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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繁华

东坡有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他以怀古之情、旷达之心,写浩荡江流,千古人事。却不知,自己也成了风流人物,被大浪所淘。

时光深邃,让许多过往之事,真做了假,假成了真。人于历史面前,渺小若尘,自该谦逊无言,不存芥蒂。

只是,千古繁华,万般风景,不及一箪食、一瓢饮让我觉得安稳。长江落日,暮霭炊烟,曾是谁的河山,有过怎样的人物,我皆不在意。我所居的城,李清照来过,又或不曾来过,也与我无关。

宋朝,太遥远了,转山转水,模糊不清。一眼望去,光风霁月,无可遮蔽。所幸,遗留于世的,有史书,有宋词,有温柔刻骨的爱情佳话。

那个冬夜,李清照于烛下打点行囊,准备人生第一次远行。她随身携带的,不是漂亮裙衫,也不是胭脂水粉,而是满满的诗书字画。

初雪折竹,寒梅映窗,一切静物,都是诗情,都有词意。这个宅院,虽不宽敞奢华,却玲珑雅致,陪伴了她几载光阴。在这里,欢喜多于忧愁,热闹多于寂寞。

明日,她便要去汴京,那个陌生却华丽的都城。她曾在书卷里读过,也曾听父亲素日讲过,但始终未见其真颜。

元祐四年(1089)冬,李清照行走在通往京城的路上,涉江过水,跋山穿云,天寒地冻,万木萧索。驿路断桥,有行人来去匆匆,有野梅悄悄绽放。数日之间,她走过雪落纷纷,走过板桥风霜,来到了汴京(今河南开封市)。开封,战国时的魏国,五代时期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宋朝,金朝等都曾在此定都,被誉为“七朝古都”。

这座名城,在宋朝被称为汴京,堪称天下之最。有“汴京富丽天下无”的美誉。历史上著名的《清明上河图》所描绘的,便是当时汴京繁盛之景。

汴京城,果真名不虚传,举世无双。天街宝马,雕楼画栋,五湖金翠,四海奇珍。纵是隆冬寒雪,亦遮不住满目繁华。

《东京梦华录》追述了北宋都城东京开封府当年的繁盛。有序云:“……正当辇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衢,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街,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奈何我生于当下,不能一睹汴京风采,就连残垣断壁,亦杳无踪迹。元代关汉卿有句:“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

世间文人之雅事,妙趣难言。赏月观云,听雨临风,折梅踏雪,远胜于官场追名逐利。道理都懂,可甘愿淡泊、静守清欢的,又有几人?

下了马车,洗去风尘,李清照内心万千滋味,初次惊艳。她喜欢这座城,爱那河道桥梁,街巷坊市,也爱香车宝马,芸芸众生。

那时,李格非任职校书郎,其府邸虽不够豪华气派,却很是雅致清静。深院小庭,楼台轩榭,栽松种竹,藏书挂画,俨然仕宦门第,书香世家。

在此,他撰写了传世名文《洛阳名园记》。《宋史·李格非传》云:“尝著《洛阳名园记》,谓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其后洛阳陷于金,人以为知言。”

也是在此,李清照每日于庭院煮茗赏景,悠然填词。她才女之名,岂是这小小闲庭静院能困住的。天下纷纷攘攘,那般繁闹。墙院之外,隐隐听见市井之声,怎容许她独自寂寥。

百年何其短,况她正当妙龄,低眉浅笑皆有万种风情,当不忍虚度。优雅的生活环境,汴京的繁盛之景,给了她无穷灵感。万物有情,且珍重。政治风云,不曾止息,但她仍然庆幸,生于这个时代。

素日里,李清照于宅院饮酒读书,舞弄水墨。兴起时,也去市井闲逛,购书买画,乐在其中。而这一切,李格非非但不阻拦,反而认可。他不愿庸碌的世俗,束缚住她,他希望她做快乐的自己。

无论春夏秋冬,晴天雨日,汴京城都是人潮如涌,繁闹鼎盛。街市上,酒楼茶馆,当铺药铺,成衣铺书画店,若水流花开,随处可见。

李清照爱喝酒,时常去酒楼点上几道名菜,细酌慢品,直至日落,方携着醉意归家;或去书画店,淘些旧籍字画,充盈书斋。

最让其快意尽兴的,是赌博。她在《打马图经序》中列举了几十种赌博的游戏方式,而这些,她都精通。她说:“慧则通,通即无所不达;专则精,精即无所不妙。”

从少女时代开始,李清照就赌博,后来兵荒马乱,她在逃亡路上,亦念念不忘赌博之事。婚后,除了和赵明诚收藏金石字画,只有赌博能让她沉迷,并为之废寝忘食。

赌了一辈子,想必胜多输少。这个女子,于诗词上造诣极深,于生活,亦是自在洒脱。若非命运捉弄,她的一生,应亦如她在赌场上般风光华丽。

又一个夏日午后,李清照携酒出门,不邀同伴,她独自去了溪亭。池中荷花舒展,绿阔千红,如临画中。她趁着酒意,划着小舟,去往藕花深处。溪山斜阳,远处渔樵耕种,柴门茅屋起了炊烟。

她好似花神出游,摇着舟楫,于荷花丛中,清新明净。这时的她,心思纯粹,浪漫喜悦,无相思之苦,只爱这人世红尘。后来,有了那首流传千古的《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行鸥鹭。

词人的欢喜与妙意,皆在文字中。七月盛夏,十里荷花,看不到尽头,只闻芬芳。天边几朵流云,池中有闲舟漂荡。惊起的鸥鹭,飞去林间,独留这醉意蒙胧的少女,于藕花深处,不知归路。

词人爱秋山,万物喜落红。那一年,秋色灿然,云淡风轻,李清照又去了郊外赏荷。她爱烟火人间,更爱山水自然。

日丽晴和,平湖如镜。暮秋之时,虽是红稀香少,但秋山如画,妙趣无穷。湖中虽荷花零落,绿叶枯萎,但水上白 ,岸边青草,得清露滋润,仍新鲜翠绿。

萧瑟秋风,眠沙鸥鹭,山光水色,皆是韵味和情趣。晚荷恰似女子迟暮,但她正值韶华,怎有悲秋之意。于她眼中,纵是万木萧瑟,也无愁绪,不见憔悴。

她乘风而去,尽兴而归。后来,于秋窗下,填下这首《忆王孙》。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

莲子已成荷叶老,清露洗、蘋花汀草。眠沙鸥鹭不回头,似也恨、人归早。

她的词,是一幅江山晚秋图。水光山色, 花汀草,万物于她笔下,皆妩媚多情。而她独立秋风,依旧端丽之态,喜乐无忧。不久后,她再填一首《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此词一问世,惊动了整个汴京。《尧山堂外纪》曾写:“当时文士,莫不击节称赏,未有能道之者。”

才女之名,若日出桃花,雨后海棠,无可遮拦。一切都是天意,她的淡淡轻愁,落落情思,必然要惊艳大宋。

历史的光影,在窗外徘徊,千年悠思,于秋风下,愈发清宁旷远。倘若没有写下那些诗词,李清照也只是宋朝一个寻常的女子,静坐深闺中,隐于闲窗下。时间久了,没有谁会记得她曾来过。

午后光阴寂寂无声,待我煮一壶陈年的茶,把那远去的故事,细细说来。 7zBW4Y3k/TMOz3I8ymWdamlDZc3DBO0buj3h0rVro7qaHzV8QQHheEfgZHjjBdw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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