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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黄帝老子之教,恐不如是之隘也”
——读宋子贞文两篇

本章解读元世祖时期名臣宋子贞写的两篇文章,第一篇是《顺德府通真观碑》(下简称《通真观碑》),第二篇是《玉虚观记》。

宋子贞是潞州长子(今属山西)人。金太学生。金末归东平行台严实。元太宗七年(1235),任行台右司郎中。世祖中统元年(1260),拜右三部尚书。至元二年(1265),官至中书平章政事,位在宰相之列。苏天爵《国朝名臣事略》和《元史》都有他的传。说来也巧,《全元文》共收宋子贞文五篇,一篇是长达六千字的耶律楚材神道碑,另四篇全是为全真道士写的,包括我们要读的这两篇。《通真观碑》记顺德府(今河北邢台)通真观兴建经过,主要是表彰通真大师韩志久兴建之功。奇怪的是,全文一千一百字中竟有近四百字与李鼎《宗圣宫记》的文字雷同。请看下面近二百字:

世既下降,传之者或异,一变而为秦汉之方药,再变而为魏晋之虚玄,三变而为隋唐之禳,使五千言之玄训束之高阁,以为无用之具矣。金正隆间,重阳祖师王公以师心自得之学,阐化于关右,制以强名,谓之全真,当时未甚知贵。国朝启运之初,其门人丘长春首被征聘,仍付之道教,天下翕然宗之。由一以化百,由百以化千,由千以化万,虽十族之乡,百家之闾,莫不有玄学以相师授。

将这段文字与上章引的李鼎文字对照,大概不会有人否认两者存在抄袭关系。那么,是谁抄了谁呢?人们首先会想到查看两文的写作时间。但是,这个通常有效的办法在此却失去了效用。因为李鼎写《宗圣宫记》的时间是“中统元年”,《通真观碑》的写作年代是“庚申”,而庚申也就是中统元年(1260)。此路不通,只能另找出路。幸好两文的另一段雷同的文字为我们的问题提供了答案,那就是两文都有的同尘真人李志柔传。

此传在李鼎《宗圣宫记》中是这样写的:

李公名志柔,字谦叔,家世洺水。自其父志微素喜冲澹。……其兄志端,弟志藏、志雍,皆从之游。初隐于仙翁、广阳两山之间十有二年,及闻长春宗师奉诏南下,乃迎谒于燕山,玄关秘锁,迎刃而解,其后道价益重,名彻上听,赐号同尘洪妙真人,并金冠锦服。诸方建立,若宫、若观、若庵,殆三百余区,然皆以是宫为指南。

在宋子贞《通真观碑》中写作:

同尘,洺水人。自其父志微素喜冲澹。……其兄志端,弟志藏、志雍,皆从之游。……同尘……隐居于仙翁、广阳两山之间,绝迹人间者盖十有二年。及闻长春宗师奉诏南下,乃迎谒于燕山,玄关秘锁,迎刃而解。其后……道价益重,遂以朝命得今真人之号,并黄金冠服。……自为方所者,若宫、若观、若庵,殆百余区,然犹以通真为指南。

两文中李志柔传的雷同程度,绝不亚于前引讲老子之学一变、二变、三变的那一段。也正是两篇李志柔传文字的雷同,暴露了是《通真观碑》抄袭了《宗圣宫记》,而且抄袭者并非《通真观碑》作者宋子贞本人。因为《宗圣宫记》本是李志柔门人为纪念李志柔建宫之“盛绩”而请人撰写的,记中含李志柔小传乃题中应有之义,是十分正常的。而同样的李志柔小传出现在《通真观碑》里是极不正常的,因为碑文要写的不是李志柔,而是李志柔在通真观的门人韩志久。按照《通真观碑》和《宗圣宫记》的叙述,通真观之地是李志柔在辛巳年(1221)买下的,但“才构一室”便逢丘处机西行归来,李志柔往谒,从此“传道四方,游无定所”。及至丙申年(1236),李志柔受全真掌教尹志平之命主持终南宗圣宫,通真观完全交付给其弟志雍及门人韩志久。其后二十多年,通真观陆续建起大殿、祖堂、斋堂、方丈、膳馐之所、云众之居。宋子贞说:“始大殿告成,而志雍遽蜕去,余皆志久为之。”故而碑文要记的是韩志久之功,文末说:

志久,潞之长子人,实与余同里闬,雅为大宗师李真常之所知。……及今诚明真人张公嗣掌道教,又令纲纪顺德、洺、磁、威四州之众,其为人盖可知。

可是,我们在宋子贞自述撰碑用意之后,在“志久,潞之长子人”一语之前,读到的却是上引的李志柔小传,与上下文的文意和语气均不衔接。由此可以断定,李志柔小传非宋子贞原文所有,而是别人强塞进去的。塞者为谁?我看非《甘水仙源录》编者李道谦莫属。因为我们现在读到的《通真观碑》来自至元二十五年(1288)李道谦编成的《甘水仙源录》,而李道谦又有篡改别人文章的恶习。2007年我在《丘处机“一言止杀”再辨伪》一文中曾揭出李道谦对元好问文章的篡改,指出李道谦“不仅会著文编书,还会对别人的文字暗施手脚”,提醒读者对《甘水仙源录》“应该谨慎用之”。 现在看来,我这段话还需要强调一下。

《通真观碑》的李志柔传抄自《宗圣宫记》,碑中关于老子之学一变、二变、三变的议论自然也是。如果要问李道谦为何要这么干,我看有三点值得考虑。第一,李道谦很尊重李志柔。李鼎撰《宗圣宫记》的时候,李志柔尚在世。至元三年(1266)李志柔以七十八岁高龄去世,四年后下葬,李道谦应志柔门人石志坚之请,为李志柔写了《大元宗圣宫主李尊师道行碑》,内称:“予尝辱知于师。……予亦重师之有道。” 《道行碑》讲李志柔的事迹远比《宗圣宫记》多,《甘水仙源录》卷七收了《道行碑》,不再收《宗圣宫记》,是可以理解的。第二,李道谦很欣赏李鼎关于老子之学三变的议论,他在至元二十一年写的《楼观大宗圣宫重修说经台记》(下简称《说经台记》)中曾经改头换面地予以引用,其文作:

然而武帝信方士,祷祠之事行焉;淮南好神仙,黄白之书出焉。老子之道于是乎诎矣。下迨魏晋之世,盛谈清虚,隋唐以来,剧行符箓,以至丹药奇技,曲艺小数,悉归之道家。降及□代,虚荒流荡,莫可致诘,遗经高阁,视为无用之具矣。

《甘水仙源录》既未收《宗圣宫记》,亦未收此《说经台记》。在这样的情况下,李道谦仍要宣传王重阳未出之前《道德经》被束之高阁的三变说(本文上章讲过,此说非李鼎个人见解,是全真领导层赞同的),便采取移花接木的办法,将李鼎之文此段略加改动,植入宋子贞的文内。第三,李道谦看中宋文,是因为宋子贞既有文名,又有政声,官至宰相,在当时是重量级人物。言出于宋口与出于李鼎之口,分量自不一样。李道谦在《甘水仙源录》(下或简称《仙源录》)自序中说,各地宫观竖立之碑铭“往往多鸿儒巨笔,所作之文虽荆金赵璧未易轻比”。 故而他把李鼎之言与李志柔小传一并移入宋文,以抬高本教和李志柔个人。《仙源录》不收《宗圣宫记》,但收了李鼎的另一篇文章,对李鼎(不管他在《仙源录》始编时是否还在世)也算交代得过去。我这三点推论是否把李道谦现代化了?也许有读者会说,当年编书的人思想不会这么复杂。我看倒很有可能这么复杂。反正李道谦在元好问、宋子贞的文章里动了手脚是事实,李鼎的话是不会自动跑进宋子贞文章里的。

这里还有一个证据,能够说明宋子贞不可能说出李鼎那样的话,这个证据就是宋子贞的另一篇文章《玉虚观记》。该记是宋子贞在至元元年(1264)为全真炼师李子荣写的,比《通真观碑》晚出四年。这个李子荣出家三十余年,晚年思祖,建观以祀,观名玉虚,请宋子贞撰文记其事。宋子贞议论道:

万物本于天,人本于祖,故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二庙,庶人则祭于家。自三代而下,莫不由之,所以示报也。而今为道者,则曰必绝而父母,屏而骨肉,还而坟墓,不然则不足以语夫道。渠独非人子乎?黄帝、老子之教,恐不如是之隘也。

这番话显然是针对全真道要求道徒出家而言的。一个对全真教是否真为黄帝、老子之教尚有保留的人,是不会发出李鼎那样的议论的。对全真友好,但又不完全赞同,才是宋子贞的真正立场。 YS0BiDCtoX/UMSHFlWNllfgA5KL90rYImgRcwK+j5A7LBx9FadgmVmkBw645Lm5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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