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廷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忽然全身冰冷。
挥手打发了等候发落的太医,萧廷一个人在黑暗中整整坐了一夜。
萧廷再访未央宫的时候,林诗颖一如既往的甜美,她走路的时候下意识护住腹部,像出于每一位母亲的本能一样。
萧廷欲言又止。
他知道自己对林诗颖的感情,那份救命之恩就像是刻在了他的心里,使他始终不忍伤害到林诗颖。
但总是只有在失去之后,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
萧廷是在乎的林诗颖的,这么在乎,是因为感激,死神拿着镰刀盘旋在他上空的时候,他太清楚那份恐惧,也太感激将自己从鬼门关救回来的人了。
若是没有这个人,什么登基,什么皇位,统统都是一张白纸,早在数年前的那个桃园里,便被焚烧殆尽了。
但感激,从来就不是爱。
爱的表现是多种多样的,有的是温柔和煦的,有的是细水长流的,有的是轰轰烈烈的,可也有一种,是想占有的。
萧廷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自己的心。
他以为的爱,不过是感激,他以为的恨,不过是因为爱的太深,也太纠葛。
等他明白过来了,已经太迟了。
而且代价,也太大了。
萧廷无意识的走着,抬头,却看见凤鸾宫陈旧的匾额。
想了想,他推门进入。
凤鸾宫中空无一人。
没有浣纱,也没有林沅。
只有临时设置的用于摆放林沅尸身的石台,孤零零的耸立在院子中央。
萧廷疯了一样将凤鸾宫找了个遍,冲着每一个侍从大吼道:“人呢?”
所有的人都是一片慌乱。
皇城的灯火通宵亮了整整三日三夜。
坊间传说,那是全皇宫的人在按照萧廷的命令寻找林沅的尸身。
最终却一无所获。
没有人知道林沅的尸身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就像没有人知道浣纱是什么时候走掉的。
她们如同被幽禁时一样悄无声息,一样无人关注。
萧廷砸碎了承乾宫中所有能摔的杯盏,整整一周没有上朝。
没有人敢劝,太监总管颤颤巍巍了请来了林诗颖。
宫中早已有了个不成文的条约,若想安抚皇上,就必须要托请贤贵妃。
林诗颖到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个憔悴至极的萧廷。
“你来做什么?”萧廷坐在左边,抬眼没有感情的看了林诗颖一眼,淡漠的说道。
林诗颖红了眼圈:“皇上太久没来未央宫看臣妾了,臣妾只好来承乾宫看皇上。”
“你还是留在未央宫吧,少些走动,安心养胎。”萧廷的嘴角非常轻的弯了一下,露出一个一闪而过的讥讽笑容。
林诗颖连面色都不变:“龙种虽然重要,但皇上的龙体更加重要,就当是为了臣妾娘儿俩,皇上也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萧廷看了她许久。
“到了这一步,你还要装吗?”萧廷突然对林诗颖说道。
林诗颖眼神中惊惧一闪而过,随即平静的回应道:“皇上这话,臣妾怎么听不明白?”
“张太医已经全部交代了。怀子宴上的风波,也已经查清了。”萧廷微微叹了一口气,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闭口不言。
林诗颖沉默。
沉默了很久很久,萧廷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直到屋里的光线慢慢暗淡下来,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
“贤贵妃可曾对朕撒过谎吗?”
黑暗中,萧廷缓缓的开口问道。
一模一样的问题,甚至连语气都未曾改变。
林诗颖静了很久很久,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萧廷连续多日未上朝,林丞相被罢官,朝中群龙无首,太监总管拉拢数名当朝官员,壮大声势,逐渐把控住了朝中政权。
萧廷不知道,亦或是知道也不在乎,他总觉得林沅还在宫中,时常能见到她的身影。但仔细望去,那不过是夜间斑驳的树影,亦或是某个身形略有相似的宫女。
萧廷上朝了。
文武百官呈上的谏言被他草草浏览了一遍便随手丢在了一旁。
“朕要选妃。”萧廷宣布道。
众官面面相觑,户部尚书斗胆谏言:“皇上,秀女三年一选,距离上次采选不过一年之期,未免也太早了些。”
“执行吧。”萧廷懒得多费一句唇舌。
轰轰烈烈的秀女挑选突然开始,与往年不同的是,经过了初选,淘汰掉连皇城都踏不进的秀女,本还有太监负责的精选,往往要在最终审查时才会面见皇上。
但在精选的广场上,萧廷的龙撵竟然出现了。
皇上要亲自挑选新一批秀女的消息在一瞬间传遍了后宫,也同样传到了林诗颖的耳中。
“定了几个?”林诗颖淡淡的向探听消息回来的荷香问道。
“留下作为女官的百人以上,嫔六人,还有几名常在。”荷香一一汇报道。
“有什么需要特别的吗?”
听见林诗颖的问话,荷香明显沉吟了一下。
“怎么?”林诗颖微微挑了眉看向她,冷笑了一声,“你若是担心皇上开始选妃便是我失了宠,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奴婢怎么敢小看娘娘!”荷香吓得连忙跪倒,一叠声的说道,“奴婢想都未曾这么想过,又何来担心?”
“那你结结巴巴的想隐瞒什么?”林诗颖冷了脸。
荷香吓得不敢不言:“是,是新选的那几个妃子……”
“怎么?长得貌若天仙?”
“不是不是。”荷香吞咽了一口吐沫,紧张的说道,“奴婢看着,总觉得神似当年的皇后娘娘……”
呯的一声巨响。
林诗颖抬起手臂将桌面上所有的一切都扫到了地上。
“滚!”她咬着牙对荷香喝斥道,太阳穴上青筋直跳。
新的妃子高高兴兴的进宫,高兴了不过一天便如同进了冷宫。
当选妃的时候,她们是站立不动的,亦或是动作轻微的,大部分时候甚至都是紧张的不敢动弹的,萧廷才能在她们面上寻到一丝和林沅相仿的影子。
但当她们开始说话,当她们开始展现自我,她们便完全的失去了那份相似,以至于萧廷便轻易的失去了兴趣。
后宫中都说,皇上又开始宠幸贤贵妃了。
的确,辗转了多出行宫之后,萧廷又开始往林诗颖的未央宫中留驻,这让林诗颖很是高兴。
但相处之间,她总觉得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两人默契的都不提及假怀孕的事情,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那一日,林诗颖终于察觉到了那份总让她觉得惴惴不安的违和缘由。
萧廷喝得多了,握着她的手,喊出了林沅的名字。
林诗颖本就和林沅有些神似,再加上萧廷醉酒,昏沉中看错,一诉衷肠,将死死压制在心底深处的歉意一吐为快。
林诗颖手脚都是冰冷的。
“我林诗颖,从来不是某人的替代品!”林诗颖望着醉眠过去的萧廷,死死的攥紧了拳头。
自此以后,林诗颖和太监总管的交流日渐密切,之前得宠时在后宫洒下的枝叶已经开花结果,形成了以林诗颖为中心的一股庞大的势力,如同蛛网一般遍布后宫的每一个角落,在通过各个嫔妃的亲眷家属,向朝中扩散。
那一日醉后,萧廷便再也未去过未央宫,只觉得两人光是见面,已足够尴尬。但当亲卫军将林诗颖协同总管太监意图夺权谋反的确切证据摆在他面前时,萧廷还是震惊了。
“不可能!”他本能的否认了这一点,当即差人召林诗颖进殿对质。
面对证据确凿,林诗颖却一片坦然,仿佛她筹备起这场谋反的时候,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臣妾若说这不是真的,皇上可还愿意相信臣妾一次吗?”林诗颖看也不看桌上摆放的证据,直直的盯着萧廷的双眸,口齿清晰的问道。
萧廷看着她,林诗颖的眼睛像极了林沅,只是林沅的目光中从来没有闪烁,只有坚毅和强韧。
无论看向谁,林沅的目光都是坚定毫不躲闪的,林诗颖的眼神,却总是多了几分闪烁。
“诗颖,你究竟已经骗了朕多少次,还准备想骗朕多少次,你不妨直说吧,你明知道,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无论你做出了过多么过分的事,朕都是会原谅你的。”萧廷徐徐的叹了一口气,推心置腹的说道。
林诗颖冷笑了一声。
“臣妾为什么要骗皇上?因为皇上始终不肯给臣妾想要的东西。”林诗颖说着,眼圈红了,“臣妾想要的,皇上永远都是先给姐姐的。”
“臣妾想当皇后,皇上先给姐姐了。”
“臣妾想要龙子,皇上先给姐姐了。”
“臣妾想要皇上爱臣妾,如今看来,皇上都先给姐姐了!”
“凭什么?”林诗颖突然哭喊道,“凭什么从小到大,好的东西都是先给她,我都是捡她剩下不要的,凭什么这些就不能是我的,她有的东西,我也想要,我都会要,我全部都会抢过来的!”
萧廷望着林诗颖,他从未见到过林诗颖在他面前展现出这样的一面,几乎要惊得呆了。
“诗颖,我不是不爱你,只是……”萧廷沉寂了很久,才说道,“只是爱和感激,实在是太难分清的两种情绪了,也让你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