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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乱世浮烟

他散漫于山水古迹,沉浸在墨海书香,不为至高荣耀,不为征服任何人,只做真实骄傲的自己。

人事风景倏然而过,分不清快乐与忧愁,寂静和烦喧,哪个多一些,哪个又少一些。又或者,世间万物无论善恶美丑,还是纷繁落寞,皆可入景入画,皆有情有理。

乱世流年没有真正的安稳,更无永恒的庄园。战争的硝烟从北国弥漫而来,散落至世间每个可以抵达的角落。或许,凡尘本无桃源净土,唯有守住内心的山水,方能不被浮烟所惊。

历史涛声依旧,我们划桨乘水而去,能打捞到的亦只是一些残缺伶仃的记忆。懦弱无知的大清王朝也曾有君临天下的霸气,深邃时可以踏遍万千山河,寂寞时只剩下过往飘忽的影子。历史是无辜的,它或许伤害了许多人,亦被许多人伤害。岁月的琴弦断了,谁还能用无弦的琴弹奏一曲千古绝响。

此处战火纷飞,彼处华枝春满。徐志摩安于硖石这方净地,在他的世界里和同伴一起读书写字,游园嬉戏。看天井的雨落于石阶上,折园林的花插瓶,和窗外的和风对话,在墙角看一场蚂蚁搬家。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生活细节,随着无声无息的日子静静流淌,竟成了他人生最美的片段。那条幽深看不到尽头的小巷,青苔蔓延,是他此生回不去的故乡。后来,他背上行囊,踏上漫漫的求学之路,唯家塾的这段光阴单纯质朴、平静无争,亦只有这剪光阴值得他追忆一生。

光绪三十三年,也是1907年,走在时代前端的江南富商徐申如将十一岁的徐志摩送到开智学堂。开智学堂与传统的私塾自是有天渊之别。于徐志摩来说,开智学堂真正掀开了他人生的幕帘,让他登上时代的舞台,得以做自己的主角。

开智学堂坐落在西山脚下,绿荫成阵,碧潭深澈,曲榭楼台,美不胜收。一生喜爱自然山水的徐志摩,在这里寻到了休憩灵魂的佳境,他与同伴每日徜徉于校园的风景,更痴迷热爱着洋学堂纷繁新颖的课程。

开智学堂开设的课程丰富广泛,有国语、数学、英文、音乐、绘画、体育等。在这里,学生还可以根据所需进修自己喜好的课程。开智学堂广收学子,于此处就读的有富家公子,亦有寒门子弟。

过往枯燥单一的家塾生涯被如今的新奇课程取代。天资聪颖的徐志摩初到开智学堂,便展露出遮掩不住的锋芒。诗词曲赋、四书五经,他出口成章,过目不忘。那些以往不曾接触的课程,于他亦是简单寻常,不为所困。

曾以为,岁月是一本诗集,原来还可以是散文,是小说。韶光如梦,给懂得生活、尊重生命、热爱山水的人以美好,以春光。这座洋学堂打开了徐志摩内心那扇小窗,让他知道人生还有梦和远方。终有一天,他会离开硖石小镇,离开这里的风物人情,离开高墙大院,去往红尘深处,哪怕风雨兼程,尝饮霜露。

徐志摩的国文功底深厚,成绩出类拔萃。在开智学堂,最令他难忘的则是国文老师张树森,字仲梧。张先生于海宁之地颇负盛名,在古文造诣上亦是深邃渊博。文采飞扬、从善如流的徐志摩多次得到张先生的赞赏,他的人生注定风华不尽,而孤独与寂灭只是在某个清凉的夜晚,其心灵短暂的驻足。

十三岁那年,徐志摩写下《论哥舒翰潼关之败》一文,大气恢宏的文采,独特敏锐的才思得到全校师生的推崇。张先生将此文当作范文于校内朗读,此后,徐志摩的文笔风采被同学们争相效仿。

“……夫禄山甫叛,而河北二十四郡,望风瓦解,其势不可谓不盛,其锋不可谓不锐,乘胜渡河,鼓行而西,岂有以壮健勇猛之师,骤变而为羸弱顽疲之卒哉?其匿精锐以示弱,是冒顿饵汉高之奸媒也。若以为可败而轻之,适足以中其计耳,其不丧师辱国者鲜矣!欲挫其锐,非深沟高垒,坚壁不出也不可,且贼之千里进攻,利在速战,苟与之坚壁相持,则贼计易穷。……”

洋洋洒洒、铿锵有力之字出自一位年仅13岁的小小少年,令人赞叹不已。徐志摩论述了大唐安史之乱潼关失守非哥舒翰之过,而为杨国忠之错。又或许,历史本无过错,多少成败荣辱只待后人评说。

每个人的年少时光都当恣意飞扬,无拘无束。徐志摩是幸运的,其父徐申如给他的尊重和支持,让他于茫茫学海里随心所欲,纵浪高歌。男儿当有鸿鹄之志,有高过云天的抱负和襟怀。徐申如相信,徐志摩定会有鹏程万里、遍踏山河的一日。

徐志摩爱好宽广,博览群书,喜天文地理,亦爱政治时事。此时的大清王朝已是岌岌可危,倦怠了沙场的八旗子弟醉心于游乐,再不能力挽狂澜。辽阔的中华大地硝烟四起,这场烟火蔓延到徐志摩的家乡硖石,而身在开智学堂的众人更是预知了时局的动荡纷乱。

素日里,徐志摩倾听老师激进的宣教,自己也阅读大量的报刊书籍。最为受用的,是孙中山在日本创办的《民报》。那些充满斗志的言语,自由放逐的思想,激发了这位少年蠢蠢欲动的热忱。他亦在迷离的烟火中看清了人生的方向,寻到历史的新生。

1910年春,万物复苏,草木青青。千百年来历战争无数,自然清音始终平静,不被其伤。经沈钧儒先生推荐,徐志摩和表兄沈淑薇一同进入浙江最好的中学——杭州府中(一说是徐志摩和沈淑薇一同考入杭州府中。——编者注)。这是他初次离开故乡硖石去往都市求学。

杭州大气端然,古韵风雅,自古被无数文人墨客所赞赏。这是文人汇集之地,多少名流高士在这里风云聚会。舀一勺西湖的水洗尽铅华,或是折一枝西湖的柳赠予故知,都是风雅之事。无论你有着怎样的过去,是富贵显赫,还是一贫如洗,这里的风物都不会计较短长,你可以凭借山水的灵气任意挥洒心中的画景。

杭州府中开设的课程比之硖石更为开阔,亦更繁复。自古英才多为痴狂率性之人,徐志摩本潇洒不羁,于此风流之地更是纵情欲心。他散漫于山水古迹,沉浸在墨海书香,不为至高荣耀,不为征服任何人,只做真实骄傲的自己。

他的出众不仅体现在国文上,任意一门学科都优异拔萃。在大家眼中,他是那个头大尾小的顽皮小孩,也是那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文雅书生。他时而与同学们相聚一处高谈阔论、天马行空,时而安静独处、沉默有思。

他的诗人气质一如西湖的青山碧水,清澈明净。但年少的心始终向往纵横四野,波澜壮阔。他醉心于日月星辰的变幻多姿,更迷恋气象万千的风云世态。他沉静如水,亦散漫如云,有时宁和温软,有时躁动不安。

一个至情至性之人,其心亦是柔肠百转。或许是自小听多了老仆家麟讲的故事,徐志摩对小说故事有着深刻的喜爱。好友郁达夫曾说,府中时的志摩在学习之余对小说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徐志摩对郁达夫说过:“这些旧诗词,我在书塾时也学过,总感到受的限制太大,写不好。我现在对小说发生了浓烈兴趣。什么社会小说、警世小说、探险小说、滑稽小说,我都读,读得简直着了迷。”

徐志摩对自然科学亦钟情,喜爱在静谧时探寻自然的神奇之处。看一朵云不知去往何方,看繁星装点的天空明日是否如故。其好友张奚若曾回忆:“他对于科学有时也感很大的兴趣。当我一九二一年和他在伦敦重聚时,他因分手半年,一见面就很得意的向我说他近来作了一篇文章,料我无论如何也猜不着他作的是什么题目。……原来他作了一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后来徐志摩在《猛虎集》的序文中曾写道:“在二十四岁以前我对于诗的兴味远不如我对于相对论或民约论的兴味。”可西子湖畔,放鹤亭前,这位儒雅俊朗的少年分明诗意盎然,风采翩翩。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这场革命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为历史撰写了新篇章。一时间,自由、民主、博爱宛若那场翠绿清新的春风,落至浩瀚山河,百姓故园。

革命的热潮席卷杭州,杭州府中亦因此停课,徐志摩暂时返回家乡硖石。归来的徐志摩再不是以往那个迷恋朱门墙院的孩童,而是一个激进时尚的热血少年。他赋闲于家,每日阅读书籍报刊,关心时政变动。

这场革命让徐志摩寻到了此生膜拜的偶像——风云政坛的人物——梁启超先生。他爱慕梁启超的才学和胆识,更为其一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而钦佩不已。梁启超激发了他内心的情怀和抱负,他知道,他的人生又将有所更改。

成者傲然,败者谦逊,看似江山换主,实则又改变了什么。天下之事,难以成败见分晓;漫漫人生,不以离合诉真情。自古良将贤臣一如百姓平民,生于人间岁月,死后葬于巍峨山峰。演的是自己的故事,看的是别人的风景。 SrQAfLWne/PvosSgA32hBSMJ5ke/PNUSzGz+ZW3uuGP0OJy4uJgfzbWTwFXAer7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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