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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例 乔伊的故事

表  现: 爱惹事的暴脾气九岁男孩

原因分析: ●情绪驱动行为,还没学会运用概念表达感受

●回避脆弱或悲伤的情感体验

重点方案: ● 带他运用想象力,玩假扮游戏

● 与父母增加情感联结

“想要打架吗?”9岁大的乔伊挥舞着拳头,耸起瘦小的肩膀,“来呀,我会用空手道踢你,把你给踩死!”

操场上,一群小男孩围拢过来,乔伊和他的对手互相绕圈子,然后扭打成一团,跌在了泥巴地里。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操场监管老师冲了过来,推开起哄的人群。

她一把抓住乔伊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为什么我总是看到你在打架?”随即她拽着乔伊向校长办公室走去。

乔伊的母亲乔安娜来找我时,她已经是无计可施了。不断惹事的小儿子把她过去几个月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学校和日托中心的老师抱怨他老是殴打其他孩子,在过去半年来,因为打架的事他已经被送回家好几次了。日托中心的主管威胁说,如果他再惹麻烦就拒绝接收他。在家里,乔伊和他13岁大的哥哥尼古拉斯也是冲突不断。两个男孩共居一室,他们和离了婚的母亲一起住在两房的公寓里。

“我跟他谈过他的行为,他总是说下次不会了,”乔安娜告诉我,“然后不久我又会接到老师的通知,说他打了别的小孩。”

乔安娜一头乌黑的头发,圆脸,眼睛又大又深。当时她的生活很不容易,因此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惹麻烦的儿子。三年前乔安娜和她从事景观设计工作的丈夫离了婚,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老家费城,搬到了华盛顿特区,目的是方便上法律学校。她晚上上学,白天就做律师秘书养家。

乔安娜担忧乔伊变得越来越像他父亲托尼。乔伊和尼古拉斯每个月会有一个周末去和父亲见上一面。离婚时两人撕破了脸,因此她担心前夫托尼会在儿子面前说她坏话。乔安娜形容她的前夫为非常疼爱儿子的人,但同时脾气非常火暴。很明显,她告诉我,乔伊遗传了他爸爸的坏脾气。

乔安娜还告诉我她在和法律系的同学道格交往。道格和她一样,都是三十几岁才开始学法律。他们的关系发展稳定,乔安娜说,他们打算毕业后结婚。

乔伊一直是个早熟的孩子。他比大多数孩子更早学会坐、走路、说话。从乔安娜对乔伊早年的描述,我可以得知她和她的儿子曾经情感上联系很紧密。还是小婴儿的乔伊似乎对人和整个世界都表现出强烈的兴趣,这是情感发展路途上至关重要的第一步。事实上,乔伊曾经是个特别温暖、充满爱意的婴儿,他妈妈说。他灿烂的微笑会让整个房间都充满喜悦欢乐。他是一个善于表达的宝宝,在早期交流良好,正如我们所见,这是另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他擅长运用丰富的动作和脸部表情;当他开始学说话时,词汇量迅速增加,学起来毫不费力。很明显,乔伊早期阶段许多方面都发展顺利,不过关于他运用想象、玩假扮游戏,他的母亲倒是记得不多。

麻烦的征兆出现在父母的婚姻出现裂痕时,乔安娜和托尼争吵不休,吵架总是以托尼摔门而出作为结束。随着他父母亲的关系变得紧张,当时3岁大的乔伊开始表现得争强好胜。他抢别的孩子的玩具,其他孩子任何一点侵犯的迹象,都会引起他强烈的反应。为一点点小事他就大吵大闹 。从他母亲的叙述中,我可看出即使乔伊可以通过肢体动作良好沟通,他也并没有像我们所预期的,顺利进入下一个阶段——学会运用概念交流。在玩耍时,他只喜欢撞汽车,或者射击别人。几乎没有证据表明他玩过扮家家或假扮游戏,而玩假扮游戏意味着他开始运用概念传递他的侵略性,以及其他情绪。

“当时他很难对付,但是我们总算管得住,”乔安娜告诉我,“但是,在最近几年里,麻烦开始源源不断。我实在没有时间来处理他惹出来的麻烦。我实在是精疲力竭,压力又太大。而且我不能老是离开学校或是工作单位去见他的老师。”

据乔安娜叙述,她和两个儿子每天的生活非常忙乱。她没有时间和他们深入谈话或一起玩耍。放学后,男孩子们就被送到了日托中心。在我听来,这个日托中心的状况相当混乱。乔伊班级的孩子大多数比他大,而且他们经常在户外的小操场上玩耍,没人看管。我相当怀疑乔伊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保护自己不受那些大孩子们欺负。因为他年纪小,体型也小,而且态度挑衅,很容易成为被攻击对象。乔伊似乎有几个朋友,但都玩得一般般,不像他的同龄的孩子通常有几个密友。

乔安娜每天六点钟左右去接他们。匆匆吃完晚饭后,乔安娜要么在学习,要么在上课。孩子们自己做家庭作业或者看电视。在周末,乔安娜大多数时间在学习,孩子们要么在看电视,要么在户外玩滑板或轮滑。星期六晚上,如果不去爸爸那儿,乔安娜通常会设法带他们去看电影,道格往往会跟着一起来。乔安娜给我的印象是位很有条理、关心孩子的母亲,虽然她已经因为生活的问题忙得焦头烂额——既要谋生存,又要完成学业。

乔安娜描述乔伊和他的哥哥都相当自立。“他们都是自己管自己,”乔安娜告诉我,“我甚至没有规定他们的睡觉时间,他们累了就自己上床睡觉,有时候都到十一二点了。”

她说乔伊从没有真正对她表现出过不服,大多数时候他能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但是乔伊和尼古拉斯始终是冲突不断,尼古拉斯抱怨乔伊老是烦他、挑衅他。

尽管他到处惹麻烦,但是学习始终还过得去。他一向是班里的中等生, 在数学和科学方面有特殊天分。

第二次心理辅导,乔伊自己过来见我,他妈妈在等候室等着。他穿着小学生标志性的校服,肥大的T恤松松地挂在他瘦小的肩膀上。宽松的短裤,高帮运动鞋,鞋带没系,直接塞在了鞋舌后面。整个穿着突显了他瘦小的体格,细弱的胳膊和干瘦干瘦的腿。他的黑发盖过了头顶,不过为了跟上时下孩子流行的发式,头发削到了耳朵和后脑勺附近。

他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翘起了腿,双臂抱在胸前。他害羞地笑着,环顾四周打量着房间。我的直觉反应是虽然他以坏脾气出了名,但他应该是一个友善、讨人喜欢的小孩。

像往常一样,我都会对来访的孩子先示以温暖的微笑,然后一句招呼:“最近怎么样?”我等着乔伊说话,一般我会让孩子先做出回应,这样我可以观察他对我以及新环境的反应。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了:“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你得帮我。”

“我想你一定感觉怪怪的,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说。

乔伊环顾四周,在椅子里紧张地扭来扭去。我通常会倒上咖啡,准备一些适合孩子年龄的玩具和游戏。我给乔伊准备了一些球、几种游戏和一些动作明星像。他快速地瞥了一眼。

“我感觉大脑有点空白,就像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说。

“那经常发生在什么时候?”

“当我惹上麻烦的时候。”

很明显,他对自己的侵略性行为深感困扰,因为他几乎是立即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继续问:“怎么老是你惹上麻烦呢?”

“这个嘛,”他耸了耸肩,“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我请他描述事情发生的过程。他告诉我,学校有个朋友老是“推”他。

“我把他推了回去,他就开始大喊,然后老师就把我给逮着了。”

同样的事情出现在他告诉我的其他故事里。不管在家、学校还是日托中心,都是乔伊被攻击,他试图反击自卫,然后老师或者妈妈抓住了他,而不是真正的挑事者。乔伊告诉我,在家里,每次都是尼古拉斯先动手推他、踢他,等到他反击时,尼古拉斯就大声喊妈妈,结果就是他倒霉。

我问乔伊,为什么总是他被其他孩子激怒,结果却是自己惹麻烦上身。

“因为,当他们烦我时,我就想立即回击。”他说。

“如果你只是想扯平,你为什么不等一等,策划一下,也让他们惹上麻烦呢?”我问。我想知道他是否清楚自己的做法其实是挖一个更深的坑往下跳,“只要你做做计划,对方肯定也会被逮到的。”

乔伊摇了摇头:“那样我要等很长的时间。”

在我们谈学校生活的时候,我测试了乔伊的减法和乘法计算能力。在计算时他显得很专注,能够推理、独立思考,相当轻松地解决了数学问题,显然在数学方面他很有天分。

在这次及接下来的谈话中,我试图了解一个九岁孩子所应该达到的各项发展水平,他表现得如何。按照惯例,我从各方面观察乔伊的交流方式:他的肢体动作、谈话的姿势、和我对视的神情、展示的情绪以及在对话中他不断插进来的反复出现的话题。同时在谈话中,我还仔细观察哪些感受他能够用语言描述,哪些感受是透过肢体动作表达。比如说,我注意到,当他在描述打其他孩子时,他没有描述行为背后的感受。我们谈得更多的是他和其他孩子的关系,以及为什么在回应其他孩子的挑衅之前,他不能够先思考下和预想下结果。

我还请他画了些图画。大部分到访的孩子我都会作此要求。通过画画,我能观察他们掌握精细动作的技巧(看他们使用蜡笔和彩色画笔的能力),以及使用空间的思维模式(即他们怎么分配画纸的空间)。此外,有些孩子的视觉交流能力要好过语言表达能力。

乔伊的画十分有趣。他可以画出构图很好的图,各细节部分搭配得宜。但是他的画显得有点空,他画了一堆动物及进行各种活动的人,如开汽车、驾驶飞机等。这些动物和人都没有面部表情,因此画面显得空洞、缺乏感情,没有一般孩子画的那种充满生气的画面。

接下来乔伊给我写了一个故事:“一天提姆去公园玩,他玩了会儿跷跷板,然后碰到了一个孩子想玩足球,他非常高兴,拿来一个足球和他一起玩起来。玩了一会儿之后,他们觉得累了,就各自回家了。”

当我问他这两个孩子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看上去有点悲伤:“没有,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他们想见面吗?”我又问他。

他没有回答。突然,他又把话题转移到了打架的事情上,非常详细地向我描述了他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次摔跤比赛,但是他讲故事的语调和跟我的交流中流露出了一丝落寞,感觉他基本只能维持短暂的关系。

我们还谈到了他的父亲。乔伊告诉我他喜欢去他爸爸那儿。他最喜欢的一项活动就是在费城和他爸爸玩橄榄球或者在他屋后小院子里练习接球。

“当我不得不回家时,我感觉很难过,”他突然说。他的黑眼睛里很快浮出了一层泪水。他抬手用拳头擦了擦眼睛:“我和尼古拉斯每个月只有一个周末可以去看他。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如果一个月能有一周的时间和他在一起,剩下的时间和妈妈一起就好了。要是我爸爸妈妈仍然住在一起,或者住得靠近一点就更好了。”

这是唯一的一次乔伊能够描述他的感受。事实上,我注意到,虽然乔伊能够叙说对脆弱感的恐惧及害怕其他孩子认为他脆弱,但当谈到表达其他情绪时,比如愤怒、悲伤或者丧失,大多数时候,他只描述一连串动作行为(他打了别人多少次),而无法描述与那些行为相关的感受。

接下来的一次,乔伊进来时,显得很高兴,脸上的表情灿烂热情,眼睛发亮。他从地板上捡起了一只球,我们互相扔起了球。他有很好的运动技能,他能很轻松地接住球,手腕立即快速一转,球又飞了回来。很明显,他非常享受我们之间建立的默契,我也乐在其中。

我们一边玩球,他一边告诉我更多有关自己的事情。他喜欢数学和科学,讨厌写作、英语和社会学。

“为什么?”我问。

“我不太擅长运用想象,”他说,“写作本身还行,只是我想不出要写什么。”

“我们一起试试吧,”我提出建议,“我们一起来编一个故事。”我想看看当他运用想象力时,会想出些什么。

乔伊的故事是有关云、雨和闪电“攻击我和我爸爸妈妈”的故事。危险和侵略性的主题又出现了。我请他详细说明一下那部分故事的理由。

“我对着云扔了些石头,于是闪电就过来袭击我。”

“你为什么要对云扔石头呢?”我问他。

“因为我不想它下雨。我生气了,然后云也生气了。”

我对他的故事很感兴趣,鼓励他继续下去。

“当多云时,我很害怕会有飓风来,”他告诉我,“我曾经害怕爸爸妈妈会受到伤害。”

突然,他转移了话题。“我希望爸爸妈妈能再在一起。”他的脸上又浮现出我之前捕捉到的一丝悲伤,“我想和爸爸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我向乔伊表达了我的看法,他之所以不喜欢运用想象力,也许是因为当他在想象时,会出现很多害怕的感受。

“当你向云扔石头时,云便会向你扔闪电回来,”我告诉他,“那是挺吓人的。”我也认可他想要有更多时间见到他父亲。

“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不想要有悲伤的感受,”我说,“也许不去感受害怕、愤怒或者悲伤要更轻松些。”

从乔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不怎么喜欢他可能会感到害怕的说法:“不,我并不觉得害怕,我只是觉得有点懒洋洋的。”

“有时候当我们觉得懒懒的,是因为我们心里有很多感受,”我温和地说,“但是比起拥有丰富的想象力,有时又有一点吓人时,觉得自己懒懒的是要感觉轻松些。”

乔伊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他从椅子上溜到地板上。

“我觉得有点累了,我打算睡会儿觉。”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就像一只爱睡觉的蜥蜴。”

他还特别指出,他认为蜥蜴是没有想象力的。“它们只喜欢睡觉。”他咧着嘴笑道。

他趴在地板上给我演示了蜥蜴是如何睡觉的。之后,我们又谈论了想象力有时候能带来很多乐趣,就像当他假装自己是一只蜥蜴时,其实就很有意思。显然,乔伊并不确信自己是否要接受我的解释,认为自己也许是害怕自己的一些感受。但是,从他的蜥蜴游戏可以看出,他至少在考虑有这个可能性 。尽管他这次玩的假扮游戏的主题是回避,但至少这个过程本身他在运用想象力。 我们一起想出了一个主意,每次他来见我时就编一个故事,这样他能越来越接纳他的想象力。

在和乔伊谈了几次话之后,我对他的发展做了如下评估。显然,他早期的发展是顺利的。他能够以一种温暖的姿态和人建立密切的关系,他能用语言和动作和他人进行良好互动。在使用情感概念方面,他展现了一些能力,但是能力有限。他似乎尤其回避使用传达有关侵略、脆弱或者悲伤的情感概念。然而,虽然情感概念有所局限,他依旧能发展出联结两种情感概念的能力。同样,他似乎也能超出一对一关系的视角看待问题,但是,这些能力,都因他受限的感受范围而发展有限。例如,我注意到,他能够判断学校群体动态(他注意到他不断被其他孩子挑衅),但是,他不能“等待足够长时间”去设计让他的对手也陷入麻烦。

乔伊的日子并不好过。他的母亲很忙,父亲又不在身边,他多数时间是在学校以及日托中心度过,而在那里又忙于应对大孩子们的不断挑衅。尽管他才9岁,却被期待像个大人一样表现。我感觉到,乔伊的内心有着深深的寂寞感以及长期积累的愤怒,生气事事都要靠自己。隐藏于内心的孤独和愤怒,结合其他因素——早期父母亲间紧张的关系,来自同龄儿童的群体挑战,以及身在日托中心粗暴混乱的环境,迫使他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保护”自己,“并不想从别人那获取任何东西”。

上述反应通常很典型。这类孩子虽然有侵略倾向,但仍然很有潜力。他们也许已克服了发展上的许多挑战,但是还没有学会如何使用情绪概念来表达重要的感受。

尽管乔伊和妈妈都深爱着对方,但两人之间却没有太多的情感联结。 虽然乔伊发自内心地珍视和母亲的关系,也在乎和母亲男朋友的关系,他把道格看作他的叔叔,同样也很看重和他父亲的关系,但是他从他们身上获得的情感满足远远不够。

许多成长在父母忙于工作的家庭的孩子面临和乔伊同样的问题。他们大部分时间待在日托中心,在那里许多不同年龄的孩子都被扔在一块儿,且监管又不到位。他们的父母亲忙于工作和事业,和孩子相处的时间太少,孩子感受不到来自父母亲的呵护,在各种压力面前,他们内心欠缺安全感,因此行为方面会显现出侵略性。 过来找我的父母亲通常不是抱怨撒切尔又打人了,就是玛丽贝丝和别人在掐架。而真实情况是,这只是他们在倍感压迫的情况下做出的反应。他们感受不到来自父母亲或是其他大人的保护,被迫独自应对来自其他孩子的挑衅。

对于乔伊,以及其他面临同样问题的孩子,我们第一步便是努力改善他最重要的关系,并在关系框架内,帮助他重新发展或者第一次发展他还未完全掌握的阶段。首先我们需要着力于乔伊和他母亲的关系,之后是强化和他父亲的关系(部分原因是他住在另一个城市,不能随时陪伴儿子),还有和道格的关系,我们要帮助他们彼此联结更紧密。 之前提到的五项基本原则(在这里会详述)将作为必要的架构来讨论乔伊的进展。随着我们推进每一项基本原则,乔伊也获得了他所需要的经验,来持续他的情感发展。

● 地板时间

当我告诉乔安娜让她安排时间和乔伊玩耍时,她流泪了。离婚之后她一直背负着压力,忙于生计的同时,她也迫切希望通过学习当上律师来改善现状。现在她意识到,她一直忽略了与孩子们一起成长的快乐。

“我想最近是没有什么机会享受为人父母的乐趣的。”她说。所以她决定每天晚餐后,在她去上课学习之前,各空出半个小时陪陪两个孩子。洗碗可以等会儿洗,朋友相约去上学的电话可以晚点接,在饭后这一个小时,她能和孩子们在一起,聊天,玩耍。这样意味着她得压缩她的睡眠时间来学习,但她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

但是,地板时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就像许多忙碌的父母,乔安娜已经习惯给孩子安排好一切时间,做完一件事赶着去做另一件事。在第一次和孩子的地板时间,当她在乔伊面前坐定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乔伊也不清楚,但是显然乔伊特别珍惜这段时间,只要母亲过来陪他,他的脸就笑成了一朵花。

开始的时候,乔伊向乔安娜展示他在学校收集的棒球卡。有些卡片是从别的孩子手里用计骗过来的,但是乔安娜还是对他的收集表示出相当的热情;在他介绍哪些卡他认为会升值时,她会十分配合地在旁附和,发出赞叹声。

“妈妈,你看!”乔伊从床底下拉出一鞋盒卡片,“这张乔伊·坎塞科新兵卡有一天会值一大笔钱呢,而这张查克·纳布拉克我可是一个子儿也没花,我用去年的戴维·斯图尔特从安德烈那换来的。那个小子根本不知道查克·纳布拉克是谁!”

乔伊也会谈到和爸爸一起看的棒球比赛:“费城今年差点赶上梅茨了,妈妈,你相信吗?”他一边说,一边随手翻着卡片,偶尔翻出一张推到妈妈面前,“如果戴克斯特拉状况不错的话,明年肯定会赶超上来。”

在连着数周听乔伊如数家珍地说他的棒球卡和比赛之后,乔安娜逐渐失去了耐心。

“我听到的不是哪张卡5年内会赚一大笔钱,就是这一周哪个棒球员很红,”她告诉我,“太无聊了。”

大人确实会觉得小孩玩的游戏无聊:同样的游戏会翻来覆去,没完没了;长时间假扮为一个人物并乐此不疲,或者再三讨论熟悉的话题,例如学校、运动、朋友等。但是,一般来说,只要你克服无聊感,静下心来你会发现,一再重复的主题可以帮助你更充分地观察孩子。事实上,有时大人之所以会感到无聊,是出于惯性思维,心里认定了之前对孩子的固有印象,因此看不到孩子真正的兴趣所在。

值得肯定的是,乔安娜还是坚持陪着乔伊,听他自吹自擂、装腔作势。显然,乔伊乐于在母亲面前炫耀自己的知识。几个月后,棒球话题渐渐不提了,转而吹嘘起他如何表现得比同学、老师更聪明。乔安娜不赞同乔伊去欺骗老师,但是我建议她只要站在乔伊的角度,对他显然自以为是的骄傲感表现出理解,并适当给予温暖的回应即可。

重要的是,要意识到你可以对孩子的观点表现出兴趣,但是不一定要同意或支持孩子的行为。比如说,你采取的态度是“我知道你从这一件事情得到乐趣,一定是有一个好的理由”,但这并不是你在传达赞同之意。这只是告诉孩子你在试图从他的角度看待事情。这样的一个回应可以帮助孩子最终透露他行为背后的原因,如此一来,更有利于你解决问题,帮助孩子找到替代的方式让自己感觉良好。

当然,如果乔伊告诉乔安娜他做了违法或危险的事,乔安娜的反应肯定要不同。如果你的孩子跨过了那条界线,你必须严格限制他的行为。不过,同时你需要保持相同的热情,希望从孩子的角度了解他的行为。

随着每天的地板时间持续进行,乔安娜注意到,有两个相关联的话题一再被提及:乔伊需要觉得自己胜过别人,需要在妈妈眼里显得强大有力。起初,乔安娜对乔伊需要在她面前展示力量和炫耀自己感到惊讶,她一直以为乔伊知道妈妈是以他为荣的。

“他只是一个小小孩,却一直努力想要做大人,”在一次一对一的谈话中,她向我感叹道。她开始意识到乔伊的不安全感,还有他急于想在学校、家里或者在日托中心成为“老大”的需求。

在一次地板时间,乔伊开始询问乔安娜白天的情况。于是乔安娜和儿子分享她成功和挫折的点点滴滴。乔伊很高兴听到他的妈妈对法律大学教授的一些感受和他对学校老师的感受是一样的。

“真的吗,妈妈?”他高兴地问,“你也不想做那些愚蠢的报告?我也得做一份关于哥伦比亚的报告,老师说我必须写满三页。”

等到乔伊过了在母亲面前炫耀的阶段,开始真正关心起母亲时,一项话题终于被提到,就是乔伊觉得和爸爸在一起的周末时间太短了。他告诉妈妈他跟我说过的事:他很想念爸爸,想有更多的时间和爸爸在一起。乔安娜离婚后,跟前夫不再有什么牵扯,因此也希望儿子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越少越好。虽然她确信托尼会照顾好乔伊和尼古拉斯的安全,她还是担心托尼会在孩子面前说她些什么。他们分居的时候,托尼曾强烈反对,他很不甘心离婚。

“我想他会在孩子面前说我的坏话,”乔安娜告诉我,“比如说我为了别的男人抛弃了他,或者我的事业比我的家庭重要。”

尽管她很担心,我仍然觉得乔伊需要多见见他父亲。我建议她让乔伊和尼古拉斯一个月多一个周末时间去看爸爸。

“为什么这件事就这么重要?”乔安娜问道。她身体往后靠在了椅子上,显然她对这个主意不以为然。

我跟她解释道:“当一个人为人父母时,不论好坏,他都是父母。不管什么情况他对孩子而言都很重要。”我告诉她: “事实上,父母中较少见面的一方可能对孩子的影响更大。因为对他不够了解,反而会倾向于美化他。”

乔安娜勉强同意孩子多见父亲一次,对此孩子们很开心。同时,乔安娜也多出一个周末忙学习,也能空出一些时间和道格单独相处。

更常见到父亲之后,乔伊的表现相当好:他更能够和父亲加强感情联结,同时也得以和另一个强大的大人角色建立关系。

我们很容易忽略一个事实,虽然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离开家庭的庇护,奔向了同伴群体,但是他们依旧十分依赖父母双方的陪伴。父母给予的安全感有利于孩子学习协调往后更为复杂的关系模式,别忘了,他们最开始是在家里面学习、练习人际关系技巧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单亲家庭的孩子会缺失这些重要的体验。老师、教练及童军队长都可以提供孩子机会来探究和大人的关系。虽然这些关系没有与父母关系来得亲密,但毕竟还是有利于孩子成长的。

不管父母关系如何,重要的是,孩子需要尽可能和父母双方保持关系,因为孩子的安全感和感觉到被照顾的意识,都来源于他和父母关系的维系。 孩子的观察力很敏锐,他们能察觉出和父母能不能维系关系,是迫于客观条件(父母有一方和孩子天各一方或者已经离世),还是由于父母拒绝对方探视,或者有意使孩子疏远对方所为。由此可见,如果父母一方有暴力倾向,另外一方则必须尽其所能介入来保护孩子。

如果父母有一方不愿意或无法参与孩子的生活,那么父母另外一方必须再寻他人来填补孩子生命的空缺。 在乔伊的例子中,我认为需要再有一名大人角色加入到他的家庭圈,如此他才有更多的机会在情感上学习和成长。幸运的是,道格愿意担任这个角色。当道格和乔安娜一块儿来见我时,他说他很愿意多花时间来陪伴乔伊,但是担心会被认为在和乔伊的父亲争夺乔伊的关注和感情。我表示理解他的顾虑,同时又告诉他,乔伊除了和父母的关系之外,还需要另外一个大人建立关系,尤其是男性角色,乔伊会很珍惜道格陪伴他的时间。

这次谈话之后,道格开始花更多的时间陪乔伊。他们一起玩小学生常玩的活动:扔球、打电子游戏或者谈论运动比赛。事实证明,乔伊很喜欢道格叔叔的陪伴。

数个月后,乔伊和妈妈在地板时间段的关系发展稳定,而且生活中多了一名男性角色的加入让乔伊也颇为受益。乔伊从之前单纯的“吹嘘炫耀”进步到现在开始真正对父母表现出关心,对家庭关系也多了点安全感。于是我们的注意力开始转向另一个方面——他脆弱的情感。他给乔安娜和道格讲外星怪兽袭击没有防御能力的地球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他脆弱的感受表露无遗。

乔伊会十分详细地描述来自外太空的异形如何攻打地球,而人类又如何反击入侵保卫地球。“你看,妈妈,这只巨大的毒蜘蛛叫穆法瑟,它袭击了这座城市。”一个晚上,乔伊屏住呼吸,绘声绘色地对妈妈讲开了,“它有着毛茸茸的大腿,非常粗壮,头上还长着巨大的触角,会喷射出绿色的黏液,如果你被射中,你就会变得像被油炸过的鼻涕虫一样。这个城市所有的建筑都被穆法瑟用它巨大的腿压垮了,所有试图逃跑的人都被它用剧毒的黏液杀死了。人类发明了一种很强大的机器,可以喷洒出黏液的解毒剂,但是机器在穆法瑟面前不堪一击,它一脚压碎了机器,抓住了带头人,并且……”

“这些故事有些怪异。”乔安娜向我转述时,神情略显紧张,“他想要告诉我们什么?”“我是不是应该从这些故事中捕捉到一些关于他的信息?”

“在某个方面,是这样。”我回答道,“但是你不要在他面前充当精神科医生。不要试图从他的言语行为中搜寻隐藏的意义或信息。”

我告诉她,如果父母的确看出了某些迹象,比如说在孩子的游戏及行为中体现出了脆弱、恐惧或者侵略性,则父母能够以更多元的视角关注孩子的内在世界。时间一久,父母对孩子的不同感受及行为模式会有一个整体的了解和认识。再与孩子们相处时,父母对孩子的不同特质要表示出尊重理解,那么就能跟孩子建立起比较圆满的关系,最终发展出比较深层且安全的关系。 而在孩子面前充当业余的精神科医生,并搜寻孩子行为及游戏中的隐藏的意义,只会破坏自然关系的建立。孩子在与父母的互动中自然会有所收获;即使有时其中的意义隐而不彰,但是交流的过程才是最为重要的。

● 解决问题时间

我发现,安排解决问题时间,对于因为侵略性行为而惹上麻烦的孩子,特别有帮助。这段时间与地板时间分开来进行,能帮助他们思考和谈论自己的感受,换言之,把自己的感受转换成情绪概念。同时还可以帮助他们预估特别有挑战性的情境。在这段时间里,父母和孩子也有机会共同去面对难题,克服挑战。

乔安娜实在太忙,不得已,只有利用早餐时间和早上开车送孩子上学的时间进行解决问题的对话。这个时间并不是很理想,因为有太多的干扰,比如孩子们会匆忙进出房间,一边收拾书本和作业,一边还咬着面包;而乔安娜在开车途中时刻要担心交通拥堵。不过,乔安娜还是充分利用了早晨的时间,同时也试着一个星期中抽出一点时间,和乔伊进行一对一的解决问题的对话。

乔伊其实口齿很伶俐,说话也条理分明。他能清楚自如地谈论学校、眼前及其他任何时刻发生的事,但是就像很多有侵略性行为的小孩一样,表达感受以及谈论如何处理感受对他而言却很有难度。他的确不能够分辨出是哪些情况让他惹上了麻烦,因此也想不出应对策略。

如果你仔细观察那些成功应对了困难处境的人,你会发现他们往往会主动事先思考,预测即将面临的困境。他们会预想,当面临困境时,自己感受如何,表现可能如何,然后会试着想出其他的可行方案。比如,大人参加求职面试之前,多半会预测考官的问题,以及自己的感受,并据此提前准备好适宜的回应。

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如果不懂得如何确认并预测困境,通常会在困境中闭着眼睛乱冲乱撞。因为他们无法长久停留在一个念头或感受上,也就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是否还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应对挑战,因此,他们只依赖反射性的回应。有侵略性问题的孩子在面对困境、应对挑战时,身体的自动反应通常是武力回应,以暴制暴。

在解决问题的时间里,乔安娜一般会以询问乔伊一天过得如何作为开场。一开始他们只是泛泛聊天: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情顺利,什么事情不顺,包括那些让乔伊惹上麻烦的情况。乔伊逐个描述每种情况,乔安娜只是仔细聆听,克制自己不去批评孩子的行为。

几天之后,乔安娜说:“我们来分析一下通常什么情况下你会动手打人或者推人。”

起初,乔伊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这没有办法,妈妈。”乔伊气愤地表示,“它就是发生了。”

“那么,我们来看看最近两三次是什么情况,”他妈妈回答道,“或许我们能找出共同之处,然后可以预测下一次发生的情况。”

乔伊勉强答应了,不过他警告妈妈:“妈,这些事情从来都不一样。”于是他向她描述过去两天他被激怒而对同学挥拳的情况:“一次,大卫想抢走我的笔,我当时坐在我的座位上正用着呢,而他想直接从我手里把笔夺走。”

渐渐地,在他描述自己遭受攻击或挑衅的类似事件时,乔安娜发现了两种模式。第一种模式是,当乔伊预先感到来自其他孩子的威胁时,他不会等待局势发展,而会抢先反击。例如,如果他和另一个孩子争执下课时谁可以先踢足球,他会迅速出拳,结束讨论。第二种模式是,如果乔伊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他的反应会十分激烈。例如:在某个活动中,乔伊觉得自己很有资格入选,而老师却选了别人;或者乔伊想要结交的朋友却对别的孩子示好。总之,无论他渴望得到亲情、友情,还是渴望被人赞许认可,内心深处不公平的感受总是如影随形、驱之不散。一件事实是,乔伊关注的不是他的感受如何,而是是否不公平。对他来说,另一个孩子获得老师的关注是多么地不公平,别的孩子交到了他想要结识的朋友又是多么地不公平。于是,内在强烈的不公平感使得乔伊总是忍不住拳头相向。

乔安娜试着帮助乔伊辨别情况的类型。乔伊开始表现出好奇心,安静地听着,而不再坚持己见,认为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当你认为别人想要找你打架时,是什么情况?”乔安娜问道,“根据你的说法,你喜欢先发制人,抢在别人之前出第一拳。”

乔伊咧开了嘴,一脸得意:“当然!我可不想挨打。”

乔安娜继续问道:“有哪些孩子专门和你过不去呢?”

乔伊掰着指头数出了有5个老是纠缠他的小孩,并且逐一列举他们的恶行:大卫拿走了他的作业;上课期间,弗雷德趴在他耳边说“你是个变态”;下课时,斯蒂夫试图猛敲他的头;在日托中心,斯科特常出言不逊;而艾尔逮着机会就推搡他。但是乔伊打定主意要保护自己,于是总是先出手打人。

他的母亲想知道,当他瞄准他宣称的入侵者,准备发射他的“防御火箭”时,他的感受是什么。

当然,这对乔伊来说,是一大挑战,他不喜欢描述感受。然而他喜欢创造故事,于是乔安娜提议玩一个游戏,要乔伊想象下面的情况:一个小孩子抢走了他的笔,或者足球场上,一个小孩有意撞到他。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妈妈提出问题。乔安娜和乔伊各自编了一个故事,然后相互比较。

随着乔安娜带入足球主题,乔伊变得很欢喜,也逐渐引出了一些有意思的故事。乔伊的故事无一例外地以一只怪兽为核心,伪装成小孩袭击地球人。而乔安娜的故事主题比较温和,例如,来自外太空的入侵者其实是友好使者,拾起了乔伊的笔,写张纸条表示想跟他做朋友。

在乔安娜的引导下,乔伊的故事情节逐渐展开,深化,一些角色也开始有了感受,而不再只是机械化的动作打斗。于是,在这个故事里,乔伊首次开头谈论恐惧和危险的感受。他描述自己肌肉绷紧,手臂和胃部收缩,还有心头瞬间一闪而过的恐惧。当故事里的怪物就要抓住地球人,乔安娜问他:“我想知道,此时怪兽的感受是什么?”

“哦,他真的非常疯狂,妈妈。”乔伊回答说。

“地球人呢?”乔安娜继续问,“他又是怎样的感受?”

“他感到非常害怕。”乔伊这样回答。

“为什么呢?”乔安娜若有所思地问。

“他觉得,即使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怪物,也必须要还以颜色,否则所有人都会笑话他。”乔伊有一天这样说。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笑话他呢?”乔安娜温和地问。

乔伊停了一会儿。他用手托着下巴,扭头看向汽车窗户外面:“因为他们会觉得他太害怕了。”

“害怕有什么不对呢?”乔安娜问。

“那样的话,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个胆小鬼。”乔伊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乔安娜向我转述她和乔伊之间的这次谈话时,告诉我,她当时感到非常不安。乔伊承认是恐惧感使他挥舞拳头打架,这使她想到了前夫的火暴脾气,他总是会因此遇到麻烦。因为他经常大发雷霆,他的园林公司一直留不住雇员。而当他感到害怕的时候——他的生意不太顺利,或者他和乔安娜的婚姻出现问题的时候——他的脾气只会变得更加火暴。

乔安娜真想举手投降,把乔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于他的父亲,这样就不关她的事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希望孩子们经常去见他。”她沮丧地告诉我,“他们只会学到怎样发狂,怎样大喊大叫,怎样猛敲桌子。如果乔伊每次去见他父亲都会变得更具攻击性,我怎么才能帮助他改变这一点呢?”

经过深入思考,乔安娜认识到,她可以帮助乔伊做到他父亲做不到的事情。乔伊的关键问题并不在于是否去见他的父亲,而是要学会评估自己的感受。这样他也能更全面、更准确地了解他的父亲。乔安娜认识到,她的儿子可以在这方面有所进步,但她必须坚持继续帮助他,而不是干脆放弃,把责任推到她前夫头上。

渐渐地,乔伊讲故事时,更加擅长描述其中的角色有何感受,害怕的感觉往往会引起愤怒。有时候,乔伊故事里的角色甚至会感到孤独,或者认为没有人喜欢他们。渐渐地,乔伊也能描述得更清楚,在某些情况下,当他的典型反应是殴打别人时,他有何感受。有时候,他会首先动手,是因为他害怕别的孩子会伤害他、认为他很软弱,然后笑话他。乔伊意识到,他和尼古拉斯之间多次发生冲突,是因为,每次当他的需要得不到满足或感到孤独时,他往往就会去折磨尼古拉斯。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乔伊仍然处于根据感受做出行动的阶段,还没能成长到把感受转化为思想的阶段。

即使在乔伊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感受好几个月之后,他仍然相信,面临难关时只有唯一的解决办法——用他最擅长的拳头消除那种不安的感受。“我知道,我其实并不想那样做。”他在一次谈话中愤怒地告诉我,当时他刚刚在课后日托中心和别人大打了一架,“但你知道吗?这样做确实有用。”

在学校和日托中心,乔伊绝对不想去找老师告状,抱怨其他孩子向他挑衅。“没有人会去向老师告状的,除非他是个小丑。”显然,这个想法使他感到震惊。

于是乔伊和他的母亲开始考虑,是否可以找到别的做法。他们在讨论时渐渐开始谈到,乔伊似乎总是那个遇到麻烦的孩子。“就好像昨天,史考特在踢足球时把我推进了球门,于是我也推了他,但弗雷老师只看到了我做的事,于是我只能课间休息时回到教室,”有一天他告诉他的母亲,“而且就像以前一样,史考特什么事都没有!”乔伊开始明白,最后总是他遇到麻烦,始作俑者从来没有被抓住过。

乔伊很重视自己的智慧:他认为自己比其他孩子聪明,对此感到自豪。但现在他开始意识到,当他殴打其他孩子时,也就是按照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去做时,他没能利用自己的头脑。

“你能不能想出别的办法来对付挑衅你的孩子?”他的母亲建议说。

乔伊当然知道怎样应用策略:他喜欢下跳棋,已经开始学国际象棋。乔伊和他的哥哥一起下跳棋时,总能想到两三种走法。轮到他走的时候,他会停下来思考一会儿,选择最佳的一步。“你能不能在其他孩子纠缠你时,也像下棋那样好好思考一下?”乔安娜问。

对乔伊来说,这是个全新的概念。他从来没有想过,与其他孩子发生冲突时,可以拖延时间和应用策略。“我想没问题,妈妈。”乔伊慢慢地说,他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这个想法。

暂时拖延时间还有另一个目的:使乔伊有时间体会和分析自己的感受——“我很生气戴维在我的纸上瞎画”或者“史蒂文在操场上跑过来撞到我之后,如果不和他打一架,我害怕其他孩子会认为我是个胆小鬼”——然后他会思考,做出怎样的反应可以实现他的目标。

乔伊和乔安娜谈到了几种解决办法,比如把他的纸和铅笔放在桌子里面,这样别的同学就拿不到了。乔伊也考虑在足球场上注意着点史考特,要么躲开他,要么把球传给别的队友。他也想到了更狡猾的计策:就在戴维正打算抓走他的纸的时候,他可以制造一些噪音,这样老师就能当场抓住戴维干坏事。

“我可以用爸爸送给我当生日礼物的那个腹语娃娃练习。”乔伊说,他已经学会了一点怎样闭着嘴巴发出声音。

“那样真的很棒!”他对他的母亲说,但随即又停下来,做了个鬼脸,“只是我不太确定,我生气得要命的时候,是否还能记得这样做。”

当乔伊处于充满压力的情况时,他不一定能按照预先设想的策略采取行动。但他至少会考虑一下,除了挥舞拳头之外还有什么其他选择。乔安娜没有强行规定他应该怎样处理,她会帮助他预测,一般都在什么情况下遇到麻烦,想象他会产生什么样的感受、一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然后他们一起讨论,如果花点时间思考的话,他是否会做出不同的反应。

我们看到,乔伊和乔安娜一起努力,使乔伊在情感发展的道路上进一步前行。对乔伊以及其他像他这样的孩子们来说,关键问题在于,让自己从行动的层次提升到思考的层次。也许在表面上看来,关键是乔伊知道了怎样抑制自己的攻击性,但其实这只是表面的成果,就像蛋糕上的奶油。真正的关键在于,乔伊第一次学会了控制情绪的技巧——在行动之前首先思考一下。

● 感受和理解孩子的观点

乔安娜花时间与乔伊一起相处,进一步理解和同情他害怕被别的孩子战胜的想法,当他偶尔谈到自己的孤独感时,她也会与他的感受产生共鸣。

有一天,乔伊告诉她,老师没有让他在班上朗读他关于水蛇的报告。结果,他又因为发脾气惹了麻烦,放学前在校长的办公室里待了一个小时。

“弗雷老师答应过我的,妈妈。”那天晚上他告诉乔安娜,“她说过所有的孩子都可以做报告,但却没有让我上去。”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是因为有些孩子的报告比预料的要长,有几个孩子就要延迟到第二天再做报告。但你也能想到乔伊会做出什么反应:他到处扔小纸团,抢走其他孩子桌上的纸,吵吵闹闹。

“这不公平,妈妈。”他抗议说,“很多其他孩子也在扔东西。”

幸运的是,乔安娜已经花了很多时间与她的孩子一对一相处,当乔伊抱怨某些事情不公平时,她能抓住隐藏在下面的事实,这种抱怨往往意味着他的一些基本需要或期待未能得到满足。

她和他一起坐在卧室的地板上。

“亲爱的,你肯定非常失望。”她同情地说。

乔伊看起来很伤心:“我真的希望今天能做报告。妈妈,你知道吗?”

“什么?亲爱的。”

他满心怀疑地向前倾下身去:“我想弗雷老师不让我今天做报告,是因为她不喜欢我,她讨厌我,你知道吗?”

乔安娜听到了隐藏在乔伊的话语后面的情感讯息,很明显,乔伊感到非常沮丧,因为他需要获得认可,而这一需要未能得到满足。于是乔安娜并不关注“她讨厌我”这一讯息,而是注意体会乔伊暗示的悲伤和失望的感受。

“我知道你觉得弗雷老师让你失望了。”她说,“如果有人答应了你什么事,却没有实现,这确实很难接受。”

了解孩子的视角并与他产生共鸣,这是与孩子沟通交流时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作为父母,我们往往发现自己处于与孩子敌对的位置,但如果能与他的感受产生共鸣,尤其是那些带来麻烦的行为背后的感受,我们至少可以使自己暂时不再处于敌对的立场,而更像是一个好朋友,正在说“哎呀,这种感觉真糟”。关键是不要居高临下,不要矫揉造作,要自然而然地与孩子的感受产生共鸣。

乔伊与他哥哥之间的争执虽然减少了一些,但仍然时不时爆发冲突。乔安娜切身体会他们之间的冲突。

“一直都要和年龄比你大的哥哥相处,肯定很不容易。”她告诉他,也回忆了自己小时候与姐姐之间发生的一些争执。她能够理解乔伊不愿感到孤独或害怕的感受,也耐心听他抱怨她更喜欢尼古拉斯。

“还记得吗,妈妈?我们有一次在学校打架,我惹了麻烦。”愤怒的乔伊开始了一段冗长的抱怨,他觉得妈妈在他们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尼古拉斯那边,“是尼古拉斯先动手的,但你却罚我周六留在家里不许去看电影。还有一次,你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尼古拉斯抢了我的掌上游戏机,然后因为我打了他,好像又是我惹了麻烦,但那是我的游戏机,他一直都没有还给我。”

乔安娜注意到,乔伊与他哥哥之间发生的冲突,似乎经常是由孤独或害怕的感受引起的,当他单独一人或处于压力过大的状况中时,就会发生这种事。“亲爱的,我不太赞成你的处理方式,”她温和地建议说,“但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希望自己来处理,主动出击。”

像在这样的讨论中,乔安娜也会发现,乔伊对于这个世界有一些明确的想法:他认为这个世界是个危险的地方,为了保护自己,人们不能感到孤独或害怕。乔安娜意识到,这种想法来源于乔伊的父亲,显然他也觉得很难面对这类情感。而且她怀疑还有一个原因是,家里经济状况不佳、他忙于维生的时候,会把自己的恐惧和孤独隐藏起来,不让儿子们看到。

“你觉得爸爸也会害怕吗?”乔伊问她,“我敢打赌,他从来都不会害怕。”

乔安娜发出惊讶的声音:“你不觉得他也可能感到一点点害怕,一点点伤心吗?”

乔伊没有回答,但他脸上浮现出心知肚明的微笑,这说明他很可能心里想到了答案。

● 将挑战化整为零

尽管乔伊做出了这些艰苦的努力,他在学校里仍然会遇到麻烦。“有时候事情就是一下子发生了,虽然我也希望能处理得更好。”乔伊解释说。

制造麻烦的孩子都有能力做出改变,但他们需要找到改变的动机。我们希望改变乔伊的行为,但如果我们采取的方式是吓唬、威胁和惩罚他,这样完全无法改变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事实上,这样做的话,我们很可能把他的世界观进一步推向危险的地方。

相反,我们应该着重于改变他的一些基本想法,同时帮助他学会一些新的技巧,现在,我们需要鼓励他应用这些新技巧。

因为乔伊几乎已经习惯了每天都遇到麻烦,要求他一下子就完全不出问题,也有点不现实。对乔伊来说,操场尤其是个经常会遇到麻烦的地方。他在室外感觉更加脆弱,和其他孩子一起在球场上你攻我守,只有一个成年人在边线外面照看。而教室里有更多的规则和监督,乔伊会感觉更加安全。

乔伊和他的母亲讨论了一些比较现实的目标。他们一致同意,乔伊应该尝试每周有一天保持和平——不会让老师批评他或者告诉家长。乔安娜每周四会打电话给弗雷老师,问问乔伊有何进步。每次他成功地完成目标,他们都会到他最喜欢的比萨店或电影院去庆祝一下。随着乔伊越来越容易完成每周的和平日,他们增加了第二个和平日,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注意给乔伊留出足够的时间自我调整。

● 定下规矩

为了进一步促使乔伊改变,我们定下了一些规矩。这是为了让他知道,他的母亲是严肃认真地要约束他的攻击性,规矩会强化这一点。过去,乔安娜太过忙于她的工作和学习,她习惯了把乔伊和尼古拉斯视为家里的小男子汉,她没有定下一整套规矩,也很少因为他们做错了事而惩罚他们。同时,就像很多繁忙的父母一样,她也不愿意惩罚儿子们,因为她不希望破坏他们仅有的一点一起相处的时间。往往只有当乔伊因为打架被学校送回家之后,乔安娜才会冲着他大喊大叫,在一段时间内冷淡地对待他。

但就像我们之前讨论的,父母不应该削弱规矩和惩罚,而是应该坚持规矩,同时增加与孩子一对一相处的时间。也许你不能给孩子留出太多的时间,但多花点时间温和地和孩子沟通,你有权给他的行为定下规矩。而且,这样也能减轻你自己的内疚感。

针对乔伊的问题,我们决定定下两条规矩。首先,他应该在合适的时间上床睡觉,这样他就不会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就像妈妈一样。虽然他希望自己能像个大人一样,但有时候他对于自己不得不像大人一样行事,也感到非常愤怒。其次,乔伊和他的母亲讨论了一些惩罚措施,每次当乔伊的拳头又惹了祸的时候,就会受到惩罚。

乔安娜必须仔细考虑要使用怎样的惩罚措施。我们决定,针对乔伊的惩罚可以是,每次做错了事就有三个晚上不能看电视。乔伊很讨厌不能看电视,尤其不想错过他最喜欢的节目《辛普森一家》,或者费城队的棒球比赛。还有一项惩罚是,每次老师告诉家长他又做错了事,他就要做半个小时的家务劳动。

幸运的是,乔伊老老实实地遵守了这些规矩,就好像有人监督他一样。有些孩子会拒绝按照大人说的做,这样就很难实施惩罚,因为惩罚只会带来更多的惩罚。在这种情况下,阻止孩子做他想做的事情(比如看电视),要比强迫他去做什么事情更加容易。但乔伊愿意为自己搞出的麻烦付出代价。

于是,每次老师告诉家长,他又陷入了麻烦,他就得做半个小时的家务,或者三个晚上不能看电视。一开始,他有时候得干四五个小时的家务,或者一整周都看不了电视。同时,乔安娜规定晚上9:30上床睡觉,并严格执行。偶尔哪天晚上她来不及从学校回家,道格会到她家来个突然检查,看看乔伊有没有按时睡觉。

刚开始,乔伊和乔安娜之间会发生激烈的斗争。“哦,拜托,妈妈,”家里反复出现这样的争辩,“别的孩子可用不着花整个周六帮妈妈打扫房间。”

有时候,乔安娜朝他大喊大叫之后,他也能自己打起精神来。但乔安娜会确保留出专门的地板时间,与他一起相处,从而她可以使亲密、信任、尊重以及规矩保持两方面平衡。

随着时间的流逝,乔伊逐渐开始对他取得的进步感到自豪:他学会了以更合作、更通情达理的态度对待周围的人;他能够抑制自己的攻击性,更加了解自己的感受。他自豪地谈到,面对以前他肯定会卷进冲突的情况,现在他已经可以避免发生争执。乔伊告诉他妈妈,埃林在社会课上从他手里抢走铅笔,想要激怒他,而乔伊只是从桌子里拿出另一支笔。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弗雷老师看了过来,正好看到埃林拿着乔伊的铅笔,这回有麻烦的是埃林了。戴维在中场休息时想要激怒他,而乔伊直接走开和另一组孩子一起玩。他开始利用自己的头脑避开麻烦,而且他对此感到自豪。意味着“我又让自己陷进了麻烦”那种坏小子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变成了心情愉快的自豪感,仿佛在宣布“我这一周完全没有打架”。

乔伊在学校里也交到了几个好朋友。以前他和很多孩子一起玩,但没有几个亲密的朋友。现在,随着他每周和平日计划的进行,他在学校里和另外两个9岁的男孩成了很要好的哥们儿。他喜欢和他们一起聊天、玩耍。他们在学校里一起做功课,一起议论老师和其他孩子。

这样的友谊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实上,随着孩子们经历操场上的博弈,他们不仅要学会怎样在群体中相处,也要了解更亲密的人际关系。

乔伊重视的东西也变了:他对自己踢足球和打棒球的技术更加自豪,而不再总是说要当孩子头儿。他对自己的棒球技术尤其感到自豪,他是个优秀的击球手和游击手,足以进入美国少年棒球联盟。

在这段时期,乔伊也开始对妈妈抱怨说,她的工作太忙了。虽然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太严苛了,但这是他的成长发育中非常重要的一步。

“我们从来不能一起做些什么,或者一起到哪里去。”有一天他对妈妈说,“这不公平,其他孩子都有爸爸妈妈带他们到处玩!”虽然他操劳过度的母亲也有可能会无视乔伊的抱怨,但他至少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他现在会直接和妈妈交流,直接面对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去和别的孩子打架。

乔安娜并没有只是迅速解释一下她有多忙、她为他做了多少事情,占据道德的制高点,她会注意倾听他的批评。她认识到,她没能满足他所有的愿望。我们大多数人都可能有几次辜负了孩子的期待,但我们不能拒绝他们的愿望,不能无视他们的感受。

乔安娜没有为她的儿子们做什么特殊的事情,她只是带他们到城里一个巨大的停车场去,那里有很大的地方可以练习轮滑的新花样。她也会确保,只要能安排出时间,就为每个儿子留出更多一对一相处的时间。

乔安娜和乔伊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更加坦率开明。当乔伊抱怨她没有足够的时间陪他时,她会更多地和他谈到自己的工作和学业,也会继续倾听他的感受,一起讨论。乔伊和道格也更加亲近了,道格可以为乔伊带来他迫切需要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关系。 /9pRrDo/qPSojgDtZL9DMiKdrTvukkhh1Jex7tYsPUQACASK/6XDt7/Asvy3J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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