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齐太公世家》记叙了吕尚因辅佐周武王灭商建周有大功，从而受封于齐；其后历二十八世共六百多年，经西周、春秋至战国初期，齐康公被田氏权臣所篡夺的历史。大致而言，作品可以齐桓公之死为界，分兴盛与衰亡两个阶段。前一阶段，司马迁主要写了周朝功臣、齐国始祖吕尚建立齐国与齐桓公成就霸业的过程。后一阶段，叙述齐桓公之后齐国逐渐衰落、终至陈氏代齐的史实，其中着重描述了崔、庆之乱与田氏篡权。

【原文】

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其先祖尝为四岳 ① ，佐禹平水土，甚有功。虞夏之际封于吕，或封于申，姓姜氏。夏商之时，申、吕或封枝庶子孙，或为庶人，尚其后苗裔 ② 也。本姓姜氏，从其封姓，故曰吕尚。

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 ③ 周西伯。西伯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非龙非彲 ④ ，非虎非罴 ⑤ ；所获霸王之辅”。于是周西伯猎，果遇太公于渭之阳，与语大说，曰：“自吾先君太公曰‘当有圣人适周，周以兴’。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故号之曰“太公望”，载与俱归，立为师。

或曰，太公博闻，尝事纣；纣无道，去之。游说诸侯，无所遇，而卒西归周西伯。或曰，吕尚处士，隐海滨。周西伯拘羑里，散宜生、闳夭素知而招吕尚。吕尚亦曰“吾闻西伯贤，又善养老，盍往焉”。三人者为西伯求美女奇物，献之于纣，以赎西伯。西伯得以出，反国。言吕尚所以事周虽异，然要之为文、武师。

周西伯昌之脱羑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权 ⑥ 皆宗太公为本谋。周西伯政平，及断虞芮之讼，而诗人称西伯受命曰文王。伐崇、密须、犬夷，大作丰邑。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

【注释】

①四岳：尧舜时期的官名。分管四方的诸侯，所以叫四岳。②苗裔：后代子孙。③奸：

通“干”，求见。④彲（chī）：传说中一种像龙的动物。⑤罴（pí）：一种兽的名字，俗称人熊。⑥阴权：阴谋权术。

【译文】

太公望吕尚，是东海一带人。他的祖先曾经担任四岳之官，辅佐夏禹治理水土，功劳很大。虞夏时期被封在吕地，也有一些后人被封在申地，姓姜。夏、商两朝时期，申、吕两地有的封给旁系子孙，有的沦为平民，吕尚就是他们的后代子孙。吕尚，原本姓姜，后来以他的封地作为姓氏，因此叫吕尚。

吕尚曾经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年岁老了，利用钓鱼的机会求见周西伯。西伯外出狩猎之前，卜了一卦，卦上说，“所获得的猎物不是龙，不是彲，不是虎，不是熊；所获得的是霸王的辅臣。”于是西伯外出狩猎，果然在渭水北面遇到了太公，与他交谈之后，十分高兴，说：“自从我的先君太公说：‘当有圣人来到周，周就会因此兴盛起来。’您就是所说的这个人吧？我太公已经盼望您很长时间了。”因此，称他作“太公望”，而后周西伯和他坐车一起归去，任命他为太师。

有人说，太公见识广博，曾经侍奉过商纣。因为商纣残暴无道，太公便离开他了。在诸侯中四处游说，也没有遇到赏识他的君主，最终才西行归附西伯。还有人说，吕尚是一位隐士，在海滨一带居住。周西伯被纣王囚禁在羑里时，西伯的臣下散宜生、闳夭就知道吕尚的大名，并多次邀请他。吕尚也说“我听说西伯贤明，又善待老人，何不投奔他呢？”他们三人到处搜求美女和珍宝，献给纣王，用来替周西伯赎罪。西伯因此被释放，返回周国。所述吕尚归周的原因虽然有不同的说法，但是大都认为他是周文王、周武王时期的军师。

周西伯昌从羑里逃脱归来后，与吕尚暗中策划如何修养德政来推翻商朝的统治，其中有许多是用兵的权谋和奇妙的计策，因此后代谈论的用兵之道和周朝的阴谋权术都推崇太公是最早的谋划者。周西伯政治清平，又和平地解决了虞、芮两国的争端，因此被民间歌谣称道为禀受天命的文王。接着西伯又征伐了崇国、密须、犬夷，大规模的建造丰邑。天下三分，其中二分都归心向周，这大多是太公所图谋策划的结果。

【原文】

文王崩，武王即位。九年，欲修文王业，东伐，以观诸侯集否。师行，师尚父左杖黄钺 ① ，右把白旄 ② 以誓，曰：“苍兕 ③ 苍兕，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遂至盟津。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诸侯。诸侯皆曰：“纣可伐也。”武王曰：“未可。”还师，与太公作此《太誓》。

居二年，纣杀王子比干，囚箕子。武王将伐纣，卜龟兆，不吉，风雨暴至。群公尽惧，唯太公强之，劝武王，武王于是遂行。十一年正月甲子，誓于牧野，伐商纣。纣师败绩。纣反走，登鹿台，遂追斩纣。明日，武王立于社，群公奉明水，卫康叔封布采席，师尚父牵牲，史佚策祝 ④ ，以告神讨纣之罪。散鹿台之钱，发巨桥之粟，以振贫民。封比干墓，释箕子囚。迁九鼎，修周政，与天下更始。师尚父谋居多。

于是武王已平商而王天下，封师尚父于齐营丘。东就国，道宿行迟。逆旅之人曰：“吾闻时难得而易失。客寝甚安，殆非就国者也。”太公闻之，夜衣而行，黎明至国。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营丘边莱。莱人，夷也，会纣之乱而周初定，未能集 ⑤ 远方，是以与太公争国。

太公至国，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及周成王少时，管、蔡作乱，淮夷畔 ⑥ 周，乃使召康公命太公曰：“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齐由此得征伐，为大国。都营丘。

【注释】

①黄钺：古代器物 以黄金为饰的斧。古代为帝王所专用，或特赐给专主征伐的重臣。②白旄（máo）：古代的一种军旗。竿头以牦牛尾为饰，用以指挥全军。比喻出师征伐。③苍兕（sì）：古代官名，掌管舟楫。④亦作“筴祝”。古代祭祀或求神时，以简册祝告鬼神。⑤集：通“辑”，安定。⑥畔：通“叛”，背叛，叛乱。

【译文】

文王驾崩，武王即位。九年，武王想要修复文王的大业，进行了一次向东讨伐商纣演习，以此来看看各诸侯是否响应。军队出发时，被尊称为“师尚父”的吕尚左手拿着黄钺，右手举着白旄，宣誓说：“苍兕们，苍兕们，集合你们手下所有的民众，和你们的船只，迟到的斩首。”于是到了盟津，诸侯们事先没有约定来会盟的就有八百个。诸侯们都说：“可讨伐商纣了。”武王说：“还没到时候。”而后撤军回朝，与太公写下了《太誓》。

过了两年，纣王杀死了王子比干，囚禁了箕子。武王想要讨伐商纣，用龟甲占卜，卜辞不吉利，而且突然狂风暴雨来临。群臣都很恐惧，只有太公坚持劝武王出兵伐纣，武王于是便出兵。十一年正月甲子日，在牧野誓师，讨伐商纣。商纣军队大败。商纣回身逃跑，登上鹿台，被追兵斩杀。第二天，武王站在社稷坛前，群臣手捧着祭祀用的净水，卫康叔封铺上饰有文采的垫席，师尚父牵着祭祀用的牲畜，史官按照策书祈祷，向神明禀告讨伐商纣之事。分发商纣积聚在鹿台的钱财给诸侯，发放商纣囤积在巨桥的粮食给百姓，来救济贫民。修整比干的陵墓，释放狱中的箕子。迁移九鼎，修整周朝政务，与天下人民共创新纪元。上述诸事师尚父谋划的居多。

武王已经平定了商纣，成为天下之王，封师尚父在齐国营丘。师尚父东行到自己的封地上任，途中住在客舍，行走迟缓。客舍的人说：“我听说时机难以得到却容易失去。客人睡得很是安详，大概不是去封国就任的吧。”太公听了这番话，连夜穿好衣服赶路，天刚亮时就到了封国。正遇上莱侯带兵前来攻伐齐地，与太公争夺营丘。营丘的位于莱国的边境。莱人，是夷族人，想趁着商纣尚处纷乱而周朝初建未稳，还没有来得及安定远方的异族，所以来和太公争夺土地。

太公到齐国后，修治政治，遵循当地的风俗，简化他们的礼仪，开放工商各业，发展渔盐优势，人民多来归附于齐国，齐成为了大国。到年幼的周成王即位时，管、蔡二人作乱，淮夷背叛周朝，成王就派召康公命太公平定叛乱，说：“东到大海，西到黄河，南到穆陵，北到无棣，在此之内的五等诸侯，九州长官，若有罪，你都可以讨伐他们。”齐国从此代替天子征伐反叛的诸侯，逐渐强大，成为大国。 定都在营丘。

【原文】

盖太公之卒百有余年，子丁公吕伋立。丁公卒，子乙公得立。乙公卒，子癸公慈母立。癸公卒，子哀公不辰立。

哀公时，纪侯谮 ① 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静，是为胡公。胡公徙都薄姑，而当周夷王之时。哀公之同母少弟山怨胡公，乃与其党率营丘人袭攻杀胡公而自立，是为献公。

献公元年，尽逐胡公子，因徙薄姑都，治临菑。

九年，献公卒，子武公寿立。

武公九年，周厉王出奔，居彘。十年，王室乱，大臣行政，号曰“共和”。二十四年，周宣王初立。二十六年，武公卒，子厉公无忌立。厉公暴虐，故胡公子复入齐，齐人欲立之，乃与攻杀厉公。胡公子亦战死。齐人乃立厉公子赤为君，是为文公，而诛杀厉公者七十人。

文公十二年卒，子成公脱立。成公九年卒，子庄公购立。

庄公二十四年，犬戎杀幽王，周东徙雒。秦始列为诸侯。五十六年，晋弑其君昭侯。六十四年，庄公卒，子釐公禄甫立。

釐公九年，鲁隐公初立。十九年，鲁桓公弑其兄隐公而自立为君。

二十五年，北戎伐齐。郑使太子忽来救齐，齐欲妻之。忽曰：“郑小齐大，非我敌。”遂辞之。

三十二年，釐公同母弟夷仲年死。其子曰公孙无知，釐公爱之，令其秩服 ② 奉养比太子。

三十三年，釐公卒，太子诸儿立，是为襄公。

【注释】

①谮（zèn）：说别人的坏话，诬陷，中伤。②秩服：爵禄与服饰的等级。

【译文】

太公去世时大约有一百多岁，他的儿子丁公吕伋继位。丁公死后，儿子乙公得继位。乙公死后，儿子癸公慈母继位。癸公死后，儿子哀公不辰继位。

哀公执政时期，纪侯在周天子面前中伤他，周天子便下令用烹刑处死哀公，而后立他的弟弟静为齐国君主，这就是胡公。胡公迁都至薄姑，这时正是周夷王在位期间。哀公的同母幼弟山怨恨胡公，便与他的私党率领营丘人偷袭杀死胡公而自立为君，就是献公。

献公元年，把胡公后人全部驱逐出去，于是从薄姑迁出，把临淄作为都城。

九年，献公去世，儿子武公寿继位。

武公九年，周厉王出逃，住在彘。武公十年，周王室发生叛乱，大臣共同行使政权，号称“共和”。武公二十四年，周宣王刚即位。二十六年，武公去世，儿子厉公无忌继位。厉公残暴酷虐，已故的胡公的儿子又进入齐国，齐国人想要立胡公的儿子为齐君，于是与他一同攻杀厉公。可惜胡公的儿子也在战斗中死去。齐国人就立厉公的儿子赤为齐君，就是文公。文公即位后把参与谋杀厉公的七十多个人全部处死。

文公在位十二年去世，儿子成公脱继位。成公在位九年去世，儿子庄公购继位。

庄公二十四年，犬戎杀死了周幽王，周朝向东迁徙到洛邑。秦国开始列为诸侯。庄公五十六年，晋国人杀死他们的君主昭侯。六十四年，庄公去世，儿子釐公禄甫继位。

釐公九年，鲁隐公刚即位。十九年，鲁桓公杀死他的哥哥隐公而自立为国君。

釐公二十五年，北戎攻伐齐国。郑国派太子忽来援救齐国，齐侯想将女儿嫁给他。公子忽说：“郑国是小国，齐国是大国，不是我所能匹配的。”就谢绝了齐侯。

釐公三十二年，釐公的同母弟弟夷仲年去世。他的儿子叫公孙无知，釐公十分喜欢他，允许他在爵禄与服饰等方面享受和太子一样的待遇。

三十三年，釐公去世，太子诸儿继位，就是襄公。

【原文】

襄公元年，始为太子时，尝与无知斗，及立，绌 ① 无知秩服，无知怨。

四年，鲁桓公与夫人如齐。齐襄公故尝私通鲁夫人。鲁夫人者，襄公女弟 ② 也，自釐公时嫁为鲁桓公妇，及桓公来而襄公复通焉。鲁桓公知之，怒夫人，夫人以告齐襄公。齐襄公与鲁君饮，醉之，使力士彭生抱上鲁君车，因拉杀 ③ 鲁桓公，桓公下车则死矣。鲁人以为让，而齐襄公杀彭生以谢鲁。

八年，伐纪，纪迁去其邑。

十二年，初，襄公使连称、管至父戍葵丘，瓜时而往，及瓜而代。往戍一岁，卒瓜时而公弗为发代。或为请代，公弗许。故此二人怒，因公孙无知谋作乱。连称有从妹 ④ 在公宫，无宠，使之间襄公，曰“事成以女为无知夫人”。冬十二月，襄公游姑棼，遂猎沛丘。见彘，从者曰“彭生”。公怒，射之，彘人立而啼。公惧，坠车伤足，失屦 ⑤ 。反而鞭主屦者茀三百。茀出宫。而无知、连称、管至父等闻公伤，乃遂率其众袭宫。逢主屦茀，茀曰：“且无入惊宫，惊宫未易入也。”无知弗信，茀示之创，乃信之。待宫外，令茀先入。茀先入，即匿襄公户间。良久，无知等恐，遂入宫。茀反与宫中及公之幸臣攻无知等，不胜，皆死。无知入宫，求公不得。或见人足于户间，发视，乃襄公，遂弑之，而无知自立为齐君。

桓公元年春，齐君无知游于雍林。雍林人尝有怨无知，及其往游，雍林人袭杀无知，告齐大夫曰：“无知弑襄公自立，臣谨行诛。唯大夫更立公子之当立者，唯命是听 ⑥ 。”

【注释】

①绌：同“黜”，罢免，革除，降低。 ②女弟：妹妹。《尔雅》释亲，夫之姊为女公，夫之女弟为女妹。③拉杀：将其折断肋骨而致死。④从妹：堂妹。⑤屦（jù）：用麻葛等材料制成的一种鞋子。⑥唯命是听：是命令就服从，不敢有半点违抗。

【译文】

襄公元年，在襄公原为太子的时候，曾经与无知争斗，待他即位后，降低了无知的俸禄及服饰方面的待遇，无知心怀不满。

襄公四年，鲁桓公与夫人到齐国来。齐襄公以前曾和鲁夫人私通。鲁夫人是襄公的妹妹，在齐釐公时嫁给了鲁桓公做了鲁夫人，等这次跟随鲁桓公来齐又和襄公私通。鲁桓公发现了这件事情，怒责鲁夫人，鲁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齐襄公。齐襄公与鲁桓公饮酒时，把他灌醉后，让大力士彭生把鲁桓公抱上他的车，趁机折断桓公肋骨，将他杀死。等人们抬他下车时就已经死掉了。鲁国人因此怨责齐国，而齐襄公又杀死彭生来向鲁国谢罪。

襄公八年，齐国攻伐纪国，纪国因此迁都避难。

十二年，起初，襄公派连称、管至父戍守葵丘，约定瓜熟的时候前往，等到次年瓜熟的时候再派人去接替他们。他们前往戍守一年后，到瓜熟的时候襄公还没有派人接替他们。有人请求襄公派人前去替换他们，襄公不同意。因此二人愤怒，便趁机利用公孙无知谋划作乱。连称有个堂妹在襄公宫内，不受宠爱，他们便让她寻找行刺襄公的机会，对她说：“事成之后让你作无知的夫人。”同年冬十二月，襄公到姑棼游玩，因而就近在沛丘狩猎。看见一头野猪，侍从都说“是彭生”。襄公很生气，拔剑射杀，野猪像人一样站立大叫。襄公十分恐惧，从车上摔了下来，把脚跌伤了，鞋子也弄丢了。回到宫中后把主管做鞋的官吏茀痛打了三百鞭。茀出宫了，无知、连称、管至父等人听说襄公受伤，于是就率领众党徒袭击行宫。遇到了主管做鞋的茀，茀说：“暂且先不要惊动宫中，把宫中的人惊动了倒不容易进去了。”无知不相信，茀把被打的伤痕给他看，才相信了他。他们等在宫外，命茀先进去打探。茀先进入宫中，就立即把襄公藏在屋门后面。过了很久，无知等人恐怕有意外便闯入宫去。茀却和宫中之人及襄公的亲信大臣攻打无知等人，结果失败，都被杀死。无知进入宫中后，到处找不到襄公。有人看见在屋门下有人脚露出，打开一看，原来是襄公，就把他杀死了，而无知就自立为齐国国君。

桓公元年春天，齐君无知在雍林游玩。雍林人曾有怨恨无知的，等他前来游玩时，雍林人攻袭并杀死了无知，而后向齐国大臣宣告说：“无知杀害襄公自立为君，我们将他诛杀了。希望大夫们重新改立其他应当继位的公子，我们一定听从命令。”

【原文】

初，襄公之醉杀鲁桓公，通其夫人，杀诛数不当，淫于妇人，数欺大臣，群弟恐祸及，故次弟纠奔鲁。其母鲁女也。管仲、召忽傅之。次弟小白奔莒，鲍叔傅之。小白母，卫女也，有宠于釐公。小白自少好善 ① 大夫高傒。及雍林人杀无知，议立君，高、国先阴召小白于莒。鲁闻无知死，亦发兵送公子纠，而使管仲别将兵遮莒道，射中小白带钩。小白详死，管仲使人驰报鲁。鲁送纠者行益迟，六日至齐，则小白已入，高傒立之，是为桓公。

桓公之中钩，详死以误管仲，已而载温车 ② 中驰行，亦有高、国内应，故得先入立，发兵距 ③ 鲁。秋，与鲁战于乾时，鲁兵败走，齐兵掩绝 ④ 鲁归道。齐遗鲁书曰：“子纠兄弟，弗忍诛，请鲁自杀之。召忽、管仲仇也，请得而甘心醢之。不然，将围鲁。”鲁人患之，遂杀子纠于笙渎。召忽自杀，管仲请囚。桓公之立，发兵攻鲁，心欲杀管仲。鲍叔牙曰：“臣幸得从君，君竟以立。君之尊，臣无以增君。君将治齐，即高傒与叔牙足也。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夷吾所居国国重，不可失也。”于是桓公从之。乃详为召管仲欲甘心，实欲用之。管仲知之，故请往。鲍叔牙迎受管仲，及堂阜而脱桎梏，斋祓 ⑤ 而见桓公。桓公厚礼以为大夫，任政。

【注释】

①好善：并列动词，即结好，交好之意。②温车：即 车。古代的一种卧车。③距：通“拒”，抵御。④掩绝：遮断，堵绝。⑤斋祓（fú）：斋戒沐浴，祓除秽恶。

【译文】

当初，齐襄公把鲁桓公灌醉并将其杀死，与鲁桓公的夫人私通，还屡次滥杀无辜，沉湎女色，多次欺侮大臣，他的几个兄弟唯恐将来会遭受牵连，因此他的二弟公子纠逃到鲁国。他的母亲是鲁国公主。管仲、召忽辅佐他。三弟小白逃到莒国，鲍叔辅佐他。小白的母亲是卫国公主，深受齐釐公宠爱。小白自幼就与品德贤良的大夫高傒交好。待雍林人杀死无知后，大臣们商议另立新君时，高氏、国氏两族大姓便率先暗中派人从莒国召回小白。鲁国听说无知死了，也派兵送公子纠返回齐国，而派管仲另外率领一支部队到莒国通往齐国都城的道路上劫杀小白。管仲用箭射中了小白的衣带钩。小白趁势躺倒装死，管仲误以为小白已死，便派人火速报告鲁国。之后鲁国护送公子纠的队伍就减缓了回齐的速度，六天后才到达，可小白却已经先到达了齐国，被高傒立为国君，就是齐桓公。

当初齐桓公被射中衣带钩时，用装死骗过了管仲，事后就躺在輼车里急速前行，再加上高氏、国氏两大家族为他做内应，因此得以先回国当上国君，而后派兵攻打鲁国护送公子纠的军队。这年秋天，齐鲁两国在乾时交战，鲁国军队败逃，齐兵又切断了鲁国军队的归路。后来齐桓公给鲁庄公写信说：“公子纠是我的兄弟，我不忍杀他，希望鲁国把他杀了。召忽、管仲是我的仇人，希望将他们遣送回来，我得把他们剁成肉酱才可解恨。否则，我就要发兵围攻鲁国了。”鲁国人害怕齐国，就在笙渎杀死了公子纠，召忽也自杀了，管仲甘愿做了阶下囚。齐桓公即位，派兵攻鲁时，心中本想杀死管仲。鲍叔牙说：“我有幸得以跟随您，而今您终于继位。国君地位尊崇，我没有能力再增加您的荣耀了。如果您只想治理好齐国，有高傒和我鲍叔牙就足够了；如果您还打算称霸天下，那就非管仲不可。管仲在哪个国家，哪个国家就会强盛，您不该失掉这个人才。”于是齐桓公听从了他的劝谏。假称召回管仲杀掉他，实际上是打算任用他。管仲也知道齐桓公的这个心思，因此要求返齐。鲍叔牙当着鲁使接受了管仲，等到达齐境堂阜后就除去了管仲的枷锁，让他斋戒沐浴后拜见桓公。桓公以隆重的礼节仪式封他为大夫，管理齐国政务。

【原文】

桓公既得管仲，与鲍叔、隰朋、高傒修齐国政，连五家之兵，设轻重 ① 鱼盐之利，以赡贫穷，禄贤能，齐人皆说。

二年，伐灭郯，郯子奔莒。初，桓公亡时，过郯，郯无礼，故伐之。

五年，伐鲁，鲁将师败。鲁庄公请献遂邑以平，桓公许，与鲁会柯而盟。鲁将盟，曹沬以匕首劫桓公于坛上，曰：“反鲁之侵地！”桓公许之。已而曹沬去匕首，北面就臣位。桓公后悔，欲无与鲁地而杀曹沬。管仲曰：“夫劫许之而倍 ② 信杀之，愈一小快耳，而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可。”于是遂与曹沬三败所亡地于鲁。诸侯闻之，皆信齐而欲附焉。

七年，诸侯会桓公于甄，而桓公于是始霸焉。

十四年，陈厉公子完，号敬仲，来奔齐。齐桓公欲以为卿，让；于是以为工正 ③ 。田成子常之祖也。

二十三年，山戎伐燕，燕告急于齐。齐桓公救燕，遂伐山戎，至于孤竹而还。燕庄公遂送桓公入齐境。桓公曰：“非天子，诸侯相送不出境，吾不可以无礼于燕。”于是分沟割燕君所至与燕，命燕君复修召公之政，纳贡于周，如成康之时。诸侯闻之，皆从齐。

二十七年，鲁湣公母曰哀姜，桓公女弟也。哀姜淫于鲁公子庆父，庆父弑湣公，哀姜欲立庆父，鲁人更立釐公。桓公召哀姜，杀之。

二十八年，卫文公有狄乱，告急于齐。齐率诸侯城楚丘而立卫君。

二十九年，桓公与夫人蔡姬戏船中。蔡姬习水，荡公，公惧，止之，不止，出船，怒，归蔡姬，弗绝 ④ 。蔡亦怒，嫁其女。桓公闻而怒，兴师往伐。

三十年春，齐桓公率诸侯伐蔡，蔡溃。遂伐楚。楚成王兴师问曰：“何故涉吾地？”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若实征之，以夹辅 ⑤ 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楚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具，是以来责。昭王南征不复，是以来问。”楚王曰：“贡之不入，有之，寡人罪也，敢不共乎！昭王之出不复，君其问之水滨。”齐师进次于陉。夏，楚王使屈完将兵扞 ⑥ 齐，齐师退次召陵。桓公矜屈完以其众。屈完曰：“君以道则可；若不，则楚方城以为城，江、汉以为沟，君安能进乎？”乃与屈完盟而去。过陈，陈袁涛涂诈齐，令出东方，觉。秋，齐伐陈。是岁，晋杀太子申生。

【注释】

①轻重：指货币，因其能以轻驭重，故称。②倍：通“背”。③工正：官名。相传少皞时即置，掌工匠营造。④弗绝：未正式断绝。⑤夹辅：左右扶持。辅佐之意。⑥扞（hàn）：同“捍”，抵御。

【译文】

齐桓公任用管仲以后，与鲍叔、隰朋、高傒等人一起修治齐国的政务，实行五家相连、层层节制的兵役制度，制造货币，发展捕鱼和晒盐等有利国家和百姓的事业，并且用这些积累起来的钱财来赈济贫困，厚养贤能，这让齐国人都很高兴。

桓公二年，齐国攻伐并灭掉郯国，郯国国君逃到了莒国。当初，齐桓公在外逃亡时，到过郯国，郯国曾对他无礼，因此才讨伐它。

桓公五年，齐国攻伐鲁国，鲁军将要失败。鲁庄公请求献出遂邑来求和，桓公答应，和鲁庄公在柯地结盟。鲁庄公与齐桓公将要订立盟约之际，鲁国的曹沫在祭坛上拿匕首劫持了齐桓公，说：“退还侵占的鲁国土地！”桓公应允了。随后曹沫丢掉匕首，退回到面朝北的臣子之位上。桓公后悔了，想不退还鲁国领土，并且杀死曹沫。管仲说：“被劫持时许诺给别人的事情，随后又违背信用将他杀了，虽然满足了一时的快意，但是在诸侯中就失去了威信，这就等于失去天下人的支持，不能够这样做。”齐桓公于是就把曹沫三次战败丧失的土地都还给了鲁国。诸侯们听说这件事情，都认为齐国守信用，都想来归附。

桓公七年，各国诸侯与齐桓公在甄地会盟，从此齐桓公开始称霸。

桓公十四年，陈厉公的儿子陈完，别号敬仲，前来投奔齐国。齐桓公想任命他为卿，他辞让不肯；于是让他担任主管百工的工正。他就是后来掌管齐国政权的田成子尝的祖先。

桓公二十三年，山戎攻伐燕国，燕国向齐国求援。齐桓公派兵救助燕国，并且讨伐山戎，一直打到孤竹后才回师。燕庄王便把齐桓公送到了齐国境内。齐桓公说：“除非是天子，一般诸侯之间送行是不能走出本国国境的，我不能够对燕国无礼。”于是便挖沟为界把燕君所到的区域全部割让给了燕国，让燕君重新修复召公的德政，按时向周天子进贡，就如同当年成王、康王时一样。诸侯听说这件事后，都愿意遵从齐国。

桓公二十七年，鲁湣公的母亲名叫哀姜，是齐桓公的妹妹。哀姜和鲁公子庆父私通，庆父杀死了湣公，哀姜想立庆父为国君，鲁国人不同意，拥立了釐公。桓公把哀姜召回齐国后就杀了。

桓公二十八年，卫文公被狄人攻打，向齐国求援。齐国率领诸侯在楚丘修筑城墙，用来安置卫君。

桓公二十九年，齐桓公与齐夫人蔡姬在船中游乐。蔡姬谙习水性，故意摇晃船只使齐桓公坐不稳。齐桓公害怕，让她停止，蔡姬不听，齐桓公下船后还十分生气，把他送回娘家思过，但没有断绝婚姻关系。蔡君也十分生气，把蔡姬另嫁他人。齐桓公知道后更加生气，兴兵讨伐蔡国。

桓公三十年春，齐桓公率领各国诸侯征伐蔡国，蔡国溃败。于是又征伐楚国。楚成王率军抵抗，问道：“为什么侵略我国？”管仲回答说：“当初召康公命令我国先君太公说：‘五等诸侯，九州长官，你都有权征伐他们，来辅佐周王室。’赐予我先君权力所及的地方是，东到大海，西到黄河，南到穆陵，北到无棣。楚国本应进贡给天子包茅，但是没有献上，使得周天子祭品不完备，所以特来督责。当年周昭王南征没有返回，死在南方，所以来问罪。”楚王说：“贡品没有及时进献的事情，是有的，这是我的不对，今后我再也不敢不进献了！昭王出巡没有归国，您去质问汉水边上的国家吧。”齐军继续前进，驻扎在陉地。同年夏天，楚王命令屈完带兵抵抗齐国军队，齐国军队退而驻扎到召陵。齐桓公派出众多的军队在屈完面前炫耀自己的武力。屈完说：“您要是以道德服人就行；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楚国就以方城山作为城墙，以长江、汉江作为护城河，您又如何能够跨进一步呢？”于是齐桓公与屈完订立盟约后退军。回来经过陈国，陈国大夫袁涛涂欺骗齐国，使齐绕道从东方走而不经过陈国，最终被发觉了。同年秋天，齐国征伐陈国。就在这一年，晋献公杀死了太子申生。

【原文】

三十五年夏，会诸侯于葵丘。周襄王使宰孔赐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命无拜 ① 。桓公欲许之，管仲曰“不可。”乃下拜受赐。秋，复会诸侯于葵丘，益有骄色。周使宰孔会。诸侯颇有叛者。晋侯病，后，遇宰孔。宰孔曰：“齐侯骄矣，弟 ② 无行。”从之。是岁，晋献公卒，里克杀奚齐、卓子，秦穆公以夫人入公子夷吾为晋君。桓公于是讨晋乱，至高梁，使隰朋立晋君，还。

是时周室微，惟齐、楚、秦、晋为强。晋初与会，献公死，国内乱。秦穆公辟远 ③ ，不与中国会盟。楚成王初收荆蛮有之，夷狄自置。唯独齐为中国会盟，而桓公能宣其德，故诸侯宾会 ④ 。于是桓公称曰：“寡人南伐至召陵，望熊山；北伐山戎、离枝、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 ⑤ 登太行，至卑耳山而还。诸侯莫违寡人。寡人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昔三代受命，有何以异于此乎？吾欲封泰山，禅梁父。”管仲固谏，不听；乃说桓公以远方珍怪物至乃得封，桓公乃止。

三十八年，周襄王弟带与戎、翟合谋伐周，齐使管仲平戎于周。周欲以上卿礼管仲，管仲顿首曰：“臣陪臣，安敢！”三让，乃受下卿礼以见。

三十九年，周襄王弟带来奔齐。齐使仲孙请王，为带谢。襄王怒，弗听。

四十一年，秦穆公虏晋惠公，复归之。是岁，管仲、隰朋皆卒。管仲病，桓公问曰：“群臣谁可相者？”管仲曰：“知臣莫如君。”公曰：“易牙如何？”对曰：“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公曰：“开方如何？”对曰：“倍 ⑥ 亲以适君，非人情，难近。”公曰：“竖刀如何？”对曰：“自宫以适君，非人情，难亲。”管仲死，而桓公不用管仲言，卒近用三子，三子专权。

四十二年，戎伐周，周告急齐，齐令诸侯各发卒戍周。是岁，晋公子重耳来，桓公妻之。

四十三年。初，齐桓公之夫人三：曰王姬、徐姬、蔡姬，皆无子。桓公好内，多内宠，如夫人者六人，长卫姬，生无诡；少卫姬，生惠公元；郑姬，生孝公昭；葛嬴，生昭公潘；密姬，生懿公商人；宋华子，生公子雍。桓公与管仲属孝公于宋襄公，以为太子。雍巫有宠于卫共姬，因宦者竖刁以厚献于桓公，亦有宠，桓公许之立无诡。管仲卒，五公子皆求立。冬十月乙亥，齐桓公卒。易牙入，与竖刁因内宠杀群吏，而立公子无诡为君。太子昭奔宋。

桓公病，五公子各树党争立。及桓公卒，遂相攻，以故宫中空，莫敢棺。桓公尸在床上六十七日，尸虫出于户。十二月乙亥，无诡立，乃棺赴。辛巳夜，敛殡。

【注释】

①无拜：不用跪拜答谢。②弟：同“第”，但是，尽管。③辟远：荒僻辽远。④宾会：宾服而会盟。⑤束马悬车：束马，把马蹄包起，防止马滑倒；悬车，把车子钩牢，以防脱落。即把马脚裹起来，把车吊上山去。形容走山路的艰险情况。⑥倍：通“背”，指背离，远离。

【译文】

桓公三十五年夏，齐桓公与诸侯在葵丘会盟。周襄王派宰孔给齐桓公送来了祭祀文王、武王所用的祭肉，朱红色的弓箭及车辆，并特许桓公受赏赐时不用跪拜答谢。桓公本想照着要求办，管仲说：“不可以”。于是齐桓公下拜接受赐品。同年秋天，齐桓公再次与诸侯在葵丘会盟，齐桓公神色更加骄傲。周天子派宰孔参与会盟。诸侯中开始有人反叛。晋侯生病，会盟迟到了，正巧路上遇到宰孔。宰孔说：“齐桓公太骄傲了，您不要前往赴会了。”晋侯听从了他的意见。就在这一年，晋献公去世，大夫里克杀死晋献公的两个儿子奚齐和卓子，秦穆公因夫人的关系派兵护送夷吾回国继位。齐桓公这时也出兵讨伐晋国的弑君之乱，到高梁，让隰朋立夷吾为晋国国君，才回国。

当时周王室衰微，天下只有齐国、楚国、秦国、晋国较为强大。晋国刚开始参与会盟，晋献公就死了，因而国内政局动乱。秦穆公处荒僻偏远地区，不参加中原地区的会盟。楚成王刚刚收服荆蛮而占领该地不久，以自己是夷狄之邦自居。只有齐国能召集中原诸侯会盟，而齐桓公也的确能够发扬他的德威，因此各诸侯国都宾服且前来会盟。齐桓公因此声称：“我向南征伐到召陵，望见熊耳山；向北征伐到山戎、离枝、孤竹国；向西征伐到大夏，远涉西部流沙；包裹马腿，挂牢战车，登上了太行山，到了卑耳山之后才返回。诸侯都不敢违抗我。我召集兵车之会三次，乘车之会六次，九次汇合诸侯，一次匡正周王室。从前三代圣王，承受天命时，也不过如此！因此我想到泰山祭天，到梁父祭地。”管仲极力劝阻，齐桓公不听；管仲就对齐桓公说只有等到远方的珍奇怪异的宝物到了才能进行封禅祭祀，齐桓公才作罢。

桓公三十八年，周襄王的弟弟带和戎人、翟人暗中合谋攻伐周，齐国派管仲去劝周与戎人讲和。周天子想用上卿的礼仪来接待管仲，管仲叩头拜谢说：“我仅是诸侯的臣子，怎么敢当呢！”再三推让，才接受了用下卿的礼仪朝见天子。

桓公三十九年，周襄王的弟弟带逃奔到齐国。齐国派仲孙向周襄王求情，替带向周襄王谢罪。周襄王大怒，没有应允。

桓公四十一年，秦穆公俘获了晋惠公，又释放了他。就在这一年，管仲、隰朋都去世了。管仲在病中，齐桓公问道：“群臣中谁可以继任相位呢？”管仲说：“了解臣子的莫过于君王。”齐桓公说：“易牙怎么样？”回答说：“他杀死自己的儿子来迎合国君，不合人情，不能够任用。”齐桓公又问：“开方怎么样？”回答说：“他背弃双亲来迎合国君，不合人情，难以接近。”齐桓公说：“竖刁怎么样？”回答说：“阉割自己来迎合国君，不合人情，难以亲信。”管仲死后，齐桓公不听管仲的劝言，最终还是重用了这三人，以致三人掌握了齐国的大权。

桓公四十二年，戎人攻伐周，周向齐国求援，齐国命各诸侯国派兵戍守周王室。这一年，晋公子重耳流亡到齐国，齐桓公将齐国宗室的女儿嫁给重耳。

桓公四十三年。开始，齐桓公有三位夫人：是王姬、徐姬、蔡姬，都没有生子。齐桓公喜好女色，有很多宠爱的姬妾，位同夫人的有六个：长卫姬，生了无诡；少卫姬，生了惠公元；郑姬，生了孝公昭；葛嬴，生了孝公潘；密姬，生了懿公商人；宋华子，生了公子雍。齐桓公和管仲将孝公昭托付给宋襄公，立他为太子。雍巫受到卫共姬的宠爱，后通过宦官竖刁进献厚礼给桓公，所以也受到齐桓公的宠爱，桓公又应允立无诡为太子。管仲去世，五位公子都想谋求太子之位。同年冬十月乙亥日，齐桓公去世。易牙进入宫中，与竖刁依靠宫内宠臣杀死了反对他们的很多大夫，立公子无诡为国君。太子昭逃奔到宋国。

齐桓公病时，五位公子都各自结党争夺太子之位。待到齐桓公去世后，就互相攻打，因此宫中空虚，也没有人敢把齐桓公装尸入棺。齐桓公的尸首一直在床上停了六十七天，尸体上的蛆虫都爬到门外去了。十二月乙亥日，无诡即位，才收敛入棺，向各国发出讣告。辛巳日夜晚，举行了入殓和出殡的丧礼。

【原文】

桓公十有余子，要其后立者五人：无诡立三月死，无谥；次孝公；次昭公；次懿公；次惠公。孝公元年三月，宋襄公率诸侯兵送齐太子昭而伐齐。齐人恐，杀其君无诡。齐人将立太子昭，四公子之徒攻太子，太子走 ① 宋，宋遂与齐人四公子战。五月，宋败齐四公子师而立太子昭，是为齐孝公。宋以桓公与管仲属之太子，故来征之。以乱故，八月乃葬齐桓公。

六年春，齐伐宋，以其不同盟于齐也。夏，宋襄公卒。七年，晋文公立。

十年，孝公卒，孝公弟潘因卫公子开方杀孝公子而立潘，是为昭公。昭公，桓公子也，其母曰葛嬴。

昭公元年，晋文公败楚于城濮，而会诸侯践土，朝周，天子使晋称伯 ② 。六年，翟侵齐。晋文公卒。秦兵败于殽。十二年，秦穆公卒。

十九年五月，昭公卒，子舍立为齐君。舍之母无宠于昭公，国人莫畏。昭公之弟商人以桓公死争立而不得，阴交贤士，附爱 ③ 百姓，百姓说。及昭公卒，子舍立，孤弱，即与众十月即墓上弑齐君舍，而商人自立，是为懿公。懿公，桓公子也，其母曰密姬。

懿公四年春，初，懿公为公子时，与丙戎之父猎，争获不胜，及即位，断丙戎父足，而使丙戎仆 ④ 。庸职之妻好，公内之宫，使庸职骖乘 ⑤ 。五月，懿公游于申池，二人浴，戏。职曰：“断足子！”戎曰：“夺妻者！”二人俱病此言，乃怨。谋与公游竹中，二人弑懿公车上，弃竹中而亡去。

【注释】

①走：这里指逃往，逃奔到。②伯：通“霸”。原指春秋时诸侯的首领。③附爱：抚爱。附，通“抚”。④仆：御，驾车。⑤骖乘：又作“参乘”，陪乘或陪乘的人。古时乘车，尊者在左，御者在中，又一人在右，称车右或骖乘。由武士充任，负责警卫。

【译文】

齐桓公有十多个儿子， 在他死后总共继任国君的有五人：无诡继位三个月后死去，没有谥号；其次是孝公；其次是昭公；其次是懿公；其次是惠公。齐孝公元年三月，宋襄公率领各诸侯军队护送齐太子昭归国继位，并讨伐齐国。齐国人十分害怕，杀死他们的国君无诡。齐国人将要拥立太子昭为国君时，其余四公子的党徒又来攻打太子，太子逃到宋国，宋国于是便和齐国四公子交战。五月，宋国打败齐国四公子的军队，立太子昭为国君，就是齐孝公。宋国因为齐桓公和管仲把太子托付给他，所以前来征讨。由于国内政局混乱的缘故，直到八月才安葬齐桓公。

齐孝公六年的春天，齐国征伐宋国，是因为宋国没有参加在齐国举行的会盟。同年夏天，宋襄公去世。齐孝公七年，晋文公即位。

十年，齐孝公去世，齐孝公的弟弟潘依靠卫公子开方杀死了孝公的儿子，之后立潘为君，这就是昭公。昭公是齐桓公的儿子，他的母亲名叫葛嬴。

昭公元年，晋文公在城濮打败了楚军，召集诸侯在践土会盟，然后朝见周天子，周天子让晋国做了霸主。昭公六年，狄人入侵齐国。晋文公去世。秦国军队在殽地被晋国打败。昭公十二年，秦穆公去世。

十九年五月，齐昭公去世，他的儿子舍继位。舍的母亲没有被昭公宠幸，齐国人都瞧不起他。昭公的弟弟商人因为在齐桓公死后争当国君没能成功，暗中笼络贤能之士，抚爱百姓，百姓很拥戴他。待到昭公死后，他的儿子舍继位，势孤力弱，十月时，商人便伙同党徒趁舍祭扫昭公墓时将他杀死，而后商人自立为国君，就是懿公。懿公，是桓公的儿子，他的母亲名叫密姬。

懿公四年春天，起初，当懿公还是公子的时候，和丙戎的父亲打猎，争夺猎物时，没有得到，待到即位后，便斩断了丙戎父亲的脚，并且让丙戎为他驾车。庸职的妻子貌美，懿公便将她抢入宫中，还让庸职作随车的侍卫。同年五月，懿公在申池游泳，丙戎和庸职两人也在洗澡，相互开玩笑。庸职说“断脚的儿子！”丙戎说“被人夺妻的丈夫！”两个人都以此为奇耻大辱，所以心中十分仇恨懿公。于是他们谋划，等和懿公在竹林中游玩时，二人在车上弑杀懿公，将尸体丢弃在竹林中后奔逃了。

【原文】

懿公之立，骄，民不附。齐人废其子而迎公子元于卫，立之，是为惠公。惠公，桓公子也。其母卫女，曰少卫姬，避齐乱，故在卫。

惠公二年，长翟来，王子城父攻杀之，埋之于北门。晋赵穿弑其君灵公。

十年，惠公卒，子顷公无野立。初，崔杼有宠于惠公，惠公卒，高、国畏其偪 ① 也，逐之，崔杼奔卫。

顷公元年，楚庄王强，伐陈；二年，围郑，郑伯降，已复国郑伯。

六年春，晋使郤克于齐，齐使夫人帷中而观之。郤克上，夫人笑之。郤克曰：“不是报，不复涉河！”归，请伐齐，晋侯弗许。齐使至晋，郤克执齐使者四人河内，杀之。

八年，晋伐齐，齐以公子强质晋，晋兵去。

十年春，齐伐鲁、卫。鲁、卫大夫如晋请师，皆因 ② 郤克。晋使郤克以车八百乘为中军将，士燮将上军，栾书将下军，以救鲁、卫，伐齐。六月壬申，与齐侯兵合靡笄下。癸酉，陈于鞍。逄丑父为齐顷公右 ③ 。顷公曰：“驰之，破晋军会食。”射伤郤克，流血至履。克欲还入壁，其御曰：“我始入，再伤，不敢言疾，恐惧士卒，愿子忍之。”遂复战。战，齐急，丑父恐齐侯得，乃易处，顷公为右，车 ④ 于木而止。晋小将韩厥伏齐侯车前，曰“寡君使臣救鲁、卫”，戏之。丑父使顷公下取饮，因得亡，脱去，入其军。晋郤克欲杀丑父。丑父曰：“代君死而见僇 ⑤ ，后人臣无忠其君者矣。”克舍之，丑父遂得亡归齐。于是晋军追齐至马陵。齐侯请以宝器谢，不听；必得笑克者萧桐叔子，令齐东亩。对曰：“叔子，齐君母。齐君母亦犹晋君母，子安置之？且子以义伐而以暴为后，其可乎？”于是乃许，令反鲁、卫之侵地。

十一年，晋初置六卿，赏鞍之功。齐顷公朝晋，欲尊王晋景公，晋景公不敢受，乃归。归而顷公弛 ⑥ 苑囿 ⑦ ，薄赋敛，振孤问疾，虚积聚以救民，民亦大说。厚礼诸侯。竟顷公卒，百姓附，诸侯不犯。

十七年，顷公卒，子灵公环立。

【注释】

①偪：同“逼迫”，之受到胁迫，逼迫。②因：通过，求靠。③右：古代称等级高的。这里指车乘位在御者右边的武士。④ （guà）：通“挂”，绊住，受阻。⑤僇（lù）：同“戮”，杀。⑥弛：放松，松懈，解除。⑦苑囿：古代畜养禽兽供帝王玩乐的园林。

【译文】

懿公继位后，很是骄横，民众都不拥戴他。等他被杀后，齐国人废掉了他的儿子，而从卫国把公子元迎回，立他为国君，就是齐惠公。齐惠公是齐桓公的儿子。他的母亲是卫国的公主，名叫少卫姬，为了躲避齐国内乱，因此逃亡在卫国。

惠公二年，长翟人来攻打齐国，大夫王子城父率军杀了他们的首领，把他埋在北门。同年，晋国大夫赵穿弑杀了他的国君晋灵公。

十年，惠公去世，儿子顷公无野继位。当初，大臣崔杼受到齐惠公的宠信，齐惠公去世后，高氏、国氏害怕被他胁迫，于是将他驱逐出去了。崔杼逃奔到了卫国。

顷公元年，楚庄王在位时期楚国国势强大，攻伐陈国；顷公二年，围攻郑国，郑伯投降，不久又让郑伯恢复郑国。

顷公六年春，晋国派郤克出使齐国，齐顷公让齐老夫人在帷幕中偷看他。郤克走上殿，老夫人见他是个驼子，就嘲笑他。郤克说：“不报这次受侮辱之仇，我就不再渡黄河！”回到晋国后，请求出兵征伐齐国，晋国国君没有答应。齐国使者来到晋国，郤克在河内把齐国的四名使者都扣押，并且杀了。

顷公八年，晋国征伐齐国，齐国让公子强到晋国当人质，晋军才撤兵。

顷公十年春，齐国攻伐鲁国、卫国。鲁国、卫国的大夫到晋国请求援兵，都是通过郤克的帮忙。晋国派郤克当中军将领指挥八百乘战车，士燮率领上军，栾书率领下军，来援救鲁国、卫国，攻伐齐国。同年六月壬申日，与齐国军队在靡笄山下交战。癸西日，两军在鞍地列阵对峙。逄丑父是齐顷公的车右武士。齐顷公说：“率兵冲向敌阵，击溃晋军后聚餐庆功。”齐军箭射伤了郤克，血流到鞋上。郤克想要退回营垒，他的驾车人说：“我刚上战场，就已经受了两次伤，也不敢说疼，恐怕扰乱士卒气势，希望您能忍耐。”于是郤克重上战场，继续作战。交战中，齐军形势危急，逄丑父恐怕齐顷公被俘虏，就与他互换了位置，齐顷公扮作车右武士，战车被树木绊住停止前进。晋国小将韩厥拜伏在齐顷公的战车前面，口称“寡君派臣子前来援救鲁国、卫国。”来侮辱齐顷公。逄丑父假装顷公，故意让装成车右武士的齐顷公下车取水来喝，齐顷公这才趁机逃走，脱身离去，回到齐国军营中。晋国郤克要杀逄丑父，逄丑父说：“我代替国君而被杀死，以后作大臣的就不会有忠于他们君主的了。”郤克放了他，逄丑父才得以逃回齐军。于是晋军追击齐军直到马陵。齐顷公请求用宝器来谢罪，郤克不同意，一定要得到嘲笑他的萧桐叔子，并命令齐国把田间的陇埂都改成东西走向。齐国人说：“萧桐叔子是齐君的母亲。齐君的母亲也就如同晋君的母亲，您打算如何处置她呢？并且您打着正义的旗号来攻伐，却以残暴无礼结束，这样行吗？”于是郤克才同意，命令齐国归还侵占的鲁国、卫国的土地。

顷公十一年，晋国开始设置六卿，来犒赏鞍地之战的功臣。齐顷公朝见晋君，想用朝见周天子的礼仪拜访，晋景公不敢接受，齐顷公便返回了齐国。回国后齐顷公废弃了供自己狩猎的园林，减轻征收赋税，赈济孤寡，慰问疾苦，拿出全部国家积蓄来救济天下贫民，百姓也十分高兴。还以厚礼对待诸侯。一直到齐顷公去世，百姓亲附，诸侯也都没有来侵犯的。

十七年，顷公去世，儿子灵公环继位。

【原文】

灵公九年，晋栾书弑其君厉公。十年，晋悼公伐齐，齐令公子光质晋。十九年，立子光为太子，高厚傅之，令会诸侯盟于钟离。二十七年，晋使中行献子伐齐。齐师败，灵公走入临菑。晏婴止灵公，灵公弗从。曰：“君亦无勇矣！”晋兵遂围临菑，临菑城守不敢出，晋焚郭中 ① 而去。

二十八年，初，灵公取鲁女，生子光，以为太子。仲姬，戎姬。戎姬嬖 ② ，仲姬生子牙，属之戎姬。戎姬请以为太子，公许之。仲姬曰：“不可。光之立，列于诸侯矣，今无故废之，君必悔之。”公曰：“在我耳。”遂东太子光，使高厚傅牙为太子。灵公疾，崔杼迎故太子光而立之，是为庄公。庄公杀戎姬。五月壬辰，灵公卒，庄公即位，执太子牙于勾窦之丘，杀之。八月，崔杼杀高厚。晋闻齐乱，伐齐，至高唐。

庄公三年，晋大夫栾盈奔齐，庄公厚客待之。晏婴、田文子谏，公弗听。四年，齐庄公使栾盈间入晋曲沃为内应，以兵随之，上太行，入孟门。栾盈败，齐兵还，取朝歌。

六年，初，棠公妻好，棠公死，崔杼取之。庄公通之，数如崔氏，以崔杼之冠赐人。侍者曰：“不可。”崔杼怒，因其伐晋，欲与晋合谋袭齐而不得间。庄公尝笞宦者贾举，贾举复侍，为崔杼间公以报怨。五月，莒子朝齐，齐以甲戌飨 ③ 之。崔杼称病不视事 ④ 。乙亥，公问崔杼病，遂从崔杼妻。崔杼妻入室，与崔杼自闭户不出，公拥柱而歌。宦者贾举遮公从官而入，闭门，崔杼之徒持兵从中起。公登台而请解，不许；请盟，不许；请自杀于庙，不许。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听命。近于公宫。陪臣争趣有淫者，不知二命。”公逾墙，射中公股，公反坠，遂弑之。晏婴立崔杼门外，曰：“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己亡，非其私暱 ⑤ ，谁敢任之！”门开而入，枕公尸而哭，三踊而出。人谓崔杼：“必杀之。”崔杼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注释】

①郭中：外城。②嬖（bì）：宠幸。③飨（xiǎng）：用酒食招待客人，泛指请人受用。④视事：旧时指官吏到职办公。⑤私暱（nì）：亦作“ 私昵 ”。 指所亲近、宠爱的人。

【译文】

灵公九年，晋大夫栾书杀死了他的国君晋厉公。灵公十年，晋悼公攻伐齐国，齐国让公子光到晋国做人质。灵公十九年，立公子光为太子，高厚辅佐他，并让他到钟离参与诸侯会盟。灵公二十七年，晋国派中行献子攻伐齐国。齐军战败，灵公逃进了临淄城。晏婴劝阻灵公，但是灵公不听。晏子说：“我们的国君也没有勇气了呀。”晋兵于是包围了临淄，临淄的齐军紧守城池不敢出战，晋军只好放火烧光外城后才离去。

灵公二十八年，开始，齐灵公娶鲁国公主为妻，生有儿子光，把他立为太子。灵公的夫人还有仲姬、戎姬。戎姬受宠爱，仲姬生有儿子牙，将他托付给戎姬抚养。戎姬请求立牙为太子，齐灵公答应了他。仲姬说：“不可以。光立为太子，已经在诸侯会盟中公布于众，如今无缘无故废掉太子，国君将来一定会为这件事情后悔。”齐灵公说：“废立太子的决定权在我。”于是将太子光流放到齐国东部边境去了，让高厚辅佐公子牙为太子。齐灵公病重，崔杼迎回原太子光并立他为国君，这就是庄公。齐庄公杀死戎姬。五月壬辰日，齐灵公去世，齐庄公即位，在勾窦丘捉住了太子牙，并且杀死了他。八月，崔杼杀死高厚。晋国听说齐国发生内乱，就出兵攻伐齐国，进军到高唐。

庄公三年，晋国大夫栾盈逃奔到齐国，齐庄公以隆重的礼仪接待他。晏婴、田文子劝谏，齐庄公不听。庄公四年，齐庄公派栾盈秘密进入晋国曲沃做内应，齐国军队紧随在他后面，登上太行山，进入孟门关口。栾盈失败了，齐兵回师，攻取了朝歌城。

庄公六年，起初，齐国棠邑大夫的妻子貌美，棠邑大夫死后，崔杼娶了她。齐庄公也与她私通，多次到崔家，还把崔杼的帽子赏赐给别人。侍者劝说：“不能够这样。”崔杼很是恼怒，就趁齐庄公讨伐晋国的机会，想要和晋国合谋袭杀齐庄公，但是没有机会。齐庄公曾经鞭打宦官贾举，后又任命他为内侍，因此他便为崔杼寻找机会来报仇。五月，莒国国君朝见齐君，齐庄公在甲戌日设宴招待他。崔杼谎称生病没有到职办公。乙亥日，齐庄公探视崔杼的病情，趁机与崔杼的妻子幽会。崔杼的妻子走进内室，和崔杼一起关闭屋门不出来，齐庄公在前堂抱着庭柱唱起歌来。此时宦官贾举将齐庄公的侍从拦在了大门外面，自己进来后，关紧了大门，崔杼的党徒手拿兵器从庭院中一拥而上。齐庄公登上高台请求和解，未被允许；齐庄公又请求谈判订约，也未被允许；齐庄公最后请求在祖庙里自杀，还是未被允许。大家都说：“国君的大臣崔杼病重，不能前来接受吩咐。况且这里临近国君的宫廷，家主让陪臣们来赶快来捉拿淫乱之徒，没有听到其他命令。”齐庄公翻墙，却被箭射中了大腿，齐庄公坠落墙里，于是被杀死。晏婴站在崔杼家院外，说：“国君如果为社稷而死，臣子就应为他殉葬；国君如果为社稷而逃亡，臣子就应随他逃亡。如果是因为个人私事而死，为个人私事而逃亡，那么除了宠幸的近臣外，有谁去承担这种责任呢。”大门打开，晏婴等人进入院内，伏在齐庄公的尸身上痛哭，先后三次顿足以表示哀痛，而后推门而出。有人对崔杼说：“一定要杀了晏婴！”崔杼说：“他很有威望，放了他我们会赢得人心。”

【原文】

丁丑，崔杼立庄公异母弟杵臼，是为景公。景公母，鲁叔孙宣伯女也。景公立，以崔杼为右相，庆封为左相。二相恐乱起，乃与国人盟曰：“不与崔、庆者死！”晏子仰天曰：“婴所不获，唯忠于君利社稷者是从！”不肯盟。庆封欲杀晏子，崔杼曰：“忠臣也，舍之。”齐太史书曰“崔杼弑庄公”，崔杼杀之。其弟复书，崔杼复杀之。少弟复书，崔杼乃舍之。

景公元年，初，崔杼生子成及彊，其母死，取东郭女，生明。东郭女使其前夫子无咎与其弟偃相崔氏。成有罪，二相急治 ① 之，立明为太子。成请老于崔，崔杼许之，二相弗听，曰：“崔，宗邑，不可。”成、彊怒，告庆封。庆封与崔杼有郤 ② ，欲其败也。成、彊杀无咎、偃于崔杼家，家皆奔亡。崔杼怒，无人，使一宦者御，见庆封。庆封曰：“请为子诛之。”使崔杼仇卢蒲嫳攻崔氏，杀成、彊，尽灭崔氏，崔杼妇自杀。崔杼毋归，亦自杀。庆封为相国，专权。

三年十月，庆封出猎。初，庆封已杀崔杼，益骄，嗜酒好猎，不听政令。庆舍用政，已有内郤。田文子谓桓子曰：“乱将作。”田、鲍、高、栾氏相与谋庆氏。庆舍发甲围庆封宫，四家徒共击破之。庆封还，不得入，奔鲁。齐人让鲁，封奔吴。吴与之朱方，聚其族而居之，富于在齐。其秋，齐人徙葬 ③ 庄公，僇崔杼尸于市以说众。

【注释】

①治：惩治，治罪。②郤（xì）：同“隙”，嫌隙，矛盾。③徙葬：移葬，改葬。

【译文】

丁丑日，崔杼拥立齐庄公的异母兄弟杵臼为国君，这就是景公。齐景公的母亲，是鲁国大夫叔孙宣伯的女儿。齐景公继位后，任命崔杼为右相，庆封为左相。两位国相恐怕国内发生动乱，就与国人盟誓说：“不听从崔杼、庆封的人就要被处死！”晏婴仰天长叹说：“我晏婴无法做到，我只服从忠于国君利于国家的人！”不肯盟誓。庆封想要杀死晏子，崔杼说：“他是忠臣，放了他吧。”齐国太史记述道“崔杼杀死齐庄公”，崔杼杀死了太史。太史的弟弟又记述，崔杼又杀死了他。太史的最小的兄弟还是这样记述，崔杼才放过了他。

景公元年，起初，崔杼生有儿子成和彊，他们的生母死后，崔杼又娶东郭氏的女儿，生了儿子明。东郭氏的女儿让她前夫的儿子无咎和她的弟弟东郭偃辅佐崔杼。成犯了罪，无咎和东郭偃二相急忙从严惩治他，拥立明为太子。成请求在崔邑终老此生，崔杼答应了他，两位辅相不听，说：“崔邑，是崔氏宗庙所在的地方，不能答应他。”成、彊很生气，把这件事情告诉庆封。庆封和崔杼有矛盾，想要崔氏家族败亡。成、彊在崔杼家杀死无咎和东郭偃，家人都四散奔逃。崔杼大怒，但因家中没有仆人，便让一宦官为他驾车，去见庆封。庆封说：“请让我替你杀了他们。”于是派崔杼的仇人卢蒲嫳攻打崔家，杀死了成、彊两兄弟，全部消灭了崔氏家族，崔杼的夫人自杀。 崔杼没有回来，也自杀了。庆封做了相国，独揽大权。

景公三年十月，庆封出外打猎。刚开始，庆封已经杀死崔杼，愈加骄横，酗酒如命，又喜好打猎，不处理政务。庆舍管理政务，后来父子之间产生矛盾。田文子对田桓子说：“恐怕国内将要发生动乱了。”田氏、鲍氏、高氏、栾氏四家共同合谋，消灭庆氏。庆舍派兵围住庆封的宫室，与四家族的党徒一起攻打，击败了庆氏家族。庆封回来，不能够进入家门，于是逃奔到鲁国。齐国人谴责鲁国，庆封又逃奔到吴国。吴国赏给庆封朱方之地，庆封聚集庆氏家族居住在那里，比在齐国时还要富有。那年秋，齐国人迁葬庄公，将崔杼的尸身陈列在街市上来使民众高兴。

【原文】

九年，景公使晏婴之晋，与叔向私语曰：“齐政卒归田氏。田氏虽无大德，以公权私，有德于民，民爱之。”十二年，景公如晋，见平公，欲与伐燕。十八年，公复如晋，见昭公。二十六年，猎鲁郊，因入鲁，与晏婴俱问鲁礼。三十一年，鲁昭公辟 ① 季氏难，奔齐。齐欲以千社 ② 封之，子家止昭公，昭公乃请齐伐鲁，取郓以居昭公。

三十二年，彗星见。景公坐柏寝，叹曰：“堂堂！谁有此乎？”群臣皆泣，晏子笑，公怒。晏子曰：“臣笑群臣谀甚。”景公曰：“彗星出东北，当齐分野 ③ ，寡人以为忧。”晏子曰：“君高台深池，赋敛如弗得，刑罚恐弗胜，茀星 ④ 将出，彗星何惧乎？”公曰：“可禳 ⑤ 否？”晏子曰：“使神可祝而来，亦可禳而去也。百姓苦怨以万数，而君令一人禳之，安能胜众口乎？”是时景公好治宫室，聚狗马，奢侈，厚赋重刑，故晏子以此谏之。

四十二年，吴王阖闾伐楚，入郢。

四十七年，鲁阳虎攻其君，不胜，奔齐，请齐伐鲁。鲍子谏景公，乃囚阳虎。阳虎得亡，奔晋。

四十八年，与鲁定公好会夹谷。犁 曰：“孔丘知礼而怯，请令莱人为乐，因执鲁君，可得志。”景公害 ⑥ 孔丘相鲁，惧其霸，故从犁 之计。方会，进莱乐，孔子历阶 ⑦ 上，使有司执莱人斩之，以礼让景公。景公惭，乃归鲁侵地以谢，而罢去。是岁，晏婴卒。

五十五年，范、中行反其君于晋，晋攻之急，来请粟。田乞欲为乱，树党于逆臣，说景公曰：“范、中行数有德于齐，不可不救。”及使乞救而输之粟。

【注释】

①辟：同“避”，躲，设法躲开。②千社：千社之民，指两万五千家。社，是古代的基层行政单位，二十五家为一社。③分野：与星次相对应的地域。古以十二星次的位置划分地面上州、国的位置与之相对应。就天文说，称作分星；就地面说，称作分野。④茀星：孛星，即彗星，俗称“扫帚星”。⑤ 禳（ráng）：祈祷消除灾殃。⑥害：忌妒。⑦历阶：跨过台阶，不聚足而登阶。按照礼制，每登上一个台阶都要并足，而后再登上第二个台阶。

【译文】

景公九年，齐景公派晏婴出使晋国，晏婴私下告诉叔向说：“齐国政权最终将归田氏所有。田氏即使没有大的功德，但却假公权行私恩，对百姓有恩，百姓拥戴他。”景公十二年，齐景公来到晋国，会见晋平公，想要与他一同攻伐燕国。景公十八年，齐景公再次来到晋国，会见晋昭公。景公二十六年，齐景公在鲁国郊外打猎，顺便进入鲁国，和晏婴一起询问鲁国的礼制。景公三十一年，鲁昭公为躲避季氏叛乱带来的灾难，逃奔到齐国。齐景公想把千社土地封给晋昭公，子家劝阻晋昭公不要接受，晋昭公于是请求齐国攻伐鲁国，攻取郓邑来让晋昭公居住。

景公三十二年，空中有彗星出现。齐景公坐在柏寝台上，叹息说：“盛大的齐国，谁能长久的拥有它呢？”群臣都落泪了，晏子却大笑，景公大怒。晏子说：“我笑群臣阿谀奉承得太厉害了。”齐景公说：“在东北方向出现的彗星，正好对着齐国的位置，我为此感到担忧！”晏子说：“国君修高台、筑深池，征收赋税唯恐收得太少，刑罚唯恐施行不严，连茀星也将要出现，彗星有什么可怕的呢？”齐景公说：“能否通过祝祷消除灾祸？”晏子说：“如果可以通过祝祷能够使神明降临，也能够通过祝祷使灾祸远离。但是愁苦怨恨的百姓数以万计，然而国君却让一个人去祝祷，怎么能够胜过众口的诅咒呢？”当时齐景公喜欢修建宫殿，聚养狗马，生活奢侈无度，而且赋税繁多，刑罚严重，因此晏子借机用这些话来劝谏他。

景公四十二年，吴王阖闾攻伐楚国，攻进楚国都城郢。

景公四十七年，鲁国大夫阳虎反叛他的国君，没有取胜，逃奔到齐国，请求齐国攻伐鲁国。鲍子劝谏齐景公，于是齐囚禁了阳虎。后来阳虎逃出来，投奔晋国。

景公四十八年，与鲁定公在夹谷盟会修好。犁 说：“孔丘精通礼仪但是胆小怯懦，请求允许让莱人表演歌舞，趁机捉住鲁君，可以实现我们的意图。”齐景公忌妒孔丘做鲁国的相，害怕鲁国称霸，因此就依从了犁 的计谋。正在会盟时，齐国让莱人进献乐舞，孔子快步登上台阶，命有关官吏捉住莱人并把他们斩首，按照礼制责备齐景公。齐景公很惭愧，于是就归还了侵占的鲁国领土来谢罪，而后结束会盟归去。就在这一年，晏婴去世。

景公五十五年，晋国大夫范氏和中行氏在晋国反叛他们的国君，晋君反攻得十分猛烈，来齐国请求借粮草。田乞想要叛乱，想结交叛逆之臣树立党羽，劝齐景公说：“范氏、中行氏对齐国多有恩德，不能够不救助。”于是齐景公派田乞去救援并且送给他们粮草。

【原文】

五十八年夏，景公夫人燕姬嫡子 ① 死。景公宠妾芮姬生子荼，荼少，其母贱，无行。诸大夫恐其为嗣，乃言愿择诸子长贤者为太子。景公老，恶言嗣事 ② ，又爱荼母，欲立之，惮发之口，乃谓诸大夫曰：“为乐耳，国何患无君乎？”秋，景公病，命国惠子、高昭子立少子荼为太子，逐群公子，迁之莱。景公卒，太子荼立，是为晏孺子。冬，未葬，而群公子畏诛，皆出亡。荼诸异母兄公子寿、驹、黔奔卫，公子驵、阳生奔鲁。莱人歌之曰：“景公死乎弗与埋，三军事乎弗与谋，师乎师乎，胡党之乎？”

晏孺子元年春，田乞伪事高、国者，每朝，乞骖乘 ③ ，言曰：“子得君，大夫皆自危，欲谋作乱。”又谓诸大夫曰：“高昭子可畏，及未发，先之。”大夫从之。六月，田乞、鲍牧乃与大夫以兵入公宫，攻高昭子。昭子闻之，与国惠子救公。公师败，田乞之徒追之，国惠子奔莒，遂反杀高昭子。晏圉奔鲁。八月，齐秉意兹。田乞败二相，乃使人之鲁召公子阳生。阳生至齐，私匿田乞家。十月戊子，田乞请诸大夫曰：“常之母有鱼菽之祭 ④ ，幸来会饮。”会饮，田乞盛阳生橐 ⑤ 中，置坐中央，发橐出阳生，曰：“此乃齐君矣！”大夫皆伏谒 ⑥ 。将与大夫盟而立之，鲍牧醉，乞诬大夫曰：“吾与鲍牧谋共立阳生。”鲍牧怒曰：“子忘景公之命乎？”诸大夫相视欲悔，阳生前，顿首曰：“可则立之，否则已。”鲍牧恐祸起，乃复曰：“皆景公子也，何为不可！”乃与盟，立阳生，是为悼公。悼公入宫，使人迁晏孺子于骀，杀之幕下，而逐孺子母芮子。芮子故贱而孺子少，故无权，国人轻之。

悼公元年，齐伐鲁，取 、阐。初，阳生亡在鲁，季康子以其妹妻之。及归即位，使迎之。季姬与季鲂侯通，言其情，鲁弗敢与，故齐伐鲁，竟迎季姬。季姬嬖，齐复归鲁侵地。

鲍子与悼公有郤，不善。四年，吴、鲁伐齐南方。鲍子弑悼公，赴于吴。吴王夫差哭于军门外三日，将从海入讨齐。齐人败之，吴师乃去。晋赵鞅伐齐，至赖而去。齐人共立悼公子壬，是为简公。

【注释】

①嫡子：亦写作“适子”。 是“庶子”的对称。封建社会中正妻所生之子女，多指嫡长子。②嗣事：立嗣之事。③骖乘：又作“参乘”，陪乘或陪乘的人。古时乘车，尊者在左，御者在中，又一人在右，称车右或骖乘。由武士充任，负责警卫。④鱼菽之祭：菽，指豆类。祭，祭品，祭奠。以鱼和豆类作祭品。用来表明祭品菲薄，借指礼仪不周。⑤橐（tuó）：口袋。⑥伏谒：谒见尊者，伏地通姓名。

【译文】

景公五十八年夏，齐景公夫人燕姬所生的嫡子死了。齐景公的宠妾芮姬生有儿子荼，荼年纪小，他的母亲出身卑贱，品行又不端正，国中诸大夫恐怕荼成为继承人，就进言说愿意在诸公子中挑选年龄大、品行贤的人作为太子。景公年迈，厌恶谈论立嗣的事情，又加上宠爱荼的母亲，想要立荼为太子，但是又不想自己主动说出口，便对诸大夫说：“只管享乐吧，国家还怕没有国君吗？”秋天，齐景公病危，命令国惠子、高昭子立幼子荼为太子，将其他公子逐出都城，把他们迁到莱地。齐景公去世，太子荼继位，这就是晏孺子。冬天，齐景公的尸体还未下葬，而其他公子害怕被荼诛杀，都纷纷逃亡国外。荼的异母哥哥公子寿、驹、黔逃奔到卫国，公子驵、阳生逃奔到鲁国。莱人把这件事情编成歌谣唱道：“景公死了不能参加葬礼，三军大事不能参与谋划。各位公子的追随者啊，何处是他们的安身之处呢？”

晏孺子元年春，田乞佯装服从高氏、国氏，每次上朝，田乞总是陪乘侍奉，说道：“您得到国君宠幸，但大夫们都人人自危，想谋反叛乱。”又对各位大夫说：“高昭子令人畏惧，我们要在他没有发动政变之前，先铲除他。”大夫们都听从了他的意见。六月，田乞、鲍牧与大夫们一起带兵闯入宫中，攻打高昭子。高昭子听说后，与国惠子共同营救国君。国君的军队失败，田乞的党徒率兵追赶他们，国惠子逃奔到莒国，于是回兵杀死高昭子。晏圉逃奔到鲁国。八月，齐国大夫秉意兹也逃到鲁国。田乞打败高、国二相后，就派人到鲁国将公子阳生迎回。阳生回到齐国后，藏在田乞家中。十月戊子日，田乞邀请大夫们说：“田常的母亲在祭祀后有鱼、豆之类菲薄简陋的菜肴，特请大家前来寒舍聚会饮酒。”酒宴上，田乞事先把阳生装到口袋里，放在座席中间，然后打开袋子放出阳生，说：“这才是齐国国君！”大夫们都争相跪地拜见。田乞将要与大夫们盟约立阳生为国君，鲍牧当时已经喝醉，田乞骗大家说：“我与鲍牧合谋一起拥立阳生为国君。”鲍牧大怒说：“您难道忘了景公的遗命吗？”诸大夫相互对视，想要反悔，这时阳生走上前，叩头说：“至于我能够当国君就立我，不能就算了。”鲍牧恐怕引起祸乱，就又改口说：“都是景公的儿子，有何不可。”于是一起盟约，立阳生为齐国国君，这就是悼公。悼公入宫后，派人把晏孺子放逐到骀地，杀死在半路的帐幕中，而后又把孺子的母亲芮子驱逐出宫。芮子原本就出生卑贱，晏孺又年纪小，所以没有权势，国人都不拥戴他们。

悼公元年，齐国攻伐鲁国，占领了 邑和阐邑两个地方。起初，阳生逃亡在鲁国时，季康子把他妹妹嫁给了他。等到阳生回国继位后，派人前去迎接他的妻子。季姬与季鲂侯私通，将内情告诉家人，鲁国不敢把季姬送回齐国，因此齐国攻伐鲁国，最终迎回了季姬。季姬受宠幸，齐国归还了侵占鲁国的土地。

鲍子与悼公有矛盾，关系不好。悼公四年，吴国和鲁国攻伐齐国南部。鲍子杀死悼公，去吴国报丧。吴王夫差在军门外哭了三天，想要从海路进去讨伐齐国。齐军打败吴军，吴国军队才撤回。晋国赵鞅攻伐齐国，打到赖地后撤回。齐人共同拥立悼公的儿子壬为君，这就是简公。

【原文】

简公四年春，初，简公与父阳生俱在鲁也，监止有宠焉。及即位，使为政。田成子惮之，骤 ① 顾于朝。御鞅言简公曰：“田、监不可并也，君其择焉。”弗听。子我夕，田逆杀人，逢之，遂捕以入。田氏方睦，使囚病而遗守囚者酒，醉而杀守者，得亡。子我盟诸田于陈宗 ② 。初，田豹欲为子我臣，使公孙言豹，豹有丧而止。后卒以为臣，幸于子我。子我谓曰：“吾尽逐田氏而立女，可乎？”对曰：“我远田氏矣。且其违者不过数人，何尽逐焉！”遂告田氏。子行曰：“彼得君，弗先，必祸子。”子行舍于公宫。

夏五月壬申，成子兄弟四乘如公。子我在幄 ③ ，出迎之，遂入，闭门。宦者御之，子行杀宦者。公与妇人饮酒于檀台，成子迁诸寝。公执戈将击之，太史子余曰：“非不利也，将除害也。”成子出舍于库，闻公犹怒，将出，曰：“何所无君！”子行拔剑曰：“需，事之贼也。谁非田宗？所不杀子者有如田宗。”乃止。子我归，属 ④ 徒攻闱与大门，皆弗胜，乃出。田氏追之。丰丘人执子我以告，杀之郭关。成子将杀大陆子方，田逆请而免之。以公命取车于道，出雍门。田豹与之车，弗受，曰：“逆为余请，豹与余车，余有私焉。事子我而有私于其仇，何以见鲁、卫之士？”

庚辰，田常执简公于徐州。公曰：“余早从御鞅言，不及此。”甲午，田常弑简公于徐州。田常乃立简公弟骜，是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相之，专齐之政，割齐安平以东为田氏封邑。

平公八年，越灭吴。二十五年卒，子宣公积立。

宣公五十一年卒，子康公贷立。田会反廪丘。

康公二年，韩、魏、赵始列为诸侯。十九年，田常曾孙田和始为诸侯，迁康公海滨。

二十六年，康公卒，吕氏遂绝其祀。田氏卒有齐国，为齐威王，强于天下。

【注释】

①骤：屡次。②陈宗：田氏宗庙。③幄：帐幕。④属：本义是归类之义，这里指集合，会合。

【译文】

简公四年春，起初，简公与父亲阳生一起在鲁国，大夫监止受到宠幸。等到简公即位后，让监止主持国政，处理国事。田成子对此感到畏惧，在上朝时屡次回头看监止。御官田鞅对简公说：“田氏和监氏势不两立，国君应该从中选择一个辅政。”简公不听。一天，监止晚上上朝，正好碰见田逆杀人，就把他逮捕送入狱中。田氏家族此时十分和睦，就让被囚禁的田逆装病，家人趁探视的机会送酒给看守犯人的狱卒喝，将狱卒灌醉后杀掉，于是田逆得以逃出。后来监止与田氏族人在田氏宗庙前盟约和解。起初，田豹想做监止的家臣，请大夫公孙代为引荐，正好遇上田豹家中有丧事而作罢。不过田豹最终还是成为了监止的家臣，而且被监止宠幸。监止对田豹说：“我想将田氏的族人全都赶走，而后立你为族长，如何？”田豹说：“我只是田氏的旁系远族，况且田氏家族中违背您的只不过几个人，何必全部赶走呢！”于是田豹就把此事告诉了田氏。田逆说：“他得到国君宠幸，如果我们不先动手，一定会连累你。”于是田逆就住在宫中以便作内应。

同年夏天五月壬申日，田常兄弟驾着四辆车到简公那里。监止在帐幕中，出来迎接他们，于是他们进入宫中，关上宫门。宦官阻拦田氏，结果田逆把宦官杀了。简公正与妻妾在檀台上饮酒作乐，田常逼迫他们移到寝宫。简公拿起戈想要击杀田常，太史子余说：“田尝并非是要对您不利，而是要为您除害的。”田尝出宫后居住在武库，听说简公还在生气，想要逃走，说道：“哪个地方没有国君？”田逆拔剑说：“犹豫不断一定坏事。姓田的人谁不能做田氏的宗主？你如果怯懦出逃，我若不杀你，难以对得起祖宗。”于是田常才打消了这个念头。监止回家，召集他的党徒来攻打各个宫门，都没有取胜，于是就逃出齐国。田氏族人追赶他。丰丘人抓住监止，来通报田氏，田氏在郭关将监止杀死。田常想杀监止的党羽大陆子方，田逆求情才赦免了他。大陆子方假托简公的命令在道路上截车，出了雍门。田豹要给他车辆用，他没有接受，说：“田逆替我求情，田豹给我车辆，这表明我和他们有私交。我侍奉监止，却和他的仇家有私情，我以何面目去见鲁国、卫国的人士呢？”

庚辰日，田常在徐州抓住简公。简公说：“如果我早日听从御官田鞅的劝言，就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甲午日，田常在徐州杀死简公。田常于是立简公的弟弟骜为齐国国君，这就是平公。平公即位，田常辅佐他，独揽齐国的政权，把齐国安平以东的土地划割为田氏的封邑。

平公八年，越国灭亡吴国。平公在位二十五年去世，儿子宣公积继位。

宣公在位五十一年去世，儿子康公贷继位。田会在廪丘谋反。

康公二年，韩国、赵国、魏国三家开始被封为诸侯国。康公十九年，田常的曾孙田和开始被封为诸侯，把齐康公迁居到海滨。

康公二十六年去世，吕氏就断绝了他们的祭祀。田氏最终占有齐国。齐威王时，齐国成为天下强国。

【原文】

太史公曰：吾适齐，自泰山属之琅邪，北被 ① 于海，膏壤 ② 二千里，其民阔达多匿知 ③ ，其天性也。以太公之圣，建国本，桓公之盛，修善政，以为诸侯会盟，称伯，不亦宜乎？洋洋哉，固大国之风也！

【注释】

①被：这里是及，达到的意思。②膏壤：肥沃的土地。③匿知：有才智不外露。

【译文】

太史公说：我到齐国，看到齐地从泰山山脉出来的琅琊山，向北一直到北海，沃土方圆两千里，当地百姓心胸开阔豁达，处事内敛多智，这是他们的天性。齐国依靠太公的圣明，奠定了国家的根基；到桓公的盛世，推行仁政，主持诸侯会盟，称霸天下，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齐国盛大啊，这原本就是大国的风范！

【解读】

文章为读者再现了姜齐的兴亡史。从姜太公建国到齐桓公称霸春秋，从齐桓公身死数日而不得安葬到后来的崔、庆之乱，姜齐走过了由贫而富、盛极而衰的漫长历程。齐国，是春秋时代我国中原的一个重要诸侯国。无论是先天的地理位置，还是建国始祖吕尚的“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都为后来齐桓公称霸诸侯准备了充足的条件。桓公称霸更是使齐国达到了历史的巅峰。然而自桓公去世，齐 国渐趋衰落。一方面由于姜姓公室旧贵族日益腐败，另一方面由于统治阶级内部斗争日益激烈，尤其经过崔杼、庆封之乱，大伤元气，终于被新兴的贵族集团田氏所替代。

本传记主要叙述太公吕尚的业绩和齐桓公称霸的历史，司马迁意在凸显齐国的大国之风。因此，合乎这个宗旨的事件就多写详写，而其他事件则是少写略写。文章取材有法，详略得当。作者从生活中的历史事实出发，把握历史人物的复杂心理，加以真实再现，浓墨重彩地刻画了吕尚和齐桓公这两个决定齐国命运的人物，生动形象地再现了齐国斑 多姿的历史画面。其余部分虽然为了历史的完整性记述，但仅仅记其大概，明其脉络，避免冲淡重点部分的思想意义，真正做到了“略小取大，举重明轻”。

作品的主题部分是依据《左传》书写春秋以来的姜齐历史，《左传》以成败论人，对田氏多有回护和美化；司马迁则比较客观地记录了田氏在篡夺姜氏过程中的奸诈和冷酷，态度较《左传》公正。作品对崔杼、庆封等人的专权和相互倾轧，对晏婴处在夹缝中四处弥缝而又无可奈何，对田氏这批野心家、阴谋家父死子继一次次地弑君、立君，以及最后田常和监止两族的对杀和齐简公的被弑都描写得极其细致、生动。齐国的衰落由于内耗，公室内部的倾轧、大臣与国君之间的冲突，使得姜姓齐国在桓公之后再也无法恢复元气，一步步地被田氏所取代，传记对此勾勒得很清晰。 pndIqYIN/WLSdsXSfFNA97uUXTEI7L+zMku56i5cVZp2E5k5IUSuuKtVuT9nNTH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