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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蛮荒西部秀

“诺亚方舟”出港

诺亚还真的找了一个法国妞,虽然并不是来自“阿尔芒蒂耶尔的姑娘”。

这位小姐叫朱莉娅·莱文森,她父亲叫塞缪尔·莱文森,是该地犹太社区的主席,也是瑟堡最大的鲜鱼批发商。朱莉娅绝对不是那种时尚前卫的姑娘,也不是达佛娜那种类型。她是事业型的,长得圆胖丰满,一头黑发。在诺亚第一次见她时,她正在她父亲的滨海鱼市场里工作,穿着一件厚厚的旧毛衣,脚上套一双长筒橡胶靴。不过那天晚上,当诺亚走进莱文森家那大得令人咂舌又雅致的别墅时,她特意为这位以色列军官打扮了自己一番,看上去苗条了些,也可人了些。

晚餐后他们出外散步。就算在黑夜里有些点到为止的男女过界行为,也根本不会由此引发出什么罗曼蒂克的事情来,因为他才刚来瑟堡几天,而且朱莉也是个很正派的姑娘。不过,由于达佛娜生日聚会上出现了那辆可恶的蓝色保时捷,还有达佛娜拒绝接受他戒指的事,大大伤了诺亚的心,致使这位多情的法国犹太姑娘大受欢迎,他也很快便赢取了她的芳心。八十名以色列人分成小组偷偷潜入瑟堡,上面命令他们不得随意露面,但诺亚在他可利用的短短一段时期内,经常想办法和朱莉娅在一起。

圣诞节前夕的那天早晨,他们一起沿着海风凛冽的码头散步,鸥鸟在空中掠来掠去,发出一声声嘶鸣。海港内漂浮着油膜的海水重重拍击着桩基。天气预报很让诺亚担忧,说天气很坏,而且会变得更坏,尤其是南下到比斯开湾内。“朱莉娅,我今天晚上不来吃晚饭了。对不起。”诺亚小学水平的法语应付朋友说话是足够了,而且这段时间还在不断提高。

她摇着他的手,说:“嗯,诺亚,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吧。这就结束了。我明白。”

“什么?为什么?”

“亲爱的,爸爸知道,这儿的百姓也知道。你们的军需官一直都在买下城镇里所有的食品,一点一点的。这三天里,有四十多个你们的人到达,都穿着平民服装,但当然,他们都是水兵。石油公司知道,确定无疑,从你们一直装载燃油的行为上就能看出来。唉,我敢打赌,港务局局长也知道。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走。”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脸色凄楚,头发被大风吹得乱舞,“你帅得一塌糊涂,我会非常想念你的,但c’est la vie(法语,意思是:生活就是这样)。”诺亚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确实,以色列人很大程度上在依赖瑟堡当地百姓的善意和决断。作为二战时盟军诺曼底登陆的中轴线,这个城镇有过一段短暂的荣耀,但那是尘封已久的历史了,后来它的经济由于远洋班轮不再在此停留而衰落下来。导弹艇建造计划开始后,这个死气沉沉的港口又重新焕发了生机,这个计划创造出几百个工作岗位,而且一直持续了好几年。不仅是小小的犹太人社区,就连城镇里的其他百姓,也对拖延了好长时间的舰艇禁运极其愤慨。他们认为,戴高乐辞职以后,蓬皮杜一直在懦弱地阿谀奉承阿拉伯人,把他们所维持的法国荣耀都给玷污了。确实如此,在瑟堡的政府机关里,上到市长、警察局局长,下到防波堤上的瞭望员,以色列只有朋友,没有其他。

由于是节假日,鱼市场里摩肩接踵,人声喧哗,朱莉娅的父亲穿着显示他业主身份的外套,翼领衬衫,打着领结,走出来和诺亚握手。他灰白的胡子由于激动而颤抖,说:“哎,诺亚,既然我们认识了你,我们一定会去以色列的,总有一天,我的妻子和我还有朱莉娅都会去的,但是只是去短暂停留。我的儿子、我的生意都在这儿,我也太老了,学不动新的希伯来语了。我能读懂《圣经》,朱莉娅也能,但你们这些小伙子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上帝保佑你。祝你好运。”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位海军军官的眼睛,然后低头走开,没再说话,其余的都不言而喻了。

诺亚说:“好,就那样,你们马上来以色列吧。这听起来不错。”

朱莉娅耸耸肩,更多的是法国式,而不是犹太式,说:“嗬,到那时你就娶了那个叫达佛娜的女孩了吧。”

当他回到他的那艘“萨尔”级导弹艇时,哈达·金哲(Hadar Kimche)正在军官餐厅里研究气象图。哈达·金哲又黑又瘦,人很严厉,曾是一名潜艇兵,瑟堡的业务由他来管理。几个月前他就组织过两艘“萨尔”级导弹艇出逃,因此和法国官方的关系很不好。“哦,你来了,巴拉克!参观证件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看到诺亚后问。

“长官,报关员会在两点上船,带文件过来。这只是法国必须履行的一个手续。”

金哲气恼地说:“关键的一点是,就算天气不能阻止我们走,这份文件也有可能阻止。看这里,比斯开湾预计有九级大风!在这种天气下,美国航空母舰都不会出港的吧。”

凌晨两点半,在通亮的航行灯导航下,这五艘艇出港了。瑟堡善良的百姓们全都在过圣诞节,没有发现以色列人的船坞上叮当作响的最后行动,没有听到吭哧吭哧的柴油机发动声,也没有看到离港的他们。不管怎样,这是以后他们描述的事件了。为了防止受到盘问,他们准备了全套的法律文件,包括那份参观证件,即这五艘艇已由挪威的一家油井钻探公司买下,那家公司用这些艇来给近海的石油钻塔运送补给,按照这些法律文件说明,现在他们就要开往那家公司。文件里还显示,因为预付的钱已退回,所以以色列也已经放弃了这些艇的所有权。虽然整件事并不是真的,可所有文件全是真的。不过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这支小舰队并没有碰到法国船只出来盘问,至于防波堤上的那名瞭望员,也不知怎的竟没有看见他们走。他们之前曾送给那个人几瓶香槟,以示对他圣诞节还要一人值班的慰问。

舆论压力

就在同一天晚上,兹夫·巴拉克离开华盛顿去往法国。娜哈玛刚刚把晚饭端上桌子,帕斯特纳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暗示道,“挪威借口”可能已经罩不住了,让兹夫最好火速赶往巴黎。他可以帮助那边的大使馆来处理那些吵闹,同时还有更大的事情需要他去那里。

“那些艇没事吧?”巴拉克问帕斯特纳克。他的话招来了娜哈玛焦虑的瞪视,自从电话铃响后她就是这个眼神。她双手端着一个汤盆,僵直地站立在原地。

“虽然他们闯进了大风暴里,但现在还算好。眼下的问题是媒体。明天伦敦《电讯报》上会有一个巨大的标题——五艘以色列战舰消失,整个头版都是,现在已经分发到街头巷尾了。”

“啊,这可太糟糕了。”

“糟糕透顶了。我们的伦敦大使馆已经被记者和电视台的摄像师围了个水泄不通。现在那边是午夜,这边是凌晨两点。大使把我叫醒的。”

“这件事传到什么程度了?”

“天知道,不过《纽约时报》刚刚还打过来电话,果尔达的执勤官给拒绝了。”

“萨姆,我目前不知道详情。”

“到了巴黎,莫迪凯·利蒙会告诉你最新消息的。”海军上将利蒙是前海军总司令,已经到法国好几个月了,就是为了策划组织这次“偷盗”行动的。

“那我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第一,帮助利蒙把‘挪威借口’继续维持下去,直到舰艇穿过直布罗陀海峡;第二,尽量压低媒体的热情度,不要让使馆人员白痴地助长这种热情;第三,你听说过布拉德福·哈利迪准将吧?”

“北约空军司令?”巴拉克稍微顿了一下,说,“当然,也凑合算是我的一个熟人吧。”

“对,对,我都忘了你认识他老婆了,克里斯汀·坎宁安那个女儿。”帕斯特纳克透出揶揄的弦外之音,“嗯,他正在比利时那边。”

“我知道他在比利时。他怎么了?”

“完了再跟你说吧。你在巴黎大使馆编码室会收到一份电报的。”

“舰艇什么时候穿过直布罗陀?”

“也许明天晚些时候。那是块高危海域。英国人能堵住他们,法国人也可以出来封锁他们。祝你一路顺风。”

一路并不顺风。飞机一头扎进一连串大规模的风暴当中,上下颠簸,猛烈摇晃,嘎吱作响。从瑟堡港逃出来的舰艇也同样在布列塔尼外海附近遭到了这场风暴的肆虐。当巴拉克到达大使馆时,他已被搞得视线模糊,头昏脑涨。不过在新闻发布室桌子上看到欧洲报纸头版头条后,他就像闻到了治疗昏厥的嗅盐一样,猛地清醒过来。

去了哪里?

蠢笨的火鸡,蓬皮杜是也

犹太人战胜了法国人

蓬皮杜吃了泻药

英国报纸是三重标题:

一群可耻的以色列人!

舰艇,舰艇,谁开走了那些舰艇?

以色列对法国,5比0

…………

大使和新闻秘书都在沮丧地看着那些报纸。在场的还有莫迪凯·利蒙,二战时期,这位高大、秃顶的将军曾在法国海军中服役,早些年的犹太海军就是由他统率,后来他在三十岁的时候退役。“对媒体我没法再敷衍下去了。”大使叹息着说。

利蒙说:“我们不得不举行一场有效的招待会,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莫迪凯,我不能面对他们。也许阿维可以处理。”

“我可以试试。但是我究竟要跟他们说些什么呢?”阿维说。阿维就是那个新闻秘书。

“你知道什么?”巴拉克问他。

“我什么也不知道,这儿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过任何事。”阿维委屈地说。

“那正好。你装傻装得怎么样?”巴拉克又问他。

“还凑合吧,如果要求这么做的话。”

“实际上阿维是很傻。”利蒙说,同时轻轻拍拍他的肩,“他是一名政务官。”

“我的确很傻,”阿维说,语气显得积极了些,“还有,我不懂巴黎人的法语。他们讲话太快。”

“你说法语吗?”

“结结巴巴能说。”

兹夫问利蒙:“他们什么时候穿过直布罗陀海峡?”

“要看燃油耗费情况,今天下午四五点吧。”

“大使,我建议你在今晚七点召开这个会议。法国人都很注重晚餐,不大可能会大批到场。”巴拉克说。

“好主意。开始吧,阿维。”新闻秘书离去,大使又说,“果尔达凌晨一点召集了内阁开会,兹夫。这件事她是很勉强地批准的,现在她特别特别担心我们和法国还有挪威的关系。”

通过直布罗陀

在精神高度紧张,半数船员还晕船的情况下,金哲的五艘舰艇终于闯过了比斯开湾的狂风恶浪,然而,当他们这支舰队到达加油的会合海域时,一个更大的麻烦开始威胁他们。

导弹艇的航程是有限的,从瑟堡到海法,他们必须要航行三千多英里;如果开进外国港口加油,有被扣押的风险,因此计划在海上实施加油。在葡萄牙南部海岸一处偏僻的海港,一艘草草改装过的货轮作为油轮在那里等他们。三艘艇的艇员们到甲板上用力摆顺沉重的软管,随后货轮开始给它们泵柴油。这是个缓慢、冗长又极度冒险的事,因为这些艇还没有加装武器,就那么毫无防备地躺在水上,如果遇到侦察或被袭击,那就直接完蛋。

当后两艘舰艇还在加油时,一架直升机越过远处林木繁茂的小山,嗡嗡嗡地朝他们飞过来。金哲和诺亚不安地用望远镜跟踪着这架直升机。它在港湾里仅有一户人家的一个小渔村上空迅速下降,然后直奔他们而来,在货轮上空吵闹地盘旋,距离还不到二十英尺。直升机里穿军装的人清晰可见,做记录,用麦克风讲话,同时对他们照相。

“我们最好离开这里,诺亚。”金哲说。关于媒体披露的事,海法已经给他发过电码警告,但他一直对此不以为意,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躲过暴风雨然后会合。现在他只好接受警告了。“发出信号:中止加油。到了国际水域再连接确实很难,但我们必须开到那儿去。”

“上校,我们可以一边移动一边加油的。”

“你确定?扯断这些油管,我们可就完蛋了。”

“我们在阿什杜德沿海地区演练过一个星期。可以的。这样能节约几个小时。”

“那就这样干。”

货轮起锚,朝大海驶去,仍然架着油管的两艘导弹艇紧跟其后。那架直升机在后面跟了一会儿便飞走了。加油完毕,五艘艇开足马力向南行驶,缓慢的货轮很快就落在后面,淡出了视线。当特拉法尔加角在灰色的海平线上突起时,金哲命令各艘舰艇相互靠拢,和他保持信号联络,准备尽最大力量闪避,机动地通过直布罗陀海峡。

他在指挥线路上说:“喂,Hevra(战友们),都听着,该海峡长四十英里。也许法国已经请英国人来阻止并抓捕我们了,甚至也许他们自己派出了战舰或战机来撵我们回去。到底会是什么样,接下来一个小时左右我们就知道了。我们将以三十节的速度通过。祝各位好运。”

海峡内猛烈的东风刮过,掀起灰白色的滚滚巨浪。刚才在加油期间恢复过来的水兵们又晕得七荤八素,爬到各自的铺位上叫唤。舰队没有悬挂旗子,以紧密队形行进,一列三艘,另一列两艘,超过一艘货轮,又超过一艘油轮。海峡的海岸呈漏斗状持续变窄,尽头是安静的直布罗陀。这里有一个建在一块大岩石上的信号站,它用国际莫尔斯码打出闪烁的灯光盘问: 哪国船?

“不要回应。”金哲对诺亚说。

各艘舰艇继续破浪前进。

哪国船?哪国船?

“喔,诺亚,这么一来‘挪威借口’就被戳穿了,彻彻底底地被戳穿了,是吧?英国人能数得出来,不多不少的五艘。他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人。”金哲的声音既紧张又有些许幽默。

哪国船?哪国船?哪国船?

乌云密布的天空逐渐暗淡,夜幕降临。众舰艇开入了夹在两块大陆之间的海峡,右舷对面是非洲,左舷对面是欧洲,距离两边的海岬都有四英里。直布罗陀信号站的灯光不再询问,他们鱼贯进入地中海。对面也有过来的船只缓慢穿越海峡,但没有看见法国军舰。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金哲说。就在此时,直布罗陀的灯光又开始对他们这支舰队闪烁,打出灯语。“现在说的是什么?还是问哪国船吗?”他问诺亚。

“不是了,长官。”诺亚读着对方在暗夜中闪烁的莫尔斯码,说道:“他们在说: 一路顺风,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金哲哈哈笑起来。“给我翻译过去。”他转为诙谐的英国腔,“ 干得棒极了,小伙子们,去他妈的法国人。

答记者问

大使馆里,兹夫·巴拉克正在保密线路上和帕斯特纳克对照笔录。阿拉伯政府和新闻媒体都在气势汹汹地质问法国和挪威。法国政府现在吵闹成一团,莫迪凯·利蒙在二战时期的几个老熟人现在也算法国政府里的高官,他们一直在给以色列这边通报最新进展情况,当然是非常小心谨慎地说。蓬皮杜总统正在享受圣诞假期,当他第一次听到舰艇已经开往挪威时,还说:“如果文件都合乎规范的话,Tant mieux(那很好)!谢天谢地,总算走了!”但是随着媒体爆料增多,他开始不安起来。他的国防部部长知道此事后大动肝火,恨不得派出空军击沉那几艘艇;按说这位国防部部长的爷爷也是一位拉比,但他本人的信仰早已改变,此刻他迫不及待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蓬皮杜总统没有仓促实施行动,但他要求以色列、挪威还有巴拿马三方各自“澄清”。因为挪威那边证实,购买方是一家巴拿马人开的公司,只不过使用的是挪威奥斯陆的邮政信箱,具体什么原因,他们也不知道。至于阿拉伯人,蓬皮杜确信他们没有机会参与这件事。

在记者招待会上,那些法国记者放弃了他们的晚餐,提出的问题有的是关于挪威否认的,有的是关于巴拿马新事态的,都很激烈、很尖锐。兹夫·巴拉克一边观察一边记录,他很满意阿维那智障一般的表现。这位新闻秘书说话稍显混乱,他向那些法国人指出,以色列的消息来源中从来没有提及挪威,那是瑟堡官方说的,而且瑟堡官方也给媒体出示过有关海关文件的内容。他的理解是,一名巴拿马购买商把那些舰艇派到挪威去改装,以便用于加拿大沿海的阿拉斯加油井钻塔。一连串问题都涌向他。

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偏偏要到挪威?

这个问题要由巴拿马大使馆来回答。

这项业务中是哪家加拿大公司和哪家阿拉斯加公司?

关于这一点加拿大大使馆也许有帮助。

以色列放弃舰艇所有权并收到偿款了吗?

就不公平的武器禁运来说,以色列很伤心,但是具体的钱款问题现在还不清楚。以色列很希望和加拿大、挪威、巴拿马还有法国保持热情友好的关系,而且对阿拉斯加也非常钦佩。

那些舰艇现在在哪里?

很明显不在瑟堡港,那肯定就在海上某个地方喽。

就这样你问我答下去,到最后那些记者终于败下阵来,小声咕哝着离去了。巴拉克听到一个记者说:“C’est tout une blague juive(这完全是犹太人的把戏)。”阿维展示出了大师级的“愚蠢”,巴拉克后来在给帕斯特纳克的报告中说,这小伙子某一天可能会在耶路撒冷做政府发言人的。

当英国广播公司宣布,一艘希腊货船看到有五艘不明身份的舰艇在北非沿海东向行驶时,大使馆内的紧张气氛才松懈下来。“好了,不管怎么说,他们是通过了。”大使疲惫地说。

“我也通过了。”巴拉克喃喃地说,他在大使的长沙发上蜷起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时间不长,他觉得有人在推他的肩膀,睁开眼一看,是大使。“兹夫,机要室有你一封绝密电报。”他踉踉跄跄地沿着走廊走到一处刷有红色安全警告标志的门前,敲门进去后,一位机要女参谋打着哈欠,把一支香烟捻入烟头林立的烟灰缸,随后递给他一份译好的电文。他在烟雾缭绕的灯光下看完字迹潦草的信息,把电报纸戳进焚烧袋里。

“你有北约现在的电话号码簿吗?”他问大使。大使只穿着衬衫,正对着三张巴黎晚报上的大标题摇晃脑袋。

舰艇已通过直布罗陀

蓬皮杜大为震怒

挪威一无所知

“在我桌子后面的架子上。”

巴拉克在一本薄薄的蓝本子里找到了哈利迪准将的电话号码,但转念一想,他又给比利时问讯处打了个电话,问出了一个叫作卡斯特乌(Casteau)的小镇上的固定电话。艾米莉一直从那里给他写信。

餐馆会面

大使馆一个姑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她知道那家餐馆的位置,不料第二天晚上,那个姑娘载着他在巴黎幽暗复杂的左岸地区一圈又一圈地乱转,转了一个小时才找到。他想,看来我们的笨蛋因子不分年龄,也不分性别,但愿帕斯特纳克也已明白,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在这类琐事上犯糊涂。巴拉克并不想见布拉德福·哈利迪这个人。他们只是偶然见过几次,中间还横亘着艾米莉的阴影。尽管哈利迪现在已是她的“老爷”和“主人”,也是那一对双胞胎的父亲了,但依然减轻不了多少尴尬。

幽暗的小餐馆里,那名美国准将身穿粗花呢夹克,系着蝴蝶结领结,坐在靠后的一张桌子旁。看见巴拉克后,他打手势做欢迎状,巴拉克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好,这是个适合一家人来的地方,我想你会喜欢这里的菜的。”他说。

“你来巴黎我太感激了,应该是我过去见你的。”

“这样挺好。”他瞥了一眼巴拉克,冷淡而公事公办的样子,“那些舰艇,好一场突发事件呀。”

“是的,很遗憾。”

“你能谈谈吗?”

按照帕斯特纳克的指示:尽可能和这个人开诚布公地谈,但要用脑子。“据报告,最后有一艘苏联间谍船一直在暗地里跟踪他们。”

“拖网渔船之类的?”

“是的。他们将在午夜时分改变加油会合地,同时改变航线,以尽量摆脱那艘船。”

一名穿一身黑衣服的矮壮妇女拿过来一本手写的菜单,对哈利迪一脸微笑地说:“晚上好,将军。”

“我推荐这里的小牛肉。”哈利迪说。

“你看着点吧。不过我请客。”

“没关系,我是出差。”在简短地讨论过要吃的菜后,女老板拿过来一只暗色酒瓶,给他们倒上酒。“尝尝这个酒,”哈利迪边说边嗅了嗅酒液,把酒杯端到光亮处,“很特别。”

“嗯,挺好的。”其实以巴拉克的辨识能力,这种红酒和其他任何红酒没什么区别,“我们为你那一对小双胞胎的健康干杯。她们都好吧?”

“谢谢你。艾米莉也很好。”

巴拉克强装笑颜,说道:“她写信说她们长得‘奇丑无比’,我一点都不相信。”

哈利迪没有笑:“嗯,我知道你们在通信。嗐,艾米莉就是那样,辟邪,就像中国人那样。她们长得特别漂亮。将军,苏联人不会拦截你们的船,但是埃及人呢?”

“我们在海法港内本身就有几艘导弹艇,同时还有‘鬼怪’式战机掩护。”

“那任务应该能完成。”哈利迪审慎地顿了一下,“一次真正巧妙精彩的行动。”

“公众的注意太难招架了。”

“嗯,新闻舆论是他妈非常讨厌的玩意儿。”

“没错。”巴拉克心想,有进展。他说了“他妈”,这是很有人情味的通俗话。

哈利迪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两位将军互相看着对方,显然哈利迪是在等巴拉克主动说出此行的目的。女老板端上温热的硬皮面包和一盆浓汤,两人开始吃。又过了一会儿,哈利迪说:“顺便提一句,早在九月份,你们的装甲部队已经跨过苏伊士湾发动了一场袭击,尽管这件事没有引起舆论关注,但它是一次更加精妙绝伦的成功袭击。”

“碰巧,领导那次袭击的是卢里亚上校的妹夫,尼灿上校。”

“是吗?呣,干得漂亮。我们的情报显示,那次行动不仅撸掉了纳赛尔的总参谋长和空军司令职位,还让他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

这回轮到巴拉克只点头不说话了。当他们喝完汤后,他问:“绿岛事件你也知道吗?”

“绿岛?”哈利迪皱起他宽阔的额头,“一下子说不上来。”

“我们有一次根本没有对外宣传过的突袭。”巴拉克很详细地为他描述了那次行动,最后说,“我们牺牲了很多特种部队战士,但是那次行动迫使埃及一段时间内不再违反停火协议。”

“什么时候发生的?”

“七月份。”

“你们的特种部队是一流的。但是那个影响持续不下去,对吧?”

在这冷场的间隙,小牛肉端上来了,他们开始吃。“你推荐得很好,挺香的。”巴拉克说。

哈利迪放下刀叉,往后一靠,说:“好了,巴拉克将军,我到这儿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吧。”

“好。”巴拉克朝餐馆内四处看了看,其他几张桌子旁坐了几对老年夫妇,且都在听力范围之外,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关于苏联P-12雷达的。”

“是吗?”哈利迪的声音含糊得就像一台计算机在响应。

“我知道你们搜索了大量关于这种雷达的情报。”哈利迪没说话,“可以肯定我们谈的是同一个东西——我说的是一种新型防低空车载系统,有效范围大约在两百英里以内,苏系中最尖端的。”

“很好。P-12雷达是你说的这样。”

“我们有一部。”

“你们有一部什么?”

“我们有一部P-12雷达。它在西奈一座空军基地里放着。我们政府指示我把这一消息告知你们,邀请你们进行秘密检查。只限美国,不是北约,也不能暴露给任何一个欧洲国家。”

哈利迪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巴拉克的酒还一直没有动。“让我捋一捋啊,巴拉克。你是在跟我说,你们的人从埃及人那边缴获了一部P-12雷达?”

“对,我们有一部,我刚说过。”

“我们刚刚谈了绿岛行动,对吧?那么这部雷达是行动中摧毁的那部雷达的残骸吗?”

“不是。绿岛上的雷达是一套很老旧的系统,而这部是P-12,是苏联最新、最好的雷达。它没有遭到损坏,很完整。当然,除掉底架。那只是增加重量而已,被拆卸掉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缴获一部P-12的?”

“这个严格保密。”

“就当我没问。”

“你们没必要知道。其实原计划是要摧毁这部雷达的。我们的空军在反击违反停火协议的行为时,这部雷达对我们产生了阻碍。像你所说的,绿岛行动的影响持续不了多久,同样,装甲部队袭击带来的震撼也持续不了多久,所以还需要空军。不过当时袭击部队的指挥官判定有机会缴获这部完整的设备,所以就拿回来了。”

“如果你可以说的话,我还是想知道你们是通过何种方式缴获的?”

“可以说。两架你们国家西科斯基飞机公司的CH-53D直升机共同吊运那部设备。将军,那可是七吨重的苏联高科技空防设备,只好分成两部分。或许,我应该说,勉强成功。行动很复杂,差点彻底失败,也伤亡了不少人,但我们拿到了东西。”

“真的,巴拉克将军,你们的人简直就是在那边演一场《蛮荒西部秀》 。”

“我们会说,En brera。意思就是‘别无选择’。”

哈利迪点燃一支雪茄:“以色列什么时候缴获的这部雷达?”

“前天。”

哈利迪的眉毛高高扬起:“我们没有吊运过最大容量,还没确定过CH-53D的最大提升力。”

“那现在你们知道了。一架飞机吊运了四吨,差点坠到海里去,所幸没有。”

哈利迪吸着雪茄,盯住他问道:“你在巴黎待多长时间?”

“你们什么时候给我答复,我什么时候走。”

“会很快的。”女老板给他拿来账单,他一边挥手制止巴拉克,一边付了账,“艾米莉跟我说你的儿子是海军。他在那几艘艇上吗?”

“在。”

“但愿上帝保佑他安全上岸。”

“阿门。谢谢你。”

他们站起来。“要搭便车吗,巴拉克?我有车和司机。”

“我最好还是自己走。”

“也许最好还是自己走吧。那再见了。”两只冰冷的手掌不自然地握在了一起。 UaPaD1rqy9A9fxr8NKfKKO7pjhAtF7Dn6dbdO7qXmlnzONg04jd3sOxhS0HmXP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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