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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
最危险的和约

和战之争

政和六年(公元1116年),是金国和阿骨打收获最大的一年。

这一年正月,辽国发生了内乱,由于不满东京辽阳府留守萧保先的苛政,一位叫作高永昌的渤海人发动了一场出其不意的叛乱。 东京辽阳府原来属于渤海故地,是辽太祖阿保机用了二十多年才攻克的。虽然贵为五京之一,但契丹人和渤海人之间的矛盾仍然不时激化。

正月初一夜里,高永昌和十几个同伙喝醉了酒,带着刀翻过了府衙的围墙,来到了大厅。他们借口外面有人造反,前来汇报,直接向侍从询问东京留守的居处。高永昌找到东京留守,将他刺杀,然后逃走。

萧保先死后,当时恰好在辽阳府的户部使大公鼎和东京副守高清臣控制了局势,四处搜查作乱的渤海人,查到了数十人,将他们杀死。不幸的是,这些被杀的并不都有罪,有的只是在恐慌中被枉杀的。这件事传开后,更多的人加入了造反的队伍,附近的州县也出现了乱局。

初三这天,造反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东京辽阳城外,大公鼎叫他们离开,但没有人听从。

初五时,城里终于乱了,有人乘风放火,有的偷开城门,大公鼎等人只好率领残部逃走。辽阳府落入了叛军之手。高永昌成了叛军的头目,自称大渤海皇帝,他乘机占领了辽东地区的五十多个州。

在中国的东北地区,生女真活动的范围在东北平原的北部,也就是现在的吉林和黑龙江一带,而南部的辽宁是经济最发达的地区,阿骨打和他的大金国还无法染指。女真没有得到的土地,却被高永昌一次出其不意的叛乱拿到了手中。

高永昌唯一没有得到的地区,是位于现在辽宁沈阳的沈州。这里是辽国宰相张琳的家乡,皇帝派遣张琳亲自部署防守,才防止了高永昌得手。

五月份,就在张琳与高永昌鏖战时,突然传来消息,女真人应高永昌之请,于五月二十一前来助战,率领女真的是女真西南路都统阇母。

渤海人本来就是女真人的远亲,高永昌寻找帮手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张琳却以为这只是高永昌释放的假消息。

到了五月二十一那一天,女真人果真出现了。张琳被这出乎意料的帮手吓住了,只好逃走,沈州被女真人占领。

不过女真并没有把沈州交给高永昌,而是自己占领了。不仅这样,女真人击退了辽国燕王耶律淳的进攻后,还对高永昌发起了进攻,将他击败杀死。女真人的野心到这时展现无遗,他们不仅想要东北平原北部,还想获得整个东北平原,从而向辽国全境扩张。

经过辽国的这次叛乱,女真人乘人之危成了最终的胜利者。

女真的胜利曲折地传入了北宋的耳中,于是,主战派又开始跃跃欲试了。第二年(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初,边将不断地上报,说在宋辽边界处的易州(现河北省易县)出现了频繁的军事调动。主战派将之认定为辽国将要对北宋有所行动。

童贯也被皇帝从西北调回,开始准备应对北方的事态。

童贯准备军事行动时,恰逢北宋财政处于一个花钱的高峰时期。就在政和六年(公元1116年),宋徽宗答谢道士给自己带来儿子的上清宝箓宫刚刚修建完毕,皇帝雄心勃勃地开始准备他一生中巨大工程的顶点——艮岳。

由于钱不够花,蔡京等人也在不断地给他开辟新的财源。就在公元1116年,在另一个宦官杨戬的帮助下,宋徽宗开始建立一个叫作公田所的机构。所谓公田,原本是指属于皇帝的田庄。在北宋初年,有不少田地是没有主的,但到了末年时,所有这些无主的田都已经被人耕种。宋徽宗时期,皇帝和大臣们突然开始打这些土地的主意,将它们化为公田,要求农民必须缴纳租金,也就是公田钱,才准予耕种。

不仅是公田钱,在丈量土地时也做了手脚。大观四年(公元1110年),宋徽宗为了多收钱,做过一次变革,将长度单位做了变更。之前人们使用普通的“尺”,但皇帝以符合礼仪为借口,将尺的单位缩小,推行“乐尺”。所谓乐尺,是根据礼乐的要求重新设计的长度单位,一乐尺比普通的尺稍小,结果按照普通尺计算出来的一亩,换算成乐尺的亩,就变成了1.08~1.09亩。通过单位换算,北宋的土地亩数就可以多出来8%以上,由于每亩的税率不变,从理论上,皇帝的税收就可以增加8%。

在缴纳公田钱时,也必须按照乐尺的亩来缴纳,更加重农民的负担。

童贯负责北方事务时,人们为了讨好童贯,不断地将辽国的消息传到朝廷。有人透漏燕山以南的易州和霸州都有军事调动。

童贯不断地催促皇帝赶快起兵。他不仅通知了河北地区的将帅做好准备,还动用了中央禁军。到了二月中旬,先头部队已经出发北上。经过占卜师的占卜,三月上旬的某个黄道吉日,成了大部队出发的日期。

但在出发前,皇帝却犹豫了。在几个月前,皇帝派出了一个外交使团去往辽国,正使是一位名叫陶悦的人,他的职务是司封员外郎,出发前皇帝又给了他太常少卿的头衔;副使是来自霸州的李邈。按照约定日期,这个使团已经接近回来的时候,宋徽宗下令童贯暂时不要发兵,而是等着外交使团回来后,再根据情况做最后的判断。

二月二十五,使团回来了。刚进国门就碰到了童贯,童贯让陶悦第二天先到自己府中汇报一下,再去找皇帝。

第二天,陶悦准时来到了童贯的府邸。童贯首先问陶悦:“听说辽国已经准备入寇,对吗?”

陶悦对童贯的问题很吃惊,表示并没有看到辽国入侵的迹象。在路上,他们每天都按照计划行进,没有听说入侵,也没有被要求改变道路,一切都很正常。由于他们走的是宋辽之间的大道,如果辽国在做军事准备的话,他们在道上必然能看到。辽国如果不想让他们看见,会寻找借口请他们改走小路,免得和军队遇上。既然没有改道,在大道上也没有军事调动,就证明辽国并没有准备入侵。

童贯还不死心,说这只表明使者走的路上没有军事调动,其他地方也许已经调动了。

陶悦很不识趣,继续反驳,表示虽然听说女真和辽国在边境上有冲突,但燕山以南的内地一切正常,人们的耕作、生活都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听说大批的军事行动。至于所谓霸州和易州的情况,也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总之,辽国是正常的。

如果按照陶悦的说法,辽国并没有针对北宋的军事行动,童贯就没有理由出兵。

童贯不死心,以威逼利诱的方式试图让陶悦改口,甚至侮辱他获得了辽国的好处。陶悦正色回答:“像我这样的读书人,怎么会因为对方的厚礼隐匿敌情呢!”

童贯碰了一鼻子灰,只好作罢。第二天,使臣上奏皇帝,宋徽宗下诏,将已经出发的禁军召回,北伐之事暂时搁置了。

这一搁置就是好几年,直到五年后陶悦死了,北伐还没有踪影。

但北宋与女真的联系却在这段时间建立了起来。

三国的外交大竞争

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在苏州(现在辽宁大连金州)附近的海域,有两艘大船悄悄离岸,向着茫茫大海漂去。它们的目的地是高丽(今朝鲜),却由于海流的原因,漂到了北宋境内登州(山东半岛北端)附近的驰基岛,这里有宋军士兵驻扎。

从两艘船上下来二百多个人,为首的叫作高药师、曹孝才,以及僧人郎荣,其余的都是他们的亲属。

士兵们将来人送到了登州知州王师中处。由于朝廷主战派占了多数,皇帝将北方各地的官员都换成了主战派,王师中就是其中之一。

根据高药师的供述,他们来自辽国的苏州。那里已经被金兵占领,除了金兵之外,高永昌死后的溃军也退到了海岸上,北方已经一片大乱。

如今,苏、复(现辽宁瓦房店西北)、兴(现河北承德)、潘(现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林口县)、同(现辽宁省开原市中固镇)、咸(现辽宁省开原市)诸州都已经被女真攻克了。这就意味着,从北宋到女真之间除了隔着大海,已经没有了辽国的阻碍。

在更早的时候,女真人曾横穿渤海海峡,从苏州到登州(现山东半岛蓬莱)登岸,用马匹换取汉地的生活物资。但女真人这么走,大都是在辽国控制辽东半岛之前,随着辽国灭了渤海国,这条路就断绝了。高药师等人的到来,是海路重开之后的第一批。

七月初四,王师中将消息上奏给皇帝。皇帝与蔡京、童贯等人讨论后,令王师中派遣人手,由高药师带领,再次渡海,以买马的名义去见女真的头目,看有没有和女真联合攻打辽国的可能性。

王师中奉命逼迫高药师回辽东。不想到了八月初十 ,高药师的船又回来了。原来,他们坐船远远地看到了北面的海岸,岸上站了很多士兵,他们不敢上岸,只好掉头回来,报告说女真不让他们北上,还差点杀了他们。

王师中将事情报告给皇帝,宋徽宗大怒,将高药师等人贬斥到边远之地。

但与金人联系的念头一旦唤醒,就不会再轻易消失。

重和元年(公元1118年),宋徽宗终于派出第一个正式使团前往女真的地界。

由于上一次的失败,宋徽宗命令童贯一定选择更加勇敢的人前往,童贯将任务再次派给了王师中,王师中选择了一位叫作马政的人。马政官封武义大夫,与他同行的还有平海指挥军员呼庆 ,呼庆之所以入选,是因为他会说北方语言。和他们同去的有将校七人、兵员八十人, 带路的仍然是高药师和曹孝才。

同行的还有马政的儿子马扩。马扩在当年春天的春试中,刚刚通过了武科的殿试,被授予承节郎、京西北路武士教谕。

他们接受命令的时间是二月十八, 下海出发的日期是闰九月初六。 使团刚到渤海北岸,就被巡逻的人抓住。金兵由于从来没有听说过北宋使节,将物品全都夺走,数次想要杀害他们,马政和呼庆不停地解释,才让士兵相信他们是使节。金兵将他们绑起来,押送着走了十几个州,才到了阿骨打所在地阿芝川的来流河畔,这里距离他们的出发地已经三千里了。

阿骨打的助手是他的侄子粘罕(汉名完颜宗翰,金名粘没喝,但宋朝人习惯于称他为粘罕,或者称国相)和兀室,以及长子斡本。

在马政与儿子出使金国时,另一场外交竞争也在平行地进行。事实上,除了北宋与女真取得联系之外,女真的敌人辽国也在与它议和。

女真与辽国的议和始于金太祖收国三年(公元1117年),此时女真已经获得了辽国的东京辽阳,占据了东北的大片江山。一位叫作杨朴 的人给阿骨打出主意,说自古英雄开国,必须首先获得大国的册封。阿骨打派遣使者去辽国请求册封。辽国本来就损失了大片的土地,加上又出现了大规模饥荒,正想与女真议和,见对方使者来请求册封,立刻派遣了议和使前往。

重和元年(公元1118年),阿骨打接见马政前后,与辽国的谈判也处于紧锣密鼓之中。最初辽国派遣耶律奴哥作为议和使节,还没敢提册封。但此时耶律奴哥已经知道所谓“册封”并不是臣子向君主请求封赏,而是一个新君主让另一个老君主给自己加冕,承认他的优势地位。这可以从阿骨打提出的要求中看出来,阿骨打要求:辽国皇帝必须称阿骨打为兄长,同时,将辽国的上京、中京和兴中府都交给金国,再派遣亲王、公主、驸马、大臣子孙作为人质,并把之前的信符、往来信件等带有等级特征的物品都还给金国,方才能够谈议和。

且不提其他的要求,只看金国对于土地的要求。如果辽国真的把上京、中京和兴中府(现辽宁省朝阳市)割让,就意味着辽国丧失了东北全境、北方草原地带,剩下的只有燕云十六州和西北方的沙漠地区,变成一个夹在宋金之间的小国家,随时会被灭亡。这样的条件等同于辽国向金国彻底投降。

耶律奴哥往返于辽金两地,又把金国使节胡突衮带到了辽国。阿骨打又提出了新条件:这一次不需要人质,也不再要上京和兴中府两个地方,同时还削减了辽国向女真的供奉。但是,辽国皇帝必须称呼阿骨打为兄长,并且用汉人的礼仪册封金国皇帝。

对于辽国天祚帝而言,这样的条件仍然是太苛刻了,双方因此处于僵持之中。

与辽国的坚持不同,北宋使者却似乎更加好说话。

马政使团的首要目的是建立联系,并没有制订具体的目标。阿骨打答应联合攻辽,使团的目的就达到了。接着是双方互派使者,制订具体的合作条款。

金太祖收国四年底,阿骨打留下了马政使团的六个人(史书留下了其中两人的名字:王美、刘亮)作为人质,又派遣了渤海人李善庆、熟女真散都、生女真勃达三人,带着礼物,与马政使团一道返程。

十二月初三,使团到达了登州。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春正月,他们回到了京城。金国使臣待了十余日,宋徽宗和蔡京等人商议,决定与金国联合进攻辽国。

不过仍然有许多问题有待解决。比如,用什么礼节对待阿骨打?这个问题让皇帝和大臣们有些犯难。按照规矩,如果是平等的两国之间的交往,皇帝的书信应该称之为“国书”;如果是对下级,皇帝应该使用诏书。皇帝派遣马政和金国使臣一道回去,同去的还有副使赵有开,以及王师中的儿子忠训郎王瑰。赵有开建议,女真的体量只相当于中国的节度使,他们既然接受了契丹的封爵,自然也更加愿意接受大宋的封赏,所以用诏书就可以了。

皇帝征询金国使臣李善庆的意见,由于不懂礼仪,李善庆表示尊重皇帝的意思。于是,在给阿骨打的信中,皇帝用了诏书的格式。

使团出发后,赵有开到达登州后就得病死去了。恰好在这时,传来了金国与辽国议和的消息。这一年,辽国封金国国王阿骨打为东怀国皇帝。

当宋徽宗听说了这件事,就派人追上使团,让马政不要去了。只派呼庆将女真使者护送回国。

但北宋得到的消息是有误的,实际上,辽国虽然愿意封赏,但阿骨打未必愿意接受。一方面,他感觉这个称号太低了;另一方面,与北宋联合伐辽显然是更好的决策。

正当北宋使臣前往登州时,经过漫长的拉锯和七次出使,辽国终于答应了阿骨打的条件,于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三月派使者来到了阿骨打所在,同意册封阿骨打为东怀国皇帝。

阿骨打派遣受封使乌林答赞谟去辽国迎来了册表。但他随即发现,辽国的册封文件中并没有称他为兄长,在使用金国的名称时,没有加上“大”字,显得很轻慢。同时,东怀国的名号也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因为“东怀”,就是“偏远的东部小国感怀大国的圣德”的意思。他拒绝了册封,还差一点腰斩了提议请求册封的杨朴。

双方再次开始扯皮,辽国使节萧习泥烈和金国使节乌林答赞谟恢复了来回奔波。双方又因为各种小问题扯皮了一年,关系最终破裂。

从请求册封,到彻底拒绝,从金太祖收国三年到金太祖收国五年,这三年是阿骨打的关键期。起初,他还没有信心成为一代霸主,还想与辽国共存。正是马政等人的出使让阿骨打看到了彻底消灭辽国的希望,从此以灭辽为己任。

阿骨打与辽国扯皮时,还在等待着北宋使节回来,却只收到了金国使节归来而北宋使节未到的消息。阿骨打将一腔怒气发在了护送使节的呼庆头上。呼庆告诉阿骨打,一方面北宋使者意外病死,另一方面也是听说了辽金议和,宋徽宗才放弃了遣使。

阿骨打不听他的辩解,将他留置了六个月,才放他回去。

送呼庆回去时,阿骨打告诉他:首先要求结盟的不是女真,而是北宋;女真已经获得了辽国的数州,本不需要联合北宋,之所以接受邀请,只是为了交朋友;但北宋不再遣使,只派一个低级官员来,不写国书,反而送了份诏书来,已经表明北宋在反悔了;反而是女真一直在遵守约定,甚至不惜拒绝了辽国的封赏。

阿骨打还安慰了呼庆:毁约的责任并不在呼庆,他也只是接受派遣来的;他希望呼庆回去后见到皇帝,转告宋徽宗如果想要继续结好,就尽早派人持国书前来谈判;如果只是带一份给臣下的诏书过来,那就不用谈了。

他还给宋徽宗写了一份简单的书信:契丹修好不成,请别遣使人。

海上之盟

阿骨打不知道的是,在北宋,主战派与主和派也在进行着激烈的交锋,到底谁占上风还不一定。几乎在同一时间,女真东面的高丽国派人来求医,宋徽宗派了两名医生去提供帮助。医生带回来的消息却是:高丽全国都在为战争做准备,他们认为女真是虎狼之国,必须赶快做准备。他们建议北宋皇帝千万不要和女真交往。

与此同时,一位叫作安尧臣的官员(他是前工部侍郎、兵部尚书、同知枢密院安惇的族子)上书表示反对与女真联合进攻辽国。他认为,一个国家的祸端,往往是从和平走向战争的那一刹那。北宋之所以不和契丹争燕云十六州,也是考虑用土地换和平。既然已经维持了上百年和平,一旦重启战端,往往会得不偿失,让原本已经疲惫的民间更加无法承受。

另外,辽国已经是一个开化、爱好和平的国家,与北宋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一旦辽国没有了,换成更加野蛮和勇猛的女真,那么北方就再也没有和平可言了。

宋徽宗最初同意了安尧臣的看法,还封了他一个承务郎的小官。但随后,在蔡京、童贯等人的主导下,皇帝再次偏向了战争。

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十二月二十六,呼庆离开了阿骨打营地,日夜兼程赶回宋境,从行之人甚至有冻掉手指的。第二年正月,呼庆赶回了京师,将阿骨打的书信传到。

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二月初四,宋徽宗再次向女真派去了使节。 这次派出的,就是当年童贯从辽国带回来的赵良嗣。赵良嗣的职务是中奉大夫、右文殿修撰,在宋朝已经待了快十年,当选择出使人选时,童贯再次想到了他。他的副使还是忠训郎王瑰。赵良嗣没有带任何皇帝的文书,但皇帝让他便宜行事,一定要签订有效力的和约。

马政的第一次出使主要是为了建立联系,赵良嗣出使的目的却更加明确,他显然更了解女真需要什么,事情的关节在哪里,他的出使也成了整个事件的转折点,也是宋金夹攻辽国的起始点。

三月二十六,赵良嗣从登州出海,经过了几个小岛,在四月十四到达苏州关下。他去的时候,恰好是女真兵分三路进攻辽国上京之时。赵良嗣从咸州出发,和阿骨打会于上京城外的青牛山,与女真大部队一起观看了进攻上京的经过。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辽国使臣萧习泥烈。

辽国天祚帝正在北方的胡图白山狩猎,听说后,派遣耶律白斯不等人率领三千兵马驰援。但阿骨打并没有把这当作大事,他对两位使臣说:“你们先看我怎么打仗,再决定该做什么。”

五月十三,女真的进攻从黎明开始,到了巳时(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就已经结束了,大将阇母首先攻克了外城,内城守将挞不野一看大事不好,立刻投降了。

女真的强悍给赵良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双方再次在龙岗相见时,赵良嗣立刻和阿骨打谈起了联合出兵的问题。

根据赵良嗣本人的回忆,他首先提出双方夹攻辽国,由于燕云等地是汉人的旧地,灭辽之后,双方分配辽国土地时,应当遵循的原则是:辽国的上京、中京和东京这些在燕山以外的土地都归金国,而南京析津府和西京大同府,以及附属的州县,应当归属于北宋。

阿骨打同意了赵良嗣的要求。但他仍然摆了个架子,表示辽国已经被金国击败,原则上,辽国的土地都是金国的,但为了感谢南朝皇帝的好意,且燕州又本是汉地,所以同意把燕云交给宋朝。

不过,由于攻打城池时不免首先要占领,对于应该交割给南朝的土地,金国可能会先占领一段时间,一旦完成灭辽任务,就引兵离去。

双方进一步确认,在联合灭辽时,北宋的兵马先攻打南京析津府,而金国则从北方绕道去攻打西京大同府。

由于上次宋徽宗听说女真要和辽国议和,就把马政召回去了。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赵良嗣专门要求,金国和北宋都不得单独与辽国议和。他这样做,实际上是防备金国的做法,但到后来,却由于宋徽宗试图联合辽国残部,反而成了金国进攻北宋的借口之一。

在谈判的空隙,双方吃过饭一起游览了上京府,参观了辽国的宫殿。阿骨打与宋使骑马并肩从西偏门入,经过各大殿,最后在延河楼饮酒作乐。心潮澎湃的赵良嗣感到上百年的耻辱正在自己的手中消解,他写了一首诗来纪念这次议和:“建国旧碑胡日暗,兴王故地(契丹起家之地)野风干。回头笑谓王公子(指他的副手王瑰),骑马随军上五銮。”

作完诗,双方继续谈判,这就遇到了一个关键点:北宋到底要出多少钱,才能获得这个合作伙伴?

赵良嗣最早提出,给金国三十万岁币,换取与金国的和平共处。阿骨打却说:辽国没有割让燕云之地,北宋每年还要支付五十万给他们;金国把燕云还给北宋,只能获得三十万,这很不公平。经过讨价还价,最终决定每年也给女真五十万(其中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相当于把给辽国的岁币转给金国。

谈判快结束时,赵良嗣特意强调了几个问题:第一,西京云州(大同)也是汉地,必须和燕州一起交付给北宋。阿骨打同意了,表示金国出兵西京,只是为了擒获辽国皇帝,只要擒拿了阿适(辽帝小名),就把西京给宋朝。

接下来赵良嗣要争取的是一块土地。在现在北京以东的河北地区,有三个州,分别叫作营州、平州、滦州,这三个州和其他州不同,不是在后晋时期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而是在更早期就已经归属了契丹。赵良嗣想把这三个州也争取过来。但这一次,他失败了。女真大臣高庆裔告诉他,他们讨论的是燕地,这几个州都自成一路,不在讨论范围内。

即便没有争取到营平滦三州,但作为一个使臣,赵良嗣已经做得非常完美。

在他离开之前,与阿骨打约定:女真军队在当年八月初九开始进攻西京,北宋也在同时进攻南京;如果北宋需要金国帮助夹攻南京,那么金国应该选择从平州松林前往南京东北的古北口的路线,而北宋选择从宋辽边界附近的雄州前往白沟的进攻路线。

双方还约定:只有宋军按时抵达,并配合夹攻,和约才成立,否则和约就作废。这一点,也成了日后金国在交割中刁难宋朝的借口之一。

阿骨打派遣二百骑兵护送宋使离开,但当赵良嗣过了铁州,阿骨打突然又派兵把他们追了回去。原来金国内部发生了牛瘟,影响到了军事规划,很难按照约定在八月初九发起进攻,因此改到第二年再发动进攻。从阿骨打如此周折地改期,也可以看出他们对于此次约定是非常重视的。这一点与之后宋朝屡次玩弄协议内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第二次离开时,赵良嗣再次强调了几点:第一,南北夹攻时,金军主要进攻西京,在南京方面,为了避免两军误伤,北兵先不要过松亭、古北、榆关(也就是燕山山脉)之南;第二,这个界限到时也可调整,但必须双方同意之后再调;第三,不准单独与契丹讲和;第四,西京主要由女真负责进攻,但距离北宋更近的蔚州、应州、朔州,北宋可以进攻(女真并没有答应这一条,只说有待讨论);第五,交割城池时不得收取赎地费;第六,完成交割后,在榆关以东设立市场,满足双方的商品交流。

在送宋使回去之前,女真还专门把俘虏的一位辽国官员(盐铁使苏寿吉)交给了赵良嗣,因为苏寿吉是燕地人,既然燕地要交还给宋朝,苏寿吉就应该送给宋朝处理。马政出使时留下的六个人质也被准许回去。

历史甚至留下了两国往来的文字。阿骨打让使臣带给宋徽宗的信件,经过简化,大意为:

大金皇帝谨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盖缘素昧,未致礼容,酌以权宜,交驰使传。赵良嗣等言,燕京(注意,国书上只写了燕京,没有写西京)本是汉地,若许复旧,将自来与契丹银绢转交。虽无国信,谅不妄言。若将来贵朝不为夹攻,即不依得已许为定,具形弊幅,冀谅鄙悰。

另外,阿骨打还特意提出,虽然转交燕地,但如果是因为最近打仗从其他地区跑到燕地避难的人民,并不能归属北宋,必须送还给金国。

女真由于人口稀少,一直对人口问题给予最高级别的重视,打仗的目的除了掠夺财物之外,就是掠夺人口。他们很明白,只有人口迅速增加,才能带来更强的国力。

宋朝皇帝后来的回信大略是:

大宋皇帝谨致书于大金皇帝:远承信介,特示函书,致讨契丹,逖闻为慰。确示同心之好,共图问罪之师。诚意不渝,义当如约。已差童贯勒兵相应,彼此兵不得过关。岁币依与契丹旧数,仍约毋听契丹讲和。

另外,宋徽宗也确认了女真拥有索回逃亡人民的权力。

赵良嗣此次任务完成得非常圆满,但随着时间的迁移,许多形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个和约也成了北宋的紧箍咒和女真人不断指责北宋违约的依据。

另外,双方对于和约的关注焦点也是不同的。阿骨打关注的焦点有两个:第一,北宋给辽国的岁币必须转移给金国;第二,双方约定夹攻辽国,但如果北宋没有按照约定完成夹攻,那么所有的协议都作废。

北宋关注的焦点却是另外两点:第一,金国不得与辽国讲和;第二,金国在夹攻辽国燕京时,不得越界,以免抢了北宋的果实。

两者关注的焦点又是有矛盾的。比如,如果在攻打燕京时,金国兵马先到了,按照北宋的观点,金国必须等待在边界之外,不能单独进攻燕京。等北宋的兵马从南面逼近之后,才能相约夹攻。可是按照女真的观点,一旦北宋兵马没有赶到,就是没有按照约定完成夹攻,那么所有的条约作废,女真可以单独进攻燕京,也不用将战果移交给北宋。

这样的理解在另一份文件中看得更加清楚。在以金朝观点记录的文献集《大金吊伐录》里,第一篇文字就载明了阿骨打当初谈判合约时的看法。其中写到,按照金人的理解,双方的和约意思是:夹攻燕西二京(现在的北京和大同,当时的燕云地区),随得者取地。 意思就是,只要有实力,就一起夹攻,如果没有实力攻克,也就没有资格获得土地。

女真人的看法更符合人之常情,相约夹攻并不保证北宋获得土地,只有能够打胜仗才可以。日后,双方的焦点就放在了谁更有资格获得土地,以及北宋要出多少补偿上。

赵良嗣离开时,金人还专门叮嘱他,这一次不要再耍花招,不要搞小动作,双方都必须遵守约定,回去后请北宋皇帝早日批准和约。

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七月初六,赵良嗣返程。与他一同的还有金国大使锡剌曷鲁勃堇,以及副使大迪乌高随。两位使者带着国书,与赵良嗣于九月初四来到了北宋首都的国门。皇帝将他们当作新罗人接见,以掩人耳目。

九月十八,皇帝写好了回信,请金国使者启程,与金使同行的是北宋使者马政和他的儿子马扩。

皇帝给阿骨打的信比较简单,其大意在上面已经引用。但由于双方的信件都过于简单,有许多细节没有说清楚,宋徽宗又专门写了一个事目(备忘录)交给马政,在事目中,他列举了一些没有在双方国书上写明,却必须弄清的事。比如,赵良嗣虽然与阿骨打口头约定,所谓的燕地也包括了西京的大同一带,但国书上写的只是燕地,是否包括西京,需要再次找阿骨打确认。

日后来看,这个事目的重要性远远高于国书,将双方关注的焦点都摆了出来。

宋徽宗的事目一共列举了三件事,如下:

第一,燕京一带必须包括西京在内。因为阿骨打曾经口头上告诉赵良嗣,他对西京不感兴趣,攻打西京只是为了抓住辽国皇帝。一旦抓到了,西京就没用了,到时北宋愿意拿去就拿去吧。

北宋所谓的燕云十六州从地理上说,包含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燕京及其从属的州,这些州都位于燕山以南和太行山以东 ,是和北宋联系最紧密的州,也称山前诸州。阿骨打在国书里已经毫无疑义地许诺,只要北宋夹攻,女真不会与北宋争夺山前诸州。山前诸州包括燕州、涿州、易州、檀州、顺州。

第二部分是西京以及从属的州,这些州位于燕山以北或者太行山以西,也称山后诸州。包括云州、寰州、应州、朔州、蔚州、妫州、儒州、新州、武州。这些州是由金人负责进攻。按照赵良嗣的说法,阿骨打已经在口头上许诺给北宋了,只要拿到了辽国皇帝,就还给北宋。这些州里又有三个州距离北宋更近,分别是蔚州、应州、朔州。赵良嗣希望由北宋来进攻三州,金人没有表示可否,只说可以进一步讨论。宋徽宗希望马政能够和女真落实这三个州由北宋攻打。

第三部分是单独的,早期丢掉的营州、平州、滦州三个州。这三个州女真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宋徽宗也忘了谈三州的事,或者想当然地认为它们应该包括在燕地这个概念里。这一点,也成了后来双方争论的焦点之一。

宋徽宗备忘录里的第二条,是声明一下,之所以同意给金国这么多岁币(与辽国等价),必然是将西京及从属州包括在内,才能给到这么高。如果不包括,自然也不会给这么多。

第三条,宋徽宗怕女真人耍滑,专门提到所谓夹攻,必须是北宋出兵燕京和蔚州、应州和朔州的同时,金军也攻打西京。如果金军耍赖没有攻打,或者没有赶到,北宋没有义务遵守条约。他要求马政此行带回双方夹攻的确切日期,双方好做准备。

皇帝的备忘录已经将所有的模糊点都一一列出(除了忘列营平滦三州),如果马政此去能够将所有这些细节敲定,双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夹攻辽国了。

但在这时,事情起了变化。这不是一方出了问题,而是双方都感觉无法守约了…… 5vEEcoCE5Hqm++244j33pT1qXJPndNRvYRdPcrCbxokmVYyV6mk4jEHCrX6ui4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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