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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
各怀鬼胎

渔猎民族的生活与外交

关于女真人的生活,最生动的记述来自马政的儿子马扩的记载。

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十月末,马政使团来到了金太祖阿骨打的营地。他们停留了大约一个月,正是这时,马扩给我们留下了关于女真最生动的记载。出身武学的马扩也让女真人大开眼界。

之前,渔猎的女真人对文人治国的北宋怀有很深的偏见,认为南朝(即北宋)只会文章,不会武艺。马扩反驳说,宋朝也有会武功的人,文武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阿骨打让人拿来弓箭,想试一试马扩的身手。他指着一处积雪给马扩当目标,马扩立刻张弓搭箭,连续两发,全都射中。金人对这个武学出身的青年开始有了好感。

接下来,宾主双方上马打猎。在打猎途中,阿骨打传令,如果有野兽出没,女真人不得射第一箭,这个权力必须留给北宋使者。

当他们来到森林时,从林子里跳出来一只黄獐,马扩毫不犹豫一箭毙命,阿骨打拍手叫好。马扩由此获得了一个称号“也立麻力”,翻译成汉文,就是“善射之人”。

获得了女真人尊重的马扩也有机会与他们同甘共苦,深入观察他们的生活。

女真人的生活非常简单,就连金太祖也居住在帐篷中,只是偶尔有一两间简陋的屋子,可供皇帝暂时休息。行军时,阿骨打就坐在一张虎皮上。

女真人最喜欢的活动是围猎。他们分成部落,通过抽签决定出发顺序,两骑之间相距五步到七步,整个队伍有一二十里长。作为皇帝,阿骨打总是在队尾殿后的位置。

这条线状的队伍将一片地区围拢起来,逐渐收缩,直到首尾相接组成一个圆圈。在围拢之前,如果有野兽从圈内窜出来,人人都可以争相射杀,但如果有野兽从外面向里面窜,则必须请金太祖先射。

队伍首尾相接后,如同蛇一样继续穿插着形成一条螺旋线,直至密密匝匝二三十圈,随着内部区域的缩小,里面的野兽四散逃窜,被金人射杀。

马扩敏锐地观察到,金人在战场上的排兵布阵也大都是从围猎演化而来 ,这个马上民族之所以善战,在于马背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猎获完毕,阿骨打铺开虎皮坐下,众人将猎物做熟了,开始吃饭。金人的餐食除了粳饭之外,还有盐渍的韭菜、野蒜、长瓜,剩下的都是各种肉食,煮熟的、烤的、生吃的,如猪、羊、鸡、鹿、兔、狼、獐、麂、狐狸、牛、驴、犬、马、鹅、雁、鱼、鸭、蛤蟆等。金人用随身携带的刀子边割肉边吃,显得极其原始。

马扩同时还注意到,虽然阿骨打还保持着极端的朴素作风,女真的子弟们却已经开始追求奢华生活。阿骨打不盖宫殿,不要人伺候,但他已经从辽国上京俘虏了不少乐工,在屋外演奏音乐助兴,那些贵族子弟学着玩乐,阿骨打也不以为意,装作看不见。

阿骨打的最重要的谋臣,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粘没喝。粘没喝的汉名叫作完颜宗翰,而北宋的人们习惯上称他为粘罕。粘罕是国相撒改的儿子,他在金国侵宋的过程中,是最坚决也是功劳最大的,但在接见北宋使节时,他们父子也对马扩赞赏不已,“善射之人”的名号就是撒改提议的。

从马扩的记载来看,金人和宋使打成一片,仿佛是一家人那么亲近。但事实却总是让人惊诧。

实际上,马政出使的任务完全没有完成。

马政一行来到金国,他们发现宋徽宗备忘录中列在首要位置的事件都被金人否定了。

比如,阿骨打承认燕地数州已经许诺给北宋,由北宋进行收复。但当马政谈到西京和山后诸州时,阿骨打却表示没有这回事。

阿骨打的否认也让这件事成了千古之谜——女真到底有没有将西京所代表的山后诸州许诺给北宋呢?

如今,支持正方观点的原始文件只有赵良嗣本人所写的《燕云奉使录》,其中记载,当赵良嗣提出燕地也包括了西京和山后诸州时,阿骨打声称只要捉拿了辽国皇帝,就把西京交给北宋。 其余的文献都是引用他的回忆录,不能算是一手资料。

关于山后诸州,金国与北宋的国书上并没有记载。之后,金国也从来没有承认这一点。那么,当初阿骨打到底是否许诺了西京呢?

最大的可能是双方的确讨论了西京的问题,但由于是非正式场合,阿骨打说完之后并没有当回事,忘记了。赵良嗣反而将这句话记住,写入了回忆录。阿骨打的本意是只还燕京和山前诸州。另外,当时女真刚刚获得了辽国的上京,还没有时机考虑更多的地理问题,也没有理解西京的重要意义。

宋徽宗反而更加注重西京,听赵良嗣汇报后,一定要澄清西京问题。当马政再带着这个问题回到阿骨打处,阿骨打已经更加了解了西京的重要性,加之这个问题并没有写入国书,即便在非正式场合提到过,也可不作数。

阿骨打甚至跟他的手下谈到,女真要想强大,必须占据山后诸州,以及获得燕地的人民。否则怎么制衡北宋?如果达不成协议,连山前诸州也一并拿过来,大兵压境,北宋又有什么办法?

反而是粘罕劝说阿骨打,宋朝之所以疆域如此广阔,一定有足够的军事实力,还是要和它搞好关系为上。

在马扩所写的吃肉饮酒背后,实际上是刀刀见血的国际关系较量。而之所以送他们去打猎,也是不和他们谈实务,只是吃喝玩乐罢了。

这里就有一个国际上的外交问题:在谈判中双方都会做无数的许诺,到底哪些许诺可以当真?哪些许诺说过就需要忘记?

答案是:只有写入正式文件的,才是双方必须遵守的。口头承诺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可能被赖掉。更何况许多许诺都只是说一下,甚至说的时候都是无意识的。

除了西京和山后诸州,马政的另一个问题是营平滦三州,阿骨打也一口否决了。这样,宋金的协议就变成了只针对燕京和山前诸州。

关于夹攻的日期也没有定下,由于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定论,金国再次派出原来的使者与马政一并去往北宋,继续谈判。

但这时,不仅金国内部对和谈出现了疑虑,就连北宋也出现了新的问题,夹攻辽国已经不是宋徽宗需要处理的最重要的事情了。两场突如其来的起义震撼了北宋朝廷。宋徽宗一直重用朱勔等声色犬马之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恶果。但在最关键的时刻,报应来到了。

主动权拱手相让

宣和二年十月,也就在马政到达金国营地时,在东南方的睦州(现浙江淳安),一个叫作方腊的人决定起兵对抗北宋政府。

睦州坐落于山谷之中,物华天宝,是个富裕之地。方腊是当地一个家境不错的商人,拥有自己的漆园,这样的人本来是北宋社会的中流砥柱,却由于朱勔的花石纲受到了骚扰。

由于皇帝将搜刮东南方物的特权授予了朱勔,他的造作局不断地从各地获取皇帝喜爱的东西。从一块石头到一棵树、一个盘子,任何他看上眼的东西都不惜一切代价拿到。不好运输的,就把人家的院墙、大门拆掉,将院子刨空。所谓送给皇帝也只是借口,这些东西只有少部分真的运到了汴京,其余大部分都落入了朱勔父子的腰包。人们送朱勔一个称号:东南小朝廷。

除了自己受到骚扰,方腊发现周围的受害者也越来越多,对花石纲充满了怨气,于是决定联合民众一同起兵。他自号圣公,建元永乐,带有很强的道教色彩。

一个多月后,起义军已经占领了杭州,郡守赵霆弃城逃走,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被杀,起义军纵火六日。由于有着明确的仇恨目标,方腊的军队将所有能抓住的官吏都折磨致死,要么乱箭齐射,要么肢解、掏出肥肠,要么将人熬油。第二年春天,又攻陷了婺州、衢州、处州,骚扰了秀州。

北宋为了镇压方腊,已经无力进行北伐,于是,联金攻辽的事情退居二线了。皇帝原本派出童贯准备北伐事宜,从西北与西夏接壤的环庆路和鄜延路(现陕西和甘肃一带)调来了更加善战的士兵。但这些士兵来到中原,并没有北上,而是突然被调到了南方,在童贯的率领下去镇压方腊了。

方腊起义,一共破了六个州、五十二个县,平民死亡二百万以上。

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四月,方腊事件终于平息。抓住方腊的就是后来的名将韩世忠。他当时只是参与镇压的将军王渊的一名裨将。但方腊事件中获益最多的,却是宦官童贯,他的名声更加响亮了。

在宣和三年二月,北方的宋江也起兵反对朝廷,在海州(现江苏连云港)被张叔夜击败。

这两次起义的时间都不长,却由于发生的时间太敏感,直接打乱了宋朝的经济计划。本来北宋的财政就捉襟见肘,不断靠加税筹集北伐资金。皇帝却不得不把钱重新分配到镇压起义上,影响了北伐。另外,北宋灭亡后,当南宋高宗逃到东南,那儿正是方腊曾经起兵的地方,原本储存着大量的粮草,却由于镇压方腊耗光了,让原本孱弱的新政权更是举步维艰。

同样是宣和三年二月,在二月二十七这一天,金国使臣锡剌曷鲁与大迪乌高随,随着出使金国的使节马政等人,在登州登陆,准备前往汴京去完成外交使命。但在登州,他们却被守将滞留了下来。原来,守将知道掌管与金人和议事宜的童贯已经调往了南方,如果这时将金使送往京城,只会让他们看到朝廷的一片混乱景象,不如等童贯结束了征讨,再安排他们进京。

金使并不知道北宋的情况有了变化,对他们来说,滞留使臣就意味着对和约的背叛,他们非常愤怒,甚至想不经过守将的安排,徒步到京师去。

宋徽宗迫不得已,才下诏让马政等人引金使到京师等待。

五月初一,金使到了京师国门,由于童贯还没回来,接待金使的是国子司业权邦彦,以及观察使童师礼。对于如何处理金使,大家意见也不一致。由于北伐与谈判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童师礼认为应该以辽国知道了他们的和约为借口,将金使打发回去,不再理睬。但权邦彦却认为这样是北宋违背了和约,给金国留下了把柄。既然事情由童贯负责,不如就等童贯回来再做决定。于是,金使又在京师等了三个多月。

八月份,童贯终于回来了,但童贯的意见又和当时的宰相王黼不合。经过一番争议之后,宋徽宗终于采纳了宰相的意见,用一封模棱两可的信将金使打发了。这封信充分体现了汉语的博大精深,它几乎什么都没说,但也没有否定和约,等于将皮球踢回了女真一方。

不过,这招看似不错的棋,却留了一个死穴。宋徽宗含糊地应承说同意最初的讨论,而没有指出双方的矛盾之处。在女真人看来,就是大宋皇帝同意了阿骨打的意见,即北宋只谋求燕京和山前数州。如果和约从此失效,宋金再也不联系了,倒也无所谓。可一旦和约重启,北宋有求于金国,就意味着自己已经理亏了八分,再想争取利益就难了。

另外,宋廷也没有再派使者,只是将皇帝的书信交给金使,就把他们打发走了,这让女真人感到北宋的悠忽不定,不像是诚实的人该做的。

八月二十,金使离开了京城,宋徽宗可以松一口气了。但他不知道,就在他忙于镇压方腊叛乱时,战争的天平已经再次倒向了阿骨打。

突然加速的灭辽竞赛

天祚帝保大元年二月,辽国的宫廷斗争达到了高峰。辽国天祚帝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习泥烈是昭容所生,次子晋王敖卢斡出自文妃,剩下两子(秦王定和许王宁)出自元妃。

在四个儿子中,最贤能的是次子晋王,文妃也深受爱戴。这引起了更受宠的元妃的猜忌。元妃和哥哥枢密使萧奉先污蔑文妃和姐夫达曷里、妹夫耶律余睹谋反,天祚帝于是杀死了文妃和达曷里,一年后又赐死了亲生儿子晋王。只有耶律余睹逃走了。

耶律余睹逃到了金国,受到了皇帝阿骨打的重用,成了金国重要的谋臣。在耶律余睹的帮助下,金国进攻辽国的计划更加清晰。

但即便到了这时,金国仍然没有发起进攻。阿骨打等待的是北宋的消息。他没有违背与北宋夹击辽国的誓言。

十一月,出使北宋的使臣终于回来了,他们带来了宋徽宗的信件,却没有带来新的使臣。阿骨打一看就明白:北宋又爽约了。

他立刻下令对辽国的中京发动进攻。在耶律余睹的引路下,由阿骨打的弟弟国论勃极烈吴乞买(后来的金太宗),以及将军粘罕、兀室率领,进攻中京。第二年正月十三,辽中京陷落。 到这时,金国已经占领了辽的上京、东京和中京,掘了辽国皇帝的祖坟,接下来,就是向辽国仅剩的两京,也是燕云十六州的核心区——南京和西京——前进了。

对于金国更有利的是,辽国的天祚帝并不是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就在失去中京的同时,天祚帝首先想到的是逃跑。如果他留在南京(燕京),等阿骨打打过来,他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辽国的疆域本来就是一块疆界不甚清晰的区域,只有西北方才有更广阔的部落区域供他隐藏。于是,天祚帝将南京事务交给了燕王耶律淳,宰相张琳、李处温,自己则逃往了燕山以北的鸳鸯泺(现河北省张北县西北安固里淖)。听说耶律余睹成了带路人,他杀掉了亲儿子晋王,随后在白水泺(现内蒙古察哈尔右翼前旗东北黄旗海)被金人击溃,又逃往了西北部的云中地区(即大同附近),又从云中逃往一个叫作夹山的地方(可能是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北面大青山)。金人一直尾随他,将云中、朔州、蔚州等地都拿下,西京也在四月份被拿下,金国获得了辽国的西部地区。

在燕京留守的李处温见天祚帝只知道逃跑,与诸位大臣商量另立皇帝,参与的人有都统萧干,以及大臣耶律大石(后来西辽的建立者)、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等人,他们一同来到耶律淳的府邸,请耶律淳即位。

耶律淳并不情愿当皇帝,但在众人的哀求下,勉为其难登上了宝座,号称天锡皇帝,将远方的天祚帝降为湘阴王。

此时的辽国实际上分裂为两部分,分别是天锡帝控制的燕云地区,以及天祚帝名义上控制的西部、西北、西南,但这些地区主要是各个蕃部,并不是直属领地。至于上京、中京和东京地区,大都已经陷入女真之手。

四月,即天锡帝即位一个月后,首先想到要和北宋搞好关系,毕竟宋辽已经维持了百年的和平,他们也并不知道宋金的外交情况。天锡帝派出宣徽南院事萧挞勃也、枢密副承旨王居元,到宋辽边界的白沟,希望得到北宋的承认。但北宋以天祚帝还活着为由,拒绝承认天锡帝的政权,将辽使赶了回去。

宋徽宗之所以不承认天锡帝,是因为他也在准备进攻辽国。金国迅速进攻时,宋徽宗首要的任务是润色他的御制《艮岳记》。随着艮岳接近完工,需要一篇特别的文章来纪念它。就在辽中京即将陷落时,即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正月初一,宋徽宗完成了《艮岳记》,将这片皇家园林吹嘘得天花乱坠。

十三天后,辽中京陷落,宋徽宗才想起来,必须尽快出兵燕京,才能避免落在金国后面。一旦金国首先攻克了燕京,北宋想要拿回来就困难了。

三月十七,金国从西北方给北宋代州的守军发来了军牒,声称金国已经占据了山后地区。由于辽国的居民纷纷从金国占领地区逃往北宋境内,金军发牒,要求北宋边境守军不得收留难民,否则后果自负。

军牒传到皇帝处,更增加了出兵的急迫性。

四月,就在天锡帝派遣使臣前来时,宋徽宗却派遣童贯任宣抚使,率领十五万兵马北上收复燕京。这一仗,是北宋能否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关键。

大军定于十四出兵。宋徽宗从斋宫的端圣园中出来观看出兵仪式,他给童贯的命令分为上中下三策。所谓上策,指的是如果燕京人民列队欢迎北宋的军队,宋军就乘机顺利拿下,恢复旧疆土;中策是,如果辽国天锡帝再识趣一点,向大宋称臣,就保留他的藩王地位,这等于是收复了旧土,但燕京还是交给契丹人统治,只是恢复了名义统治权;所谓下策,就是燕京人民不想回来,天锡帝也不想称臣,那很可能就陷入僵持局面了。

四月二十三,童贯驻军前线的高阳关。

五月初九,宋徽宗任命蔡京的儿子蔡攸作为童贯副手。蔡攸显然是去分功的,因为他认为这次战役只是一次走过场,大宋必胜无疑。五月十二,在辞别皇帝时,正好有两个貌美的侍女站在皇帝身边,蔡攸请求说:“等臣得胜归来,希望陛下将她们赏赐给我。”如果在平时,索要皇帝的女人是死罪,但宋徽宗却笑了起来,没有责备的意思。

五月十三,童贯将前线大军分成了两路,东路军的中心在雄州,由名将种师道指挥,屯扎在前线附近的白沟;西路军的中心在广信军(现河北保定徐水区西),由另一位著名将领辛兴宗指挥,屯扎在范村。

在所有的将领中,最著名也最有经验的是老将种师道。 种师道长期在西北方与西夏对峙,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他并不赞成与辽国作战,认为宋辽已经息兵上百年,不应该挑起战端。但他仍然遵从了童贯的调遣,率兵上阵。他名义上是指挥官,却处处受到童贯的节制,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图指挥军队作战。

雄州知州和诜向童贯献策,他认为燕京人民早就欢迎宋军驾到了,应该以攻心为原则,降下黄榜和大旗,告诉人们攻打辽国是不得已,并严明军纪,不准抢杀,如果辽国守军能够率城投降,就授予节度使的官职。

童贯听后大喜。为了贯彻这条计策,童贯派了张宝 、赵忠两位使臣前往燕京,劝说天锡帝投降。天锡帝将两人砍了头。另一位使臣赵翊被派往了易州,希望劝说那儿的守军史成投降,被史成抓起来送往燕京,随后也被砍了头。

既然天锡帝不识趣,就只有兵戎相见了。

五月,童贯派遣名将种师道率兵逼近。辽国开始感到恐慌。但童贯仍然没有做好出兵的心理准备,宋军也没有越过两国边界。童贯还是希望通过压迫,让天锡帝投降。他再次派遣了一位使臣前往燕京。童贯选择了数次出使金国的马扩,希望借助他的视野劝说辽国服从。鉴于前面几位使臣刚刚被斩杀,使臣已经成了高危职业,但马扩还是欣然前往。

马扩这次出使充满了惊险。在离开前,他已经预感到了危险,对童贯请求了三件事:第一,严肃军纪,不要让士兵抢财物,也不要接受下属的供奉;第二,不要杀降,攻心为上;第三,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要在乎使者的安危。

五月十八,马扩过了宋辽分界的白沟,到了新城(现河北高碑店),辽国派接伴使迎接。也是在同一天,辽国大将耶律大石率领两千骑兵屯驻新城。

马扩出使的路上有上百燕京父老询问他情况,其中有一个人叫作刘宗吉。

刘宗吉夜间求见马扩,告诉他辽国看似嚣张,但其实军力有限。比如这次出军,号称两千骑兵,实际上只有四军大王(统帅契丹、渤海、奚、汉四军)萧干的三百多骑兵是经过战争考验的,其余还有六七百军马,但都是纨绔子弟,没有打过仗。这些军队都在白沟北岸结营,士兵很懒散,马也是散放的。如果宋军得到消息,能够迅速掩杀过来,就能把这部分辽军精锐打败。

刘宗吉希望马扩给他写几个字,好到宋军阵营将消息传递过去,立一大功。马扩立刻照办,不仅写了字,还将童贯送的新鞋分出一只来交给刘宗吉做信物。

由于刘宗吉的情报,马扩更有了底气,前往燕京也更加理直气壮。他在燕京城内和辽国大臣们激烈地辩论着,甚至告诉他们,大军压境,只在旦夕,一定要认清形势。

但这种说法最初还管用,后来似乎辽国人不在乎他的恐吓了。马扩这才听说,原来宋军已经吃了败仗,刘宗吉已经死了。

回溯到五月二十六,种师道的部队遭到了耶律大石的袭击。之前,他在白沟之南驻扎,当童贯得到了刘宗吉的情报,听说辽军非常弱小之后,逼迫种师道赶快过河侵入辽国的领土。

种师道迫不得已,只好在蓝沟甸过河。但他的军队刚刚过了一小部分,就遭到了耶律大石的袭击。裨将杨可世的部队是损失最严重的,其余的部队只好回到了白沟之南。刘宗吉就是在这次战斗中被杀的。

五月二十九,耶律大石和萧干派遣使者责备种师道毁约。种师道自知理亏,便向童贯请示该怎么办。童贯慌了神不做指示,北军越过边界杀来,南军向雄州且战且退,由于风雨大作,士卒惊走,互相践踏死者也不少。 另外,西路军在范村方向也吃了败仗。

这两场败仗,将宋军的无能展现给了辽军。

马扩在燕京恰逢种师道(杨可世部)的第一次失败,他感到了性命之忧。他立刻强词夺理告诉辽人:我是为了和平目的来的,刘宗吉找我,是想投降大宋,作为大宋的使臣,我自应该为他牵线搭桥写封信,有什么错?杨可世的军队是来纳降的,不是来打仗的,在渡河过国界之时就已经领受了不可作战的命令,所以才会被不明就里的辽军打败。辽军自以为得胜,实际上是杀了不少为和平目的而来的宋人。

马扩自以为必死,他在忐忑中等了三天。五月二十九,突然来了一位叫作王介儒的官员,宣布将他放回,并一路陪同他前往宋境。

在路上,王介儒和马扩的谈话成了解读边境地区人民心理的一把钥匙。

王介儒看到路边村庄一片兵荒马乱,感慨说:“两国太平了上百年,白发老人都没有见过战争,一旦兵戈再起,能不悲伤?!你们总是说燕京父老都在怀念大宋,殊不知自从契丹获得了燕云十六州,已经过去了近两百年,燕京父老对辽国难道没有感情?”

马扩争论说:“大宋之所以夺燕京,是因为金人打过来了,皇帝为了救燕京父老,不得不收复它。”他把大宋比作燕人的亲爹,大辽比作燕人的养父,责备燕人不能只看养父,不顾亲爹。

虽然离开了燕京,但马扩的危险还没有过去。当晚在新城住下,王介儒突然告诉马扩,在白沟的四军大王萧干突然要求见他。于是,马扩最危险的时候来到了。萧干已经知道了是马扩推荐刘宗吉来攻打自己的,这下报仇的时候到了。

幸运的是,萧干为了准备与种师道的战事,抽不出时间来,只好让耶律大石代替他见了见马扩。耶律大石也指责宋军不守信义,但没有加害马扩,将他放走了。

马扩一路上最想不通的地方就是,根据观察,辽国的军事力量并不强,宋军又有十几万大军,只要掩杀过来就势如破竹直捣燕京。但为什么宋军的军事行动一直犹犹豫豫,没有全力而上呢?到了童贯处,他发现了真相。

在童贯处,当马扩向他汇报时,他的属下都站在周围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杀了马扩,比契丹人都激动。

原来,当种师道遇到抵抗之后,童贯及其属下立刻害怕了,责怪马扩传递了错误情报,才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以为辽军还很强大,不敢出兵攻击,只一味采取拖延战术。又为了推卸责任,向皇帝上报,说契丹人很强大,所以才吃了败仗。

替罪羊也都找好了。根据童贯命令,种师道于六月初三退守雄州。他是一位合格的将军,虽然吃了败仗,却尽量保持了军队的完整,不至于大败。所谓败仗也只是因为受到了童贯的干扰,无法按照自己意图作战导致的。但种师道成了替罪羊,被迫退休。受到处罚的还有雄州知州和诜,以及高阳关守侯益,因为他们不断地宣称辽军很弱小。这和童贯的论调正好相反,童贯吃了败仗之后一直宣称辽军很强大。

在一片汹汹声中,马扩保全了性命。童贯没有指责他,反而偷偷安慰他,但让他保持沉默,不要再拿辽军弱小的说辞来迷惑人。

六月初六,童贯将辽使王介儒送回。临走前王介儒还耿耿于怀指责北宋出尔反尔,燕京人民已经习惯了在大辽生活。

六月十二,皇帝下令班师。宋军第一次收复燕京之战在一片乱糟糟中落幕。这场战争没有达到收复燕京的目的,反而产生了两个后果。第一,宋徽宗的财政又不够用了,只好加了酒税和买卖田宅的契税, 北宋人民的负担加重了。

第二个更加危险。当宋军出征的消息传到了女真耳中时,皇帝阿骨打已经占领了西京。在燕京的问题上,阿骨打却犹豫不决。由于宋徽宗送回了他的使者,却并没有指定夹攻的日期,那么,金军是否应该进攻燕京呢?

如果不进攻燕京,一旦北宋军队拿下了燕京,就有可能以燕京是他们自己打下来的,金军没有提供帮助为借口,不再支付岁币。如果金军抢先攻下了燕京,把宋军排除在外,就占领了整个辽国。阿骨打的眼中看到的是北宋的岁币,他更愿意用燕京去换取众多的金银、布帛和奢侈品。

他决定再派一个使团到北宋询问情况。这个使团于五月十八从金军营地出发,使团成员包括徒孤旦乌歇、高庆裔等人。 阿骨打给宋朝皇帝的书信中专门强调了大金的武功,并说明燕京的天锡帝耶律淳已经派人去请和,大金只是碍于与北宋的和约在先,才没有同意,他希望北宋皇帝告诉夹攻的日期。

使臣需要先到高阳关去见童贯,再去京师见皇帝。也因为这样,路上行程花了更长的时间,直到九月初三,他们才进入国门见到了宋徽宗。

就在女真使团在路上时,传来了另一个消息:大辽天锡帝耶律淳在南京去世了。

天锡帝即位不久,在六月就得了病。 恰好这时,天祚帝在西北方突然决定召集人马返攻燕京,他收复了朔州、应州等西北州县,天锡帝听说后,病情加重。但天祚帝的攻势并没有维持太久,金军就夺回了朔州和应州,将他再次打回了西北的夹山。不过天祚帝再次远离并没有给天锡帝帮上忙,他六月二十四就去世了。

天锡帝死后,燕京政权发生了剧烈的变动。宰相李处温想投降北宋,并事先做了准备,但另一个权臣萧干捷足先登,抢先立了天锡帝的皇后萧氏为皇太后,天祚帝的次子秦王为皇帝,权力掌握在萧后和萧干之手。他们杀掉了李处温,继续与北宋对抗。

萧后和萧干对汉人不信任,这让辽国上下更加离心离德。宋朝也乘机让童贯和蔡攸重新治兵,由于种师道已经辞退,这次带兵的是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

虽然天锡帝去世带来了好机会。可是,宋朝国内却弥漫着浓厚的机会主义色彩。比如,刘延庆虽然接受了带兵的命令,可是他私下以为,最好稳重一点,不要进军,干脆让女真的兵马进入居庸关,攻克了燕京,我们再用岁币把燕京买回来,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收复失地,才是万全之策。

在这种论调的笼罩下,宋徽宗和大臣们与金国使臣相周旋,他们达成了互不追究以前失约的共识,决定将和约继续推行下去。皇帝和大臣们对金国使节大献殷勤,允许他们在皇帝的宫殿里享宴。九月十八,宋徽宗下令由赵良嗣担任正使,马扩担任副使,从登州海道出发,与女真使者一道启程,履行最后的约定。

宋徽宗在国书中仍然采用了模糊战术,继续表示一切都依照前约。但在事目中,却有了不少变化。首先,他仍然强调要燕云所有州县(包括山前、山后诸州)都一并收复;其次,他解释道,宋军已经打了不少胜仗,只是为了守约,才没有占据燕京;最后,宋徽宗又在进军次序上让了一步,以前是让金军必须在关外等待宋军收复燕京,不准入关,但现在表示只要是双方夹攻,谁先进攻燕京都可以,不管谁攻下来,北宋都照样会向金国缴纳岁币,隐藏的意思是,哪怕金国收复了燕京,也必须卖给北宋。

这些观点放在一起是矛盾的,一方面宣称自己大胜,另一方面又指望金军收复燕京。马扩看完大吃一惊,大叫大事去矣。

宋徽宗更画蛇添足的是,在事目中还尽力诋毁西夏,说西夏帮助了辽国的天祚帝对抗金国,希望将战火引到西夏去。这种做法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让金国更看不起。

不管怎么说,皇帝这次看上去是想尊重和约精神。但实际上,九月十八,皇帝刚把金使和宋使送上路,几天之后他又改变主意,决定依靠宋军自己的力量完成收复。促使皇帝做出改变的,是另一件事:九月二十三,也就是使臣出发五天后,突然传来了辽国大将郭药师投降北宋的消息。 1C0qzTGeCXrPIF7MtC5iAANFh7bMCGF8dYcW5Scd+fYk1JBNxYdMMJU2BkmsfvN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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