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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不曾闲,哪得工夫咒你

《鹊桥仙》 蜀妓

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

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

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

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

窗外微风细雨,小院的榴花在雨中绽放,火红俏丽的骨朵儿,凝着雨露,像是一个女子深切的相思。在这清凉的午后,素手焚香,摘几朵新鲜的茉莉,煮一壶清茗,只觉风雅逼人。屋内流淌着潘越云低唱的一首《相思已是不曾闲》,柔肠百转,不尽缠绵。

这首歌词是由南宋一位蜀中歌伎填的《鹊桥仙》改编而来的,前面的词句都被删改,只有最后两句“相思已是不曾闲,又哪得功夫咒你”几乎未动一字。只因这样的句子,刻骨惊心,不留余地。她那么舒缓地唱着,沉浸在自己酝酿的相思里,不容任何人惊扰她的梦。

我亦被她所感染,烹煮一壶叫相思的情绪,自斟自饮。只觉前缘旧梦,一路行来,可以想念的人,已然不多。更何况,要对某一个人相思刻骨,实在太难。倒不如,做一个赏花的闲人,看那情深的女子,如何把华丽的相思,开到花残,剩一缕余香留给懂得之人。

曾几何时,喜欢一种残酷的美丽,爱那繁华之后的寂寥。看一个女子,从锦绣华年,一直爱到白发苍颜,无悔无怨。韶光匆匆,那么轻易就耗尽了她一生的相思,其间漫长的煎熬与滋味,只有她一人独尝。爱到深处,是如此不堪,当自己都手足无措,又怎能给别人一份简单的安稳?

浓愁若酒,过于痴心的爱恋,会换来更深的寂寥。如璀璨的烟花,炽热地燃烧,余下的是一堆冰凉的残雪。我知她们心意,却做不了那情深之人,宁愿守着一段空白的记忆,仓皇地老去。

也不要在心头,长出一颗朱砂痣,直到死去,也无法消除。

填这首《鹊桥仙》的女子,只是蜀中一个无名的歌伎,是否留名于史,并不重要。只要她的词,可以碰触世人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便足矣。南宋洪迈《夷坚志》记有南宋词人陆游居蜀地时,曾挟一歌伎归来,安置在一别院,约数日一往探视。有段日子,陆游因病而稍长时间没有去看她,耽误佳期。这女子因相思难耐,便猜疑陆游生了二心,陆游作词自解,这女子便作词《鹊桥仙》复他。

宋代蜀妓,多受唐时女诗人薛涛影响,善文墨、工诗词者,不胜枚举。而这位蜀妓,被陆游青睐,想必是容貌绝佳,才情不凡,只凭这一纸辞章,便知她是个敢爱敢恨,不修雕饰的性情女子了。

陆游年轻时,有过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恋,至死不忘。他和唐婉,青梅竹马,后结为夫妻,几经波折,终是离散。十年后,他们相逢于满城春色的沈园,他为她写下名传千古的《钗头凤》。而唐婉回去之后,和了陆游一首《钗头凤》便香消玉殒,陆游怀念了她一生。男儿到底不及女儿情深,纵有遗憾,亦不肯为其痴守一生。

旧爱难消,不会重来,亦不能替代,却可以对另一个人生情。蜀中妓写“说盟说誓,说情说意”,足以证明陆游对她也有过海誓山盟,万般情意,而且“动便”就是花言巧语。“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这句嗔怪之语,半恼半戏之句,更见这位女子灵巧聪慧,俏皮可爱。她怨陆游对她的殷殷盟誓之言,只是一本扯谎的经文,哄骗她而已。这等虚情,不知是哪位先生所教的。只简单几句,便将她佯嗔带笑之态尽现纸端。

更让人值得咀嚼回味的是下阕:“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她心中虽怪怨陆游薄情,自己却无法不深情,无法不相思,依旧为他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为他形容消瘦,为他神情憔悴。她被相思占据了整颗心,没有丝毫的清闲,又怎得时间去咒他?如此不舍,如此不忍,如此真切深情,发于肺腑,出于自然,亦是她这首词不同于其他的妙处。天然情韵,无须雕琢,落落襟怀,直抵于心。

这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歌伎,她的命运似浮萍,无根无蒂,没有寄托。诸多歌伎,一生流转于秦楼楚馆,受尽屈辱,觅不到一个真心的男子。她是幸运的,被陆游喜欢,从此远离烟花之地,还对她说盟说誓,一片情意。然人生之苦,莫过于得到后又要失去,与其如此,莫如从来不曾拥有。好过那日复一日捧着甜蜜的回忆,痛苦孤独地尝饮。

她怕失去,更怕疏离,怕那些真实的相处,是一场空梦。所以,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只有将一颗心彻底地沉浸在相思里,时刻想念心爱之人,如此方不至于转瞬成为虚无幻影,才可以告诉自己,一切都是真的,真的拥有,就在现在,就在此刻,就在当下。

汉代卓文君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唐时鱼玄机又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然而这些痴心女子,没有谁,不曾尝尽刻骨相思。一生想要求得一个不离不弃,陪伴自己经历生老病死之人,谈何容易。谁人不知,月到圆时月即缺,情到深处情转薄。曾经拟下的盟约,是否抵得过地久天长的岁月?

世间一切因果,她们都懂,却没有谁,能够巧妙地安排自己的情感,忍耐心中的相思。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在注定的结局里,平静地享受必经的过程,是我的初衷。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立于烟雨中,不打湿衣衫,纵算可以做到,亦不能肯定,在暖和的阳光下,心底不会潮湿。

我不知道,最后陆游是否辜负了这位蜀中歌伎的一片真心。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相爱了多久,是否等到恩怨偿还,才彼此放手离别。香炉的烟轻轻袅袅,如梦迷离,似要告知我答案,最终还是无声无息消散。

那个叫潘越云的女子,依旧唱着一句“相思已是不曾闲”,为她自己,还是为蜀中妓,又或者是为红尘万千的女子?她重复地低唱,仿佛一停下来,那个爱了一生的人,就会转身离开。 0CCmEdIRdi9iQGcjLdRPfGo30rVP4LHabNVF942mhoeNaRSKHja25r01MN3VZ+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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