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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佛陀

异教

甚至在《奥义书》的时代,也有怀疑者不断出现在《奥义书》中。有时贤哲嘲笑祭师教士,如《歌者奥义书》( Chandogya Upanisad )将正教时代的祭师比喻为一群狗的队伍,每只狗拉着前面狗的尾巴,并虔诚地说:“ !让我们吃吧!唵!让我们喝吧!”《奥义书》宣称没有神灵,没有天堂,没有地狱,没有转世投生,没有尘世;《吠陀经》与《奥义书》哲学论都是一些自欺欺人的作品;那些观念都是幻想,所有的词句都不真实,即使事实上毗湿奴神与狗并无不同,但人们都为神灵与庙宇以及圣者的如簧巧舌所蒙蔽。另外有一个关于毗卢遮那(Virocana)的故事,说他以一个信徒身份与至高的太阳神本尊同住一起达32年之久,并在他那里接受了不少的教训,如“自我的本尊是解脱了邪恶,长生不老,无死亡,无忧虑,不饥不渴,他所唯一的欲望是真实”,然后又忽然地转回到尘世,并将这一令人骇异的学说传播开来说:“一个人的本身在尘世里是会使他快乐的。一个人的本身是会被祝福的。他在尘世里使自己快乐,也祝福他自己,因而得到这一世与来生的尘世。”大概正是这些坚持他们国家历史的善良僧侣,带给我们一点有关印度神秘与虔敬的一致的意见。

事实上,在释迦之前,较不被重视的一些印度哲学界人士,对一些圣哲想象中的婆罗门神灵所具有的形象并不是一味的信服。从发掘出来的古物,我们发现他们轻视所有的祭师僧侣,怀疑所有的神灵,并对非已统派(Nastiks)、无言者和持怀疑论者亦不予宽恕。不可知论者散若耶(Sangaya)对死后的生命既不接受,也不否定,进而怀疑在学问上的可能性,限制哲学对宁静的追求。迦叶波(Kashyapa)拒绝接受伦理的特性,并告诉人们说:灵性是顺服机会的奴隶。瞿舍罗(Maskarin Gosala)主张命运可以决定一切,不管人类的德性如何。阿耆多·翅舍钦婆罗(Ajita Kasakambalin)要让人决定于地、水、火、风,并说:在分解人的肢体上愚蠢与智慧都是一样,在被肢解、消灭、死后还有什么不同呢?《罗摩衍那》叙事诗的作者在加巴利(Jabali)身上塑造了一个典型的怀疑论者,并嘲笑罗摩(Rama)为了守誓言而拒绝了一个王国:

加巴利,一个有学问的婆罗门祭师,一个巧言的诡辩者,就信仰、法律与职责的解释,向阿约提亚(Ayodhya)年轻的王子说:

“罗摩,为什么一些无益的格言会蒙蔽了你的心,拘束了你的意志,格言使简单而又无思想的人误入歧途……”

啊!我为触犯伦理的人哭泣,他竟为渎职屈膝。

牺牲了这些珍贵的享受,直到了此残生。

神灵与天父的牺牲品,是空寂无闻。

为神灵浪费了食品!我们的虔诚尊敬也不是为了天父;

供奉一神,能否颐养他人?

狡猾的祭师伪称格言,并徇私地说:

“准备供献,忏悟罪行,抛弃尘世财富,虔诚祈祷!”

此后一无所有,罗摩!没有希望,更无人间的信条;

及时行乐!驱散这些既穷困又空白的幻想吧!

当释迦长大成人后,他发现哲学上的争论充斥于庭院、街市以及印度北部的山林之间,多半是趋向于无神论与物质论。晚近的《奥义书》哲学论丛与最古老的佛教徒书籍,尽是这些人的参考资料。一个人数众多的游说诡辩阶层——Paribbajaka,或是游浪者——利用每年适于游历的时候,逐地游历,寻求授徒或在哲理上发现对敌。他们有的教授逻辑以为求证事物的艺术,并以此赚得“爱讲小道理”与“巧言令色者”的头衔,其他的人说明神灵不存在,道德并非习惯使然。大批群众听他们的解说与争论,宽敞的亭院为他们而建设,有时王公们对这些参与争论而获胜的辩士,加以奖赏。这真是一个惊人的思想自由开放的时代,百家争鸣,百术竞存。

这些诡辩家并未给我们带来多少有益的教化,他们的形象大多是经由劲敌的恶骂酷评而得以保留下来。在这些人当中最早出现的是祭主仙人(Brihaspati),但他的怀疑论经书已经被毁弃了,残留的也只有一首诗,公开抨击僧侣祭师:

没有天堂的存在,没有最后的解脱,

没有灵性,没有其他尘世,也没有阶级的祭式……

这三重的《吠陀经》,三重的克己,

尽是忏悔的尘土与灰烬!

这些为人们赖以求生活的方式

缺少了智能与男性的雄伟……

当变为尘土,肉体能否重回大地?

如一幽灵能经过其他尘世,

为何不具有强大影响,

是否为了眷恋尘世,诱他反顾?

耗费的葬礼,是为慰藉死者,

一些生活方式,亟待策划。

借僧侣祭师的诡诈,不会再多……

生活既要忍耐,何不轻易度过。

善保愉快;纵使告贷亲友,

亦当一饱口福。

除去诡辩家外,还出现了一些唯物论学派,其中之一名叫查瓦卡斯(Charvakas)。他们讥笑《吠陀经》是神揭露的真理,他们争论道:真理一词将永不为人所知晓,只有用意识去领会。甚至理性也不被信服,因为每一个结论是依据它的确实性,并不仅由于它的真实观察与正确理性。就此一点,诚如英国哲学家休谟所说,可能根本就没有真实。查瓦卡斯说,意识所不能理解的就是不存在的,因此灵性是一个幻觉,而尘世的灵性是欺人之谈。我们并没有在经验或历史里观察到,存在于尘世当中任何超自然能力的存在。所有的现象都是自然的,唯有傻瓜才会想到它们是精怪或神灵。物体是一个实质,心智也仅仅是物体在思想。身体是原子的结合体,身体有感觉、视觉、听觉、思想。“谁又看见过灵魂离开身体,单独存在呢?”没有永生不朽,也没有转世再生。宗教是怪诞不经的事,一种病症,或是一项欺骗。使用一个神的假说来解释与了解世界,根本就是无济于事。人们对于宗教的需要,乃是因为感到迷失与一种不安宁的空虚。伦理道德也是属于自然界的,它是社会的惯例与便利,并非是神意的命令。自然并无好与坏、善与恶之分,正如太阳不分歹人与圣哲,一样地照射光亮。如自然有了任何的伦理道德本质,它就超越了永生不朽。用不着去管治本性与情欲,因为这些都是大自然赋予人们的指令。德性是错误的。生活的目的是生存下去,唯一的智慧就是快乐。

这一革命性的查瓦卡斯哲学到了《吠陀经》与《奥义书》哲学时代,即告终止。它削弱了婆罗门僧侣祭师在印度人心目中的控制力量,并在印度的社会里留下了一个真空地带,亟待一个新宗教的产生。但这些物质论者将他们的工作做得相当彻底,致使这两个起而取代旧《吠陀经》信仰的新宗教,可称为是完全的无神论宗教,是对无神的皈依。两者属于非正统派,或称为虚伪主义的运动,是出于刹帝利武士阶级的人们对僧侣祭师的仪式主义与学理的整合,而不是来自婆罗门的祭师。由于耆那教与佛教的来到,印度的历史开创了一个新纪元。

筏驮摩那与耆那教

大约在公元前6世纪(根据传说筏驮摩那[Mahavira]的时代是公元前599年至前527年;但雅各比[Hermann Georg Jacobi]认为是公元前549年至前477年较为接近事实),在现在印度的比哈尔省,当时叫梵沙利(Vaishali)城的郊区,离车人(Lichchavi)部落一个富有高贵的家庭里,诞生了一个孩子。他的双亲虽然富有,但他们受异教影响,认为再生是一种天罚,而自杀是受惠的特权。当他们的儿子到了31岁那年,他们竟自愿以饿死来结束他们的生命。这年轻人深受刺激,脱离俗世与一切原有的生活方式,脱去身上的衣裳,流浪在西部的孟加拉,过着苦行生活,寻求自身的洁净与领悟。经过了13年的自我克制生活,他被一大群弟子高呼为Jina(渡律者)——一个伟大的先师。他们相信生命轮回的学说,并用以启发印度人。他们重新为他们的领袖命名为筏驮摩那,或伟大的英雄。由于这极特殊的信念,他们自己取名叫Jains(耆那)。筏驮摩那组织了一个由独身的教士与尼姑构成的体系,当他死时,享寿72岁,拥有1.4万个信徒。

这一教派渐渐地发展成一个在所有宗教历史里最奇异的学术集团。他们以一个实在论逻辑开始,将知识看作是局限在相对与短暂之中。他们认为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真实性只体现于单一的论点,若从几个观点来看,就可能是假的。他们喜欢用一个故事——“盲人摸象”来加以说明:6个盲人去摸象,摸着象耳的人说,象是一个极大的鼓风扇;摸着象腿的人说,这动物像一个又圆又大的枕头。由此说明,所有的判断都是有限而有条件的,绝对的真实只有从救世军或耆那教那里才有。《吠陀经》亦无用武之地,如果仅是为了没有神的缘故,他们也不为神而激动。耆那教人说没必要去假设一个造物主。任何一个孩子都能拆穿,用一种不是生就的造物主,或没有缘由的显现来作假说,正如对一个没有原因或不是生就的世界,难以了解一样。宇宙的存在是由于所有的永生不朽,它的无限的变动与旋转是由于大自然的固有力量,而非精灵的干涉。

在印度这个大环境里,他们没有始终坚持这一大自然的定律。耆那教曾经一度清扫了天上的神灵,但不久就在耆那的历史与传说中充斥了一些神灵的圣者。他们膜拜与虔诚信奉的这些圣者,在他们看来是同样地投生转世与死亡,并无任何的尘世造物主或统治者的意识存在。耆那的物质论者承认在任何地方都具有双重的本性,一是精神,一是物体,所有的东西,即使是石头与金属,都具有灵性。任何灵性只要是在善行的生活里,就变成一个超然的灵魂或是最高梵(Paramatman),并暂时地免去了转世投生。当他的奖励相等于他的善行时,就再生为血肉之躯。唯有最崇高与最完整的精神才能达到全部的“解脱”,这就是阿罗汉(Arhats),或称为超然的统主。他们生活在有如希腊哲学家所说的极乐的神灵生活的遥远阴影边缘,暗中影响着人们。

耆那教的人说,通往解脱的道路是循苦行悔过与完全禁用暴力——节制对生物的伤害。每一个教徒的苦行必须要做五次誓愿:不伤生、不倒睡、不强要、守慈善、戒绝外界的享乐。他们以为感官的享乐是一项罪行,最理想的是苦痛与快乐不分,并与外界事物完全隔离。耆那教禁事农耕,因为翻耕土地必伤害成虫与幼虫。善良的耆那教人连蜂蜜也不吃,因为它是蜜蜂的生命;禁饮水,因饮水会将潜伏在水中的生物消灭;漱口小心翼翼,担心吸进并杀死空气中的有机体;呼吸也小心翼翼,不让飞虫进入肺;在走路时,先将前面的路扫净,以免践踏了一些生命。教徒绝对不能杀害动物或将动物拿来作牺牲。甚至,他会为衰老或受伤的兽类建造医院或养老院。他唯一能杀害的生命,就是他自己。这个学说允许自杀,尤其是慢慢地饥饿至死,因为这是精神超越了为盲目的意愿而生存的一大胜利。许多耆那教徒都是这样死去,一些教派的领导人物据说直到今天,都是以自行饿毙来了此一生。

一个基于如此玄妙的对生命加以怀疑与摈弃的宗教,可能会在一些生活经常艰苦的国家内,获得普遍的认同。但是甚至在印度,它的极端苦行主义也限制了其吸引力。耆那教信徒人数一直极少,虽然玄奘发现他们在7世纪时人数又多,权势又大。但在他们静寂的经历里,这多半是一个已成过去的高潮。约在79年,因为裸体的问题造成了一次大的教派分裂。从那时起,耆那教就分裂为所谓的穿白袍的白衣派(Shwetambara)和裸体的天衣派(Digambara)。这两派又曾进一步地分裂,天衣派分为四派,白袍派分为四至八派。这两派在3.2亿人口中只有130万教徒。甘地曾经受了耆那教的强烈影响,他接受“禁止伤害”(ahimsa),而把它当作生活与政策的信条,满意于一袭腰布为衣,也倾向于饿死自杀。如今耆那教徒仍称他为他们的渡津者之一,是一个伟大精灵的转世。此精灵定期地用他的肉体来救赎尘世。

佛陀的传奇

历经2500年之久,由于经济、政治与伦理等而唤起的有如耆那教与佛教那样的苦行与消极,很难被今人了解。雅利安族在统治印度后,无疑带来了不少物质上的发展:大的城市如华氏城(Pataliputra)与梵沙利业已建立,工业与贸易促进了财富,财富产生了悠闲,悠闲发展了学问与文化。印度的富裕产生了公元前7世纪与前6世纪的享乐主义(epicureanism)与唯物主义。宗教在丰盛荣华之下并不兴旺。如同孔子时代的中国以及普罗泰哥拉时代的希腊,释迦时代的印度,因古老宗教的衰颓产生了伦理的怀疑论与道德的无政府主义。 虽然耆那教与佛教并非孕育于觉醒时代中的忧郁的无神论,但他们在宗教上具有反对一个被解放与世俗化了的悠闲阶级的享乐主义教条的倾向。

根据印度传说,佛陀的父亲净饭王是尘世中人,乃矜持的释迦族部落乔答摩系里的一员,也是迦毗黎国王的王子,居住在喜马拉雅山的山麓。学术界确定佛陀的出生大约在公元前563年。在传说里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些人可能奇奇怪怪地怀孕。当时有一本专讲佛陀前生故事的书叫《本生经》( Jataka )。 [1] 以下是它的叙述:

在迦毗黎城里,公布了满月的节日……摩耶皇后在满月节前七日,要举行庆典,不用具有麻醉性的酒,而用大量的花环与香料等。第七日的一早她就起来,先用加了香料的水沐浴,并捐赠了一大笔为数4万件的赠品。盛妆之后,她选吃食物,并奉持八关斋戒(Uposatha,每月4次的圣日所行的愿,计满月、新月,以上两日后的各第八日),再进入装饰过的卧室,倒卧在床上,进入梦中,遂得以下一梦。

似乎有4个伟大的国王,将她连床一齐抬起来,带她到了喜马拉雅山的马诺斯拉(Manosila)高地上……他们的皇后再带她到阿诺塔(Anotatta)湖,进入湖里,洗去了人的污染,再为她穿上衣袍,涂抹上香料,并用神的花朵来装饰她。不远的地方是一座银山,在山上有一座金质的大厦。里面他们准备了一张神床,床头向东,并让她睡在床上。现在这菩萨(Bodhisattwa) 变成了白象。在这不远就是一座金山……他到那儿再从山上下来,并从北方接近银山,停憩在银山顶上。在他的躯体里,就像有一根银质的绳子,他握着一株白莲。之后在一阵喇叭声中他进入了金质的大厦,向右旋转并环绕皇后的床3次,敲打她的右侧,并进入她的子宫。就是这样他获得了一个新的生命。

第二天皇后醒来,向国王说出她的梦来。国王召集了64个杰出的婆罗门祭师,遵奉他们,并用美好的食物与其他礼品来接待,使他们皆大欢喜,任情享受。当他们酒醉饭饱之后,国王将梦告知,并请他们圆梦。婆罗门僧侣说:不必焦急,陛下,皇后定已怀孕,是男孩非女婴,你将得弄璋之喜。如他居住在屋内,即将成为国王,一个宇宙的君主;如他离开住屋远去尘世,他将变为释迦,在尘世里的一个除去面罩的人。

……

摩耶皇后怀胎十月,有如油在碗里,当将临盆时,她想到她亲戚的住地,并向国王净饭王说:“王啊!我想去天臂(Devadaha)城,我的娘家。”国王当即允许,并命将从迦毗黎到天臂城这一条道路的路面修平,并装饰着满插车前草、旌旗与标志的车辆,让皇后坐在一个金质的轿子里,并派出一大队的护卫。在这两城之间,属于两城市居民的是一个供游乐的小丛林,种满了沙罗双树(Sal tree),名叫蓝毗尼(Lumbini)国林。当时,从树根到枝丫的顶端,长出一大堆花朵……当皇后看见了这些花时遂产生了一个欲望……她到一棵大的沙罗双树下,想去摘树枝来。这树枝像一束柔嫩的茅尖样垂下来,让皇后伸手抓到。当她伸手去抓树枝时,竟因产前阵痛而抖动身体。护从人员立即设置坐垫让皇后休息。当手还抓握着树枝的片刻,她即告生产……其他人当在生产时,定有不洁之物流染污秽,但菩萨的出生并没有这些。他像是一个宗教教义的传教师一样,从教义的座位上走下来,也就像是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下来一样,伸展他的两手两脚,峙立在非土地之上,一尘不染,像在圣城贝拿勒斯的服装上镶的宝石那样明亮,从他母亲那里降临下凡。

除以上所记载佛陀降生的状况外,据说当时还有一道巨大的光亮出现在天空,聋子能听,哑子会说话,跛子也可以直立,天上的众神都下凡来帮助他,国王也从宝座上下来迎接他。传说绘有出一幅图画,显出他在少年时代的显荣与阔绰。他像神一样快乐地住在三个宫殿里,由他慈父保护,隔绝了外界的平民苦难生活。4万宫娥彩女用舞蹈来娱乐他,当他长成后,从500宫女中选出一个后妃。作为一个刹帝利阶级的成员,他接受了军事上各种技艺的良好训练,他也跟从一些贤哲学习诗书,成为当时熟知所有哲学理论的大师。他结婚后,变成一个快乐的父亲,生活在富裕、安静与华贵的声誉中。

一天,据传统的记载,他从宫里来到市民的街上,眼见一个老人。再过几天,他又见到一个病人。第三次他见到一个死人。在他弟子们的圣书里,有一段生动的描述:

啊!长老,我也具有这样的尊贵与如此过分的柔弱,想想吧:一个无知、平凡的人,他已进入老年,未超出老年的范围,看起来像老年的样子,受烦恼、有耻辱的感觉并被忽视,他自己也会感到这些想法。我也一样要进入老年,不超出老年的范围,我也应该并一样地进入老年……看起来是一个老年人,受烦恼、耻辱与忽视吗?这些对我来说,似乎不合适。假如我这样一反省,所有少年的意气扬扬,霎时便成泡影……这样的话,啊!长老,在我觉悟之前,我自己也是出自母体,我找出了生育的真实。一俟我进入老年,我寻出了老年的本性,病的本性,忧愁的本性,污秽的本性。因此我想到:由于我自己是出自母胎,为什么我要去寻求出生的本质……以及曾经眼见生产的悲惨景象,去寻求涅槃的超然平静?

死亡是所有宗教的起源,如果没有死亡的话,大概就不会有神灵。对佛陀来说,这些景象就是觉悟的开始。就如一个人能超越“转变”,他立即断然地离开他的父亲(他母亲在生育他时就不幸死去)、他的妻子以及他初生的孩子,变成一个漫游沙漠里的苦行者。入夜后他偷偷潜入他妻子的房里,并最后看望他的孩子罗睺罗。就在这时,《佛经》里有一节让佛教的信徒奉为神圣:

一盏点着香油的灯正燃着。在床上撒着一堆堆的香片茶叶与其他的花朵,罗睺罗的母亲正在睡觉,她的手放在她儿子的头上。菩萨站立在门口,看着并想道:“如我接近到皇后的手旁去抱我的孩子,皇后将会惊醒,这样对我的远行就成了一个障碍。当我已变成佛陀时,我将要回来看他。”因此他从殿里走下来。

一大早天未亮时,他骑他的马犍陟(Kanthaka)出了城,他的马车夫车惹紧跟在后。邪恶王子魔罗(Mara)出现在他面前,并用伟大的王国来引诱他,佛陀拒绝了他的盛意,策马前行,经过一道宽大的河流,跃马过河。返回旧地探望的欲望一再出现,但他终未返顾。

他停留在一个叫郁卢吠罗(Uruvela)的地方。他说:“在那里我自己揣想,不错,这是一个快乐的地方,一座美丽的树林。清水溪流,正是一个洗澡的地方,周围都是草堆与村庄。”在这里他献身极严厉的苦行中。他练瑜伽术达6年之久,当时瑜伽已在印度各地出现。他借果子与青草为生,有一段时日里,他竟吃粪度日。他渐渐地减少食物,每天仅吃一点点东西。他穿毛布,并以拔去毛发与胡须的痛苦来折磨自己,长期地站立,或卧在刺针上。他让泥土污秽长日积留在身上,以致像一棵直立的老树。他经常出没在人类弃尸之所——鸟兽前来啄食吞咽,并睡在已经腐烂的尸体上。之后,他又告诉我们:

我想,如果现在,我咬紧牙关,压紧舌头拒吃食物,并用我的意志来抑制、粉碎与消灭我的意念(我曾这样的做过)。汗水沿我的臂流下……我又想,如果我现在停止呼吸,陷入神志恍惚状态,因此我不再由口吸进与用鼻呼出。当我这样做时,竟来了一阵大风,吹过我的双耳……正如同一个强壮的人用剑尖打击一个人的头那样,暴风扫过了我的头……我又想,如果我想要一点点的食物,竟有如我手掌心能握住的豆汁、野豌豆、雏豆或一些豆谷类……我的身体变得极度瘦弱。我的坐印由于少量的进食,仅只有骆驼的脚印般大。我的脊骨,也由于少量的饮食,当弯曲直立时,就像一排梭子。在一口深水井里的深处,得见微弱出现的水花,由于少量的饮食,在我眼孔里也可见到在深处,微弱出现的我的两眼。一个苦味的葫芦在未熟的时候被摘下,会受太阳与雨水的打击而枯萎,我的头皮也会由于少量的饮食而消瘦起皱。当我想到我要轻松我自己,我就会由于少量的饮食导致体力不支而倒在地上。我用我的双手支持体重,利用肋骨在地面匍匐爬行,当我行进时,羸弱的毛发从身上脱落下来,也是因为我的饮食太少。

但是有一天佛陀发觉自我苦修的想法并非得当。大概他那天是格外地饥饿,或是有一些寂寞的回忆在他心里搅动。他发觉这些苦行并未带来新的觉悟,并未得到超乎人性(真正的崇高)的智慧,看破一切。相反的,自我忍受的某种骄傲的意识,曾破坏了一切可能因此而产生出来的神圣洁白。他放弃了他的苦行,走到一棵大树(即后来佛教徒膜拜的菩提树,现在仍在菩提伽耶供游客观赏)的荫凉处去静坐,平心静气,不再动弹一下,亦决不离开座位,直到觉悟到来。他自问,人们忧愁的本源是什么,受苦难为的是什么,疾病、衰老与死亡又为的是什么?忽然间一个生与死无限延续的幻想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得见每一个死亡被一个新生所掀起,每一平静与喜乐平衡于新的欲望与不满足、新的失望、新的忧伤与苦痛。由于心神的集中、净化与清洁,我引导我的心灵离我而去,并重现再生。以神的、净化的、超人性的幻象,我看见人体死去,以及重现再生,根据因果业报(Karma),有高有低,有美有丑,有富有贵——根据宇宙的法则,善行或邪恶将在世间或在而后的转世里得到同样的报酬与惩罚。

释迦对这生死延续的怪诞幻想,显然是蔑视人的生命,他对他自己说,生育是一切邪恶的来源,无止境的生育将使人间的忧伤永无宁日。如能停止生育……为什么生育不能停止呢(叔本华的哲学即源出于这一论点)?因为因果报应必须要在转世之后将前世所行的善恶一一清偿完。如果一个人能生活得十全十美、毫无恶行,对所有的一切都忍耐、和气,如他能对永生各物亦是如此的奉行无讹,对生存与死亡无心无牵连,他就可以不必转世再生,邪恶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存在了。但如果一个人能解脱欲念,尽量去寻求为善,则个人即人类的最初与最坏的幻想可能被克制,最后灵性与无知觉的无量合并在一起。那里的平静会在内心使每一个人的欲念净化!如在内心里没有得到净化,则不可能求得内心平静。如异教所想象的快乐不可能在这里出现,也不可能在以后出现。只有平静才可能,只有冷静沉着的渴求才能了结,只有涅槃。因此,经过7年的酝酿,这位先知者在他了解了人类痛苦的原因后,来到圣城贝拿勒斯地方的鹿园里,将涅槃传授给人们。

释迦教义 [2]

和同时代的其他执教者一样,释迦也使用会话、讲课以及格言来施教。有如苏格拉底或基督,他不借书本来施教,他将它们扼要地做成经典(综合部分),为的是容易记忆。凭他的弟子们的记忆传给我们的这些讲义,不知不觉带给了我们在印度历史里第一个具有崇高的性格,一个具有强烈意志、权威与荣耀,又具有温文风度,言谈又极仁爱的人物。他宣称“觉悟”,但并非“神的启示”,他从未佯装说是受了神灵的托付。相反他具有更多的忍耐心,并被认为是所有人间伟大的先师所不及的。他的弟子们,可能是将他理想化了,一致认为他是全力推行禁杀的。不要伤害有生命的物体,隐逸的乔答摩对伤害生命敬而远之。他(一度是一个刹帝利的武士),曾放下棒与剑,并羞为粗鲁,全心为善,慈悲为怀,并与所有具有生命的万物都和睦相处……远离诋毁诽谤与恶言中伤……因此他专心作为一个意见分裂的调和者,朋友之间的鼓励者,一个和事佬,一个热爱和平者,对和平极具耐心,为和平呼吁奔走。如老子与基督,以德报怨,以爱对恨。他在受误解与凌辱时保持沉默不语。如果一个人愚昧地做了冒犯他的事,他将报以出自本心的爱护;人愈对他坏,他愈对人好。当一个笨愚的人冒犯了他,释迦沉默地听他的咒骂。但一当他骂完,释迦就问他:“孩子,如果一个人拒绝接受人家送他的礼物,这礼物该属谁呢?”这人说:“谁送的,就退还给谁。”释迦说:“孩子,我不接受你的诽谤,你自己带回去吧!”释迦不像许多贤哲那般严肃,他有幽默感,并知道玄学若没有人粲然一笑,就成了无礼。

他的施教方法是独一无二的,虽然有些得归功于当时的一些游浪者或说客辩士。他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市,经常是他的弟子们陪伴着他,沿途跟随的信徒多达12 000人。他从不去想明天的生计,但总是有当地的仰慕者馈赠食物。有一次信徒们大肆招待,使他感到不快而加以指责。他停留在一个村庄的外面,就在那附近的园地或树林里,或沿河的堤岸,搭起帐篷来过夜。下午他静坐沉思,夜晚授课。他讲课使用苏格拉底式的询问方式、伦理格言、礼仪上的抵触或简捷的公式,借此将他的思想融汇在简要方便且有系统的教学方法中。他拿手的经典是“四谛”(即四大真理),在这里面,他发表了他的观点,认为生命是痛苦的,痛苦来自欲念,所谓智慧就是如何来平息欲念。以下就是“四谛”的阐明:

一、啊!长老!这就是痛苦的真理:生育是痛苦,病痛是痛苦,老年是痛苦,悲伤、哀叹、失意以及绝望都是痛苦……

二、啊!长老!这就是痛苦的原因:导致再生育的渴望加上了愉快与烦恼,各处去寻求欢乐,诸如渴望情欲,向望着生存,渴求着虚空。

三、啊!长老!这就是断绝痛苦的真理:毫无眷恋地断绝所有的渴望;放弃、抛弃、解除、隔离。

四、啊!长老!这就是断绝痛苦方法的真理,也就是八正道:诸如正确观念,光明的需求,正当的言语,正大的行动,正当的生活,适度的努力,适时的谨慎,真正的专一。

释迦相信如果生之痛苦大大地超过了欢乐,那么最好不要被生育出来。他告诉我们,泪水流出来会超过四大洋的水量。每一次欢乐似乎都因其短暂而变成摧残。他问一个弟子:“忧愁或快乐,哪一个较为短暂?”回答说:“老师,忧愁。”并非所有的欲念都是邪恶的,但自私的欲念,为了有利于自我的一小部,竟忽略了全部的利益。尤其是性欲,因为这导致了生育,更进而伸展了生活的锁链,让人一直进入无止境的苦难。他的一个弟子得出结论说:释迦会应允自杀的。但释迦曾责备过他,因为没有净化的灵魂仍将在另一个尘世再投生,直到他达到忘去自身为止,故自杀是无济于事的。

当他的弟子们问他,请将正当生活的构想加以较明显的界说时,他提出了“五项伦理戒规”来作为他们的指针(即佛门五戒),戒律简单明捷,但相当广泛,并较十诫不易遵守。以下即是五项伦理戒规:

一、不杀生。

二、不贪求。

三、不妄语。

四、不饮酒。

五、不邪淫。

在其他方面,释迦早于基督将一些要点介绍在他的教义里:“让一个人用他的温和来克服他的怒气,用善来代恶……胜利滋生了仇恨,因为对被占领者是一场苦难而非欢乐……在尘世里仇恨永远消失不了仇恨,仇恨只有怜爱才得消失。”犹如耶稣,他对妇女的出现感到不安,并在考虑很久之后,才允许她们加入佛教的行列。他的得意弟子阿难陀问他:

“夫子,有关妇女方面,我们如何去与她们交往?”

“阿难陀,就像没有看见她们一样。”

“但如我们必须看见时,又将怎么办?”

“不要谈话,阿难陀。”

“但如她们必须与我们谈话时,夫子,我们将怎么办呢?”

“保持机警,阿难陀。”

他的宗教构想是纯粹伦理的。他注意行为上的任何小节,而形而上学或神学并不重视祭礼或膜拜。当一个婆罗门僧侣准备在恒河沐浴净化自己时,释迦就问他说:“你在这里沐浴,就是这里。啊,婆罗门祭师,请你对众生都要和气。如你不说谎言,不杀害生命,不强索取,保持克己自制——到恒河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吗?全恒河里的水都是你的。”在宗教历史上,没有什么比释迦创建的这个世界性宗教观更奇怪的,并且他还拒绝介入任何有关永生、不朽或对上帝的争论。他说,无限是一种神秘感,一种出于哲学家的杜撰,这些哲学家没有谦虚的心胸来承认:一个原子不能了解宇宙。他对宇宙的有限与无限的争论一笑置之,正有如他预想物理学家与数学家在无益的天文学上争论着同一的问题。他拒绝评论,诸如:世界是否有一个开始,或一个终极;灵性与实体是否二而为一,或一而为二;即使是伟大的圣哲,在天堂里是否会有一些赏赐。他称这些问题是“空论里的森林、沙漠、傀儡戏,困顿苦恼,纠结混乱”,他对此漠然处之。这些只会导致热烈的争论、个人的怒恨与悲伤,而绝不会产生智慧与安静。崇高的道德与自足并不在于宇宙的学识与造物主,而只在于无私心与有益的生活。因此他以中伤似的幽默暗示说,连神灵自己(即使他们存在的话)也不能回答这些问题:

从前在一帮兄弟当中有一个弟兄叫坚固(Kevaddha),对下列问题发生了一个疑问:“到底这四大——地、水、火、风——去到何处,而无影无踪?”他费尽心思极力寻求答案,竟入心醉神迷状态。如此,在他恍惚的眼光中,那世界之路遂变得非常明朗。

之后这弟兄坚固去到四大天王的领域,并问他们说:“朋友,这四大——地、水、火、风——去到何处,而无影无踪?”当他这样说时,天堂里四大天王的神灵回答他说:“兄弟!我们还不知道呢!但这里的四大天王比我们更具权威与荣耀。他们会知道这些的。”

然后这位弟兄坚固到四大天王那里,并提出同样的问题。这问题马上获得同样的答复,并被转送到萨迦天王(Sakka);又被转送死神阎摩(Yama)处,又被转送到他们的国王苏雅玛(Suyama);又被转送到图色塔(Tusita)的神灵,又被转送到他们的国王桑图色塔(Santusita);又被转送到瓦萨瓦蒂(Nimmita Vasavatti)的神灵,又被转送到他们的国王瓦萨瓦蒂;再转送到梵天——尘世的神灵。

之后这位弟兄坚固,由于自己的专一,了解到如何得进入梵天尘世的道路,因而感到宁静。他就走近梵天扈从的神灵,并对他们说:“朋友们!四大——地、水、火、风——在哪里会消逝得无影无踪?”当他这样说时,梵天扈从的神灵们就答复他说:“老弟!我们不知道,但是有梵天,这伟大的神明梵天,至高者,万能者,至明者,众生之主,万物统主,造物主,至高无上……上帝,众生之父,他比我们更具权威与荣耀,他会知道这些的。”

“那位伟大的梵天现在在哪里?”

“老弟,我们不知道梵天在哪里,也不知梵天为何,从何而来。但是老弟,当他行将出现时,当光亮上升、荣光照明时,他就会有所表示。因为当光亮上升与荣光照明时,那就是梵天显现的预兆。”

不久,伟大的梵天出现了,那位坚固弟兄走近他,说道:“我的朋友,这四大——地、水、火、风——在哪里会消逝得无影无踪呢?”当他这样说时,梵天就告诉他:“老弟,我就是这伟大的梵天,至高者,权威者,至明者,统治者,万物统主,管治者,造物者,司位的主宰、上帝、众生之父……”

这弟兄听后就回答梵天说:“朋友,我没有问你是否就是你刚才所说的一些。但我问你四大——地、水、火、风——在哪里会平息得无影无踪呢?”

随后,梵天用同样的话回答了坚固。那弟兄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

之后,这伟大的梵天带领那弟兄,让他跟在一旁,并对他说:

“梵天扈从的神灵们挡住了我,弟兄,如这样的话,我一点也看不见,一点也不明了,一点也不认识,因此我对他们的出现,并没有答应。老弟,我不知道那四大——风、地、水、火——到哪里才会平息得无影无踪。”

当一些学生提醒他,婆罗门僧侣提出要知道这些问题的解答,他竟付之一笑:“弟兄们,这里有一些隐士与婆罗门祭师,他们扭动着如鳝鱼一般。当一个问题问到他们是这样还是那样,他们就保持在两可之间,如鳝鱼般忐忑不安。”如果他一直是智慧的,这就与他同时代的祭师有了抵触,他轻视祭师的臆断:《吠陀经》是受了神灵的启示。他将各阶级人士纳入他的行列,使得素以阶级自豪的婆罗门大为愤慨。他并未明白地归罪于阶级制度,但他足够明显地告诉他的弟子说:“到各地方传播教义。告诉他们所有贫穷低贱与富有高贵并无二致,终将合一,正如众河流之归于大海。”他驳斥向鬼神献供牺牲,并鉴于屠杀动物作为祭礼时的惊心恐怖,他更反对膜拜超自然鬼神的各项祭式与礼拜。他拒绝所有的念词与符咒。他提出一个宗教应绝对地摆脱教条主义与教士的政略,并提供一个救世方法,公诸信徒与非信徒之间,听其抉择。

此后,这一极负盛名的印度圣哲,从不可知论进到了完全的无神论。 他并没有过分地去否定鬼神,有时他也说梵天不是理想而是一个真实。他也没有去禁止对神灵的膜拜,但他讥笑对不可知物祈求祷告的想法。他还说:“想象着另外的人能使我们快乐或痛苦,简直是愚蠢。”——这些快乐或痛苦经常出自我们自己的习性与欲望。他拒绝将他的道德律归之于任何形式的超自然旨意。他认为没有天堂,没有炼狱,也没有地狱。他关注生物学意义上的受苦难与杀害。在秩序与混淆、善与恶并存的状况下,他发现没有永久不变的原理,没有永远真实的中心,只有一成不变如烟似浪的生活,在这里一个形而上的终极是有变化的。

因为他假设了一个没有神的神学,所以他提出一个没有灵魂的心理学。他否定了所有形式的灵魂学,甚至人的灵魂也不例外。他一定赞同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与法国哲学家柏格森对尘世的看法,也会同意英国哲学家休谟对心灵的看法。我们所有知道的就是我们的感觉,因此我们所能了解的事物都代表了力量,所有的实体都在行动。生活是变的,在存在与消亡中不断流淌。“灵魂”是一个神话,适于我们的愚蠢,使我们不知不觉地就将它置于意识状态之后。这种“良知意识的先验统一”,这种“心意”将感觉与想象编织成思想,便成为鬼魂。所有存在的是感觉与想象的本身,自动地堕入回忆与观念,以致原先的“自我”并不是一个与这些心智状态有差别的本体,只不过是这些状态的延续,借心智与道德的习惯、生物的本性与癖向回想起以前的事来。这些状态的产生并不由过分加诸他们的神怪的心愿来决定,而是由于遗传、习惯、环境与状况。这流动的心意只是一种心智的状态,而灵魂或自我也只是由于先天的遗传与转变的经验所形成的性格或偏见,这些也没有在任何的感觉中形成不朽,从而暗示个人的永续性。甚至圣哲释迦本身也无法起死回生。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转世再生又从何说起呢?如果没有灵魂,那么怎样从现在的生命转入另一个生命的存在,是否是因为身心的结合体受了罪刑的处罚呢?这就是在释迦的哲理中最弱的一点,他一直没有真正地面对存在于他的理性的心理学与未加鉴定的转世两者之间的矛盾。这一信仰在印度是如此的普遍,以致每一个印度人都将它视为公理或定理,并不去证实它。时代的简单与繁复呈现了不可抗拒的力量的转移,或者从学理上说来即是灵魂的转世。释迦接受了这一意见以及他在这些上面所意识到的哲理意味,这是他从未有过怀疑的一件事。他领悟了投生转世的轮回,并认为因果业报是理所当然。他的一个想法是如何逃避这轮回,如何在这里达到涅槃并于此后的消失无踪。

但是涅槃又是什么呢?对此问题倒很难找到一个错误的回答,因为释迦留下了一个费解的论点,而他的弟子们也曾公开地解释出不少的意义。一般说来梵文给它的意义是“寂灭”,有如一盏灯或火光。《佛经》里作以下解释:(1)是一种快乐的状态,这状态是在全部的自我欲念消失之后,才能得到;(2)个人对再生的解脱;(3)自我良知的消失;(4)个人与造物主的结合;(5)死后的一个极乐天堂。在释迦的教义里似乎意味着,对个人所有欲念的熄灭及对这无私的一项答报——避免了再生。在佛教的文学里这一名称经常具有现世的意思,阿罗汉或圣哲解释为是在一生中所追求的七大成就:沉着、真理探索、活力、冷静、享乐、专一与豪爽。这只是它的内容,并非它的缘由。涅槃的来源与缘由与自我的欲念有别,在许多早期的论集里,是表示无痛苦的安静,是对个人泯灭了伦理的报偿。释迦说:“现在,对痛苦的转移是人所皆知的一项真实,正因为不断地在转移,因此就没有感情的留存、放弃、避免、脱离、闪避、渴求。”——这些都是强烈的自我寻求的欲念。在教义中,涅槃经常都是与祝福相同,因此灵魂本身的平静并不受肉身的干扰。因为全部的涅槃就包含了消失,而对最高圣哲的报酬是绝不会再生的。

最后,释迦说,我们理解了伦理的不合理与心理的自我意识。焦虑并没有真正地将躯体与精力分开,但在生命的流水里出现了涟漪,在命运挡风网里出现了解与未解的绳结。当我们将自己看作全部的一部,当我们以大我的名义来重组我们自己与重新构成欲念时,我们个人的失望与失败,我们不同的感觉与不可一免的死亡,就不会再像以前那般使我们感觉痛苦,他们就失落在无尽的广原中。当我们学会了爱世人及众生时,我们终究会寻得内心的平静。

释迦的晚年

从这一高度成就的哲理,我们转而来谈谈释迦的晚年生活与他的死亡。不管他对奇迹是如何地谴责,他的弟子们还是捏造了关于他的1000个不平凡的故事。他借神力刹那间漂浮过了恒河,他使一根牙签在一棵树上发了芽。在他的一次讲道结束后,“千重的尘世系统发生了动摇”。当他的敌人提婆达多(Devadatta)送来了一头犀利的野象用来攻击他时,释迦竟对它充满了爱意,并因此而驯服了它。经过一场愉快的争论后,埃米尔·塞纳尔(Émile Senart)与其他的人得出一个结论说:“释迦这一传说的构成是基于上古有关太阳的一些神话。这并不重要,释迦之于我们的这一观念是来自佛教文学里的释迦,而这一释迦是存在的。”

在佛教经典里有他的一幅愉快的画像。许多弟子围绕在他的周围,他的被视为圣哲的声望传遍了北部的各城市。当他的父亲听说释迦已来到了伽毗黎,即派一个信差去请他回到幼时的家乡来停留一日。于是他到了家乡,他父亲曾为了他的出走而悲伤,如今,为了圣哲的归来感到无限快乐。释迦的妻子,在他出走后,一直厮守在家,她跪在他的面前,抱紧他的脚踝,并将他的脚置于她的头上,尊他有如神明。之后净饭王告诉了释迦有关他妻子的伟大爱情:“我的媳妇,当她听说你穿的是黄袍(像是一个和尚),她也穿上黄袍;当她听说你每日只食一餐,她也只吃一餐;她听说你舍去了大床,她也睡在窄床上;她又听说你不用花篮与香料,她也不用它们。”释迦祝福她后,即行上路辞去。

但是现在他的儿子罗睺罗也随他而去,并敬爱他。他说:“快乐是你的阴影与苦行。”虽然罗睺罗的母亲曾希望要看见这孩子将来成为国王,但释迦将他招到门下。此后另一个王子南达似乎在一个梦境中,离开了一个未结束的仪式,放弃了王国而去到释迦那里,要求准许他也入佛门。净饭王知道后,颇感悲痛,并向释迦请求说:“当你脱离了这俗世,这对我没有一点儿痛苦,当罗睺罗离去时也一样,现在甚至又多了个南达。对儿子的爱如切肤之痛,痛及肉体,直达骨髓。佛主啊!求你允许不要让一个孩子未经他父母的许可,就领圣职。”释迦同意了他的请求,并规定父母的同意为授予圣职的先决条件。

这一宗教似乎并不具备一般所谓的教士政略,而是发展成为一个和尚集团。释迦不会在他们受婆罗门包围之前,而长期岿然不动。事实上,有些婆罗门阶级做了第一次转变。加入佛会的青年来自贝拿勒斯城以及邻近的城市。这些比丘(Bhikkhus)或是和尚在释迦的时代里实行了一条简单的规律,他们互相行礼,使用一种仰慕的问候语:“众生平安。” 他们不伤害任何生物,他们也决不安心地接受人家所予的馈赠,他们禁绝虚伪与污辱,他们调解分歧而鼓励和谐,他们经常向所有的人与动物表示好感,他们远避所有感官的或肉体的娱乐,包括所有的音乐、舞蹈、戏剧、游乐、奢侈、闲言碎语、争论或算命看相,他们也不经商,或从事任何一种买卖。总而言之,他们远离淫荡,并远离妇女,保有完美的贞操。顺应许多温和的请求,释迦允许妇女以尼姑的名义入教门,但他一直不满意于这一措施。他说:“阿难陀,如果妇女没有被允许进入教会的话,这纯洁的宗教会保持得长远,且这一良好的规律也会牢牢地历经千年之久。但自从她们得到了入佛会的允许,这一规律就只能经历500年之久。”他是对的。这一伟大的宗教会存留至今,竟长期地用魔术、多神论以及数不清的迷信来腐化教主的学理。

在他寿终正寝之前,他的信徒们已经开始将他神化,不管他是如何地激励信徒们来怀疑他。现在,下面录一些后期的对话:

这位受尊崇的长者须菩提来到世尊的住所,先施一礼,再恭敬地坐在他的一旁并说:

“世尊,我具有对世尊的一片虔诚信仰,在我心目中是前所未有的,现在也没有,任何人也没有,至于有关较高的智慧,游浪者或婆罗门,谁能比世尊伟大些,更聪颖一些。”

“雄壮与勇敢都是我口中的词句,须菩提,”教主这样回答他,“真的,你曾高声狂欢歌唱。自然啰!你已知道世尊过去的一切……综合了他们的与你的心智,你熟知他们的行为,也了解了他们的智慧……以及他们得到了哪一些解脱?”

“啊!世尊,不是这样的。”

“自然,你也知道世尊今后的一切……综合他们全部的与你的心智。”

“啊!世尊,不是这样的。”

“现在你已了解,须菩提,你不知道万能者的心意,唤醒了一个人的过去与将来。为什么你的语气是如此的完美与豪迈?为什么你竟如此地狂欢歌唱?”

至于对阿难陀,他将他最伟大与最崇高的学理教给了他:

阿难陀,无论是谁,在现在或是在我死之后,将会成为他们自己的一盏明灯,他们自己的一个庇护,这些将使他们自己不去寻求外界的避难所,但他们有如明灯一般坚定地把持着真理……将不会向他们以外的任何人去寻求避难所——这就是他们……将到达这最顶峰的高地——但他们必须切望地去追求学理!

他在公元前483年逝世,享年80岁。他给信徒们最后的遗言是:“啊!众徒们,我告诉你们,顺服于死亡就是众生,当为真实而奋斗。”


[1] 一本有关佛陀诞生的故事的书,5世纪写成。另外的传说《神通游戏经》是由英国诗人阿诺德爵士(Edwin Arnold,1832—1904年)加以意译,书名为《亚洲之光》( The Light of Asia )。

[2] 最早期的文件,用来作为佛教的讲道之用,叫作《三藏经》,或称为《经律经》,为公元前240年时佛教长老会所使用,当时被认为是天才的创作,在释迦死后以四国的语言用口译传布出去,最后写成经典,约在公元前80年,是以梵语中的方言巴利文写成。这一《三藏经》共分为三部,第一部《经藏》( Sutta Pitaka ),第二部《律藏》( Vinaya Pitaka )与第三部《论藏》( Abhidharma Pitaka )。第一部经藏含有释迦的对话语录,李斯·戴维斯列为与柏拉图同一等级,严格说来,虽然这些书籍带给我们的学问并非有关释迦本人的一切,而是专为了佛教的学校。英国外交官、学者艾略特爵士(Sir Charles Eliot)说:“虽然这些述说都是在多少世纪以来所接受到的新东西的集成,我认为没有理由去怀疑这一部最古老的经典,它所包含与收集的资料与见闻的正确性。” YoZCXCMA4aqdsgDohhTjkDGHO2cJprLHlkdnpHGQ9gp5AIk+F9jrdYktCylHy4Z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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