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战争后的四年里,这个不被允许存在的国家依旧不被允许存在,为此,这个国家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
按照摩西·达扬在他回忆录中的描写,从1949年到1953年的这四年是最糟糕的时期。军队在一定程度上解散了,只有几支民兵组织外加一些预备役军人、新兵、移民以及外籍志愿兵临时凑成的部队,还互不相容,这几支部队应付应付阿拉伯人可以,打赢他们是不可能的。几个阿拉伯国家虽然没有能力继续作战,但他们也不愿为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国家遵守协议。停战协议并没有带来和平,反而带来了围攻。恐怖分子经常越过戒备不严的边界进来搞破坏,让火车出轨,引燃公车,炸毁建筑物,杀死疏忽大意的民众……房屋、汽车、衣物、食品和燃油都极为短缺,人民生活穷困,朝不保夕,很多人陆陆续续离开以色列,前往加拿大或是美国一类的地方去谋生。1953年,达扬被任命为以色列国防军总参谋长,他在回忆录中写道,这之后,境况才开始好转。
同样是从1949年到1953年,在本-古里安的回忆录中,这四年时间却是最好的一段时期。他称这段时期为以色列的英雄岁月,是“2300年前,马加比家族战胜希腊暴政以来,我们历史上最伟大的岁月”。因为在那四年里,以色列的犹太人口增长了一倍。这是令人惊叹的回归,是犹太流亡者的大聚合,光辉灿烂的犹太复国主义核心梦想开始成真了。地中海周围那些战败的阿拉伯国家对他们国内的犹太人不满,并把他们赶了出来,而这个被围困的起初只有600,000人口的初生犹太国家却接收了700,000犹太难民!这样的事情,恐怕在国际历史上也是空前的,这导致了各种物资短缺、国库空虚、黑市盛行、定量配给,也让懦弱者的梦想破灭。然而以色列最终挺了过来,甚至开始繁荣发展起来,一直到1953年本-古里安辞去总理和国防部长的职位为止。然后,他写道,境况开始恶化。各方面都恶化得很厉害,事实上,到了1955年末,人们不得不把他重新召回来执掌政权,那时已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因为在随后一年,埃及总统迦玛尔·阿卜杜尔·纳赛尔宣布将苏伊士运河收归国有,这让英法两国大为光火,中东地区再一次登上报纸头条,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地区。埃及还同时封锁了以色列,禁止以色列船只以任何方式通过运河,整个地区在隐隐战栗,两国之间可能会再次爆发全面战争。
在纽约飞往巴黎的“同温层巡航者”飞机上,克里斯汀·坎宁安就注意过这个年轻人,当时飞机正摇摇晃晃地穿行在北大西洋上空十月的雷暴中,这位年轻人独自坐在人群拥挤的下层机舱酒吧里看杂志,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醉醺醺地开玩笑。两天后,在从巴黎飞往特拉维夫的以色列航空公司班机上,坎宁安又一次看到了这个小伙子——依然穿着同样的灰色法兰绒长裤,漂亮的蓝色运动外衣,依然从小牛皮手提箱中取出杂志和报纸来看。他喝汽水,吃得很少,从不和空姐逗乐开玩笑。事实上,他的表现和坎宁安自己在长途旅程中的表现是一样的。坐飞机的旅客无外乎两种人,一种是利用时间的人,一种是消遣时间的人,这个小伙子显然属于前者。单纯从他时髦的衣着、粗重的金饰以及满头大波浪的黑发来看,坎宁安会认为他是那种好莱坞式的人,但细看他的杂志,却是关于航空、军火和房地产的。
从堂吉诃德的哥哥这边来说,他也对这个又出现在以色列航空公司班机上的男人感觉纳闷,一个瘦削的非犹太人,依旧穿着三件套西服,表链横过马甲,读一本《圣经考古期刊》。他们俩都有自己的一等舱,这里的人大多是以色列人,旅游现在不景气,因此李·布鲁姆——他现在的名字——很奇怪,这个紧张时期竟然还有考古学家冒险来以色列。过了一会儿,那名戴表链男人渐渐入睡了,厚框眼镜推到了额头上。李·布鲁姆拿出舍瓦·李维斯手写的备忘便条,反复看后,走进卫生间把它撕碎,塞进了纸巾丢入口。
刺耳的广播声中传来机师粗陋的希伯来语和生硬的英文通知,他们两人同时惊醒,坎宁安注视着窗外,第一次开口说话:“好了,圣地终于到了。”
李·布鲁姆伸长脖子朝前扫视了一眼。飞机正在下降,穿过破碎的云朵,可以瞥见下面紧靠蔚蓝大海的灰白色市区,边缘参差不齐地向四周杂乱无章地扩展。他说:“看起来也不是都那么圣洁,是吧?很让人惊讶,这儿怎么盖满了房子。”
“你以前来过这儿?”
“来过一次,待了很短一段时间。”李·布鲁姆说,他指着坎宁安膝盖上的杂志问,“战争期间还要考古?”
“这地区总是麻烦不断。挖掘工作在一个安静的地方。你认为会打仗?”
“哦,法国和英国怎么会坐视纳赛尔这家伙抢走运河而不受任何责罚呢?”
“你的意思是将运河收归国有?”
“都差不多,先生。”
“那他们会怎么做?”
“部队登陆,把运河再夺回来。我认为他们会这么做,肯定的。只是时间问题。”
“那俄国人呢?”
“行动应该会在四十八小时内结束。俄国随后会在联合国为自己的利益尽力聒噪一番,无足轻重的。”
李·布鲁姆的英语只稍稍有一点口音,但他在说“无足轻重”时还是带有那种外国人的学舌腔调。
“也许你说得对。”坎宁安说着翻开他的考古杂志继续看。堂吉诃德的哥哥也无意拉长话题。这个异邦人应该属于上流社会,不是加利福尼亚人,也许是东海岸地区的吧,他猜测。
吕大机场的小航站大楼里铺满了灰尘,气温很低,寒气逼人,李·布鲁姆看见兹夫·巴拉克正站在通向行李区的门边,穿着军装,身体稍微胖了些,头发过早地染上了霜白。“巴拉克先生!”他大喊道,语气中有些许嘲讽。
巴拉克盯住他,费了好大劲才认出他来,这个衣冠楚楚的人正是八年前他在洛杉矶机场碰见的那个干瘦逃兵。“你是布卢门撒尔?”利奥波德露齿一笑,两个人握了握手。巴拉克对旁边正在凝神注视手持护照排队的人们的帕斯特纳克说:“萨姆,来见见李·布鲁姆。我想你听说过他。”
“李·布鲁姆?嘿!你好。我听说过你和舍瓦·李维斯,听说你们俩拥有半个洛杉矶。”
“嘿!就三栋房子。这儿的报纸真能瞎扯。”李·布鲁姆边说边扫视栅栏外的人群,那里人们正摆着手喊着自己要接的乘客,“我弟弟说要来接我,怎么……哦,在那儿。约瑟夫!约西!”
堂吉诃德穿过警察岗亭跑进来,俩兄弟拥抱在一起。这当口,巴拉克打量了一下他俩,堂吉诃德要比他哥哥高大许多,他瘦长的体形已经壮实起来,脚下的伞兵靴更让他显得威猛健壮。相比之下,利奥波德看起来很瘦弱,而且还有些驼背。
“好了,兹夫,坎宁安来了。”帕斯特纳克说着大步朝那位中央情报局官员迎上去,问候道,“你好,克里斯汀。还记得兹夫·巴拉克吗?”
“啊,记得。你好,‘闪电狼’!”坎宁安干硬的手迅速和巴拉克握了下,“我要到哪里去取我的行李?”
“跟我来。”巴拉克说。
帕斯特纳克走到李·布鲁姆身边,尽管乘客们的喧闹声和航班的广播声在屋里隆隆回响,他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地说:“布卢门撒尔,舍瓦·李维斯从巴黎给我打电话谈到的你那个事情……”
“怎么了?”利奥波德马上变得紧张起来。
“我已经调查过了。我本来准备打电话到你酒店的,不过你既然在这儿,就……”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约西,“堂吉诃德,你知道到哪儿去找这家伙吧?人力部,在基里亚?”
“当然。”约西扫了一眼卡片,说道。
“直接带你哥哥去那儿吧。”帕斯特纳克对利奥波德笑笑,“就这样吧,嗯,那家轧钢厂,舍瓦是在吹牛呢,还是确有其事?”帕斯特纳克现在虽然是达扬的情报局副局长,但在不触犯法规的灰色地带采购武器依然是他的职责之一。
利奥波德态度严肃认真,回答道:“绝对是真的。这家犹太人公司在俄亥俄州的坎顿,四个兄弟经营,他们的父亲是靠做废旧物资起家的,现在他们经营钢铁生意。他们既有资金,也有生产经验,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们谈判起来很强硬,不是犹太复国主义者。如果这儿在税收方面透明的话,我们就可以合作。他们觉得这想法听起来不错,一定会大有前景。我来这里除了些别的事外,就是核实这件事的。”
“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还有约西,要是在人力部那儿遇到什么麻烦就给我打电话。”说完他走开去找坎宁安了。
李·布鲁姆提起公文包和小手提箱,说:“我就带了这么点,约西,剩余的我都留在巴黎了。”
“那我们走吧。你在这儿待多久?”
“这要看情况。”利奥波德跟着他穿过人群,“三四天吧,最多。你增加了有三十磅重,有没有?看起来好像全是肌肉。”
“伞兵部队里训练很苦的。”
“参加过很多战斗吧?你从来不写信。”
“你也不写啊。”
“我知道。”
走到外面,一阵湿冷的大风吹来,几乎全空的停车场里扬起灰尘和沙子。一辆军车的后座上,有位金发女兵朝约西招手:“那是耶尔·卢里亚。还记得她吧。”
“当然,我在大卫王饭店时碰到的那个不讲情面的姑娘。”
“对,就是她。她现在是帕斯特纳克中校的副官。”
“还没结婚?”
“没有,但时不时地会有几个男朋友。”
“也包括你?”
约西大笑,说:“没那个可能。她可是个野蛮女友。再说,你也知道,我有女朋友。”
他们来到一处营业中的租车摊位,利奥波德把证件交给一位胖女孩,那胖女孩嘴里嚼着口香糖,用机关枪一样响亮急速的希伯来语对兄弟俩说了一通。约西说:“她说你的那名司机患了牙痛,他们正在叫另一个人过来。”
利奥波德上下打量着他红色的贝雷帽、士兵勋章和褐色的伞兵靴,问道:“三道杠,就像美国的少校一样,这是什么军衔?”
“上尉,希伯来语叫seren。我现在是一名排长,正准备提升为连长。”
“你必须要告诉我你的冒险经历。”
“你必须要告诉我你是怎么赚下半个洛杉矶的。”约西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推,笑着对他哥说,“那些传言中有没有点真的?”
“当然有真的了,我都可以请你和你女朋友去巴黎。哎,考虑一下怎么样?你请假了吗?她能来吗?”
“我正在请假。夏娜挺想出去的,她正缠着她父母亲呢。你还记得吧,他们都是很虔诚的教徒。”
“是夏娜啊,还那么虔诚吗?”
“先生,你的车来了。”那个胖妞用英语喊道。一辆蓝色的旧标致车突突突地开上来,司机是一名老汉,花白的胡子三四天没刮了,戴着顶破烂的毛线帽,没有牙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希伯来语跟他们打招呼。
“这是什么呀?我的证件保证我能用一辆新的奥兹莫比尔牌汽车,而且要由会说英语的私人司机来开。”利奥波德不满地质问胖妞。
又是一阵如枪炮般刺耳的希伯来语,堂吉诃德翻译道:“新奥兹莫比尔汽车还在修理厂里,懂英文的人又牙疼。到星期四你才能用到奥兹莫比尔汽车。”
“这地方还是那个老样子。我们走吧。”
“基里亚。”约西对那名司机说,司机点点头,发动车子朝前开,“你问夏娜还那么虔诚吗?当然了。星期六从不远行,严格遵守食物和节日禁忌,每天都要学习《圣经》。不过她还不算太过分,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她想做一名航空工程师,平日里常穿蓝色牛仔裤,这在她们那群dati(正统的)教徒中很打眼,但她不在乎。”
“她现在真有那么漂亮?我印象中那个小姑娘瘦瘦的,对其他人都是不屑一顾的样子。”
“你会看到的。你要先去耶路撒冷,是吧?”
“嗯,在那儿待一天,也许在特拉维夫再待两天,然后就回巴黎。”
“行,那我们去大学接上她。她刚刚考完试。”
巴拉克把中央情报局官员的旧手提箱放进军车里,帕斯特纳克对坎宁安说:“克里斯汀,这位是卢里亚上尉,我的得力助手。”
耶尔礼节性地对他微笑一下,口气亲切地说:“我随时听候您差遣,坎宁安先生。”
“迷人的姑娘。”坎宁安说。耶尔感觉到,这个美国老人透过他厚厚的眼镜片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和帕斯特纳克之间的关系。帕斯特纳克原本不想让她来,但她听说过很多关于坎宁安这个人的事情,她想自己去了说不定还能起到些作用,便一再央求帕斯特纳克让自己去。在重要的事情上,帕斯特纳克一般不会固执己见,况且她知道在什么时候可以逼迫他。因为有她在车上,所以大家也不可能有实质性的谈话,在不自然的沉默中,车一路穿行在犁开的耕地和橘子园中,最后还是坎宁安开口说话。
“我上次来还是在1936年,那时‘托管地’还是一块很吸引人的地方,美丽、优雅,还很宁静!这是英国人的贡献,你们不得不承认这点。但随后阿拉伯大暴动就再次发生了,很严重,很悲惨。”
耶尔高声说道:“1936年时我五岁,我记得那次暴动。爸爸离开莫夏夫出去打仗打了好几个月,我们小孩子都很害怕。现在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了。”
“变化并不是很大。”坎宁安说。就聊了这么几句,中途再没有人说话,车一直开到位于特拉维夫市中心的国防军总部基里亚,耶尔在那里下了车后他们继续往前开。
“很端庄的年轻姑娘。”坎宁安说。
“需要做什么尽管吩咐,耶尔会为你服务的。”帕斯特纳克说。
坎宁安把瘦拳头放到嘴边打了个哈欠,问:“司机能听懂英语吗?”
“听不懂。”巴拉克说。
“很好。在二十四小时前,我们的情报显示,以色列军队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进军苏伊士运河。这情报准确吗?”
帕斯特纳克与巴拉克对视了下,帕斯特纳克说:“这太恭维我们了,要是真的属实,挺好。克里斯汀,是艾森豪威尔总统在制定美国政策还是国务卿杜勒斯在制定?”
“哟,这可是个宽泛的话题。我要小睡一会儿,只要一个钟头左右,然后我们再谈。怎么样,萨姆?”
“当然可以。”汽车停在滨海边一家地处闹市区的酒店前。帕斯特纳克问坎宁安:“总理可能想知道,你是否从你们国家带了口信过来?”
坎宁安踏出汽车,说:“肯定的了。对了,巴拉克,我的艾米莉说如果我碰到‘闪电狼’的话,代她问候一声。”
“是吗?很高兴她还记得我。”
“哦,她记得。她现在在巴黎索邦大学攻读硕士学位,还在那里交了个男朋友,是个法国诗人。她妈妈和我经常去探望他们。你有女儿吗?”
“有一个女儿。”
“我猜她看起来肯定很可爱,而且很乖。”
“非常乖,她一岁了。”
“稍等。”他从马甲口袋里把表掏出来,拿到一臂远的地方看了看,“我们在四点碰头怎么样?”
汽车驶离饭店时,巴拉克说:“萨姆,我们需要耶尔帮忙吗?”
“你了解耶尔吗?”帕斯特纳克恶狠狠地低声说。
狭小的人力部办公室里冷冷清清,石膏灰泥板的墙上贴满了组织机构图和油印纸的人员名单,还有一张本-古里安的旧照片,照片中他穿着衬衫,没系领带,对着下面怒目而视。一名头发几乎全秃的中尉坐在墨迹斑斑的窄小桌子后,手指着两张硬椅子请他们坐下,他戴着厚框眼镜,在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文件夹中手忙脚乱地翻找,问利奥波德:“你会说希伯来语吗?”
“当然会,不过不是很好。”
“好了,在这里。布卢门撒尔,利奥波德。”他看着夹在一个黄色旧文件夹中的几张纸,边看边点头,“嗯,记录良好,没问题。”他放下手里的文件夹,扫视着兄弟俩,官气十足,冷冰冰地问:“那,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呢?”
利奥波德看了看堂吉诃德,用结结巴巴的希伯来语说:“如果您能告知一下我具体的记录情形,我会感激不尽。”
“你具体的记录情形。”那名中尉打开文件夹一字一句念道, “总结:没有资料显示此人曾在以色列国防军中服役或参军,1948年的很多资料都不全或已丢失。根据此人所述,他曾在七旅移民分队中攻打拉特伦,但该情况未经核实。此人于1948年5月20日从塞浦路斯乘坐‘诺儿道号’轮船到达以色列,逗留六星期后离开以色列去往美国,然后留在那里并加入了美国国籍。无任何军事责任或惩罚。对他所述的战斗出勤,以及他所关注的使其以色列国防军记录正常化的事情,已给予充分理解。 就是这样。我是不是读得太快?”
“一点也不。”利奥波德急切地用力指着那份文件,“可以给我一份副本吗?”
“有何不可?”他从文件夹上小心地卸下那几张纸,喊道,“多拉!再打一份。”一名穿着毛衣和宽松长裤的女兵迅速走进来,把一张同样的表格塞进打字机里,开始咔嗒咔嗒打字。中尉对利奥波德笑了一下,把眼镜摘下来,说:“哦!这么说你就是李·布鲁姆了,那个洛杉矶的地产奇才。”他的态度一下子全变了。这个秃头年轻人很好打听,好像他的军装也随着他的眼镜一起脱掉了似的,他面带艳羡的神色说:“我在多伦多有个远亲也是从事房地产的,当然,绝对比不上你和舍瓦·李维斯这样的。”
利奥波德的神态也一下子全变了,又恢复了他那种自信且阅历丰富的形象。他询问了中尉那名在多伦多的亲戚,说他还认识那个人,接着又闲聊了一些地产方面的事情,最后那名女兵打好了表格,递给中尉走了出去。中尉扫视着表格,用钢笔更正了几处,然后盖上章,说:“不是个好打字员,多拉。”
“这已经挺不错了,谢谢。”利奥波德把文件折起来放进胸前口袋里。两兄弟走出来,站在外面明亮的阳光下,利奥波德慢慢地说:“约西,我没能参加爸爸的葬礼,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就是这个原因,你要理解。我太感谢萨姆·帕斯特纳克了。”
约西脸上没什么表情,说:“没什么要感谢的。你的档案正常了。”
标致汽车顺着长长的弯曲山道开进阿雅仑谷,李·布鲁姆正向堂吉诃德描述他和李维斯是如何进入建筑行业的。突然,他停止说话,手指着远处一座小山说:“呀,快看,那是该死的拉特伦。”
“对,我们从没有攻下过它。这条新公路不得不绕开它走。那么,你说建造你自己的仓库比你租仓库还要便宜?”
“那是肯定的,那些出租仓库的家伙都是些抢劫犯。舍瓦·李维斯一口气要买下成百上千吨的军用物资,我们跑到马尼拉、东京、中国香港、新加坡,一年要去三次,也从欧洲那边进口大量物资,当你去寻找买家的时候,你就需要一个地方来储存如此大量的货物。整个概念是这样——一小笔钱买进,储存,然后高价卖出。这也是我们为何还经营纺织品、篮筐、玩具、帽子等东西的原因。真的,约瑟夫,在东方,如果你有现金并且了解行情,那种大批量地购买让你都不敢相信。”说到这儿,他轻轻打了他弟弟一拳,“不过你看,生意挺没劲的。跟我说说伞兵部队的事吧。”
“你们只建了三座仓库,你说?”
“迄今为止就三座,都是相当大的。事实上,最后一座我们刚刚卖给一家工厂。我们还买进了大片的土地,很不错的位置,价格也合理,但没有半个洛杉矶大,那都是以色列的报纸在胡扯。第一栋仓库建造时我就仔细观察过,了解了那些承包商在哪些地方精工细作,又在哪些地方毫不含糊地偷工减料。到第二座仓库时,我就跟舍瓦说让我来承包建造,然后我以每平方英尺几乎一半的成本就造好了它。不说这些了,你认识伞兵部队里一个叫本·梅纳赫姆的人吗?”
堂吉诃德正懒洋洋地斜躺在后座上嗑着一纸包瓜子,听到这话一下子坐直了,他惊讶地看着利奥波德,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问道:“你干吗问这个?”
“在洛杉矶,犹太联合募捐协会有次带这个帅得一塌糊涂的高大小伙子来参加晚宴,他不算个优秀的演讲家,但他讲的那些故事非常精彩。”
约西说:“他被派到美国各地去进行演讲。他挺不喜欢干那个的,他说他宁愿孤身一人去突袭叙利亚也不愿再去做那种巡回演讲。”
“嗯,我想见见他。”
“他已经死了。”约西继续开始嗑瓜子。
“啊?对不起。这个本·梅纳赫姆,是你的好朋友?”
“我们称他为‘格列佛’(《格列佛游记》中的主人公),其实大家也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堂吉诃德’。他们常常开关于堂吉诃德和格列佛的玩笑。”
“堂吉诃德,很贴切。”利奥波德小心地朝他笑笑,“我还记得这个外号。你朋友是死于战场上?”
以色列士兵一般不喜欢和平民们讨论战争,尤其是和外国人,堂吉诃德更是从心底里反感。他哥哥已经成为洛杉矶的李·布鲁姆了,所以他也不想告诉李·布鲁姆自己印象中的“格列佛”,便简短地说:“死于一次报复性袭击,在加利利海的叙利亚那一边。那次行动我也参加了,他负责指挥,跟往常一样,带头冲锋,结果运气不好。”约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又开始嗑瓜子,“不过别认为他不是个优秀的演讲家,他念过法学院,热爱历史,能把亚伯拉罕·林肯的演讲词背下来,受过很好的教育。他只是不喜欢在美国的宴会上演讲。”
当他们到达耶路撒冷时,正下着蒙蒙细雨,司机探出手用他的毛线帽擦了擦风挡玻璃。“那就是她。”约西说。大学公共汽车站车棚下,学生们挤作一团,标致啪啪作响朝着那里开去。
“哪一个?”
“穿白色运动衫和牛仔裤的那个。”
“那个呀,她个子挺高的嘛。”
“她不抽烟,所以发育挺好。”
夏娜钻进车内,和他们一起坐到后座上,她没有亲吻堂吉诃德,但她看堂吉诃德的那种眼神让利奥波德嫉妒。利奥波德自己也有偶然一时的放纵情欲和狂热的风流事,但这般纯净的爱意眼神,又是从女孩子那么晶亮的眼睛中流露出来,说实话他还从没碰到过。“那么,你就是李·布鲁姆了!”她细嫩的手朝他伸过来,“你好,李·布鲁姆!你知道吗,我的全盘计划就是,嫁给有一个富有的美国哥哥的家伙。”
“为什么不正好嫁给一个富有的美国家伙呢?”
“好啊!劳驾你给我介绍一个吧。”她用约西的军装擦了把脸,这个动作让利奥波德涌上一股更为浓烈的妒意,“我受不了士兵,尤其是伞兵,他们全都只想着一件事。”
“她不单纯吧?”约西说。他给司机说了夏娜的地址。
“你房间里有电话吗?我得确认几个约会。”利奥波德问她。
“我们邻居那儿有一部,她姑父是以色列议会的议员,申请了七年才批准下来。”
利奥波德转成希伯来语问司机:“司机,你知道国防部和财政部的地址吗?”
那名司机嘴里像含着块土豆似的用英语含糊不清地说:“我知道,先生,那里。”说完面露喜色,露出空旷的牙床,为自己语言的精通而自豪。
“呃,你究竟还是找到懂英语的司机了。”堂吉诃德说道。
“我原以为你们两个很像。”夏娜边说边看着利奥波德的脸,“你们不像,一点都不像。”
约西说:“他现在有魅力,他已经镀金了。一个美国富翁。”
“那是。”夏娜说着轻轻地抚摸约西被太阳晒黑的脸,“而你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名脏士兵。啊!还有连鬓胡子。”她对利奥波德笑笑。她的嘴很大,牙齿又白又齐如贝壳一般,嘴唇细薄而颜色红润,素面朝天,没有化妆。“当我跟我妈妈说你要来的时候,她说:‘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吃蛋糕不祷告也不戴帽子的人吧。’你见过很多电影明星吧?”她问利奥波德,语气活泼天真。
“见过几个。你们要去巴黎吗?”
她的脸色黯淡下来,说:“我很想去。爷爷说我应该去,妈妈很担心我,爸爸不让去。”
“担心什么?你是个大姑娘了。”利奥波德说。
“爸爸想知道,你是否已经结婚了,利奥波德,你的妻子是不是跟你在一起,还有,我去了巴黎会住在哪里。他在提比利亚那边工作,经常不停地打电话。你还没有结婚,是吧?”
“我女朋友跟我一起出来的,她现在在巴黎。”
“我知道了,嗯,我跟她住在一起吗?我们到了。”
他们下了车,兄弟俩互相对视一眼,各自摇摇头。这是一条狭窄的街道,两旁都是古旧的两层楼房,小男孩戴着无边便帽,留着盖耳鬓发,你追我赶地玩,小女孩穿着长裙叽叽喳喳的,在玩“跳房子”的游戏。
“好像我们还没有订婚呢。”夏娜对利奥波德说,领他们走进黑暗逼仄的门厅,踏上嘎吱作响的楼梯,“约西真是个害人虫,也就我能忍受得了他。就算是去巴黎我也不订婚,我要一直等到毕业。我父母亲坚持这一点,他们说得没错。”
约西说:“谁提订婚了?你只不过去巴黎几天而已。你会去的,不要再胡言乱语了,夏娜。巴黎!”
“再说吧。”夏娜说。她把利奥波德介绍给她那位有电话的邻居,一位看上去神色匆匆的朴实妇女,头上罩着一块方巾,睁大好奇的眼睛盯住这位洛杉矶地产奇才,把他领到电话机旁。
随后,他们围坐在夏娜家中的桌子边,大家用意第绪语交谈,夏娜母亲现在已是满头白发,她为大家端上来茶和蛋糕。利奥波德一只手放到头上,低声祷告,这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夏娜母亲微笑着对他说:“好,挺好的,利奥波德。不过我们现在有很多自由思想的朋友,习惯各种各样的人了。”
夏娜没有提巴黎之行,这让利奥波德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因为在他巴黎乔治五世酒店的套房里,正住着一位名叫伊泽贝尔·康纳斯的小女演员,所以,如果这时讨论谁住在那里会很尴尬的。塞缪尔先生穿着一件破旧的睡袍,看上去和八年前没有丝毫不同,他开始给约西详细讲解犹太教律法,这是这位伞兵任何时候来到这儿都一成不变的惯例,夏娜母亲则和利奥波德谈论起她在洛杉矶的亲戚们,询问他们那个地区的情况,以及气候、犹太人的生活等。她说:“明天是约西的生日,你知道的,今晚我们要举行家庭晚宴,还有我们的洛杉矶亲戚,就几个人,请留下一起吧。”
利奥波德说:“还真是他的生日,我都给忘了,但我恐怕很忙,我才刚刚到达这里。”
“没关系,你肯定要忙了。”夏娜说。
约西陪他哥哥走出来,到了车边,他说:“我要留在这里吃晚饭,我要敲定巴黎这件事。真让人担心!你听过这么荒唐可笑的事吗?”
利奥波德用疑虑的眼光看着他:“老弟,我以前在洛杉矶时听说过一些伞兵的事,事实上,是关于你的。她呢,又很纯洁,像枝玫瑰花一样鲜嫩,而且爱你爱得发狂,所以他们会担心。”
约西很恼火、蔑视的样子,叫道:“L’Azaze(天哪),他们担心什么呢?担心我会在巴黎和夏娜发生关系?夏娜?我要做那件事必须把她带到巴黎才做得了吗?我正是因为爱她我才绝不会那样做啊!最重要的是,我就不可能做得成,无论如何都不成,哎,利奥波德,她是什么样的女孩。很多女孩喜欢玩,那就玩啊,有什么不行呢?可是夏娜呢?简直愚蠢透顶!”
“好吧,那巴黎敲定了。”
“别担心,我会的。跟我说说你女朋友吧。”
“你去了巴黎会见到她的。伊泽贝尔是一名电影演员,夏娜,她还不是。也许明天晚上我会在特拉维夫为你举办一个真正的生日宴会。”
“有什么不行呢?”
利奥波德坐进了车里,那名司机咀嚼着牙花子朝约西咧嘴笑笑,发动着车子,啪啪作响地开走了。
克里斯汀·坎宁安独自一人坐在餐厅中喝咖啡,从旁边的窗户眺望出去就是海港。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和其他大多数酒店一样,这家酒店也基本上空无一人。两名军官走进来,靴子在大理石地面上踢踏出的声音回响在大堂里。坎宁安指着海港对他们说:“那不是那条军火走私船到处游弋、你们差点打内战的地方吗?那位君子贝京先生现在是以色列议会的少数党领导人。”
“没错。”帕斯特纳克说。他示意守候在旁的侍者再拿咖啡上来。
坎宁安说:“没有人能跟犹太人一样。 这是独居的民,不列在万民中。 巴兰如是说,你们知道吧,巴兰是一位先知。”
帕斯特纳克说:“我对巴兰不了解。总理吩咐我问一声,你是否希望见他?”
坎宁安从一个红白蓝三色相间的袋子里取出烟斗,塞进烟丝,慢条斯理地点着,说:“我的官阶太低,不合适。我妻子和我本来是到巴黎去看那位和我女儿谈恋爱的小伙子的。”说到这儿,他瘦长的脸阴郁地沉了下来,“我妻子买巴黎帽子去了,自我安慰一下。我呢,就借此机会来迦百农,拜访一下考古发掘地。”
他沉默地吸了会儿烟斗,加重语气说:“萨姆,英国和法国如果要进攻埃及的话,他们会犯下可怕的大错。如果以色列参与进去,以色列同样也会犯大错。我希望你们不要真的把艾森豪威尔当成是个咧嘴大笑的可爱老艾克(艾森豪威尔的昵称),他是铁、是冰,德怀特·艾森豪威尔脾气很坏,并且不喜欢同样坏脾气的人。他发了怒是很吓人的,他曾经派出几百万士兵去直面死亡,永远不要忘了这点。”
在坎宁安的逼视下,帕斯特纳克说:“如果英法两国真的准备进攻,而且他们真的事先没有跟艾克先生解释,对他们来说这也许真的非常冒险。可那又怎样?”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搅动得杯子叮当响。坎宁安大声说:“今年年初,法国跟我们国务院澄清了卖给以色列十二架‘神秘’式战斗机的事,这名字起得真好!这些战机的数量很神秘地在这里大量增加,就跟阿米巴虫一样。我们知道,你们现在可能有将近一百架这样的飞机。”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坎宁安不断吸着烟斗,帕斯特纳克也不说话。坎宁安说:“这不意味着以色列可能会参与苏伊士进攻吗?”
帕斯特纳克说:“那样将会使艾克先生对小小的以色列很不满。”
“非常不满。”
“克里斯汀,你们那个国务卿杜勒斯先生,就是个祸患。 ‘大规模报复……战争边缘……’ ”帕斯特纳克沙哑着嗓子学杜勒斯说话,坎宁安扭着脸苦笑,“全是演讲、空谈,这同时俄国却与埃及进行着‘捷克军火交易’!十二架‘神秘’式战斗机算什么!当纳赛尔为两百架俄国飞机训练飞行员,为五百辆俄国坦克训练炮手的时候,我们该做什么——唱赞美诗吗?如果那样就跟犹太人在波兰时一样了,直接上火车吧。”
“俄国人的目标并不是以色列。”坎宁安说。
“当然不是。他们在玩过去的‘大博弈’,只不过现在矛头对准的不是迪斯累里,而是约翰·福斯特·杜勒斯。艾克先生究竟为什么要让那位华而不实婆婆妈妈的人来执行你们的外交政策呢?”
好长一会儿坎宁安才一字一顿地说:“杜勒斯先生把苏联看作是西方文明的巨大威胁,这一点他是没错的,但在如何应对这种威胁上,他却很幼稚。他原来是一名公司律师,起草计划和协议的。”
“他在纽约州参议员选举中败给了一名叫赫伯特·莱曼的犹太人,也许这对我们来说并不好。”巴拉克插话道。
“喏,法国人根本不是喜欢犹太人的人,他们是吗?”坎宁安语气急剧转变,“以色列从实际来说是有可能帮助苏伊士军事行动获得成功的,如果是那样的话,美国会谴责你们,俄国会介入并采取军事行动来打击你们。而且,一旦遇到挫折,英法两国马上就会抛弃你们。这就是一个低级官员的预估。我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艾森豪威尔会发怒。”
“他正在忙着竞选连任,纽约州可是一个有很多犹太人的大州。”帕斯特纳克说。
“这种想法很愚蠢,萨姆。战争危机立刻就会把他从咧嘴大笑的友好人士形象中分离出来,人们看到的将是当年‘进攻日’的总指挥,选举不选举都没用了。”他掏出怀表瞟了一眼,“我过去就希望能开车到耶路撒冷在旧城的城墙上看落日,现在要迟了。”
巴拉克说:“你可能要对那儿的风景失望了,都是木头路障、沙袋和铁丝网,风景被破坏了。”
坎宁安和他们一起走出来,到了大堂里,巴拉克说:“先生,请代我向你女儿问好,请告诉她,那首萤火虫的诗写得很好。”
“萤火虫的诗?”
“是在那次我们因为‘星座’式运输机去拜访你之后,她给我寄来的,一年半后我才收到,那个时候的以色列邮政业,可跟现在差远了。”
“我一定会转告她的。她目前在法国写诗。”看着他俩穿过旋转门走出去,坎宁安涌上重重的惆怅,那是他自家的麻烦。这些以色列人和艾米莉那个男朋友有多大区别啊,那个脸色苍白长头发的“夜猫子”,只会钻在时髦的咖啡馆里混,穿着萨特(Sartre,法国著名哲学家、作家、剧作家、社会活动家)式的风衣,戴着萨特式的眼镜,却毫无萨特的天资!
巴拉克对帕斯特纳克说:“毫无结果的扯淡!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要把我从部队里拉出来搞这个吗?”
“本-古里安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是代表他们政府在讲话吗?”本-古里安问。在基里亚军事基地的一个地下地图室里,他和达扬站在一幅巨大的西奈半岛挂图前,挂图上标着粗重的线条、箭头和部队番号,下方用醒目的黑炭笔写着这次作战的代号:卡代什行动。
“我说不准,但是,美国国务院一定知道他这次出访。你说他是来传递消息的吗?我看不大像,按他说的,他的级别太低。”帕斯特纳克说。
本-古里安看看巴拉克,巴拉克说:“我不确定他的级别有多低,但是我认为他是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上说话的——一个非常担忧的朋友——而不是以一名外交使者的身份。”
“仅此而已?那他干吗还要来费心?艾森豪威尔和杜勒斯已经直接给过我们很多可恶的警告了,这没什么新鲜的。至于担忧,我可比这位坎宁安先生担忧得多。”
看到总理的病态和极度衰老的样子,巴拉克感到非常心痛。旁边的达扬气色反而很好,兴高采烈的。早在一年多前,自从“捷克军火交易”事件发生以来,他就一直叫嚷着要进攻西奈,竭力主张在埃及人熟练掌握那些大批量地涌入埃及的苏联武器之前、趁它们还没有对准以色列的时候,就把他们的军队捣个稀巴烂!本-古里安重重地坐进椅子里,沮丧地说:“一旦遇挫,英法两国立刻就会抛弃我们,这个不用说也知道。那战争会怎样结束?谁来代替纳赛尔?另一个纳赛尔吗?”
“无论发生什么,这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次政治机会,总理。”达扬还是坚持进攻,“我们可以彻底摧毁驻扎在西奈的恐怖分子,打通蒂朗海峡,打通运河通道。而且我们现在在法国有一家较大的军火供应商,足够打一次仗用的。”
本-古里安默默坐在那里,一分钟没有说话,呼吸粗重,两眼空洞迷离。“我亲自去一趟巴黎。”最后他说,“面对面会晤法国总统和英国首相,找出事情的真相。如果他们不见我,那我就认定他们会不守信用,我就取消‘卡代什行动’。”他转过来看帕斯特纳克和巴拉克两人,眼神里充满了疲惫,“达扬跟我一起去,当然,还有你们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