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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故事补编:《长春演道主教真人内传》

“一言止杀”故事,到《成道碑》问世并没有编完。仅据《成道碑》,《元史·丘处机传》写不出“明年(庚辰,1220),宿留山北,先驰表谢,拳拳以止杀为劝” 一段话,因为《成道碑》无此内容。从《成道碑》问世到《元史》撰成,一百三十年间,“一言止杀”故事又几经加工增补。一个不可低估的增补者是李道谦(1219—1296)。他是丘处机再传弟子,至元二年(1265)任京兆道门提点,十四年为陕西五路西蜀四川道教提点兼领重阳万寿宫事,算得上全真教头面人物。 他在至元十八年(1281)写的《全真第五代宗师长春演道主教真人内传》(下简称《内传》)是丘处机第三个碑传, 给“一言止杀”故事增补了两个情节。第一个情节是,壬午年(1222)“七月初,师遣阿里鲜奉表谏上止杀赦叛,上悦”。这个情节是《成道碑》没有的,也不见于其他早出的记述。《西游记》虽有壬午七月的记事,但其文作“七月哉生魄,遣阿里鲜奉表诣行宫禀论道日期”,没有“止杀赦叛”之言(顺便说一句,成吉思汗是绝不赦叛的)。这一情节后来辗转进入《元史·丘处机传》,便成为上引庚辰年,“宿留山北,先驰表谢,拳拳以止杀为劝”,时间比壬午年提早两年。据《西游记》,庚辰(1220)春间丘处机在燕确曾“遣人奉表”,请求“待驾回朝谒”。此表全文见于陶宗仪《南村辍耕录》, 其中没有止杀的谏言。

李道谦增补的第二个情节是下面这场对话:

一日,上问曰:“师每言劝朕止杀,何也?”师曰:“天道好生而恶杀。止杀保民,乃合天心。顺天者,天必眷佑,降福我家。况民无常怀,惟德是怀;民无常归,惟仁是归。若为子孙计者,无如布德推恩,依仁由义,自然六合之大业可成,亿兆之洪基可保。”上悦。

在这段对话前面,李道谦抄了《庆会录》近千字;在这段对话之后,又抄《西游记》近千字。他把自己杜撰的这段对话放在中间,写得又煞有其事,如果我们没有看过比《内传》早出的多种记述,会以为李道谦必有所本。然而,《内传》难逃时间检验。它比《本行碑》晚出五十余年,比《成道碑》晚出四十余年,比《金莲正宗记》晚出整四十年。此时所有当年随丘处机西行的人都已不在人间,李道谦能从什么地方搞到新材料呢?今天的研究者不能因为《内传》说法新颖或合乎自己的要求,就予以引用,更不能用它顶替《庆会录》。

当然,李道谦是很聪明的,他不像秦志安那样硬说成吉思汗“每日召见”丘处机,而是假借成吉思汗之口说丘处机“每言劝朕止杀”,这就周到多了。而且,《内传》虽然抄了《庆会录》近千字,却完全不引丘处机关于刘豫和林灵素的话,从而为丘处机遮了丑。此外,在金世宗的健康问题上,李道谦还替丘处机圆了一个大谎。李道谦将丘处机的话(见前文第五节页33—34所引)改为:

昔金世宗皇帝即位之后,色欲过节,不胜衰惫。每朝会,令二人掖之而行。亦尝请余问养生之道,余如前说。自后身体康强。

丘处机原来讲的谎言痕迹过露,李道谦给他抹去“即位之十年”、“凡在位三十年升遐”这样明确的字眼,使整段话语含糊不清。经此改动,即使是知道金世宗召见丘处机年月的人,也难指摘丘处机在说谎。

李道谦是全真道的史家,他在至元八年(1271)编成《七真年谱》,二十五年又成《甘水仙源录》。他不仅会著文编书,还会对别人的文字暗施手脚。本文上节引用过元好问《清真观记》中的一段文字,依据的是《遗山先生文集》本。李道谦的《甘水仙源录》也收了这篇《清真观记》,将该段文字改作:

丘公往年召对龙庭,亿兆之命悬于治国保民之一言,虽冯瀛之悟辽主不是过,天下之所以服其教者特以此耳。

对比《遗山先生文集》,《甘水仙源录》在“丘”字下添了“公”字(通篇都添了),“好生恶死”改为“治国保民”,“诚有之”三字删掉了,接着添加“天下之所以服其教者特以此耳”一十三字。这样一改,元好问对“止杀”故事的将信将疑变成了确信无疑,李道谦硬是把自己的话塞进了元好问的文章。幸有《遗山先生文集》在,我们才得免上李道谦的当。

李道谦在《甘水仙源录》自序中说:

道谦爰从弱冠,寓迹于终南刘蒋之祖庭,迄今甫五十载。每因教事,历览多方,所在福地名山,仙宫道观,竖立各师真之道行及建作胜缘之碑铭者,往往多鸿儒巨笔。所作之文,虽荆金赵璧,未易轻比。道谦既经所见,随即纪录,集为一书,目之曰《甘水仙源录》,锓梓以传。

《甘水仙源录》至今常为研究者引用,鉴于它对《清真观记》的篡改,实在应该谨慎用之。 E0fOMf/RAnj5V9h0H2gwQOB4b32AcEOMD+B9vKmSDI3gMeXDwbP+Zeiex6spZu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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