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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桃源,忘记红尘归路

《送崔九》 裴迪

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

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

春去夏至,岁序匆忙,难免令人心生怅惘,但又从容相待。三十过后,归隐之心越发深浓,忽略得失,不计短长,盼着落于红尘,依旧静美端然,洒逸多姿。

晨时读句:“若有才华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趁风清日静,梳洗打扮,着素裙,绾简约发髻,斜插一枚如意簪,俨然修行的道姑模样。归来山庄,无意精致妆容,亦不涂抹脂粉,铅华洗尽,明澈无尘。

做一个优雅诗性的女子,无论置身何处,皆掩不住散发出的淡泊气韵。无论是《诗经》里在水一方的伊人,还是《楚辞》里杜若兰芝的香草美人,又或是唐宋诗词里的秋水佳人,都不过是人生岁月里的一场戏梦,如烟似幻,厚重又轻薄,深邃又浅显,多情更无情。

世间才有限,世间情有尽。多少人一生争名夺利,往返仕途,到最后也只是白发须翁,不受重用。女子的一生虽是不易,但自身心性端正,亦不必迎合取悦谁。无论是生于寻常小户人家,还是官宦贵族,又或是处乱世凋年,盛岁锦时,皆如此心肠,不卑不亢,不屈不挠。

曾写:“空山人去远,回首落梅花。”亦是向往山野林泉,钟情翠竹梅花。今生若隐于梅庄,试水煮茶,拾枝扫花,纵不与世人往来,和一切繁华擦肩,也是甘愿无悔。或云峦深处,或僻远村落,或幽谷花径,都可掩身藏体,只要能够安置灵魂,妥放命运,我自听信安排,不生逆转之心。

隐逸之风,始于秦汉,盛于魏晋,继而流经唐宋明清,无论哪个朝代,江山或起或落,皆藏隐许多雅士高人。有人先仕而隐,有人半仕半隐,也有虚隐实官,还有以隐求仕。真正隐于深山,不为功贵所动的隐士,存世甚少。多少隐者,皆出于无奈,不被朝廷录用,才华不得施展,心意阑珊,方归去山林,放纵佯狂,逍遥自乐。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若是将人世风景看透,自己劈山栽松,修篱种菊,不与人争,虽为小隐,但恬淡悠远。中隐则是隐于喧闹市井,对往来行客,庸碌凡人,可以视若无睹。安于自己的小庭深院,淡饭粗茶,陶然忘机。所谓大隐,却是居于朝堂之上,不惧尘世的污浊与倾轧,不参与钩心斗角的争斗,对一切人情世态皆大智若愚,淡然处之。

历代隐士,人生境遇不同,归隐方式亦不同。商代的伯夷和叔齐,耻食周粟,采薇而食,饿死于首阳山。春秋的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范蠡泛舟太湖,再不问吴是何人越是谁。宋代的林逋,结庐孤山,终身不仕,栽梅养鹤,只与高僧往来。更有竹林七贤,浔阳三隐,他们远避世事,闲隐山林,高情雅致,令人称羡。

自古隐者,心性清远超绝,不入俗流,不与世同。他们闲隐的背后,总是隐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无奈与落寞。要过尽多少波涛起伏,抵制多少名利诱惑,方能有内心的旷达明净。放下一切,归隐山林田园,需要多大的勇气与魄力。尘世虽苦,然花团锦簇,千红百媚,亦耐人寻味。

多少人看淡红尘,弃官而隐,到最后,又守不住山林的清寂,经不起岁月的消磨,心生迷惘。半仕半隐或虚隐而仕者居多,他们素日隐于山林茅舍,若遇时机,便决然入仕。商周的姜尚,三国的诸葛亮,元末的刘基,皆是如此。

读唐诗,裴迪写给崔九的一首五言绝句,心有感触。“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此诗为劝勉之作,裴迪劝崔九既是选择隐居,便要坚定不改,切莫心生两意,入山复出,不甘清苦。全诗语言浅淡,诗风婉转,乃为朋友之间的真心劝慰,动之以情。看似平淡之音,实则情意深浓,心志高远。

崔九即崔兴宗,盛唐诗人,早年常与裴迪还有王维隐居唱和,寄兴山水,逍遥于南山。后出仕为官,官至右补阙,然内心深处终究不喜官场争斗,向往自在山林。对自己的出仕生出悔意,不久便辞官归隐。裴迪为之饯行送别,作诗劝勉,盼其真隐林泉,不改初衷。

看着友人背着诗囊,洒然而去的背影,诗人亦心生羡慕。想当年,他们漫步南山,每日观山游水,闻琴赋诗,茶酒自娱,不问朝政,不记年岁。但后来还是输给了政治抱负,以为在殿堂之上,可以一展抱负,虽不为荣华,却终不甘做庸碌之辈。

与他们结伴同隐的王维,山水诗造诣极高。其诗空灵清新,禅意悠悠,一生亦是半官半隐,奔走于俗世与山林之间。时而于朝野之上,论其政事;时而居山野竹馆,抚琴吟唱。其恬淡幽清之心境,高雅淡远之情操,是多少隐士所不能企及的。尽管他皈依佛门,参禅食素,也没能彻底放下凡尘一切,他似隐非隐,欲断未断。终其一生,又是那样洒脱超逸,放纵自如。

裴迪劝崔兴宗既是选择再隐,当啸傲山水,与一草一木相亲,莫学陶潜笔下的武陵人,到了桃源仙境,仓促出来。入了山林,不必问是秦是汉,只坚定地做一个没有富贵之心,没有离情愁绪的隐士,和清风明月做一世的知交。

诗人看似在劝慰友人,其实何尝不是在自我宽解反思?同为隐士,共有诗情,他又为何不选择终老南山,非要闯入那朝堂之上,为五斗米折腰?山水平远,赏日暮云飞,烟霞之气,回首千古,是非成败,功名利禄,转瞬成空。

是他醒得太早,还是悟得太迟?那一代又一代的隐士,尽随流水春风,感叹别人的命运,过着自己的人生。他们居于山林,无非是仕途失意,情感落寞,行途跌宕,不然又有多少人,不慕繁华世态,一入凡尘,便生了出世之心。

最喜宋人唐庚之诗:“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馀花犹可醉,好鸟不妨眠。世味门常掩,时光簟已便。梦中频得句,拈笔又忘筌。”想来那深山幽林,没有人烟,如太古之时那般寂静。风静日闲,岁月漫长悠然,不必忧惧流年偷换,也不必尝饮人情冷暖。借着好花好景,恍惚入梦,醒后吟几行诗句,抒一段心情。

若此生有幸,彻底放下尘俗万念,归去山林,定听取这唐人教诲。栽一山的梅,品一世的茶,幽居空谷,淡然遗世。“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 mINrpd6LIDVhry8ZmBuZCP7at7dSVqmKNGzdctKYY2cewZbBAvI7QuGpUeEDRT9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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