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格里戈里·利特维诺夫,好青年,纯正的俄罗斯魂。我来推荐给你!”巴姆巴耶夫喊着,引利特维诺夫见一个身材矮短、乡下地主模样的男子。这男子的硬领没加扣,穿一件短外套、一条灰色的睡裤、一双拖鞋,站在光线充足、家具非常讲究的旅馆房间的中央。“这一位,”巴姆巴耶夫回头向利特维诺夫说,“便是他,便是他本人,懂吗?那么一句话,古巴廖夫。”
利特维诺夫好奇地望着“他本人”。初眼看来这人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异乎常人的地方。他所见到的是一位外表有几分粗蠢相的体面绅士:前额广阔,大眼睛,厚嘴唇,浓胡子,粗脖颈,眼光斜着只往地上瞧。这位绅士敷衍地笑了笑说:“哦……啊……很好……我非常高兴……”伸手捻一捻胡须,顿时转过身,把屁股朝着利特维诺夫,以舒缓而奇怪的摇摆步子在地毯上踱了几步,好像怕人瞧见似的偷偷闪闪地走着。古巴廖夫有一种习惯,总爱走来走去,用他长而坚硬的指甲捻一捻和捋一捋胡须。在这房间里除了古巴廖夫,还有一位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穿一身破旧的丝质长袍,黄得和柠檬一样的非常灵活的脸,上唇生着黑髭毛,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像要爆出来,另外还有一位矮胖男子,驼着背坐在角落里。
“喂,敬爱的马特廖娜·谢苗诺夫娜,”古巴廖夫转身朝向老妇人,显然他认为没有替她介绍利特维诺夫的必要,开口问她说,“你刚才讲的什么?”
这位妇人(她的名字叫马特廖娜·谢苗诺夫娜·苏赫契科娃,她是一个寡妇,没有孩子,也没有钱,两年来只是东漂西泊,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立刻开始以异样的义愤填膺的激昂说:“于是他求见那位公爵,对他说:‘阁下,以你这样的官职和地位,来从轻发落我的命运,难道要花费什么吗?你可不能不尊敬我理想的纯洁性!’他又说:‘在这时代,还能够迫害一个人,只是因为他的理想吗?’你们想,这位公爵,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居高位的权贵会怎样处置?”
“他怎样处置呢?”古巴廖夫问,带着思索的神情,点燃一根纸烟。
老妇人挺一挺腰杆,伸出皮包骨头的手,跷起一个食指。
“他喊了听差来,对他说:‘马上替我剥下这家伙的外衣,剥下来的衣服你拿走就是,我赏给你。’”
“听差把他的外衣剥下来了吗?”巴姆巴耶夫抱着手臂问。
“剥下来了,拿走了。这便是巴尔纳乌洛夫公爵所做的事,这位炙手可热的著名富豪,政府的代表!这之后,我们还有什么可指望的!”
苏赫契科娃夫人整个脆弱的身体都因愤怒而震颤了,她脸上起了痉挛,干瘪的胸脯在紧身衣下剧烈地起伏着。她的眼珠,那不消说,差点儿爆出来。它们老是像要跳出来似的,不论她说些什么。
“必得昭雪的耻辱啊,必得昭雪的奇耻大辱呵!”巴姆巴耶夫喊道,“没有一种刑罚能够及得上!”
“嗯……嗯……从头到脚都腐烂了,”古巴廖夫说,并没有提高声音,“在这种情形之下刑罚是不……这需要另一种手段。”
“但是且慢,这确是真的吗?”利特维诺夫问。
“真的,”苏赫契科娃夫人连忙分辩,“绝对没有怀疑的余地……简直不该怀疑。”她说话时的那一股大劲,连身子都扭动起来了。“这是一个诚实可靠的人告诉我的。你,斯捷潘·尼古拉伊奇,你认识他吧,埃利斯得拉塔夫·科比顿,他又是从一个当场目击这桩丑剧的人那儿听来的。”
“哪一个埃利斯得拉塔夫·科比顿?”古巴廖夫问,“住在喀山的那家伙吗?”
“就是他。我知道,斯捷潘·尼古拉伊奇,有个流言说他从承包工程的或酿酒精的或别的什么人手里受了一笔贿赂。但这句话是谁说的?佩利卡诺夫说的!怎能够相信佩利卡诺夫呢?谁都知道他只是一个侦探。”
“不,对不起,马特廖娜·谢苗诺夫娜,”巴姆巴耶夫插话,“佩利卡诺夫是我的朋友,他并不是侦探。”
“是的,是的,他的确是一个侦探!”
“请你听我说——”
“一个侦探,一个侦探!”苏赫契科娃夫人尖声喊叫着。
“不,不,等一等,让我告诉你!”巴姆巴耶夫也尖叫着。
“一个侦探,一个侦探!”苏赫契科娃夫人坚持。
“不,不!你可是指田捷列耶夫?那又是另一回事!”巴姆巴耶夫用全部的音量吼。
苏赫契科娃夫人静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关于他的一桩事实,”巴姆巴耶夫用平常说话的声调低声说,“当他被秘密警察传讯的时候,他匍匐在布拉津科拉普伯爵夫人的脚前哀求道:‘救救我,替我说说情吧!’但是佩利卡诺夫绝不会卑鄙到这地步。”
“嗯……田捷列耶夫……”古巴廖夫喃喃地说,“这……这种人我们应该注意。”
苏赫契科娃夫人轻蔑地耸一耸肩膀。
“都是一丘之貉,”她说,“但是我还有一个更妙的关于田捷列耶夫的故事。谁都知道的,他对付起农奴来是一个魔王。但是他自称是农奴解放者。却说有一次,他坐在巴黎的一位朋友家里,突然间进来了斯托夫人
——你知道《汤姆叔叔的小屋》吗?田捷列耶夫是一个异常喜欢出风头的人,他要求主人给他介绍。但是这位斯托夫人一听到他的名字。‘什么?’她说,‘他想到《汤姆叔叔的小屋》的作者面前来自荐吗?’于是啪地在他的颊上打了一个耳光!‘滚吧!’她说,‘马上滚!’你想他怎样?田捷列耶夫拿了帽子,垂头丧气地溜走了。”
“我想这种说法未免夸张,”巴姆巴耶夫说,“滚吧,她当然说过,这是事实,但是她不会打他耳光!”
“她打了他耳光,打了他耳光!”苏赫契科娃夫人带着痉挛似的紧张说,“我并不捕风捉影,凭空造谣。而你却和这些人做朋友!”
“对不起,对不起,马特廖娜·谢苗诺夫娜,我从来不曾说过田捷列耶夫是我的朋友,我是说佩利卡诺夫。”
“即使田捷列耶夫不是你的朋友,那么另一个,比如,米哈耶夫,总是你的朋友吧。”
“他做了什么呢?”巴姆巴耶夫问,预先露出吃惊的样子来了。
“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他在沃兹涅先斯基大街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疾呼,说凡是自由主义者都该坐班房才对。更有甚者,他的一个老同学——当然是穷的——来见他说:‘我可以和你一起用晚餐吗?’而他这样回答:‘不,不行,今天有两位伯爵和我一道用餐……你独个儿去吃吧!’”
“但这是一种造谣中伤,我不敢相信!”巴姆巴耶夫高声说。
“造谣中伤……中伤?……第一点,瓦赫鲁什金公爵,也在你的米哈耶夫家里用餐——”
“瓦赫鲁什金公爵,”古巴廖夫严厉地插话,“是我的表兄弟,但是我拒绝他来我家里……所以简直没有提起他的必要。”
“第二点,”苏赫契科娃夫人向古巴廖夫表示服从地点点头继续往下说,“这是普拉斯科菲娅·亚科夫列夫娜亲口告诉我的。”
“你引得个好证人!她和萨尔基佐夫是头等造谣专家。”
“我请你原谅,萨尔基佐夫是个撒谎专家,这是真的。他甚至把他亡父棺材上的缎罩偷走,我一向不否认。但是普拉斯科菲娅·亚科夫列夫娜,这不能相提并论的啊!记得她多么豁达大方地离开她的丈夫!但是你,我知道,总是准备着……”
“算了吧!够了,够了,马特廖娜·谢苗诺夫娜,”巴姆巴耶夫打断她的话,“让我们丢开这种无聊的废话,让我们聊得高远点儿吧。我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你知道。你读过《坎蒂尼小姐》
吗?这书真美!同你的主张不谋而合!”
“我久已不读小说了。”苏赫契科娃夫人干涩粗忽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没有时间。我只想着一桩事,缝纫机。”
“什么机?”利特维诺夫问。
“缝纫机,缝纫机,每一个女子都得购置一台缝纫机,大家来组织一个团体,这样就可以赚得各人的衣食,立刻就能够自立了。否则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得到解放的。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问题。我曾经拿这问题和鲍列斯拉夫·斯塔德尼茨基辩论过。鲍列斯拉夫·斯塔德尼茨基颇有几分特异的天分,但是他把这桩事情看得无足轻重,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笑。呆虫!”
“时辰到了大家都得起来清算,以彼所施,还施其身。”古巴廖夫半教训半预言似的从容不迫地说。
“是啊,是啊,”巴姆巴耶夫承着他的口气,“以彼所施,还施其身,一点儿也不错,还施其身。但是,斯捷潘·尼古拉伊奇,”他放低声音添了一句,“你的伟大作品进行得怎样了?”
“我正在搜集材料。”古巴廖夫皱一皱眉头回答道。他转脸朝着利特维诺夫——这时候他正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不熟识的名字和背后毁谤的疯狂行为弄得头昏了——问起他的志趣是在哪一方面。
利特维诺夫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啊!这是说,自然科学。当作一种进修,这是很有用的,但只能作进修,不能作为最终目标。眼前的目标应该是……嗯……应该是另一回事。容许我问你的见解吗?”
“什么见解?”
“是的,这就是,说得确切点,你有什么政治见解?”
利特维诺夫微笑了。
“严格地说,我没有政治见解。”
坐在角落里的矮胖男子听到这句话便急速地抬起头来,注意地望着利特维诺夫。
“这怎么行!”古巴廖夫带着一种特殊的、和颜悦色的神态说,“你是仍旧没有思索到这问题呢,还是觉得厌倦了?”
“我得怎么说呢?我以为,我们俄国人要有什么政治见解或者假定自以为有什么政治见解,还嫌太早了点儿。请注意我所指的‘政治’是照法定的意义而言的,至于——”
“啊!您是属于思想没有成熟的那一群吧。”古巴廖夫以同样和颜悦色的神态打断利特维诺夫的话,又走近伏罗希洛夫,问他读过自己赠送给他的小册子没有。
伏罗希洛夫自进门后不曾说过一句话,只是皱一皱眉头,翻一翻白眼,这使得利特维诺夫很奇怪(照例,他或者演说一番,或者绝对不开口的),现在他像兵士一样挺一挺胸脯,靴后跟碰了一下,点头表示读过了。
“那么,怎么样?你喜欢它吗?”
“关于那些原则,我喜欢它,但是我不同意那些推论。”
“哦……可是安德列·伊凡内奇对这本小册子很赞赏。等一会儿你把你的疑点讲给我听。”
“你要我写成一篇文章给你吗?”
古巴廖夫显然惊异了,他没料到这句话。可是随后想了想,回答道:“是的,写成文章。顺便,我要求你也把你的意见解释给我听……关于……关于组合的。”
“你是指拉萨尔式的组合,还是舒尔茨德利奇式
?”
“哦……两个都写。你知道对于我们俄罗斯人来说,一桩事业的财务方面是特别重要的。是的,以劳工同盟为核心……我们得缜密地研究一番。我们必得深进一步,还有计口授田的问题……”
“你呢,斯捷潘·尼古拉伊奇,你对于每人应得的田亩数量的意见怎样?”伏罗希洛夫以尊敬的殷勤的声音问道。
“嗯……还有土地共同耕作制度。”古巴廖夫说,他深深思索着,咬着一撮胡子,眼睛盯在桌脚上。“土地共同耕作制度!你懂得吗?这是一个大字眼儿!那么那些燎原的火势的意义何在呢?那些……那些……政府对于主日学校
、阅读处、报章杂志施加的手段和拒绝农民在保障他们将来地位的宪章上签字呢?说到底一句话,波兰发生了什么事变啦?你看到了吗?嗯……嗯……我们……我们要和民众联合起来……找出……找出他们的意见——”突然间好像一种沉重得几乎是愤怒的情绪占据了他,他脸色发青、呼吸急促起来,但是眼睛仍旧不离地面,继续咬着胡须,“难道你没看见——”
“叶夫谢耶夫是个浑蛋!”苏赫契科娃夫人突然高声地喊。原来巴姆巴耶夫在低声地和她说些什么话,没有顾到这里的主人。古巴廖夫急速地转过脚跟,又开始在室内拐着。
新的宾客到来了,在黄昏垂尽的时分聚集了相当多的人。在这些人中间,也来了叶夫谢耶夫先生,就是刚才被苏赫契科娃夫人那样恶毒地臭骂过的。她却立刻眉开眼笑地和他谈话了,并且要他伴送她回家。这儿也来了一位姓皮夏尔金的、一个理想的农事调停局
局员。这种人,也许正是俄罗斯眼前所急需的。这就是说,一位肤浅的、没有学问、没有大天才,但是有良心、忍耐、正直的人,在他管理之下的农区里的农民简直崇拜他,而他也把自己看得很尊贵,好像真是值得尊敬的人一样。这儿,也来了好几位军官,他们利用短短的假期溜到欧洲来,偷闲地享受一下和知识分子——甚至于相当危险的人物——扯淡几句的机会,虽则当然是小心翼翼的,脑子里却总忘不了他们的司令官。两个精瘦的从海德堡来的学生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一个很轻蔑地望一望四周,另一个却间歇地吃吃地笑,两副尴尬样子。跟在他们后面一个叫作小夫子的法国人闯进来,态度猥琐,傻头傻脑,一副可怜样儿。他在他们这些江湖客商中间颇有点小名气,说是俄国的伯爵夫人们都爱上了他。至于他自己,他的念头都集中在怎样可以揩油吃一顿白食。最后出现的便是迪特·平达索夫,外貌像个爱胡闹的德国大学生,实际是个守财奴,说话像恐怖党,职业是警官,俄罗斯商人妇和巴黎娼女的老相好,秃顶、无牙、酗酒,他到来时脸孔红扑扑的,喝得烂醉,硬说他把最后的几个戈比都输给恶棍贝纳泽了,实际上他倒赢了十六个盾……总而言之,这里聚着很多人。可注意的、值得注意的便是这些人都把古巴廖夫看作导师、领袖,对他表示尊敬。他们把自己的意见都呈在他的面前,交给他评判,而他只是喃喃地捋一捋胡子,翻一翻眼珠,说一些断续的、无意义的语句,就立刻被他们视作拥有至高智慧的谈吐。古巴廖夫自己很少参加讨论,但是别人却尽量提起喉咙使得他听见。有好多次,三四个人一起喊了十来分钟,结果大家都满意地开窍了。谈话一直持续到半夜,这谈话和普通谈话不同的就是它照例有各色各样无数的问题。苏赫契科娃夫人谈到加里波第
、谈到曾被自己家里的农奴毒打一顿的某某卡尔·伊万诺维奇;谈到拿破仑三世;谈到妇女的工作;谈到一位名叫普列斯卡切夫的商人,他存心害死了十二个女工,而他得到一块奖章,文曰“急公好义”;谈到劳动阶级;谈到用大炮轰死自己妻子的格鲁吉亚公爵丘克切乌利泽夫;又谈到俄罗斯的将来。皮夏尔金也谈到俄罗斯的将来,谈到酒精专卖,谈到民族主义的重要性,谈到他如何憎恶一切卑俗的东西。伏罗希洛夫又突然爆发了,他,一口气,几乎噎住了自己,提起了德雷珀、魏尔啸、舍尔古诺夫、比沙、赫尔姆霍茨、斯塔尔、圣·雷蒙,生理学家约翰·缪勒和历史学家约翰·缪勒——显然把他们弄混了——泰纳、勒南、夏波夫:于是托马斯·纳什、皮尔、格林
……“这一批是什么东西?”巴姆巴耶夫莫名其妙地嘟囔着。“莎士比亚的前辈们之于莎士比亚,犹如阿尔卑斯山脉之于勃朗峰
也。”伏罗希洛夫扼要地说了一句,接着也谈起了俄罗斯的将来。巴姆巴耶夫也说起俄罗斯的将来,甚至于给它涂上了如火如荼的颜色。但是他一想到音乐,就像瞧见了一些什么似的,便兴奋鼓舞得不得了。“啊!真伟大!”为要证明这一层他便开始哼一支瓦尔拉莫夫的歌,可是立刻便被普遍的嘈喊打断了,“他在唱《游唱诗人》歌剧中的赞美歌
呢!唱得真难听。”一位少年军官在这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辱骂着俄罗斯的文学;另一个军官引了《火花》杂志中的几首诗;但是迪特·平达索夫更进一步,他宣称这些骗子们都得敲落他们的门牙才对……可也只是一句话而已,他并没有明白指出谁是“骗子”。室中雪茄烟雾令人窒息,大家发热而疲乏,每个人的喉咙都哑了,眼睛迷糊,脸上渗出颗颗汗珠。一瓶瓶的冰啤酒拿进来,立刻便喝干了。“我说什么啦?”一个人问。“我在和谁争论,争论些什么啊?”另一个人说。但是在这喧哗和烟雾当中,古巴廖夫毫不疲倦地和原先一样走来走去,摇到这边,摆到那边,捻一捻胡须,一会儿倾听着,把耳朵侧向一个什么争论,一会儿插进他自己的几句话。而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他,古巴廖夫,是一切的中心,他是此间的主人,最主要的人物……
利特维诺夫在十点钟左右开始感觉头痛得厉害,趁着大家都在兴奋地喧闹,在无人注意时悄悄地走了出来。苏赫契科娃夫人又记起了巴尔纳乌洛夫公爵一桩新的无道行为,说他吩咐把一个人的耳朵咬掉。
沁凉的夜气柔抚地裹住利特维诺夫发烧的脸,芬芳的微风拂过他枯干的嘴唇。他沿着暗黑的大道走着,心想:这是什么?我碰见了些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聚在一起?他们叫喊、詈骂、吵闹些什么?为了什么?利特维诺夫耸了耸肩膀,走进韦伯咖啡店,他随手抓起一张报纸,喊了一份冰。报纸上讨论的是罗马问题,冰又很难吃。他预备动身回寓所了,突然一个戴着阔边帽子素不相识的男子跑了上来,用俄国话说:“我希望我没打扰到你吧?”就在他的桌边坐下。利特维诺夫逼近地仔细一瞧,才认出这位生客便是古巴廖夫寓所中躲在一个角落里的矮胖男子,在他说到政治见解的时候曾经那么注意地望过他一眼。这位男子整夜不曾开口,现在,坐在利特维诺夫的旁边,摘下了帽子,以和善可亲又带几分为难的神色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