。妇女认为寡妇殉夫的仪式,只是礼节上的问题。这些妇女都经受这样的教育与婚后节操的熏陶。某些君王是诗人或科学家,一种中世纪波斯风格、精美独特的水彩画在他们之间风行一时。经过400年他们富足了,他们在麦华王的加冕典礼中,竟耗费了2000万元之多。

这值得他们骄傲,也是他们的悲哀,因为他们嗜战争,好杀害,自以为这是最高艺术的享受,也是唯一适合于一个拉杰布达纳绅士的享受。这一尚武精神致使他们能凭借英勇来保卫他们自己,反抗穆斯林, 但因此也使这一小国分裂和削弱。托德认为拉杰布达纳的都城奇托尔的陷落如同亚瑟王或查理曼大帝传奇一样具有浪漫性,(基于当地历史学家对他们的祖国信念大于事实)这些精辟的拉杰布达纳年鉴可能成为有如传统中的英国史诗《亚瑟王传奇》( Le morte Arthur )或是《罗兰之歌》( Le Chanson de Roland )。在它的译文里,穆斯林侵略者阿拉乌丁(Alau-d-din)并不要奇托尔,而是要公主巴德米妮(Pudmini),“这一称谓仅是为了奉赠女性极高的美德”。穆斯林酋长提出如果奇托尔的统治者将公主献出,即可撤退围城,但被拒绝了。阿拉乌丁同意只要让他一见公主他就撤退,最后他又同意只要能在镜中一见公主就撤退,这一要求仍被拒绝。继之而来的是奇托尔都城里的妇女都加入了保卫都城的战斗,当拉杰布达纳人眼见他们妻子与女儿都死在他们身旁,他们只有战斗直到最后一人。当阿拉乌丁进城,城内一片静寂,所有男人都战死沙场,他们的妻室也在一项祭礼中自焚而死。

南方的极盛

穆斯林进入印度之后,当地的文化逐渐向南退让,直到中世纪的末期,印度文明体现为南部各国的文明。有一段时期查利乌卡(Chalyuka)部落维系了一个独立的王国,进入并越过印度中部,在补罗稽舍二世(Pulakeshin Ⅱ)的支持下获得足够的势力与击退戒日王的光荣。查利乌卡部落接受波斯王霍斯罗夫二世(Khosrou Ⅱ)派来的大使。最伟大的印度壁画阿旃陀就是在补罗稽舍二世的统治与领土内完成的。最后补罗稽舍二世被帕那瓦(Pallavas)所推翻,他经过一段时间变成印度中部的最高权威。在极南部地方,1世纪潘地亚(Pandya)囊括了摩堵罗(Madura)、廷尼韦利(Tinnevelly)以及特拉凡哥尔(Travancore)的一部分土地,他们使摩堵罗成为中古印度都市里最美的一个,并建造了一个巨大的神庙与将近1000个建筑艺术品工程。他们也遭到被推翻的命运,最初是朱罗王朝(Chola),而后就是穆斯林。朱罗统治的地区在摩堵罗与马德拉斯之间,并向西延至迈索尔。他们相当古老,阿育王叙事诗都曾提到过,当他们开始长期征服的历程,南部印度甚至远到斯里兰卡都一致尊崇朝贡。但我们直到9世纪对他们尚一无所悉。之后他们的力量消失,并被南部最大的国家维查耶那加尔(Vijayanagar)纳入统治。

维查耶那加尔这一名字包含王国与它的首都,是被历史遗忘的一页。在那些伟大的岁月里,它包含了现在半岛南方的一些土著王国、迈索尔以及全部马德拉斯行政区。我们可以根据克里希纳·拉亚(Krishna Raya)在达利戈达(Talikota)一战所出动的步军70.3万人、3.26万匹战马、551头大象以及上10万的商人、公娼及临时被强迫而不愿参战的随军人员,来判定出他的实力与拥有的资源。国王的独裁政治受到村落自治法与间或出现的开明且人道的君主的双重影响,不得不有所缓和。克里希纳·拉亚统治维查耶那加尔约在英王亨利八世的时代,他领导大家过公正礼貌的生活,给予大量的布施,容许对各种教义的信奉,提倡并赞助文学与艺术,对战败敌人不予报复,亦不占领其土地城市,而专心一致于他自己的政事,一位葡萄牙的传教士多明戈斯·帕埃斯(Domingos Paes,1522年)对他作以下的描述:

可能是一个最可怕与仁慈的国王,本性爽朗,并极愉快,他对外方远来的人们给予礼遇,并殷切接待……他是一个伟大的统治者,大公无私的人,但极易发怒。他是全凭显贵而并非像一般君主依靠拥有军队与土地来统治国土,但事实上即使拥有了他的一切,一个人也几乎不能与他相比,在宇宙里他是多么的豪迈与完美。

这座都会在1336年创建,算得上是印度当时已知最富庶的城市。威尼斯探险家康蒂(Nicolo Conti)约在1420年访问过这座首都,他估计城市周长有60英里,多明戈斯·帕埃斯也说它如罗马般广大,风景极其优美。他又说城市里有不少的林木以及水管,因为在栋格珀德拉(Tungabadra)河上经由他的工程师们构筑了一个巨大的水坝,并修筑了一个蓄水池,水从此输入城内经由长达15英里的导水管,单是埋管所用去的岩石就有数英里之长。阿布杜勒·拉扎克(Abdur Razzak)在1443年见到这座城市,据他说这是在地球上罕见的繁华城市。帕埃斯认为它是全世界设备最好的城市……每一样都丰富无缺。仅仅是房屋,他估计超出了10万之数,可容50万人口之多。他称赞有个宫殿里的一个屋子全用象牙做成,它是那么的豪华与壮丽,使你几乎不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找到第二个。当德里的君王菲罗兹·沙(Firoz Shah)在维查耶那加尔王的首都与他的公主举行婚礼时——即使所有的游客都是夸大伪造,也无法否定其奢华——据称道路上皆铺满了天鹅绒、绸缎、金制衣裳以及其他贵重的布匹约达6英里之远。

在这富足的表象之下,仍然有奴仆与劳工群众在贫穷与迷信下生活,顺服在一些野蛮严厉的法纪规条下。刑罚包括肢解手脚、将犯人投入象笼、砍头、用桩穿刺活人肚腹或活活用绳索吊死,强奸与抢劫犯即用最后一种刑罚。娼妓是被允许且受管制的,并将征税纳入皇家的收入。拉扎克说:“在铸币厂的对面,是都会行政首长的办事处,据说有1.2万名的警察人员驻扎该地,他们的薪俸都是来自公娼的收入。她们所住房屋的精美以及撩人心意的美色、曲尽侍奉、媚眼柔情等都难以描述。”妇女处于隶属的地位,可以要求她们在丈夫死难后自杀殉夫,有时还令她们活活地烧死。

在维查耶那加尔王国的君主治理之下,古典的梵文与南方的泰卢固(Telugu)方言为主的文学逐渐兴起。拉亚本人就是一位诗人,也是一位文学的有力赞助者。绘画与建筑风行一时,庞大的庙宇也建造了起来,在庙宇的表面刻满了雕像与浮雕图案。佛教已失去了控制力,而由另一种婆罗门僧侣以尊崇毗湿奴的组织来取代了人民的信仰。牛被认为是神圣,绝对不可杀害,但许多牲畜与禽鸟又被列为供献鬼神的牺牲,并供人们作为食品。宗教是残忍的,但其生活方式是谨慎精练的。

然而所有的权力与浮华终将消失,穆斯林征服者渐渐向南迁移,比斋浦尔(Bijapur)、艾哈迈德讷格尔(Ahmadnagar)、戈尔孔达(Golkonda)与比德尔(Bidar)这几个苏丹王国结合了他们的武力,去打击这硕果仅存的印度土著王国。他们的联合部队与罗摩王50万大军在达利戈达地方遭遇,联合部队以人多势众占了优势,罗摩被擒,当着他的部队被执行斩首,余众一看,丧失勇气,一哄而散。近10万人在瓦解崩溃中被杀害,当地所有的河流被血染红。征服部队乘胜入城,大肆抢掠,尽饱各人私囊,联军士卒都因所劫的金子、珠宝、财物、帐幕、武器、马匹与奴隶而致富。

这样的劫掠历时达5个月之久,胜利者对呼救无门的居民一视同仁地屠杀残害,店铺与民房为之一空,庙宇与宫殿亦不免劫掠毁坏,都城里所有雕像与绘画也尽被破坏。随后胜利者聚众手持火炬,遍经各街道,焚烧所有可燃之建筑,直到最后兴尽而止。维查耶那加尔经此浩劫,犹如经历地震一般,全城倒塌如同废墟,片瓦无存。这一次的抢劫与破坏,最彻底最完全,也最具典型。

伊斯兰教的征服

伊斯兰教征服印度可以说是史上一个悲惨的故事,也是一个令人丧胆的故事。文明的精密复杂的体系与自由、文化与和平都可能随时因来自外方的野蛮侵略与出自内部的相互争夺而瓦解崩溃。印度就是这样由于内部的四分五裂与战乱而积贫积弱。他们曾信奉佛教与耆那教,但这些教义让他们丧失了求生的勇气。他们也没有能组织武力,去保卫他们的疆土与国都、财富与自由,抵抗来自黑海一带的大月氏人、匈奴、阿富汗与土耳其民族在印度边疆的骚扰。它们正待印度的衰弱,俟机加以翦灭。这次征服经历400年之久(600—1000年)。

伊斯兰教的第一次攻击仅是在西部旁遮普省的木尔坦(Multan)作旋风式的袭击(664年)。同样的袭击也在而后300年内不断地重演,结果是伊斯兰教在印度恒河山谷一带建立了他们的根据地,也就在同时,他们同一宗教的信徒阿拉伯人经过图尔(Tours)一战(732年)就统治了欧洲。但伊斯兰教真正征服印度是在10世纪之后才告实现。

在997年,一位土耳其的大君主,名叫马哈茂德,成为东部阿富汗的一个小王国加兹尼(Ghazni)的君王。他知道他的王国资源缺乏,眼见只需一跨过疆界,就是那富有而古老的王国印度,该做什么是很明显的了:假借一个神圣的旨意去消灭印度的偶像崇拜,聚集一批以掳掠为目的的部队,一举跨越疆界。在比纳加尔(Bhimnagar)驻防毫无战备的印度军首当其冲,尽被屠杀。侵略者毁弃城镇,破坏庙宇,并搜尽囊括几世纪以来所有的宝藏,呼啸而去。

回到加兹尼,他向外国的使节们展示并炫耀他的战利品,诸如宝石与未穿孔的珍珠,闪亮发光或像酒里加冰样的蓝宝石,以及有如新鲜的桃金娘树的嫩枝般的翡翠,如石榴般大小的钻石。每年的冬季马哈茂德都驰骋南下,宝箱里装满了劫掠的宝物,并纵容他的部属恣意掳掠与杀害。每年春天再回到他的国都,又较往年更为富有。在马图拉(Mathura,古称孔雀城),他将庙里嵌有金铂的石头人像带回,并将所有贮存黄金、银与珠宝的柜子,全部掠空。他对巨佛神殿建筑极为爱慕,估计它的重新建造将要耗去1亿第纳尔(dinar,当时通行的金币)和200年的人工,之后命人浇上石蜡油放火一烧,将其夷为灰烬。6年之后他又吞并了印度北部的一个富饶城市Somnath,杀尽5万居民,将所有财富掳回加兹尼。最后他变为可能是当时闻所未闻的最富有的国王。有时他对一些盛怒之下的民众并不伤害杀戮,而将他们掳回国去卖为奴隶;但是人数太多供过于求,几年之后,竟连出价几先令去买一个奴隶的人也不可得。在每一次重要的战争之前,马哈茂德必跪地祈求神灵降福于他的部众。他执政了30多年,死时可谓寿终正寝,威名远播。穆斯林的历史学家将他列为当代最伟大的君王,以及历代最伟大统治者之一。

由于为寇者可因盗窃大量金银而位列圣哲,其他的统治者有先例可循,于是皆欲效仿。可是后继者,并没有人能超过马哈茂德的功绩。1186年,阿富汗的一个部落进犯印度,占领德里城,毁坏当地的庙宇,没收它的财富,在它的宫殿里驻扎下来,并建立了德里领地——这一外来的专制政体存在于印度北部历经300年之久,仅遭受到暗杀与叛变的动乱。在这些血腥的君王里,库特卜—丁·艾伯克(Kutb-d Din Aibak)是他们的代表性人物——狂热、凶狠、残暴。有如伊斯兰教所称,“他的礼物来自成千上万的人的奉献,而他杀戮的人也多达成千上万”。在这位君王的一次胜利里,“5万人沦为奴隶,从平地一眼望去,印度一片漆黑”。

另外一个君王巴尔班(Balban)惩罚叛逆与盗匪,是将他们投进象群,让象去践踏,或剥他们的皮,让他们吃草,并将他们悬吊在德里城的四个城门上。当一些蒙古居民皈依伊斯兰教在该城居住时,因企图谋反,巴尔班在一天之内屠杀其男丁1.3万至1.5万之多。穆斯林王穆罕默德·图拉克(Muhammad bin Tughlak)弑父之后取得王位,变为一个伟大的学人与文雅的作家,并通晓数学、物理与希腊哲学,但在屠杀与残忍方面竟超过了他的前辈,他将一个叛乱的侄儿的肉用来喂叛乱者的妻子与儿女。物价的不断上涨使这国家濒于毁灭,不停地掳掠与滥杀使得全部居民奔向山林逃亡。他杀戮大量的印度人,正如穆斯林历史学家所说的:“在皇家庭院以及民间法庭的前面,经常有一座死人的坟与成堆的尸体,而清除人员与刽子手们都厌倦了拖曳清扫死尸……只能集体掩埋。”

为了在道拉塔巴德(Daulatabad)重建一个新的首都,他将德里的居民全部迁离,顿使该地形同荒漠。听说尚有一个盲人留在德里,他就命人将这盲人从老都城拖曳至新都,等一到新都也只剩下了一条腿而已。这个暴君竟抱怨说,人民都不爱他,或认为他的领导不够公正。他统治印度竟达25年之久,死在牖下。他的继任菲罗兹·沙王侵略孟加拉,悬赏每一个印度人的首级,竟付出18万颗头颅的赏金,掳掠各村庄的人作为奴隶,死时享年80高龄。艾哈迈德·沙(Ahmad Shah)君王大宴三天,每天在他领土内杀戮毫无抵抗的印度人民就达2万人之多。

这些君王统主都是一些有能力的人,而他们的随从也极勇猛与辛劳。就是因为这一点,我们不难想到,他们以少数人竟能面对绝大多数的敌对民众,犹能保持他们的统治。所有的穆斯林在作战时,得到宗教的支持。穆斯林统治者们借宣布印度宗教的公开礼拜为非法,以抑制它的吸引力,使伊斯兰教更深入地进入印度人的心灵。

这些专制君王里有一些相当有教化与能力,他们崇尚艺术,并驱使艺术家与建筑家——经常都是印度人——来建造他们的巨大碑铭与坟墓。有一些是学者,经常喜好与历史学家、诗人及科学家讨论交谈。亚洲最伟大的一位学者阿尔贝鲁尼(Alberuni)曾随加兹尼的君王马哈茂德去印度,他写了一部印度科学的调查,可与罗马雄辩家普林尼(Gaius Plinius Secundus)写的《自然史》及德国作家洪堡(Abexder von Humboldt)写的《宇宙》等作品相媲美。穆斯林历史学家与将军一样多,但他们对将军们的嗜杀与好战并不推崇。君王们向每一个人民索取一个卢比的奉献,这点与古代的税收极其相似,此外尚有直率的强索。但是他们留在印度,也在印度耗费了他们的储蓄,等于又转还给印度。不管怎样,他们推行的统治,使一贯在长期消耗体力的气候、不合宜的饮食、政治的纠纷与悲观的宗教里生活的印度人民,在身体上与士气上更是受尽了打击与斫伤。

君主们经常的政策是由巴尔班王来拟订,他要他的谋士们拟具法令与规条来虐待印度人民,借搜刮财富与产物等来防止叛乱与骚动。各地产物半数俱缴纳给政府,当地管理机构支取1/6。一位穆斯林的历史学家说:“没有一个印度人能抬起他的头来,在他们所住的屋子里,也看不见金子或银币……一点剩物也见不到。拳打腿踢、脚镣手梏、监禁与锁链都在征税与搜刮时任意使用。”当他的谋士里有人对他的政策提出异议时,巴尔班就回答说:“啊!博士先生,你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但你没有实干的经验;我是一个没有学问修养的人,但我有不少做事的经验。因此你切要记住,印度人绝对不会屈从与顺服,即使是到了穷苦贫乏的境地。因此我已下令每年都这样,只许给他们留下仅够维生的谷物、牛奶与浆汁,绝不容许他们有多余的存贮与产业财物。”

这就是现代印度政治史的秘密。由于分裂而国势削弱,因而被侵略者征服;接着受到征服者的蹂躏,失去全部抵抗力量,遁入深山丛林借大自然的安慰来逃避现世;最后沦于灭亡,尚自解嘲,认为主人与奴隶仅是表面上的幻觉,并下结论说个人或国家的自由,于短暂的人生里,几乎不值得去维持与争取。从这苦难所得来的痛苦教训是永恒的警觉,也是文明的代价。一个国家必须崇尚和平,并将永恒不渝。

阿克巴大帝

政府也具有退化的性质,如雪莱所说:“凡有权者必滥用。”德里领地由于其过分的奢侈浮华,不仅失去了印度人的支持,甚至连其从属人员也不例外。当另一个新的侵略者从北方扑来,这些穆斯林君王同样吃败仗,与过去印度人失之于散漫招致亡国之祸如出一辙。

他们的第一个统治者是帖木儿(Tamerlane,用Timurlenk较为恰当),他是一个土耳其人,皈依伊斯兰教并将其作为极有利的武器。他称自己拥有可以上溯到成吉思汗的血缘关系,借以获得蒙古部众的支持。在取得中亚细亚的撒马尔罕王国后,食髓知味、得陇望蜀地进窥印度,当时印度仍充满了异教徒。他的将军们心目中都充满了勇气,议论纷纷,认为只要是撒马尔罕王国能统治得到的异教徒们,早已在伊斯兰教的统治之下。毛拉(Mullahs)从《古兰经》里学到,凡决定一件事情必须先念一段带激励性的句子:“啊!先知,请将战祸加诸这些异教徒及不信仰的人,并严厉地惩罚他们。”基于此点帖木儿王就于1398年渡过印度河,长驱直下,残杀并俘虏所有的居民——只要他到达的地方,无一幸免——并击败了穆罕默德·图拉克君王的部队,占领了德里,若无其事地杀害了10万俘虏,将阿富汗王朝所积存下来的财富全部抢光,并驱使众多的妇女与奴隶,将这些财物搬运到撒马尔罕,在他足迹所及的地方留下了专制、饥饿与瘟疫。

德里君王再度登上了王位,在真正的征服者来到之前,印度又被苛税暴敛了一个世纪。巴布尔(Babur)——蒙古王朝 的创建者,是一个有如亚历山大大帝一般机智、骁勇与迷人的君主。从帖木儿与成吉思汗那里,他承继了亚洲人吃苦耐劳的能力,但没有他们的残忍。他有过人的精力与体力,尤爱战争、打猎与游历。在5分钟内他单独一人杀害5个敌人,不在话下。两天之内他骑马飞驰160英里,并为了契约两次横游恒河。在晚年,他曾述及他从不到11岁时起即在斋月禁食两次,一直没有间断。

“在我12岁时,”他开始了他的自传,“我已变成哈里发帝国(Farghana)的统治者。”在15岁时,他围困并即占领撒马尔罕,但因没有钱发饷给他的部队,他又失去了这座城市。他曾因病几乎致死,又在山里躲避了一段时期,之后就以240个人重新夺取撒马尔罕。后因部属背叛再度失去该城,在极端穷困下躲藏了2年,想回到中国过农人的生活。他以后又编组了一支军队,凭借英勇,在22岁那年夺取了喀布尔。在巴尼伯德(Panipat)一城以1.2万人配合一队精锐的骑兵击败了德里苏丹易卜拉欣·洛迪(Ibrahim Lodi)的10万大军,杀死数千名俘虏,占领德里,建立了在印度所有外来的统治者中最伟大而最有益于地方的王朝,享受了4年的和平,写下了极优异的诗文与回忆录,死时47岁。就其个人的阅历而言,真可与一个世纪等而观之。

他的儿子胡马雍(Humayun)太懦弱,又不果断,还沉耽于吸食鸦片,无能力去推行巴布尔王朝的政事。阿富汗的一位酋长舍尔·沙(Sher Shah)经过两次血战打败了他,并一度将过去阿富汗在印度的权力重新恢复。舍尔·沙没有大肆屠杀居民,并以美好的建筑试图重建德里,及改革政治为阿克巴大帝开明统治做了准备工作。两位皇帝执政了20年。之后胡马雍经过12年的苦难与流浪,在波斯重建了军队,再进入印度,夺回他的王位。8个月后胡马雍从他的图书室廊道上摔了下来,不久,即与世长辞。

在他被放逐且生活穷困时,他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他曾虔诚地为其命名为穆罕默德,但印度称之为阿克巴——“最伟大”的意思。阿克巴具有成为伟大者的条件,他的祖先遗留给他很好的先天条件,使他的血管里奔流着巴布尔王朝、帖木儿王以及成吉思汗等的血液。同时,胡马雍又请了很多学养皆佳的家庭教师来教导阿克巴,但阿克巴拒绝了。他自学,从事各项运动来训练与培养他的统御能力。他成为一个优秀的骑士,在皇室里玩马球,并学会如何去控制极其凶猛的象群。他随时准备出动去猎取狮子与老虎,什么都会做,面对一切危险,不免要首当其冲。像一个优良的土耳其人,他没有像妇女那样胆小以至不敢去正视血腥。当他14岁时,他被请去手刃一个印度俘虏而赢得武士(Ghazi)的头衔,他弯刀一挥砍掉那俘虏的头。这就是他野蛮的开始,他后来成为历史上已知的帝王中最智慧、聪颖、最具人性而最文明的一位。

在18岁那年,他从摄政王那儿取得了全部的治理大权。他的统辖区为印度全境的1/8——约300里宽的一带领土,从西北部边境的木尔坦城到东部的贝拿勒斯。他一开始就以他祖父的热忱与贪婪向外扩展疆界,历经一连串的苦战,除一个小小的拉杰布达纳王国外,他竟成为全部印度斯坦的统治者。回到德里,他脱去甲胄,一心一意地改组他领土内的行政组织。他的权力是绝对的,所有重要职位甚至遥远省份的职位,无不是由他亲自派任。他有四大辅佐要员:一位首相,或称瓦基尔(Vakir);一位财务大臣,有时叫瓦奇尔(Vazir),有时又叫迪瓦(Diwan);一位大庭长,或叫巴基什(Bakhshi);一位大主教,或称萨德尔(Sadr),是在印度的伊斯兰教领袖。由于他的统治来自传统与威望,他对军事力量的仰赖很少,仅有2.5万人的常备部队。战时就由各省的军事领袖招募扩充编成临时作战部队——此一不稳定的军备,可能与莫卧儿帝国奥朗则布王的崩溃有关。

贿赂与侵吞公款盛行于各领地首长与其属下之间,因此阿克巴王的时间多半用在防范与惩治这些不法的勾当。他规定朝廷与自己宫殿里的一切开支,并限定所有食物与用品的价格,更进一步决定国内雇用人员劳工的薪给。当他死时,他在国库里遗留了价值10亿的金钱,他的王国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具权威的了。

法律与税收的规定都相当严厉,但比过去为轻。农民耕植总量的1/6至1/3要送交国库,每年在土地的税收就达1亿元之多。国王集立法、行政与司法三权于一身,比如在最高法庭他就要花费好几个钟头去当众决定对原告、被告的重大判决。他的法令里禁止早婚,并严禁强迫妻子殉葬,解除寡妇不得再婚的禁令,取消俘虏沦为奴隶的惯例,以及阻止杀害动物作为牺牲,允许宗教信仰自由,开放各行各业,全凭各人本事,不受种族与宗教之限制,并废除征收人头税。在他统治的初期,法令里还包括了肢解的刑罚,到后期时已成为16世纪所有政府里最开明的法令了。每一个州开始时皆以暴力反抗统治,但经平定,所有人民都能获得自由。

一个统治者的过分专权,通常亦是其政府的弱点,此一制度的运行完全要依赖阿克巴王的超人智慧与性格。一旦他死去,国家就陷入了群龙无首人亡政息的局面。他交往了不少的历史学家,极喜爱古玩美术品,他是最好的运动员、技术熟练的骑士、最优越的剑士、最伟大的建筑师,也是王国里的美男子。实际上,他有长长的臂膀、长久骑坐的弯腿、蒙古人具有的窄距眼,头微向左偏垂,而在鼻上还有一个疣。他极注重外表,衣衫整洁,望之俨然,沉着的两眼晶莹有如日照海水,当其光亮闪烁,大有咄咄逼人使人敬畏之感,有如旺达姆(Vandamme)在拿破仑跟前感到的尴尬。他衣着简单,戴锦缎的帽子,穿上衣与裤子,佩珠宝,赤脚。他只吃少许的肉类,到晚年时几乎全素,并说:“把人的胃作为动物的坟墓,这是不对的。”不管怎样,他的身体与意志总是坚强的,经常从事较剧烈的运动,每天徒步行走36英里也不算一回事。他极爱玩马球,并因此发明了带有光亮的球,以便夜间也可以玩马球。他具有家族遗传的暴烈激动的性情,在他的幼年,他竟用刺杀谋害来解决问题。借用威尔逊的话,他渐渐地学会了平息他自己的火山。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施行德政。菲里什达(Firishta)说:“他的温和、仁慈是没有界限的,他所具有的此一美德超过他所继承的家族。”他慷慨大方,广布教化,他对各阶层的人都很温和,尤其是对低层贫民。有一位基督教传教士说:“他对一般贫穷平民琐碎的请求,皆予以接受,并将这些记在心里,随时解决,但对一般贵族的重金厚礼,并不重视。”有一位同时代的人描写他像一个患有癫痫病的狂人,许多人说忧虑悲凄使他进入了病魔的状态。事实上,他可能饮一般的饮料并吸鸦片,但并不过量。他的父亲与他的子女也有同样的嗜好,但并不像他那样具有自我约束的能力(他的两个儿子都是在幼年死于长期的酒精中毒)。他也有妻妾,足够充实他的皇宫。有一个人在闲谈中告诉我们说:“据可信的报道,国王在阿格拉与法塔赫布尔西格里两地拥有1000头象、3万匹马、1400匹驯鹿以及800个宫妃。”但他不像充满了性欲与好色的样子。他妻子很多,但都是具有政治性的婚姻。他娶拉杰布达纳亲王的女儿为妻以获得亲王的欢喜,这样的婚姻关系自然加强了两国的亲善,并更能支持他的王位。在那段时间,莫卧儿王朝还处在半开化的状态下。一个拉杰布达纳武士当了他的大将军,而一位酋长充任他最高级的大臣。他的梦想是一个统一的印度。他的心灵并不完全如恺撒或拿破仑那样地现实与无情,他具有形而上学的强烈情绪以及权力,如果他被废免,就会变成一个具有神秘性的隐士之流。他经常不停地思想,并不断地有所发明与改进。像哈伦—赖世德(Haroun-al-Rashid)一样,他经常利用夜间微服漫游,获致大量的革新。在百忙之中,他还抽出时间为他的图书室收集不少的图书资料,这些资料包括瑰丽作品的全部底稿,并经由书法家用雕刻术写成仿本。这些书法家在他的统治期间与绘画家、建筑家同样地受重视。他将印刷视为机械的、没有人性的东西,并不重视,但不久他又采纳了他的一个基督教朋友呈献给他的欧洲打字术,为他的图书室去收集图书资料。他对诗人的崇拜是没有限制的,他敬爱其中的一位——印度的比尔巴尔(Birbal)——将他视为宫廷里的宠儿,最后使他成为全国敬重的对象。因一次战争的失利,比尔巴尔竟招致杀身之祸。

阿克巴王推动了波斯语文学的发展——这是他宫廷里的语言——也就是印度文学、历史与科学的杰作,他亲自监督古文学《摩诃婆罗多》的翻译。每一种艺术都在他的推崇与鼓励之下风行一时,印度的音乐与诗文是其中的代表,而波斯与印度的绘画也是经过他的鼓励才得以进入第二个高峰。在阿格拉地方他指导建筑一个有名的城堡,在城墙内矗立起500栋建筑,当时的人们认为它是世界上最壮丽的建筑之一。这些建筑已被鲁莽的贾汗王毁坏,从遗迹判定它可能有如在德里的胡马雍坟墓的遗迹——也就是阿克巴王的好友、苦行的契斯提(Shaikh Salim Chishti)的灵庙所在地。这些都是印度境内最美好的建筑物。

比这些更能吸引阿克巴深切兴趣的是空论清谈。这位几乎全能的皇帝偷偷地想成为一个哲学家——正如哲学家想做皇帝。在征服了世界之后,阿克巴王并不快乐,因为他并不了解这个世界。他说:“虽然我是这一广大领土的统治者,所有政府的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但因真正的伟人是在于遂行造物主的意志,我的心智永无法从这些繁复的教派与信条中得到片刻的悠闲,更不会为了一些得意自满而不顾这些外来繁复的状况。在这样沮丧的气氛下,我能统治支配这一帝国吗?我在等待一些奉命唯谨而具有原则性的人,他们将可以帮助我解决存在于我内心里的困惑……哲学上的交谈对我颇有吸引力,因为它使我从众说纷纭中去发现事实,它并强迫我使我得以从谏如流,但又不致听信谗言而致祸国殃民。”宫廷编年史家巴道尼说:“大量的学者从各地蜂拥而至,各宗教派别的圣哲们来到宫廷,阿克巴王个别召见他们,并与他们举行有关会谈。他们的任务与职事就是相互地协调、咨询与调查,经过夜以继日的会谈,多半涉及科学上的重要精义及各种奇妙的启示、历史的奇观以及自然界的奇谭。”阿克巴王说:“人类的优越在于崇尚理性。”

为了成为一个哲学家,他对宗教特别感兴趣。他研读印度古文学《摩诃婆罗多》史诗,并因印度诗人与圣哲的劝诱,而从事研究印度的各种信仰。至少有一段时间,他接受了轮回的理论,并在公开的场合里在前额上绘印度宗教的记号。他有容忍各种宗教信条的雅量:他为讨好祆教教徒,竟在外袍里穿上他们认为神圣的衬衣与腰带,并接受了耆那教的劝告,摒弃打猎,禁止在某些日子杀害牲畜。当他得知了新的宗教——基督教(由于葡萄牙人占领印度东部果阿城而传到印度),他去函给那里的保罗教会,请求派两位具有学问的教士到宫里来。不久,一些派来的基督徒到达德里,他竟因他们的传教而对基督大感兴趣,并叫他的学者们翻译《新约》。他给予基督徒充分的信教自由,并允许教士们每人随带一个儿子在身边。当天主教徒在法国谋害基督徒时,在英国伊丽莎白时代的基督徒同样地谋杀天主教徒,天主教的法庭也在西班牙大肆杀戮并劫掠犹太人,而意大利的科学家布鲁诺(Bruno)被判处火刑。阿克巴王邀请所有宗教的代表们来到他的宫廷举行会议,向他们保证和平相处,发布公告对各种教义与祭礼一视同仁。为了证实他的宽大博爱,他娶了婆罗门、佛教以及穆斯林的女子为妻。

在阿克巴王国里充满了激烈的宗教分歧,形成许多的困扰,并称他们一等他死后就要脱离王国,于是阿克巴王最后决定颁布一个新宗教,包含了双方势不两立的信仰。耶稣教会的巴托利(Bartoli)记录了这些:

他召开了一个大会,并邀请了全国各城市的所有学者名流与军事主管,只是没有请里多夫神父参加,对他来说无疑是一项具有渎神目的的敌对行为。他将他们集合在一起,当面用一种机巧而诡诈的态度向他们宣称道:“因为一个王国是在一个人的统治之下,因此如果他的部属意见分歧,各自为政,这样将不是一种好的现象……像现在的宗教就十足地表现了他们的分裂不合。我们必须将他们合而为一,但同时要顾及各个宗教的优点不致因统一结合而丧失,更因各自的优点结合后更加有利。基于这一点,最高的荣誉是要归于上帝。如此,便能带给人民和平安乐,帝国更因此而能安定富庶。”

大会当即同意,他立即颁布法令宣布他本人是教会里的实际首脑,这就是基督教义对这一新的宗教的最大贡献。这一法令成为了在印度传统里最优秀的一个万神合一的一神论,它包含祆教的拜火与光,以及近似耆那教的禁食肉类。杀牛算是对教义的一大冒犯,一切的安排皆以使双方都感到满意为准。不久又公布了一条法令,规定印度全体人民每年至少要有100天吃素,更采纳了一些当地的意见禁食大蒜与葱。在法塔赫布尔西格里和平宫的中心,修建了一座联合宗教的大庙(迄今犹存当地),这一构想代表了皇帝个人的愿望,愿所有印度的人民团结如兄弟同胞,信奉共同的神明。

就一个宗教来说,阿克巴创建的丁伊拉赫教派(Din Ilahi)是永不会成功的,他发现印度的传统对他的绝对性有很强烈的影响。几百人聚集在新的祭式里,大都是曲意逢迎,私底下仍坚持着他们一贯信仰的鬼神。从政治方面来说,这一举动也有好的一面。对印度人的人头税与朝圣税的豁免、对信仰宗教的自由(1582年到1585年对伊斯兰教的迫害除外)、种族与宗教的盲信狂热的减低、教条主义与分歧对立、过分重视自我意识以及对阿克巴新启示的格外注重,这些都是阿克巴王所赢得的来自印度人的忠诚,虽然他们并没有接受他的教义,但就他在政治上力求统一的主要目的而言,现在竟大半达成了。

由于使用他自己的教徒来从事这一工作,丁伊拉赫教便成了人民怨恨的来源,由此导致了一个时期的公开叛乱,激起了贾汗季(Jehangir)王子阴谋背叛他的父亲。王子怨恨他父亲阿克巴王统治了王国40年,并且体格相当强壮,以至自己无法早点继位。贾汗季编组了3万名骑兵,杀死国王宫廷里的史学家,国王最亲近朋友的阿布勒·法兹勒(Abul Fazl),自立为王。阿克巴王劝儿子投降,不咎既往,但是这忤逆不孝的孩子竟又杀害了他的母亲与他的朋友,辜负了阿克巴的一片心意,终告失败。在阿克巴王的暮年,他的子女也忽视他,竟不顾他的死活,为王位而相互争吵。他死时仅有几个亲近的人在旁——据推测死因是赤痢,也可能是遭贾汗季的毒害。伊斯兰教大师们来到他临死的床前要使他再皈依伊斯兰教,但是他们失败了。国王的去世竟没有得到任何教堂或教派的祈祷,也没有人跟随在他简陋葬礼的后面去追悼怀念他。他的儿子们与宫廷里的官员们,虽曾在葬礼当天着丧服,但未及一日都丢弃了,只顾庆幸他们承继了他的王国。这就是亚洲一个前所未有的最公正、最智慧的统治者的悲惨死亡。

莫卧儿王朝的式微

这些子弟很不耐烦地等待着父王之死,不久却发现要将这一帝国纳入掌握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这一帝国是经过历代精明的帝王们所缔造的。为什么一些伟大的人物,他们的后代常常都是那样的平庸无能呢?是否是遗传因子的缘故——祖先的特性与生物学的可能性的混合——或者仅是一种巧合,不一定就是当然的结果;或许是因为这些天才耗尽了由父母赋予的心智与体力,而只剩下一些虚弱的血气给了他的后代;或许是这些子弟一直耽沉在闲散优渥的环境里,而且早年的幸运剥夺了他们的上进心与奋发图强的努力?

贾汗季并不是一个资质平庸与颓唐无能的人。他的父亲是土耳其人,母亲是一位印度公主,他在幼年享尽了做太子的一切福分,成天纵情在酒色之中,并承继了巴布尔、胡马雍与阿克巴三者所具有的残酷的本性,也潜伏有鞑靼人嗜杀的血统。他很喜欢眼见活人受剥皮之苦,受桩刺穿,或是活活地被大象踏成碎片。在他的自述记事里记载着由于侍从无意中进入了他的猎园里,惊跑了他的猎物,他即将侍从官杀死,并将侍从官的仆从抽去腿筋——也就是在他的膝盖后方割断筋腱,让他终生残废。接着他说:“我又继续打猎。”当他的儿子库斯鲁(Khusru)阴谋反抗他时,随同一起谋反的叛军有700人,贾汗季将他们沿拉合尔城的街道活活地穿刺在木桩上。他竟纵声谈笑自若,眼见他们统统死后为止。他的宫廷有嫔妃6000之多,供他淫乐。而后又加入了宠爱的皇后努尔·贾汗 ——他将她的丈夫杀害,将她据为己有。他的司法机关公正廉明,且极为严酷。由于他过度挥霍,阿克巴王多年来励精图治而积累下来的巨量财富,也无法负担他的奢靡生活。

到他统治的末期,贾汗季更沉耽在他的杯酒中,荒废政事。阴谋叛变时起。1622年他的儿子贾汗(Jehan)图谋篡夺他的王位。当贾汗季死后,贾汗慌忙地从其躲藏的南部德干赶到,宣布继承皇位,并将他的兄弟全部杀害,以免后顾之忧。他父亲遗留给他的,尚有奢侈、狂饮与残酷的习性。贾汗宫里的用度加上众多官吏的高薪给俸,将人民从事工艺与商业所得的国家收入耗费殆尽。阿克巴王对各宗教的开放容忍以及贾汗季王的一视同仁被否定,如今又仅限于信奉伊斯兰教,残害基督教徒以及强行并全部摧毁印度的神坛。

贾汗王也知道应该有所补偿,因此他对他的朋友们与穷苦的人也慷慨起来,爱好工艺美术,热衷于用美好建筑来装饰印度各地,并全心全意地对待他的皇后穆塔兹·玛哈尔(Mumtaz Mahal)。他娶她的时候是21岁,当时他已有由其他嫔妃出生的两个子女。穆塔兹在18年里为她的丈夫辛勤不倦地生了14个子女,在最后一次的难产中丧生。贾汗修建了洁白无瑕的泰姬陵(Taj Mahal)来怀念她的一生,纪念她的多产。随后他恢复以前的淫乱纵欲。世界上最美丽的坟墓也仅是贾汗王所建的1%而已。其中最著名的在阿格拉,其余的都在新德里一带他的建筑计划中。这些昂贵的宫殿、奢侈的庭园、珠光宝气的孔雀王位, 带来了重重的苛税,印度也因此陷入穷苦,面临荒芜败亡。虽然在印度历史上最大的饥荒出现在贾汗王统治时代,但在他30年的治理下,印度仍然达到了富裕与声望的巅峰。

这位君王是一个有能力的统治者,虽然他在对外征战中牺牲了不少的人命,但他的王国获得了30年的和平。一个英吉利驻孟买的行政首长埃尔芬斯通(Mountstuart Elphinstone)写了以下的一段话:

从印度的现状看来,一般人可能产生一些怀疑,认为当地的作家对印度过去的富庶过分地夸大形容。但这些我们仍然得见的荒芜不毛的城市、废弃了的宫廷与一些堵塞了的水管、大型的蓄水池与在森林里的土堤围垱、残缺的栈桥、水井、皇家通道与沿途的旅栈,与当时的游历者所见的若干符节,使我们相信那些历史学家所有的赞许是有他们的理由的。

贾汗王在杀死他的兄弟们后,开始了他的统治,但他竟疏忽了,没有杀害他自己所有的儿子,因为其中注定了有一个将来是要推翻他的。在1657年他最有能力的儿子奥朗则布从南方的德干地区发动了一场叛乱。贾汗王像大卫王一样命令他的将军们迅速扑灭叛军,如果可能的话,生擒而不要杀害他的儿子。奥朗则布击溃所有抵抗的皇军,生擒他的父亲,并将他禁闭在阿格拉城堡里。在被幽禁的9年时间里,这位专制的国王一直在那里孤苦伶仃,连他儿子也没有来看望过他一次,仅有他忠实的女儿贾汉娜拉(Jahanara)曾来此聚会过。他仅能从他的监牢茉莉塔越过朱木拿河,凝视他一度宠爱的后妃穆塔兹死后那用宝玉装饰的坟墓,以消遣他的残年。

他一直认为他这个儿子是伊斯兰教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个圣哲,也可能是莫卧儿王朝所有的皇帝里最突出的一个。曾经执教过奥朗则布的伊斯兰教的大师灌输他宗教的意识。有一段时期,这年轻的王子竟对王位与尘世产生了厌弃的情绪,并有了遁世的想法,想终生去做一个隐士。尽管他坚持他的专制独裁、他狡猾的外交以及仅仅用于他的教派的伦理构想,他仍然是一个虔诚的穆斯林,用很长的时间做祈祷,默诵全部《古兰经》,并对异教徒大加杀害。他每日耗费在教会里的时间达好几小时,并有很多天禁食。他利用大部分时间从事宗教活动,并虔诚地求超脱与认罪。在政治方面,他是冷静与精明的,静待国家的安定与神明的赐福。他是莫卧儿王朝里较和气的一个君王。他减少屠杀,几乎没有使用刑罚去惩治犯罪者。他的态度与行为谦虚有礼,盛怒之下也能克制,也能容忍不幸的遭遇。他极度地节制所有的饮食,并坚守基于他的信仰而来的禁忌。虽然他精于音乐,但他只把其当作一项娱乐。事实上他实现了他的决心,只要是借他双手的劳动得来的,他都要撙节使用,从不浪掷费用。

贾汗王曾以他一半的财富用来增进建筑及其他相关艺术,奥朗则布对艺术不重视,摧毁了异教徒敬拜的纪念碑,其长达半世纪的统治消灭了印度所有的宗教,只剩下了他自己的宗教。他颁发命令给各省的首长们及其下属,将所有佛教、基督教的庙宇神堂全部夷为平地,所有偶像菩萨全部毁去,并将所有印度的学校关闭。从1679年至1680年,仅在安贝尔一个地方就有66座庙宇被捣毁拆除,在奇托尔一地有63座,在乌代布尔有123座。他这一狂热举动的结果是成千上万的庙宇、历经百年代表印度的艺术品,一下变为破瓦残垣。我们绝不会知道在今天所看到的印度,一度拥有多么壮观与美丽的建筑。

在奥朗则布王的高压下,不少印度人都转为信奉伊斯兰教,然而也毁了他的政权与国家。少数人遵奉他为圣哲,但上百万的印度人竟视他为一大怪物,逃避他的税收人员,并朝夕只求他死。在他统治期间,莫卧儿王朝下的印度帝国到达了顶峰,扩展到了德干地区。但这一政权并没有受群众爱戴,因为失去了人民的拥护,一开始即已注定了败亡的命运。这位皇帝在他末期的几年里开始察觉到,由于他心胸的狭隘,他已毁弃了他父亲的所有伟绩。他在临终时写了以下这些悲哀的文字: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将往何处去,或将有些什么加诸我这个充满了罪行的人……过去的岁月逝去得何其无益!主曾在我的心中,迄今我这没有视觉的眼睛仍还没有认出他的光来……将来的一切对我已无希望。热情已逝,仅存躯壳而已……我曾犯滔天重罪,不知有多大苦痛、折磨在等待我……求主赐我以安静瞑目……

他遗留诏书,指示他的葬礼要极尽简朴,绝不许多费银钱购置衣服,只许付出4卢比用作缝帽之用。棺木顶上用来覆盖的布料可用一块帆布。对穷人们的赈济仅留下他抄写《古兰经》所得的300卢比。他死时89岁,也算是得享天年。

在他死后的17年内,他的帝国崩溃分裂。过去人民对阿克巴王大智的拥戴与忠心已被贾汗季王的残酷、贾汗王的浪费无度以及奥朗则布王的狭隘自私全部耗尽,荡然无存。他们在印度炽热的气候下丧失活力,军人的勇敢以及他们从远祖继承来的充沛体力亦已丧失,也没有从北部来的增援势力来振兴他们的颓唐。同时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小岛也派出了他们的贸易人员,来到这一富庶地区寻求财富。不久他们可能带来枪炮,一举取代这一积重难返的古老帝国。 oD3e/8+049hi0GVvWEATvNhHtSKyS3N1vBNiEZPQSNOhiCrgba5/Ruka9+ua2u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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