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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和孙中山

孙中山是伟大的革命先行者,他领导人民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后来又把旧三民主义发展为新三民主义,“为了改造中国而耗费了毕生的精力”。章太炎呢?曾经参加过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一度以革命家现身,后来却“退居于宁静的学者,用自己所手造的和别人所帮造的墙,和时代隔绝了”。

孙中山是辛亥革命的领导人,本来是毋庸置疑的,而“四人帮”为了篡党夺权的需要,却有意抬高章太炎,贬低孙中山。这样便把历史颠倒,黑白混淆;而如何正确评价章太炎,也成为一个突出的问题。

章太炎和孙中山的关系究竟怎样?是追随还是反对?是“早已反孙”,孙中山死后仍“余恨犹在”;还是“中途弃捐”,渐告判离?章太炎又是为了什么闹矛盾、搞分裂?弄清这些问题,将有助于对章太炎做出正确的评价。

近代中国发展迅速,时代巨轮不断前进,一个人的思想也时有变化,或者拉车向前,或者逆流而动。判断章太炎和孙中山的关系,还得以社会发展规律为准绳,按照一定的时间、地点和条件加以科学剖析。

章太炎是在中日甲午战后民族危机深重的刺激下,走出书斋,参加政治活动的。最初,他赞成维新变法;政变发生后,还和“尊清者游”,对改良主义者表示同情。他开始听到孙中山的名字,是1897年春在上海担任《时务报》编辑时,“因阅西报,知伦敦使馆有逮捕孙逸仙事,因问梁启超:‘孙逸仙何如人?’梁云:‘此人蓄志倾覆满洲政府’”。章听后“心甚壮之” 。1899年6月,他由台湾“渡日本”,经过梁启超介绍,“始识孙中山于横滨旅次,相与谈论排满方略,极为相得” 。7月17日(六月初十日)《致汪康年书》中谈到初晤后的感受:“兴公(指孙中山)亦在横滨,自署中山樵,尝一见之。聆其议论,谓不瓜分不足以恢复,斯言即浴血之意,可谓卓识。惜其人闪烁不恒,非有实际,盖不能为张角、王仙芝者也。” 既誉“卓识”,又未深信,但心目中已对孙中山留下了印象。

1900年,义和团运动掀起,八国联军入侵,慈禧一伙的卖国主义原形暴露无遗,章太炎受到极大震动,从维新梦中醒了起来。7月,在上海召开的“国会”上,他激烈反对改良派提出的“一面排满,一面勤王”的模糊口号,“宣言脱社,割辫与绝”。接着,树起反清的旗帜,开始向改良派展开斗争,1901年,在东京《国民报》发表《正仇满论》,尖锐批判梁启超:“梁子所悲痛者,革命耳;所悲痛于革命,而思以宪法易之者,为其圣明之主耳。”

1902年2月(正月),章太炎再次被追捕,流亡日本,初住横滨,后入东京。起初感到梁启超“专以昌明文化自任,中山则急欲发难”,“中山欲以革命之名招之,必不可致”,从而因其“交嫌”,欲为“调和” 。接着,偕秦力山往谒孙中山,自称:“时中山之名已盛,其寓处在横滨,余辈常自东京至横滨,中山亦常由横滨至东京,互相往来,革命之机渐熟。” “逸仙导余入中和堂,奏军乐,延义从百余人会饮,酬酢极欢。自是始定交” 。在孙中山的启发下,他们共同商讨“开国的典章制度”和中国的土地赋税以至建都问题,《訄书》重印本的《相宅》和《定版籍》中,就记录了他俩当时的讨论情况。章太炎还在孙中山的赞助下,准备在东京举行“支那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反对清朝的反动统治。当在东京为日本军警阻止,改在横滨补行纪念式时,章太炎宣读纪念辞,孙中山担任主席,“倡言各敬章先生一杯,凡七十余杯殆尽” 。这年,章、孙“定交”,关系很大,直到十年以后,龃龉渐深,章太炎仍追怀往事,不胜缱绻:“同盟之好,未之敢忘。昔在对阳(日本对阳馆),相知最夙,秦力山所以诏我者,其敢弃捐。”

1903年6月,章太炎因宣传革命,被监禁于上海西牢。他在狱中,参预筹组光复会。三年出狱,孙中山特派同盟会代表至沪迎章赴日,他在日本加入同盟会,主编同盟会的机关报《民报》。从《民报》第七号起(1906年9月5日出版),到二十四号(1908年10月10日出版,中间另增《天讨》一册),他一直坚守《民报》阵地,中间虽一度以脑病辞职,仍挥笔不辍,时有论议。

章太炎在《民报》上发表了不少政论,基本上是宣扬同盟会的革命纲领的。在《民报一周年纪念会祝辞》中强调“扫除腥膻,建立民国” ,《演说辞》说:“革命大事,不怕不成,中华民国,不怕不立。” 由章太炎手撰,以“军政府”名义发表的《讨满洲檄》,更明确指出:“自盟而后,当扫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有渝此盟,四万万人共击之。” 尽管他的文章有着狭隘民族主义,渗有“国粹”“宗教”等消极因素,但他宣传革命的大方向还是对的。他没有“早已反孙”,而是由于和孙中山“定交”,加入同盟会,从而论战文章,针锋相对,“所向披靡,令人神旺”,成为他一生中“最大最久的业绩”。

以上可说是章、孙关系的第一时期,章太炎由改良到革命,由和孙中山相识到“定交”,由入狱到主持《民报》,由筹组光复会到参加同盟会,这是他一生中的光荣岁月。他当时之所以影响大、功绩显,应该说和孙中山领导的革命运动有关。

1908年《民报》封禁前后,章、孙关系起了变化。还在1907年3月,日本政府应清政府的请求,驱逐孙中山出境,孙中山在离日前得到日本政府和股票商铃木久五郎馈金一万五千元,以二千元留为《民报》经费,余款悉充军费,遭到章太炎的非议。1908年10月,日本政府与清政府勾结,下令封禁《民报》,章太炎向日本内务省交涉无效,《民报》停刊,章亦离职。此后,孙中山派人秘密续刊《民报》,名为巴黎发行,实在日本印刷,章太炎又闹派别纠纷,斥之为“伪《民报》”。接着,陶成章到南洋筹款,和同盟会争夺地盘,又重组光复会,章、陶任正副会长,对孙中山发动攻击。

武昌起义胜利,章太炎提出了“革命军起,革命党消”的错误口号,主张解散同盟会,并和一些旧立宪党人在一起,组织中华民国联合会。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聘任章太炎为总统府枢密顾问,他不肯和孙中山合作,不愿长驻南京,返回上海。2月中旬,在讨论建都问题时,章太炎主张建都北京,拆了孙中山、黄兴的台。5月,黄兴条陈国民捐和劝办国民银行办法,章又以为“勒迫必自之生”,加以反对。南北和议告成,袁世凯上台,他幻想袁世凯能“厉精法治”,“以厝中夏于泰山磐石之安” 。中华民国联合会与一些小政团合并,改组为统一党,以后更与民社等并为共和党,推黎元洪为理事长,逐渐变成袁世凯手里的驯服工具。

袁世凯给了章太炎一个总统府高等顾问的空衔,不久又委任其为东三省筹边使,调出北京。章太炎兴致勃勃地跑到东北去“兴办实业”。没有多久,宋教仁被刺,血的教训使他震醒起来,对袁世凯不信任了,但是依靠谁去对付这个掌握兵权的军阀呢?他想到的还是清朝旧军官、民国新军阀黎元洪,章太炎遂跑到武昌,去找这个清朝的湖北新军协统、当时的副总统,结果不得要领。于是由鄂赴京,由京来沪,而他早先提议在东北筹设实业银行的借款,财政部长梁士诒不肯盖章。章太炎“实业计划”落空,感到“大抵政府之与我辈,忌疾甚深,骂亦阻挠,不骂亦阻挠”,于是决计“辞差”,“奉身而退”

1913年7月,孙中山、黄兴举兵武力讨袁,章太炎却不信赖,说什么“讨袁者亦非其人” 。他既骂袁世凯“用心阴鸷,正与西太后大同”,又骂孙中山“与项城一丘之貉” 。“谓宜双退袁与孙、黄,改建贤哲,仆则承命” 。8月,“冒危入京师”,为袁世凯幽禁,直到1916年袁世凯死后才被释放。

以上可说是章、孙关系的第二时期,章太炎由非议孙中山到重组光复会,由“同盟旧人”到和立宪党人沆瀣一气,由反对孙中山到为袁世凯利用,这是他“渐趋颓唐”的关键时刻。他的倒退,不能说与暌离孙中山,闹分裂活动无关。

1916年6月,章太炎由京南返。这时孙中山也在上海,曾两电黎元洪“规复约法,尊重国会”;章太炎也认为“约法、国会,本民国固有之物,为袁氏所摧残” ,主张维护。此后,他多次和孙中山一起参加会议:7月11日,出席黄兴为准备北上两院议员举行的饯行宴会;7月15日,出席驻沪粤籍议员的欢迎会;7月28日,出席孙中山招待中日两国人士的宴会。他大都“起立发言”,基本主张与孙中山尚相契合。8月,章太炎南赴肇庆,“视云阶”(岑春煊),更“出游南洋群岛,岁晚始归”。孙中山又致电黎元洪,认为章太炎“硕学卓识,不畏强御,古之良史,无以过之,为事择人,窃谓最当”,推举章为国史馆长

1917年3月,段祺瑞召集督军团在北京开会,商讨对德宣战。5月7日,国会讨论参战案;10日,段祺瑞组织“公民请愿团”等,包围国会,殴辱议员。章太炎与孙中山两次联名致电黎元洪,要求严惩“伪公民犯法乱纪之人”,“严惩暴徒主名”,“勿令势要从旁掣肘” 。6月7日,张勋率兵北上,与段派集议,电黎“调停须先解散国会”,孙、章联电陆荣廷等南方各省督军、省长,指出:“调停战争之人,即主张复辟之人;拥护元首之人,即主张废立之人。”“叛人秉政,则共和遗民必无噍类矣” 。又联名致电陈炯明:“国会为民国之命脉,调和乃绥寇之资粮。”“今者群益鸱张,叛形已著,黄陂(黎元洪)与之讲解,实同降伏”

7月1日,张勋复辟。3日,章太炎和海军总长程璧光等“集议孙公邸中”,“协议扫穴犁庭计划” 。接着,与孙中山、廖仲恺、朱执信、何香凝乘海琛舰由上海启程赴广州,于7月17日抵粤,当有人询以讨逆计划时,章即答以“余此次偕孙中山来粤,所抱之希望极大”,“讨逆之举,即为护法而起,惟不违法之人而后可以讨逆” 。永丰、同安、豫章三舰抵达黄埔,孙、章一起前往迎迓。广东各界开欢迎海军大会,孙中山、程璧光到会,章亦参加。9月1日,国会非常会议选举孙中山为中华民国军政府大元帅,章太炎任护法军政府秘书长,《大元帅就职宣言》就是章太炎起草的。《宣言》中说:“民国根本,扫地无余,犹幸共和大义,浃于人心,举国同声,誓歼元恶。”誓“与天下共击破坏共和者” 。此后,因护法军政府中派系斗争激烈,章“欲西行”,孙中山劝以“不当先去以失人望”,章太炎表示愿为军政府争取外援,到云南联络唐继尧。当他抵达昆明后,和孙中山函电往返,孙中山希望章太炎“时慰箴言”,劝唐继尧“即日宣布就元帅职”,“分兵东下”;章也多次向唐进言,促唐东下,但“唐终托故不出”。这段时间,章太炎是基本上追随孙中山,赞成护法的。

1919年,反帝反封建的五四运动爆发,人民革命运动日渐发展,章太炎的思想逆转了,由反对军阀割据逐渐演变为赞成军阀割据。1920年11月,湖南通电“湘省自治”,章太炎随即在北京《益世报》发表《联省自治虚置政府议》,认为“宜虚置中央政府”,“军政则分于各省督军” 。接着,又主张使“地方权重而中央权轻”,“各省自治为第一步,联省自治为第二步,联省政府为第三步”,还“必须以本省人充军民长官” 。这种“联省自治”说,和孙中山的统一主张背道而驰。1921年5月,孙中山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职,章太炎以为“非法”,并以“联省自治不可反对为献” 。不久,孙中山决定北伐,章太炎担心“出湖南”要影响他心目中的“自治模范”。1922年6月,陈炯明叛变,章太炎和褚辅成联名电请孙中山“惠然来沪,赐以教言” 。8月15日,孙中山抵达上海,次日发表宣言,重申决心为共和而斗争,章太炎又“不肯先见”

1923年1月,孙中山在上海发表《和平统一宣言》,章太炎以为“统一利害,久处南方者自知。若谓借此以缓最高问题,则亦非计” 。1924年1月,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广州召开,通过宣言,接受了中国共产党所提出的反帝反封建主张,分析和批判了当时社会上流行的各种错误的、反动的政治流派,包括“联省自治派”,宣告取消不平等条约。孙中山又系统讲述三民主义,制定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主张。10月,决定应冯玉祥的电邀,“即日北上”。章太炎对改组后的国民党很是不满,在国民党右派冯自由等的怂恿下,发出《护党救国宣言》,“冀以同盟旧人,重行集合团体”。不久,冯自由组织中国国民党同志俱乐部,章太炎也组织了辛亥革命同志俱乐部,再次背离孙中山,进而反对共产党。

不过,孙中山北上时,章太炎还“入谒为别,及孙公在宛平不预”,又“手疏医方”,嘱但焘“致之左右” 。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不幸逝世,章太炎参加商讨治丧事宜,“主张在正式政府未成立以前,为纪念孙公之功勋起见,应由家属及人民以礼行葬,待正式政府成立,再追予国葬,以符孙公生前主张” 。并发表谈话,“三民主义为先生所首创”,“先生做事,抱定奋斗精神,坚苦卓绝,确为吾党健者” 。4月12日,上海举行追悼孙中山大会,壁间悬有章太炎的挽联:

孙郎使天下三分,当魏德萌芽,江表岂曾忘袭许;

南国本吾家旧物,怨灵修浩荡,武关无故入盟秦。

挽联尚有微词,而《祭孙公文》则称,“天生我公,为世铃铎,调律专壹,吐辞为矱”,颇为称誉。可知章太炎在孙中山逝世时,还没有“余恨犹在”“放言谩骂”。

以上可说是章、孙关系的第三时期,章太炎由参加孙中山的护法运动到西行联络唐继尧,由“联省自治”到反对孙中山的统一主张,由反对改组后的国民党到另组辛亥同志俱乐部。思想急剧倒退,“身衣学术的华衮,粹然成为儒宗”了。

章太炎和孙中山的关系,大体就是这样。

章太炎和孙中山矛盾的形成和发展,每每是在革命的重要阶段或关键时刻。

章太炎在同盟会中闹分裂、攻击孙中山,是在全国革命运动日渐高涨,武装斗争不断展开的时候。它发端于1907年,是由于《民报》的经费和续刊问题引起的。当孙中山被日本政府驱逐出境时,从一万五千元馈金中提出两千元留作《民报》经费,余款悉充军费。当时《民报》经费确有困难,萍乡之役以后,“《民报》已不能输入内地,销数减半,印刷、房饭之费,不足自资”;但孙中山发动武装起义,经费更是困难,章太炎却对此不能谅解,加以诘难。这时,同盟会组织多次武装起义失败,有些不坚定分子因此表现消极。孙中山离开日本后,“真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1908年10月,《民报》被封禁,孙中山正在南洋各地加强同盟会的组织领导和筹办军饷,章太炎“屡以函致南洋,欲孙文有所接济”,孙中山往返新加坡、暹罗间,策划起义,也实无力顾及。陶成章到南洋筹款,受到同盟会的阻止,采取光复会的名义进行活动,形成分裂。在革命策略上,陶成章不满于孙中山侧重华南武装斗争,主张“中央革命”,即在江浙或华北地区起义,章太炎则强调文字宣传,续办《民报》。然而,续办《民报》的却是汪精卫,章太炎益为不满,作《伪民报检举状》,责骂孙中山“背本忘约,见危不振”,甚至说是什么“怀挟巨资”“干没可知”,“今精卫复伪作《民报》……思欲腾布南洋、美洲,借名捐募”,公开发表在《日华新报》上,并为新加坡保皇报《南洋总汇报》所转载,影响极坏。孙中山所说:“陶之志犹在巨款不得,乃行反噬;而章之欲则不过在数千不得,乃以罪人。陶乃以同盟会为中国,而章则以《民报》社为中国,以《民报》之编辑为彼一人万世一系之帝统,故供应不周,则为莫大之罪。《民报》复刊,不以彼为编辑,则为伪《民报》。”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1910年初,光复会在东京成立总部,推章、陶为正副会长,在南洋和同盟会争夺势力,“骎骎有取同盟会而代之之势” ,闹派别纠纷。

章太炎和孙中山的矛盾加深,是在武昌起义胜利不久,是他认为孙中山“任用非人,便佞在位” 而加攻击所引起。1912年1月14日,陶成章被刺,凶手是陈其美的爪牙蒋介石,陈其美窃取了上海都督的职位,和黄兴时有联系。陶成章死后,孙中山电嘱陈其美“严速究缉,务令凶徒就获,明正其罪” ;黄兴也电陈其美“设法保护章太炎” ,又引起了章的猜疑。接着,广东汕头民军司令光复会会员许雪秋、陈芸生“与同盟会员之领导者不合,势成水火”,章太炎写信给孙中山,追诩光复会之功绩,请孙中山对同盟会“谨饬”。孙中山从团结出发,专电粤督陈炯明和同盟会予以“调处”,章仍不能释然。在建都、筹款等问题上,章太炎大放厥词,和黄兴屡起争执。9月,孙中山在北京召集国务员、参议员及各界各团体于迎宾馆开茶话会,章太炎在会上说:“中山北来,实为调和政党起见,此实中华民国莫大之要图。鄙人与中山相知最久,从前时对于中山行事不无责备,因其故形宽和,事多放任,因之往往或有弄权之弊,然此不得归咎于首领。”“解职以来,失职者或谋暴乱,结党者惟务夤缘,而中山超然事外,从未赞成一语,至可佩服”。“彼地方党之排斥中山,不啻以卵投石” 。在《却与黄陈同宴书》中又说:“中山行迹,不无瑕疵,然而金陵秕政,皆黄兴迫胁为之,非出自中山腹中。解职以还,大体不误” 。章太炎是讲“革命之道德”的,对孙中山“解职以还”,自难非议;但认为要“屏去幸人,悉心耆秀” 。当然,像汪精卫那样专门为袁世凯捧场,陈其美那样“阘茸小人”“偷儿成群”,是应该指斥的;但他对黄兴也认为是“任用非人”“朋比为奸”,则实欠公允。

章太炎的大肆攻击孙中山,是在五四运动发生,人民群众革命运动高涨以后。这是因为孙中山的主张统一、北伐,和他的“联省自治”计划相悖;特别是孙中山三大政策的宣布,更使他彷徨瞻顾,惴惴不安。这时,章太炎一反常态,本来是支持约法的,如今以“约法、国会、总统”为“三蠹”了 ;本来是反对军阀割据的,如今是主张“地方权重”了。说什么“今者所患不在不统一,而在不均平,势不相衡则人思争命,促成分裂,其势必然” ,实际上是帮军阀说话。1922年8月,原同盟会员孙岳“受北方将帅之嘱托”,到上海先谒孙中山,再谒章太炎,章面斥其为蒋干,还说什么“中山部党”“今者与曹锟连” ,引起舆论哗然。章太炎还自吹自擂地说:“中山之败,由于事前不听仆言,所谓‘切勿负气忿事,致遭反动’者,在仆视为药石之言,而中山听之藐藐,以召失败。” 章太炎最关心西南“自治”,特别是湖南,1923年7月,孙中山命令驱逐湖南赵恒惕,章太炎大为不满,认为“彼对湖南举动,与曹锟亦岂有异” ,“欲安西南,非去中山不可” 。“联省委员会,本非难成,惟因中山作梗,以致挫折” 。担心孙中山“专制西南,自为元首” 。意见日益相左,步趋日益向右了。

章太炎参加过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是起过影响的历史人物,为什么他会“中途弃捐”,越跑越远呢?这是有他的阶级根源的。毛主席指出:

一方面,民族资产阶级受帝国主义的压迫,又受封建主义的束缚,所以,他们同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有矛盾。从这一方面说来,他们是革命的力量之一。在中国革命史上,他们也曾经表现过一定的反帝国主义和反官僚军阀政府的积极性。

但是又一方面,由于他们在经济上和政治上的软弱性,由于他们同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并未完全断绝经济上的联系,所以,他们又没有彻底的反帝反封建的勇气。这种情形,特别是在民众革命力量强大起来的时候,表现得最为明显。

作为资产阶级革命家的章太炎,在当时资产阶级的革命家中,是受传统的封建文化影响较深的一个,即使在他的“光荣岁月”里,所写文章也总掺杂一些封建糟粕,以致辛亥革命以后,很快与封建势力相妥协。他返国不久,在《中华民国联合会第一次大会演说辞》中就说:“中国本因旧之国,非新辟之国,其良法美俗,应保存者则存留之,不能事事更张也。” 依恋旧制度,说什么“专制非无良规,共和非无秕政”,“政治法律,皆依习惯而成” 。主张中央“特建都察院”,“限制元首”,地方“废省存道”,而对代议民主制则表示反对;主张“限制田产”,又以“夺富者之田以与贫民”为“大悖乎理” 。在用人问题上,以为“同盟会人材乏绝,清流不归” ,反对“政党内阁”,提出“取清时南方督抚有材名者以充阁员之选” 。说什么“汉之良相,即亡秦之退官;唐之名臣,即败隋之故吏”,主张“循旧贯”,用“老吏” 。幻想袁世凯、黎元洪这两个“老吏”,“左提右挈,中国当不致沦亡” 。因此,辛亥后和立宪“老吏”沆瀣一气,而对同盟会屡起攻击,并不是偶然的。

等到袁世凯狰狞面目已露,帝制野心日炽,章太炎以为,“若为久远计,凡一政党,非有实业为中坚,即有侠士为后应,无此即不足以自树。非实业则费用不给,而政府得以利用之矣;非侠士则气势不壮,而政府得以威喝之矣” 。“实业”,指资本家;“侠士”,指会党首领和军人。那么,章太炎想去依靠的,还是以资本家为中坚,会党首领与军人为后应的军阀政客。正是在这种错误思想指导下,他跑到武昌,去找自以为“人望多属”的黎元洪,并多方为黎元洪制造舆论,不惜为之涂脂抹粉。以为总统改选,“大抵仍宜推举黄陂,必不肯任,然后求之西林”。“黄陂之廉让,可望责任内阁;西林之果毅,可望廓清贪邪” 。黎元洪也好,岑春煊也好,都是清朝旧官僚、民国新军阀,作为资产阶级革命家的章太炎,对这些人寄予厚望,他已彷徨歧途了。

孙中山以大局为重,对章太炎一直“奖掖”、尊重,在对待汉冶萍借款和举办国民捐问题上,既坦率说明南京临时政府的经济困难,又考虑了章太炎的意见。但原则则仍坚持,如参议院讨论建都地点时,孙中山即咨交该院复议,仍主南京。然而,章太炎却囿于偏见,自视过高,认为“孙君长于论议,此盖元老之才,不应屈之以任职事” 。甚至认为自己“鼓吹之功,必贤于中山远矣”;“中山本无人提挈,介绍中山令与学士相合者,实自弟始” 。孙中山是注意到群众的反清斗争的,而章太炎关心的则是“学士”。因此,辛亥革命前他注目文字宣传,而不满于孙中山搞武装斗争。此后,更是“既离民众,渐入颓唐”。

然而,革命潮流是滚滚向前的,历史的发展也不断予章太炎以深重的教训。孙中山站在正面指导时代潮流,章太炎却故步自封,停留在原有岗位上,以致一度参加护法战争,不久就“欲西行”了。此后,五四运动爆发,工农运动兴起,孙中山主张“立于民众之地位,而为之向导” ,接受无产阶级的帮助,改组了国民党。章太炎则在民众革命力量强大起来的时候,更感格格不入,一会儿游说吴佩孚“联省自治足以阻共产” ,一会儿应孙传芳之“聘”,到南京做什么“修订礼制会会长”。夤缘于军阀之门,“晦气也夹屁股跟到”。

孙中山和章太炎,一个谦虚宏伟,不断前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个由拉车前进的好身手,倒退为“拉车屁股向后”。一个是伟大的革命先行者,一个则每为论者所不满。历史证明:中国民族资产阶级不可能领导中国人民取得民主革命的彻底胜利,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的领导,不能不落在无产阶级及其政党的肩上了。中国民族资产阶级及其政治代表,只有像孙中山那样,“适乎世界之潮流,合乎人群之需要”,接受无产阶级的帮助和领导,才能在民主革命中有所作为,而不致被历史所淘汰。

原载《社会科学战线》1978年第3期 uen8zUNmQUBpVevJ326rvSqQhJ966TjQZOS67c/2DKTDzXQTrALB0FockcnBik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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