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要回顾野蛮或狩猎状态——游牧状态,或蹂躏了罗马帝国的野蛮部落——人口增殖力大于生活资料的增长力——导致向北方移民的大潮的原因。
在人类最原始的状态下,狩猎是主要的职业,也是获取食物的唯一方式。由于生活资料散布于广袤的地域,因而不可避免地,人口相对而言肯定显得较稀少。据说,北美印第安人两性间的情欲比任何其他种族的人都弱。尽管如此,人口的增殖力,即便在北美印第安人中,也似乎总是大于生活资料的增长力。这一点从以下便可看出:任何一个印第安人部落,每当碰巧定居在某个土壤肥沃的地方,获得比狩猎时更丰富的营养来源,其人口便会发生相对较快的增长。而且人们常常注意到,当某个印第安人家庭居住在欧洲人的居留地附近,采用了较安逸、文明的生活方式时,一个女人会生育五六个孩子,甚至更多。而在野蛮状态下,一个家庭往往只有一两个孩子能够长大成人,罕有家庭超出这个数字。人们在好望角附近的霍屯督人部落也观察到了同样的情况。这些事实证明,狩猎民族中人口的增殖力大于生活资料的增长力,这种增殖力,一旦被自由地发挥作用,便会顽强地显现出来。
这种增殖力能否在不造成罪恶和贫困的情况下受到抑制,从而使人口和生活资料保持平衡,这仍有待研究。
公正地说,北美印第安人,若作为一个民族考量,是不能被称作是自由和平等的。在我们关于他们,以及事实上关于大多数其他野蛮民族的所有记载中,女性对男性的人身依附,较之文明国家中穷人对富人的人身依附,呈现出更完全得多的奴隶状态。一半国民就像是另一半国民的奴隶,而且,对人口产生抑制作用的贫困,照例来看主要落在生活状况处于社会最底层的那部分人口上。即便处在最原始的状态,婴儿也需要悉心照料,但是这种必要的照料印第安妇女却不能给予,因为她们注定要遭受频繁迁徙带来的种种不便和困苦,注定要手脚不停地、任劳任怨地做种种苦活,为她们暴虐的丈夫准备好一切。这些繁重的劳动,有时是在怀孕期间或背着孩子时干的,必然常常导致流产,而她们的孩子,除了其中最强壮者,往往未长大成人,便早早夭折。妇女除了遭受上述种种困难之外,还要经历野蛮人之间连绵不断的战争,以及她们为了干活而不得不弃其年老无助的父母于不顾,从而违背了最基本的天伦亲情,这整个的图景,绝少不了贫困这一阴影。在估计未开化民族的幸福程度时,我们的眼睛绝不能只盯着年富力强的士兵,因为一百个人中才出一个士兵;他是绅士,是幸运儿,一直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不知经过多少努力才能产生这么一个幸运儿,他的守护神一直保护着他,使他从婴儿长大到成人的过程中,历经无数危险而安然度过。在对两个国家作比较时,真正的要点似乎要着眼于两国中看起来最为相近的阶层。以这种观点看,应该拿盛年时的士兵与绅士作比较,拿妇女、儿童和老人与文明国家中的社会下层阶级作比较。
于是,从上述简短的考察,或更确切地说,从关于狩猎民族的记录,我们难道不能推断:狩猎民族人口稀少,是由于食物缺乏造成的,若食物较多些,人口便会立即增加;若撇开野蛮人的罪恶不论,正是贫困抑制了占优势的人口增殖力,使人口与生活资料保持平衡。实际的观察和经验告诉我们,除了少数局部的和暂时的情况之外,这种抑制目前对所有的野蛮民族都在持续不断地发挥着作用,而且我们的理论表明,这种抑制所具有的力量大概与一千年前不相上下,而一千年以后这种力量也不会大很多。
关于人类进化的第二个阶段,即游牧民族的风俗习惯,我们知道的情况甚至比对野蛮民族的了解还要少。但是,这些民族无法摆脱因生活资料匮乏导致的贫困这一普遍命运,这一点欧洲各国和世界上所有最富裕的国家,都能提供充分的证明。生活资料是驱使斯基泰人 游牧部落离开他们原来的游牧地,像成群的恶狼一样四处寻找食物的鞭子。受这一极其强大的因素驱使,野蛮人像乌云一样,纷纷从北半球的各个地方聚拢起来。随着他们滚滚南移,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黑暗和恐怖,最后遮蔽了意大利的太阳,使整个世界陷入普遍的黑夜之中。这些对地球上所有最富饶美丽的地方造成了如此长期和深远影响的可怕后果,都可追溯到人口增殖力大于生活资料的增长力这一简单的原因。
众所周知,游牧国家所能养活的人口是不如农业国家的,但是,使游牧民族显得如此可怕的,是他们拥有的集体迁徙能力,以及他们经常感到的运用这种能力为他们的畜群寻找新牧场的必要性。拥有大批牲畜的部落,当下的食物总是充足的。在绝对必要的情况下,甚至种畜都可以吃掉。与狩猎民族相比,游牧民族的妇女活得更轻松。而男人们,因集体行动而勇猛大胆,且对自己通过迁徙为其牧群寻找牧场的能力充满自信,他们大概很少为养家糊口担心。这些因素合在一起,很快就产生了自然而不变的结果:人口膨胀。于是,更频繁和快速的迁徙就成为必然了。越来越广阔的地域相继被占领。更广泛的荒芜在他们周围日益扩大。匮乏折磨着较不幸的社会成员,直到最后无法养活全体社会成员这一事实变得非常明显,不容否认。于是年轻人被迫离开原来的部落去开辟新的疆土,依靠手中的利剑为自己取得更好的地盘。“世界就在他们面前,任凭他们驰骋”。因眼前的窘迫躁动不安,因怀揣着对未来更美好的憧憬而跃跃欲试,这些勇敢大胆的冒险家有可能成为所有反抗者可怕的敌人。他们所到之处,若是和平安宁的国家,其国民不堪一击,任凭他们蹂躏;若遇到与他们自己类似的部落,便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他们拼死作战的勇气,源自这样的信念:死是对战败的惩罚,生是对获胜的奖赏。
在这种野蛮残酷的斗争中,肯定有许多部落完全灭绝了。还有一些部落,大概是因困苦和饥馑而灭绝的。另一些部落,则在其英明首领的领导下,变成强大的大部落,继而派出新的冒险家,去寻求更加富饶的地盘。这种无休无止地争夺地盘和食物的斗争,导致生命的巨大浪费,但强大的人口增殖力却补充了更多的人口。人口增殖力,由于频繁持续的迁徙,一定程度上得以不受限制地发挥作用。移居到南方的部落,尽管他们是通过持续不断的战争而占领了这些较富庶的地区,但由于生活资料的增多,其人口和实力迅速增加。到最后,从中国边境到波罗的海沿岸的整个地域,都被不同种族的野蛮人部落占据了,他们勇猛强悍,富于冒险精神而又耐劳好战。有些部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另一些部落则归顺在某个蛮族酋长的麾下,后者带领他们不断取得胜利,更重要的是,带领他们来到了盛产谷物、美酒和油料作物的地区,这些是他们长期垂涎的地方,是对他们劳动的最好奖赏。阿拉里克、阿提拉,成吉思汗 以及他们手下的首领们,可能是为了荣耀,为了大征服者的名声而战,但是,搅起北方野蛮民族迁徙大潮,推动他们在不同时期挥师而下,侵扰中国、波斯、意大利乃至埃及的真正原因,实则是食物的匮乏,人口超过了生活资料的供养能力。
相对于领土面积而言,游牧民族在任一时期的绝对人口绝不会很大,因为被占领的土地总有一些是不毛之地;但那里的人口更替似乎最为迅速,一些人因战争或饥馑而被消灭,但更多的人会立刻填补他们的位置。在这些大胆而无远见的野蛮民族中,人口大概很少受到抑制,这与现代国家迥然有别。对未来生活困难的担忧,大大抑制了现代人生儿育女的欲望。野蛮人天性就不怎么思虑未来,他们普遍怀有通过迁徙改善生活状况的希望,总是期待着掠夺,甚至于在遭遇不幸时有权将自己的子女卖身为奴。所有这些都促使人口数量增加,尽管之后的人口数量增长仍会因饥馑或战争而受到限制。
哪里的经济状况不平等,(这在游牧民族中很快就会发生)哪里的食物匮乏所导致的苦难就必然会落在最不幸的社会成员身上。这种苦难也必然经常为妇女所感受到:丈夫不在家时,她们就易于遭到掳掠,对丈夫归来的望眼欲穿总是归于失望。
由于对这些民族的详尽历史了解不够,我们无法确切指出食物匮乏导致的苦难主要落在哪部分人身上,以及这种苦难在多大程度上为全社会成员所感受到。但是我认为,根据所有关于游牧民族的现有记载,我们完全可以说,每当生活资料因迁徙或任何其他原因而增加时,游牧民族的人口就必然增长,随后由于贫困和罪恶,人口的进一步增长受到抑制,使实际人口与生活资料相适应。
因为,我认为,若撇开游牧民族中可能盛行的有关妇女的任何恶习(这些恶习总是抑制着人口的增长)不谈,人们肯定会认同,发动战争是一种罪恶,是贫困带来的结果,且没人会怀疑贫困是食物匮乏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