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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心一处,无事不办

在不经蓝天凤许可下进桶冈,难度和登天相差无几。王阳明在给中央政府的报告中曾这样说:“桶冈四面万仞绝壁,中盘百余里,山峰高耸入云,深林绝谷,不见日月。”不仅如此,桶冈内部还有一片适合种植番薯和芋头的土地。这是任何山贼都梦寐以求的天赐之物。所以如果桶冈山贼闭门不出,纵然二郎神下凡也没用。

当然,桶冈不可能真就是个铁桶,没有进出口。王阳明从被俘山贼口中得知,桶冈入口有六处,其中五处是:锁匙龙、葫芦洞、荼坑、十八磊、新地。不过这五处全是狭窄的险道,只要在上面放一排滚石,一个人就能守住。另外还有一处很让人惊喜,不过这条路要绕远,要用去半个月的时间。而且,之前约定夹剿的湖广部队的计划就是从这里进入桶冈。

王阳明只能在锁匙龙、葫芦洞、荼坑、十八磊、新地这五处地方挑选一处作为突击口。不过王阳明现在有点麻烦,他的部队攻打横水和左溪后消耗巨大,用他的话说,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必须要等湖广和广东的部队前来。1517年农历十月二十七夜晚,王阳明在桶冈前线的营帐中沉思,部队需要休整,必须要找个安全地带。而人人都知道,桶冈附近最不安全,一旦敌人发动偷袭,后果不堪设想。但他又不能撤兵,一旦撤兵,横水和左溪的匪患就会死灰复燃。他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让自己安全,而他的安全表面上看是取决于桶冈,实际上,心学说心外无事,每个人的安全都取决于自己。

他故伎重施,写了封招降信,派人送给蓝天凤,并声称要在本年农历十一月初一早上亲上锁匙龙,招降蓝天凤。

桶冈接到信后马上炸了窝。这个时候的桶冈已不是几天前的桶冈,横水和左溪逃亡出来的山贼都涌进这里,他们在谢志山的指引下对王阳明的招降持强烈的反对意见。谢志山说:“王阳明这是缓兵之计。他是想让咱们放松警惕,同时自己休养生息。我们应该趁他元气大伤时,进攻他。”

蓝天凤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王阳明的招降书,听到谢志山这样说,就扫了他一眼,说:“前几天你还说咱们要闭门不出,现在怎么又要开门攻击?你的横水就是这样失掉的。”

谢志山冷笑。蓝天凤知道谢志山看穿了他。他蓝天凤不是个轻易投降的人,桶冈如铜墙铁壁,无数个剿匪将领都在桶冈面前望洋兴叹。问题是王阳明用兵如鬼魅,他有些担心。

这时他的手下很不看场合地说:“龙南的黄金巢和龙川的卢珂被招抚后,黄金巢回家做了生意,而卢珂则在王阳明的部队里担任指挥官,打横水和左溪时,这小子带着他的五百人把对手打得满地找牙。”

意思是,投降王阳明会得到好处。

蓝天凤发现,听到这句话的谢志山脸色如猪肝一样难看,他马上制止了这种论调的扩散,高声大骂:“卢珂这叛徒,要是落在我手里,我非活剥了他。”

谢志山的脸色好转了,蓝天凤以一种只有亲兄弟才有的口吻安慰他:“大哥放心,我们就是死也不会投降,如果初一他真的敢来送死,我就敢埋。”

谢志山脸色恢复本色,蓝天凤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波涛汹涌:王阳明真的会来?如果真的来了,我是降还是不降呢?

如果蓝天凤对那封招降信有所答复,王阳明可能会真的上桶冈。但王阳明等了两天,那封信像是投进了墓道一样,他就再也没有去想那封招降信的事了。王阳明的部队元气已恢复,他要做的事就是攻打桶冈。不过,王阳明确信,那封招降信肯定在桶冈引起不小的波动,他虽然不了解蓝天凤,但他了解人心。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横扫了山贼们引以为傲的横水、左溪,这一结果不可能不在蓝天凤心中引起冰冷的回响。按王阳明的预计,蓝天凤现在正处在犹豫不决、进退维谷的境地。他的心已乱,攻心的机会已到。

1517年农历十一月初一,王阳明命令南康县县丞舒富领数百人奔锁匙龙下寨,声称要在这里接受蓝天凤的投降,并且催促蓝天凤尽快对招降书做出回复。这是阳的一面,阴的一面的是:早在一天前,他就已命令赣州府知府邢珣领兵直奔茶坑,吉安府知府伍文定领兵直入新地,汀州府知府唐淳领兵奔十八磊,广东潮州府程乡县知县张戬兵入葫芦洞,这四路部队都趁夜到达指定攻击地点,等待王阳明总攻的命令。

初一早上,天降大雨,整个桶冈地区烟雨迷蒙。蓝天凤向外望去,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他此时此刻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就是从前发生的一切现在突然都消失不见了,唯一留下的就是那片烟雨。王阳明不停地派人催促他快点作出答复,他拿着那封招降信,心里莫名地空虚,眼前的世界模糊起来。有人提醒他赶紧做出决定,他仍然没反应。

这很好理解,因为他的桶冈部队希望投降,而谢志山和他的横水、左溪部队不希望投降。要蓝天凤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作出重大决定,那不现实,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他听着投降派和主战派的辩论,听着大雨把树叶打得发出凄惨的叫声,这种叫声把他从恍恍惚惚的虚空中拉回现实。他看了看外面的雨,以一种奇异的声调说:“今天这么大雨,王阳明该不会有所行动吧?”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自从收到王阳明的招降书后,蓝天凤仿佛灵魂出窍,谁也不知道他每天坐在椅子里两眼无神地望着外面的天空在想什么。用王阳明的话说,蓝天凤的心已经乱了。他没有能力应对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厉害的敌人——王阳明。

1517年农历十一月初一中午,他才脱卸了折磨他好多天的精神包袱:王阳明部队同时在锁匙龙、葫芦洞、荼坑、十八磊、新地发起进攻。他的传令兵把命令传给他时,这五处已经失守了三处。

蓝天凤连吃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自言自语:“王阳明真是用兵如神,这些兵怎么像是从天而降啊?”

他的卫队长大吼一声:“大王,风紧啊。”

蓝天凤叫了起来,灵魂终于附体,传令他的卫队集合,就在桶冈里凭借地势打阻击战。但是王阳明部队已经一拥而入,双方几乎是摩肩接踵,根本没有打阻击战的条件,只能肉搏。卢珂部队在此时发挥了重要作用,为了重新做人,立下功勋,他和他的五百人和蓝天凤卫队玩起了命。蓝天凤和他的几个亲信在万人中冲出一条血路,奔向十八磊逃跑。十八磊尚未陷落,蓝天凤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命令他的守卫部队拼命抵抗。双方僵持了一夜,卢珂的部队赶到,一顿冲杀,十八磊陷落。蓝天凤又逃到桶冈后山,在这里死守数日,最终见大势已去,他就设想乘飞梯进入范阳大山。因为老话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老话还说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王阳明早在范阳大山中布置了部队。蓝天凤在桶冈后山前无进路,后无退路,仰天长叹说:“谢志山害我。”说完,看着万丈悬崖,一个猛子栽了下去。

谢志山不如蓝天凤骨头硬,他主动放下武器投降了。

至此,横水、左溪、桶冈被全部平定,王阳明所耗费的时间不足一个月。据说,王阳明在打扫战场时,湖广部队才到达郴州,听说王阳明已经消灭了谢志山和蓝天凤后,部队指挥官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像是被人塞进个拳头:从前三省联合剿匪,打了一年也不见成效,而王巡抚朝去夕平,如扫秋叶,真乃天人也!

这位部队指挥官说王阳明是天人,恐怕未必可信。因为他是把王阳明和他们这群饭桶相比而言的。王阳明早就说过,无论是三省还是四省联合围剿,唯一的作用就是劳民伤财,助长土匪们的傲气。三省部队的长官都是平级,没有统一的指挥,而且距离剿匪地点路途远近不同,先到的部队如果等后到的部队,等于是把一大批军粮拉到南赣让士兵吃,这和旅游吃大餐没有区别。而当大家聚齐后又都不用力。比如剿横水、左溪,湖广部队和福建部队认为这是江西部队的事。如果剿龙川,江西部队又认为是广东部队的事。没有责任感的部队注定没有战斗力,多次剿匪失败后,南赣地区的部队已没有斗志,只是一群消耗粮食的吃货。

按王阳明的心学,一个人如果用心诚意,天下就没有难事。因为心外无事,一切事都是心上的事,就看是否用心。

王阳明可谓用心良苦。每一场战役之前,他都深思熟虑,尽量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他打詹师富,用兵五千人,打横水、左溪用兵一万人,打桶冈用兵一万人,所耗费的钱粮据他自己说不过几千金。而数省联合围剿时,每天都要耗费千金。

王阳明的目光不仅是在战场上,还在战场外。他曾仔细考察研究后写给中央政府一份报告。报告上说,南赣地区的匪徒数量在五六年前还是几千人,可最近这三五年,他们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如谢志山、詹师富这样的山贼的确有过人之处,能在短时间内招兵买马。但最关键的因素是,当政者在某些方面的推波助澜。比如各种苛捐杂税,这是逼人为盗。再比如,政府军的围剿不是没有成效,但剿灭一股土匪后,就认为万事大吉。他们一走,该地马上又崛起另一股土匪。

王阳明所认识到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那就是该地吏治清明,但这显然办不到。王阳明可能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三番五次地上书朱厚照,要朱厚照取消南赣地区的苛捐杂税,尤其是盐税,他说他在万安遇到的那群水盗就是这种不合理税收的直接后果。但是,朱厚照并没有回音。王阳明也并未唉声叹气,他只能尽最大心力让匪患不再如狗尿苔,见雨就起。

“平定”这两个字大有深意,“平”是剿匪成功,而“定”则是让该地区安定,不再有土匪。王阳明的“定”主要就是在关键地方设置行政建制,比如他在消灭詹师富后,就在象湖山附近设立平和县,平了横水、左溪、桶冈后,他又在附近设置崇义县。他用十家牌法牢牢地控制每一个固定村镇,用置县的办法把容易产生盗贼的地方割裂。同时,他还在各地宣言道德教育,让百姓知道做贼不值,做百姓挺好。

王阳明用心做的这一切,把南赣盗贼的毒瘤彻底清除,再未复发。作为剿匪司令,他对山贼们并非是切齿痛恨,有时候,他也为自己杀了那么多山贼而心上不安。在围剿蓝天凤大功告成后,王阳明面对桶冈漫山遍野的尸体,不由得心上流泪,他后来对弟子说:“如果我再等几天,蓝天凤可能会出来投降,也就不必死那么多人了。”

据说,谢志山在被处决前,王阳明特地去看了这位在南赣地区如雷贯耳的大人物。谢志山虽然身在囚牢,但精神不错,一股英雄气直冲脑门。当王阳明告诉他即将被处决的消息时,谢志山神色平静,只是手指微微颤抖,他坐在王阳明对面,眼神黯淡,时不时用手掸掉肩膀上的灰尘。

王阳明说:“杀你的不是我,是国法。”谢志山看着王阳明,笑笑。他说:“无论是谁杀我,我都已不在乎。我第一天上山做贼时就曾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不过我还是荣幸能死在你手里,你用兵我佩服。”

谢志山轻声细语,和他在横水时判若两人。他见王阳明没有说话,就换了种口气说:“我看得出你和从前来打我们的人不同,你是真的为民着想,而不是打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但我不明白,你这样智慧高超的人,为什么想不明白,百姓叛乱的病根不在我们身上而在政府身上呢?!”

王阳明沉默良久,转移了话题,也是他很感兴趣的话题:“你是用什么办法网罗了这么多同党?”

谢志山叹气道:“也不容易。”

王阳明问:“怎么不容易?”

谢志山回答:“平生见世上好汉,我绝不轻易放过。我会用尽各种办法和他接近,请他喝酒吃肉,为他解救急难,等到他和建立下真正的友谊,我就把真情告诉他,没有不答应入伙的。”

王阳明感慨万分,站起来对谢志山说:“上路吧。”

事后,王阳明对他的弟子们说:“我们交朋友,也应该抱着这种态度啊。”

现在,王阳明在南赣的敌人只剩下了一个,也是最厉害的一个:广东浰(lì)头三寨的池仲容。 W4f5GhyTJfh7cMiZPLL10805sgKS/+XFEwSO7us6w4BvQxGQkxM/dHU+j3EGmsd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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