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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相忘,独钓一江寒雪

《江雪》 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晨起时一壶茶,廊前有花,窗下有琴,一切旧物皆是以往所爱,如今竟觉繁复。回首前尘,似乎都是负重前行,看似淡泊世外,却不曾放下过什么。心静之时,总想把曾经典当的东西变卖了去,慢慢地,做一个清贫简净的人,空无一物,与光阴相望相安。

已是人间四月,推窗唯见柳绿桃红,那些与春天相关的故事,落于枝头,等着看风景的人去怀想。这锦绣如织的人间,我原是爱的,只是不知何时走到如今的模样。不喜一切喧闹,不喜与人往来,安静在自己的庭院,一书一茶,再无其他。

也许,当初走进凡人堆里,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快乐和惊喜。但那时不曾犹豫自己的选择,今时更不会后悔所拥有的一切,一路行来的失意落寞,孤独清冷,是命运所给予的最好安排。人生至简,岁月不争,我要的只是当初简单的自己,不携功名,没有富贵,亦无高才雅量。

幼时课本里读过一首唐诗,甚是喜爱。“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那时不解隐藏在诗里的深意,更不知诗人内心深处的大寂寥与孤独。却能体会到千山暮雪,万物寂灭的苍茫景象。而那位垂钓江雪的渔翁,是寻常的村人百姓,还是辞官隐退的高人?

到底是怎样一场雪,可以覆盖河山大地,让飞鸟绝迹,人踪湮没。唯留一叶孤舟,在茫茫江天,而那位披蓑戴笠的渔翁,垂竿而钓,又能钓到什么?是一江的寒雪,还是无边无际的失落?又或许,他并非在垂钓,只是不惧严寒,于风雪中,不动声色地看着风景。

“姜尚因命守时,直钩钓渭水之鱼,不用香饵之食,离水面三尺,尚自言曰:‘负命者上钓来!’”当年姜太公用直钩不挂鱼饵钓鱼,得文王赏识,后帮助文王之子姬发,一同推翻商纣统治,建立了周朝。姜太公的钓竿,看似无意江鱼,实则带着功利,他的鱼竿,令他在白发暮年时,钓得江山。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此为范仲淹对严光的赞语。严光,字子陵,少有高名,与东汉光武帝刘秀同游学,亦为好友。后帮刘秀起兵,光武帝即位,乃变名姓,隐身不见。刘秀多次访他,他退居富春山,过着耕种垂钓的隐逸生活。他不顾万乘主,不屈千户侯,做个江畔渔夫,垂钓一江春水,一江闲风,一江诗情。

自古垂钓者,多是隐士高人,当年范蠡功成身退,太湖垂钓,钓的是一江风月闲情。陆游不去封侯,独作江边渔父,词云:“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官家赐与。”天地悠悠,江湖深远,富贵功名不过纸上云烟,哪怕纵横朝野,叱咤风云,又何来久长。仕途从无平坦之路,不如做个山野闲人,不困于浮名,不居于人下,不落于尘海。坐于孤舟之上,可尽赏壮美河山,静看日出日落。

这首《江雪》言简意深,意境幽僻,情调孤寂。像一幅画,虚实相生,动静相宜。诗人起笔则是千山万径之静谧岑寂,飞鸟绝迹,行人踪杳。如此浩瀚无边,万物不生,一尘不染的纯净天地,只有一位孤傲清冷的老翁,在茫茫江雪上垂钓。原本只是一个寻常的渔父,瞬间于寂静中超然物外,那般空灵高远,不与世同。

这位清高孤傲、垂钓江雪的渔父,又何尝不是诗人自己。他坐拥江天,赏景垂钓,远离尘嚣纷扰,甘守荒凉枯寂。柳宗元本少年得志,二十岁进士及第,便被安排到秘书省任校书,之后又任监察御史里行,与官场上层人物交游广泛。永贞革新失败,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暂居永兴寺。

被贬永州的柳宗元,官场失意,郁闷苦恼。虽遭排挤谪贬,仍孤高自傲,不落俗流。他借着空旷洁净的江天雪景,来歌咏隐于山水之间的渔翁,寄托自己孤冷的情感。他的心情,是断绝的飞鸟,是无踪的人迹,千山万径没有一处是他的归宿。

这首诗是在赞颂渔父,不惧冰雪的傲骨,以及甘隐山林,不入仕途的恬淡之心。然也寄寓了诗人对现世的不满,对政治的失望。《而庵说唐诗》:“余谓此诗乃子厚在贬时所作以自寓也。当此途穷日短,可以归矣,而犹依泊于此,岂为一官所系耶?一官无味如钓寒江之鱼,终亦无所得而已,余岂效此翁者哉!”

江雪如画境,渔人独立,江寒鱼伏,岂钓之可得?诗人经宦海沉浮,自知世态寒凉,人情孤冷,他是孤舟渔父,也是江雪之鱼,无所取,无所得。他本一心为官,力图革新,奈何官场无形无味,如钓寒江之鱼,终是一场空幻。茫茫江天,迷蒙空远,唯一叶孤舟,无岸无渡,无欲无求。

之后,柳宗元在永州生活十年,钻研政治历史,诗文佛学,并游历永州山水,结交名士隐者,写下著名的《永州八记》。欧阳修这样评价他:“天于生子厚,禀予独艰哉。超凌骤拔擢,过盛辄伤摧。苦其危虑心,常使鸣心哀。投以空旷地,纵横放天才。山穷与水险,上下极沿洄。故其于文章,出语多崔嵬。”

柳宗元一生好佛,曾云:“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积三十年。”他虽出入官场,却也与许多僧侣结交,并对那些亦儒亦佛的生活极力称赞。他以为“佛之道,大而多容,凡有志于物外而耻制于世者,则思入焉”。后贬去永州,寄居寺庙,在山水中寻找慰藉,静心修行,消解苦闷。

柳宗元虽好佛,寄情山水,却不是甘于淡泊之人,追名逐利之心不减,对待人生亦是积极执着。他信佛,也尊崇儒家思想,苏轼赞许他“儒释兼通,道学纯备”。只是这样一个人物,放逐于滔滔宦海,亦不能逆推波澜。又或者,成败于他并不那么重要,他只是参与了那个过程,存在于历史的一张书页中,并不张扬。

自古穷通有定,聚散有时,无论是居官场,观风云变幻,还是作江边渔父,与山水相知,皆有所寄。又或者,半官半隐,更适合文人墨客的生活方式,既可舒展抱负,又可消遣寂寞。

我亦愿作江边垂钓之翁,无孤冷之心,亦无傲骨,只是淡泊世外,不拘于物,不困于情。纵千山鸟飞绝,故人相忘,亦悠然自得,快意平生。 Q6ZasAIvBIEgQtheVob0WjJcTB2+QFap1MIUtS31gwWpR8azojkXX0/iuPgOajd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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