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
我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并不在船舱里,也不在“鲸母”体内任何一个据我所知的角落。
这是一所巨大空旷的房子,乳白色的光均匀地洒下,却看不到具体的发光装置,认知模块也无法被唤醒。
我试图移动自己,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吓人,就好像整套肌肉系统只能使出三成力量,甚至每一次呼吸都艰难、滞重。我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两行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终于回家了。
李医生是一个亚非混血女孩,一头蓬松卷曲的黑发,像是团碳纤维清洁球。她为我配备了外骨骼和辅助呼吸装置,帮助我适应地球的重力环境。与普通的地球人相比起来,我的四肢过分修长、羸弱,肤色苍白得古怪,而头部比例又有点过大。如果有人给我身上刷上绿漆,想必扮演成外星人都毫无违和感。
我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这一层楼里,李医生说“外面有一场因我而起的风暴,我还是暂时待在这里比较安全”。我猜她一定是用了隐喻和夸张的修辞。
这一层楼的活动面积已经超过了“鲸母”上所有舱室与通道面积之和,当然没有算上小行星的内外表面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在上面奔跑。这里可以满足我所有的生活所需,我又尝到了梦寐以求的宫保鸡丁,按照正常的地球自转周期进行作息,接触到真实的人类,而不是分不清究竟是克隆分身,还是记忆遭到篡改的太空矿工。
一切都如同古代的帝王生活般完美,除了一件事,我的记忆依旧没能完全恢复。李医生说,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我的意识突破了原先的区块加密封存技术,等于打穿了记忆屏障,但所有的信息都未经索引,像一团乱麻,需要时间让大脑重新建立起秩序。
秩序。不知为何这个词让我打了个冷战。
我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答,这种迫切心情被李医生瞬间看穿。
她微笑着安抚我:“风暴很快会过去,你会见到我们的领导者,也就是下令救你的人,到时你会得到一切的答案。”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任何能够带来外界信息的媒介,也没有时间。也许它们就在这里,被折叠在墙体里或蜷缩在某个细微的角落,只需要我念对咒语,打个手势,它们就能活过来,蹦跳地到我面前。
可我不属于这里,我对如今的地球一无所知,所有太空挖矿的技能树在这里没有半分用武之地。
甚至回来之后,我的梦也被剥夺了。我只能记得那个名字和一些朦胧的片段,却无法与自己真实的感受或记忆连接起来,就像是一个盲人被包裹在塑料薄膜里,只能透过被层层阻隔的感官去触摸世界。这种感觉让人窒息。
我努力讨好李医生,央求她让我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只一眼就好。她总是眼带怜悯地拒绝我。
“还没到时候,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
终于我等到了机会——一名护工调起了墙上的控制面板,却突然被叫开了。我试探性地按了几下按钮,屋里的光线和色温平滑地变换着,像是在数秒内经历了许多时空。我又按了几下,面前的乳白墙体突然变得透明,泄露出背后真实的外部世界。
我惊慌地往后退了几步。外面是一片更加开阔的灰白色广场,被地面的黑色线条切分为不规则的形状,远方影影绰绰耸立着巨大的几何形建筑,比例和角度都给人带来一种挑衅式的不稳定感。有一些介于生物与机械之间的活动雕塑点缀其间,似乎能够根据环境的变化产生微妙的交互。
这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地球。
广场上有一个人看到了我。他抬头看着我,额头上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像是传递着某种特定频率的信息。
人越来越多。他们同样额头闪亮,站在广场上,抬头看着我。我注意到每个新的个体加入人群之后,闪烁频率便被调谐成一致。
我愈发感到不安。现在已经有上百个人,黑压压一片站在下面,盯着我。他们每个人的额头几乎变成了一个发光的像素,组合在一起便成了一块低分辨率的显示屏,现在上面开始滚动着一些意义不明的图案,令人头晕目眩。
我将手掌贴在墙上,人群的图案突然凝固,瞬即转变为另一种模式,如同往里无限收缩的大海。
他们是在跟我交流吗?
我尝试了不同的动作和姿态,他们也随之反应,可我一点也不明白他们想要表达什么。
正当我想要采取更激烈的举动时,眼前突然恢复成一片乳白。我回头,李医生一脸愠怒地看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做出祈求的动作:“我只是想看看外面。”
“已经定了,三天之后,领导者会接见你,做好准备吧。”
我心里一阵忐忑,并没有之前所期待的欣喜。
“外面那些人……他们是谁?为什么要那么做?”
李医生瞪圆了眼睛,似乎在斟酌字句,每次她想找借口时就会出现这种滑稽的表情。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垂下长而粗的睫毛。
“他们是无债之人,你的崇拜者。你是他们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