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尽管我们终于弄清楚了见于《大乘要道密集》中的这些文本实际上集中了从西夏,经元、明三个不同时代翻译的藏传密教文献,但是,我们对它确切的成书和流传过程依然一无所知。我们甚至不知道它于乾隆二十五年从清宫廷流出时是否就已经是一部被冠以《大乘要道密集》之名的成书,还是只是十册分散的卷子,是北京的密乘居士们于1930年将它们“捐资付印”时才改订为四卷,并冠以《大乘要道密集》之书名的。
目前,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大乘要道密集》的主要内容是一部萨思迦派道果修法的仪轨集成,但也包括了一些严格说来不完全属于道果法的其他的仪轨。仔细阅读和对照这些文本,我们发现《大乘要道密集》中各篇章的次序安排显然不是后人随意把他们当时所能找到的所有汉译藏传密教文献放在一起拼凑而成,而更像是经过专家之手按照萨思迦派所传道果法的修习次第编排而成的,它的原型有可能是按照《道果语录金刚句》中所设计的道果修法次第编排而成的一部道果法修习要门。例如《大乘要道密集》中的首篇《道果延晖集》乃“持咒沙门莎南屹啰”所译,故或当是明代的译作。而见于《大乘要道密集》第三卷的《解释道果语录金刚句记》,乃“西番中国法师禅巴集、中国大乘玄密帝师传、北山大清凉寺沙门慧忠译”,故它明显是西夏时代的译作,二者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作品。但从其内容来看,二者却正好前后相接,《道果延晖集》对《道果语录金刚句》的解释始自对礼敬文“敬礼胜妙上师”(bla ma dam pa la phyag'tshal lo,或者bla ma dam pa'i zhabs la phyag'tshal lo,即“敬礼胜妙上师足”)的解释,一直到“三续道”为止;而《解释道果语录金刚句记》则始自对“四耳承道”的解释,与《道果延晖集》基本上下相接,中间唯阙对“六要道”的解释,而在这两部对《道果语录金刚句》的长篇释论中间,即在见于《大乘要道密集》第二卷的《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中则正好有“六要记文”一节,可补其不足。
值得注意的是,《大乘要道密集》之内文中留下了不少编辑、加工的痕迹,最明显的就是见于《大乘要道密集》之首篇的《道果延晖集》中经常出现“其广行相如第四卷初章具释,详乎彼文”这样的说法,表明这部注疏应当只是一部多卷本的道果法集成中的一卷而已。例如在疏解“含藏因续”“三座广相”“清净妃行相”时,均分别注明“如第四卷初章具释,详乎彼文”“亦应详乎第四卷中第二章也”“如第四卷”等。而在《大乘要道密集》之第二卷中有《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其起首第一、第二篇正好就是《含藏因续记文》和《座等略文》;而且在这一卷中也有一篇专述清净明妃名称、行相的短篇要门,虽然没有篇名。显然,《道果延晖集》中所指的“第四卷”,即是指也见于《大乘要道密集》中的《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
此外,在《道果延晖集》中还另有三处提到“疏初瓶灌下一增观事相道者如第四卷,览彼文乎。增观将已,随广中略受道灌者如疏下明。受持之仪,亦具第四卷中”,而在《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中则见有“大瑜伽士名称幢师述”之《道时受灌仪》一篇,所述即《道果延晖集》中所略去的内容。《道果延晖集》中还提到了“辨死相章二门,皆具第四卷中也”,而在《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中则有“三章同题”的“辨死相”一节;《道果延晖集》中“疏第四灌临终迁旨”时亦说“详于第四卷,第四卷中四灌中有,亦应于兹而可宣乎?”而同样在《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中,我们见到了“四灌共迁神旨”和“四灌中有”要门等篇目。《道果延晖集》最后“明四量道”时,又说“其广行相,如第四卷”,而《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中也有“大瑜伽士名称幢师述”之《四量记文》一篇。显而易见,至少《道果延晖集》和《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这两部道果法释论和短篇仪轨集本来就是属于一部更加恢弘的道果仪轨集成中的两卷,它们是一部经过仔细编排过的萨思迦道果法的两个组成部分。
或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的是,我们在国家图书馆中发现了一部同样题为《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的古译藏传密教文献,其内容与见于《大乘要道密集》中的《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的前半部分完全一致,即萨思迦三祖名称幢的《引上中下三机仪》、四祖普喜幢的《授修习敕轨》《摄受承不绝受灌记文》《五缘生道》《大金刚乘修师观门》,以及五祖发思巴的《观师要门》等。可值得注意的是,国图所藏的这部《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明确标明“卷第十”,其封面页上也书有“道果第十”字样。
前述被《道果延晖集》称为“第四卷”的内容均见于《大乘要道密集》中的《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的后半部分,如果其前半部分是“道果第十”的话,那么其后半部分或当就是这部道果巨著中的第十一卷了。而《大乘要道密集》本来分成十册,《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或即是其中的第四册(卷)?这说明,《大乘要道密集》和《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尽管二者内容有重复,但它们显然并不是同一部道果法文书集成。《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或当是一部卷帙较《大乘要道密集》更为浩繁的汉译道果法修习仪轨集成,其后半部分中见录的这一系列修习道果法的短篇仪轨的藏文原本均见于《道果黄卷》中,其排列次序也与藏文原本的次序一致,连接出现。我们甚至有理由因此而猜测今天仅存两卷的《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原本或曾包括了这部传为萨思迦三祖名称幢著作和编集的《道果黄卷》的全部仪轨的汉译文。 [5]
此外,我们或可作如此推想,即《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当是明代大译师莎南屹啰翻译、编辑而成的一部萨思迦传道果法仪轨集成,而《大乘要道密集》这部元、明、清三代宫廷秘传的藏传密教宝典则是另一部西夏、元、明三代汉译萨思迦道果法修持要门文本的集成,其成书年代当晚于约为明前期编成的《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当然,我们今天见到的这部《大乘要道密集》也很有可能历经修改、重编、增删,它和最初集成时的那个原本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所以我们很难确定它最初的编成年代了。
将汉译藏传密教文献按照某个教法的修习系统编集在一起,这恐怕是一个很早就已经开始了的传统。见于《大乘要道密集》中的《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为“祐国宝塔弘觉国师沙门慧信录”,看起来应该是西夏时代的作品。显然,被收录进《大乘要道密集》的这一部分并不是这个文本的全部,因为其文一开始即说:“夫修习人依凭行印修习而有五门,一先须清净明母,如前广明”,此即是说,在此之前应该还有其他部分被《大乘要道密集》的编辑者省略了。也可能编辑者之所谓“如前广明”指的是这一部分内容已在《玄义卷》之前的《道果延晖集》中已经说明了,故于此从略。有意思的是,在《道果延晖集》中说“清净明妃”时云“疏但标名,未辨其相,阙广行相,如第四卷”。这样看来,《玄义卷》和《道果延晖集》本来不见得就是在同一部文本集成中的前后相接的两部仪轨。
《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的另一本残本见于我们发现的罗振玉于清内阁大库档案中抢救出来的《演揲儿法残卷三种》中,它又被称为《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及道果传》,其中则显然还有详细的“清净明母”的内容,对各种明母的类型及其色相有详细的说明,而这一部分内容大概是在它被编入《大乘要道密集》时被省略掉了。此外,《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本身就应该是一部道果法修习仪轨之集成,除了主体部分为依手印修习欲乐定之外,同时还收录有“拙火定”“九周拙火剂门”“治风剂门”“对治禅定剂门”“除定障碍剂门”“十六种要仪”“光明定玄义”“梦幻定”“幻身定玄义”等,它应该就是经过编辑的一部实修仪轨集成。而见于罗振玉所集《演揲儿法残卷三种》中的《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则内容更加广泛,其中还见到了诸如“道果机轮”“出神定剂门”“中有身玄义(舍寿要门)”“寝眠定剂门”“三金刚拥护剂门”等,确实像是一部完整的道果法修习仪轨集成。特别是在“三金刚拥护剂门”中还出现“余义如道果弟[第]三可知”,这说明《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原本应该就是一部多卷本的道果法修习仪轨集成。见于《大乘要道密集》中的《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于其开示欲乐定之第“五不坏护持”修法时说“在道果第四内可知”。然而,有关“不坏护持”的内容,并不见于如前述“道果第四卷”,即《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中,据此也可推测《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本来确实是一部与《道果延晖集》和《密哩斡巴上师道果卷》等不同的另一部较早成书的萨思迦派所传道果法修习仪轨集成。于《演揲儿法残卷三种》的《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中,我们见到“道果记云四不善遍均返成疾患等,须令遍均菩提”等字样;而且,我们在其中还见到了非常详细的“金刚拥护剂门”,此或许就是前述之所谓“道果第四”中的内容。有趣的是,在“金刚拥护剂门”一节中出现了“余义如道果第三可知”,此可佐证见于《大乘要道密集》中的《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与见于《演揲儿法残卷三种》中的《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本来肯定同属于同一个文本,它是一部更宏大的多卷本的道果法仪轨集成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之集成的年代则很有可能是元朝至正四年,即1344年。如前所述,《演揲儿法残卷三种》中提到道果传承有西天、西番和河西三种传承,而其最后的传人则都通过你西的[永济]上师传到了一位藏文名不动金刚,汉文名慧海大师的传人那里。我们在《演揲儿法残卷三种》一处见到了如下的记载:
钦授累朝御宝圣旨及皇太子令旨。护持宁夏南街永宁坊三身辅国寺特赐显密智辨大师弘密沙门慧海,密名不动金刚,不辞年迈,八十有五,目昏,复检诸家道果,并记札诸师语诀,再三对勘参同,重编此文及《四主道引定》,纂要科一开卷,导后觉之心法明先德之至耳。
至正四年 月 日谨题
经这位不动金刚,或者慧海大师整理、编定的应该是包括《大喜乐本续》之汉文翻译在内的所有与萨思迦派所传道果法相关的汉文文献,其中当也包括《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在《演揲儿法残卷三种》中的另一处,我们见到了如下一段不太完整,故也很难完全理解的记载:
西番中国萨坦笼瓦,修习获成就,来寓甘泉,[长掖]悉俱悉(厮!)端懂(幢!)演赞巴[上师],衣(依!)大喜乐道果传居永昌路武陵山修习获成就,寓真定府狮子庵赵伯伯。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及道果传门徒甘[泉舍的]众具主隅葛巴辣宫功德增盛。蕉上[师并任]寋卷二太医大喜乐及道果传奉帝特旨住持大都靖恭坊河西大觉三学寺济相位高秀才没[设!]辣永济(Shes rab rdo rje),参礼赵伯伯处参礼[三次汉]传门徒宁夏[府]南街永宁坊辅国[三身寺四等长老]弘密沙门[密名]不动金刚法韩慧海[于前三师处传受]记等再重编缘流传。
虽然,由于以上这段记载残破过甚,我们无法完全领会其所说内容,但至少可以明确的是,这位道果法的传人“不动金刚”或者“慧海”上师当是元代人,是他于至正四年编定了包括《大喜乐本续》和《依吉祥上乐轮方便智慧双运道玄义卷》等汉译萨思迦所传道果法之汉译经典文本。
[1] Hoong Teik Toh, Tibetan Buddhism in Ming China (Dissertation,Harvard University,2004),pp.23-33.
[2] 台湾译师法护说禅巴法师于史传上有记载: 南宋理宗淳祐十二年(1252)曾于蒙古讲胜乐等本续,度宗咸淳六年(1270)住锡仁王寺,元世祖至元二十六年(1289)曾自大都赴潮州住开元寺,后复回大都住仁安寺,至元三十年(1293)入内殿、修狮吼观音坛场为帝疾祷,成宗元贞元年(1295)受赐五佛玉宝冠、住护国仁王寺,大德七年(1303)入寂、寿七十四。 见毕瓦巴原著、萨嘉班智达讲释、法护汉译《道果本颂金刚句偈注》,台北:大藏文化出版,1992年,632页。这显然是张冠李戴,把元代知名程度仅次于八思巴帝师的西番僧金刚上师胆巴国师的事迹说成是大禅巴法师的故事了,胆巴(Dam pa)和禅巴(Chen pa)当是不同时代的两位藏传佛教上师。
[3] 这个传承与《敦煌本畏兀儿文死亡书》中的《下根有情次第证悟之法》中提到的传承系列极为相似,后者的传承为大持金刚传矴啰巴,矴浪巴传捺啰巴,捺啰巴传马巴路拶瓦,马巴传Shangs pa rin po che,Shangs pa rin po che传sTan gcig pa。此或为香巴噶举派的传承,尚待深究。参见Peter Zieme and György Kara, Ein Uigurisches Totenbuch: Nāropas Lehre in uigurischer Übersetzung von vier tibetischer Traktaten nach der Sammelhandschrift aus Dunhuang British Museum Or .8212 (109),p.77.
[4] 有关法尊莎南监藏的生平参见Per K.Srensen, Tibetan Buddhist Historiography,The Mirror Illuminating the Royal Genealogies,An Annotated Translation of the XIVth Century Tibetan Chronicle: rGyal-rabs gsal-ba'i me-long (Wiesbaden: Harrassowitz Verlag,1994),pp.28-34.
[5] 《道果本释黄卷》( Lam'bras gzhung bshad pod ser ),《萨思迦道果文献之丛书》( Sa skya Lam'bras Literature Series ),德拉敦(Dehra Dun):萨思迦中心,1983年,卷11,128~169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