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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梦。我开始厌烦这些无休无止的幻觉。它们似乎要告诉我一些东西又不明说。

如果你过着我们这样的矿工生活，也会这样想。

我们身处在离地球有一个地月距离之外，没有大气层，没有白天黑夜，没有正常的重力，没有娱乐，没有我最爱的宫保鸡丁——幸好我的记忆还保留了这部分——没有正常的人际关系，没有约会。

没有太多回忆，这一点也许是好事。

当然我们也有一些地球上不会有的新奇玩意儿，比如幽闭恐惧症和广场恐惧症混合的新型心理疾病；比如能够阻断你的神经传导、让括约肌松弛、大小便失禁，以及让人昏迷不醒、呕吐不止的宇宙高能射线；比如从冶炼炉里蹦出来的以光速穿透你身体的燃料跳蚤——其实是带着阿尔法射线的金属碎屑，能够在瞬间穿透你的防护服和身体，在你的内脏上烧出孔洞，然后你会流血不止，浑身疼痛，希望从来没有被生出来过。也有好的方面，如能够制造氧气和蛋白质的基因编辑藻类，尽管接受这种口味始终是个难题；如你会学到许多在地球上几辈子都不会得到也无法用上的知识和经验，如果你是个好奇宝宝的话，太空矿工就是为你这样的人设置的完美职业。

所以我猜不会有免费的赠品，即使是毫无意义的第三人称梦境，也会起到某种程度的心理干预作用。

我又回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体里。他看着镜子，憔悴而苍老，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但那种既视感如此强烈。我知道，延续自上一个梦的剧情还在继续，尽管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之前的故事背景。

镜子反射出的房间背景凌乱不堪，像是一个典型的单身公寓，没有任何其他家庭成员的生活痕迹，只有酒瓶、烟头和成分不明的粉末散落在茶几上。一个相框背面朝上扣在一旁，许多打印的纸张像雪片一样覆满地板和家具。

男人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他看着手里的一张黑色卡片，拨通了电话。

“对，是我……我想好了。”他吸了吸鼻子，背过身去，正视房间内的一切。

“你们已经让我失望了一次，希望不会有第二次……”

“别跟我来这一套，什么‘我们尽力了’，你们没有！”他的声音突然变大，又弱下了去，“你们没有。”

“是的，我读过了，逐字逐句，花了我一整晚的时间，我希望是值得的……”

“有没有什么是不清楚的？哈，每件事！这整个系统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范围，我怎么可能弄明白？”

“我知道，旧债务还在偿还周期内，这是新添的债务，我认了，这就是命吧……”

“我知道你们那套心理策略，什么为了家人，为了未来，给你造出一顶纸糊的道德光环，可惜它太虚假了，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我就是为了我自己，我希望能活得久一点，过得好一点，哪怕是用别人的生命来抵押……”

“希望你们能有点良心，让她过得好一点……”

一阵被激活的模拟鸟啼声在男人背后响起，他猛地转过身，看到镜中满面惊恐的自己逐渐亮起，被镶嵌上一圈充满希望的金色光芒。一份电子合约出现在镜中，语音提示他，在仔细阅读后将手掌贴在镜面上进行生物密码验证。男人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犹豫了片刻，然后将手重重地拍在镜面上，一圈又一圈的彩色光纹如涟漪般从他掌心漾开，旋转不息。

“验证完毕，您已完成签约流程，恭喜您获得新的债务额度……”

“去你的！”男人似乎松弛了一些，啜了一口酒，开始收拾房间内的“战后遗址”。当他的手指触碰到桌上的相框时，像被火焰灼烧到般猛地缩回。

“我干了些什么……”男人用指尖抚摸着相框背面，终于有勇气将其翻转过来，然后出现了一张女孩的天真笑脸，她拿着一本彩色画册试图遮挡住自己的表情。那画册看起来似乎有点眼熟。

“我都干了些什么呀……”

男人突然开始啜泣起来，身体无法自控地剧烈抖动，站立不稳。

“我必须……必须制止……必须……”

他慌乱地巡视房间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阳台上。男人拿起桌上残留的酒瓶，猛灌了一大口，突然松手，酒瓶在他脚边裂成碎片。

之后，他朝阳台狂奔而去，没有任何停滞或迟疑，从栏杆上方高高跃出。尽管我只是梦的搭载者，可眼前突然出现的几百米楼层深渊还是让我的肾上腺素飙升，从谷底吹来的风卷起尖利的啸叫。

许多梦都会以坠落结束，但并不包括这一个。

男人的坠落只持续了0.3秒，便被凝固在了半空中，像是被无形的蜘蛛网困住的飞虫，挣扎不得。空气中一个黑衣女子的半身像逐渐浮出，她戴着金色的胸针和精致的微笑，落落大方。

“东方觉先生，也许时间过得太久了，您已经忘了第一份协议的内容，您现在没有处置自己生命的权利，所有权利都归债权人，也就是公司所有。况且，就算您结束了这段生命，您的债务还是无法被取消或减免，因为它是嵌在您基因里的加密数据，无法被随意篡改……”

像那个男人一样，我努力理解这句话中隐藏的信息，像是从四面八方的透明蛛丝传递过来的细微震颤，逐渐汇聚成信息的洪流，敲打着我认知模块里某个被封存的保险柜。

但是，芝麻并没有开门。 laLnYX95mUus2CBAVmz5exNCJPyZRQxqb3NV5I2UkEq80psS5u0444uYo8VK2+L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