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后现代主义”这个概念一样,“后现代主义政治”也很难界定。正如阿拉克所言,“政治的明晰需要我们说清我们讲政治的含义,可就在这里,无论从概念还是从历史上说,都不是轻易就能理解的”。 然而,我们谈论政治,还是可以像贝斯特和凯尔纳那样,将政治分为两类:“宏观政治”和“微观政治”。在《后现代主义政治和为将来而战》(1998)一文中,他们一开始就指出,“过去的二十年,现代主义政治的主张受到后现代视角的挑战。……为大众提供普遍权利和自由主义宏伟工程受到了个别群体的挑战,他们为自己的权利而奋斗,为自己谋取特别利益,努力捍卫自己的文化和身份。全世界、全球范围的马克思式的革命工程,在有些地方被更为局部化的斗争和更为谦恭和改良主义的目标所替代”。 而“在20世纪60年代,当种种新的政治群体和斗争出现时,后现代主义政治就开始成形了”, “这样,20世纪60年代就从宏观政治转向了微观政治,宏观政治强调改造经济和国家结构,而微观政治旨在颠覆个别机构的权力和等级,旨在释放被资产阶级社会的现实原则所压抑的情感、力比多和创造力”。 贝斯特和凯尔纳写此文的目的之一,是“说说现代主义政治和后现代主义政治的差异”(见该文“摘要”)。在他们的描述中,现代主义政治是一项工程,其目的是“界定并完成诸如自由、平等和公正这样的普遍目标,以求改造统治机构的结构”。在他们看来,“现代主义政治源自启蒙运动这一大工程,这个工程借助种种理性准则来批判各种权威和一切现存机构”,它“企图辨认基本人权、大众利益和普遍价值,力求提供承认民主权利、允许辩论和达成共识的机构保证”。 “然而,现代政治的许诺和愿望却难以实现。”于是,如上所述,到了20世纪60年代,后现代主义政治就开始出现了,而且后现代主义政治并非只有一种,而是“有多种形态”。现代主义政治强调集体奋斗、团结和联盟,因其不能实现,就“让步给极端零碎化,比如20世纪60年代的‘运动’,就分化成各种各样的竞争,为各自的权利和自由而奋斗”。 于是,亦如上所述,宏观政治就转向微观政治了。
贝斯特和凯尔纳写此文的另一目的,是主张寻求一种新的后现代主义政治。在文章的结论部分,他们指出“在当代环境里,我们处在现代的与后现代的、旧的与新的、传统的与当代的、全球的与局部的、普遍的与个别的之间”。我们身处这等处境,加之现代政治和后现代政治又“各有其长短”,故而应当“创造性地结合它们最好的元素”,把现代政治的概念如团结、联盟、共识、大众利益、宏观政治和后现代政治的概念如差异、多元、多视角、个别身份、微观政治结合起来,创造一种新的后现代政治。 用伯顿斯的话来说,“他们主张将宏观政治与微观政治结合起来”。
除了贝斯特和凯尔纳之外,伯顿斯也讨论“宏观政治”和“微观政治”。他在《后现代这个概念》(1995)一书中用了一章的篇幅(即第九章)来谈“后现代主义政治”。在该章,他首先提到“宏观政治的终结”,在说贝斯特和凯尔纳之前, 言及赫勒(Agnes Heller)和费赫(Ferenc Fehér)的《后现代主义政治状态》(1988)。伯顿斯认为,“他们视当代政治舞台人人可以粉墨登场,不受制于(相关)秩序,这个秩序过去往往是由现代性的支配一切的宏大政治构想施加的,体现于传统的政党政治和工会组织。对于赫勒和费赫来说——但也可以引用不少他人就此观点发表的见解,后现代主义政治状态(political condition)‘是以接受多元文化和话语为前提的’”。 伯顿斯指出,后现代主义政治的背景就是:“人们普遍不相信政党政治,因此也不相信西方民主的操作性,即不相信传统的宏观政治。” 在描述宏观政治时,伯顿斯不仅将它描写为“传统的”,而且认为“后现代主义同时还削弱所有的传统宏观政治,因为后现代主义拒绝宏大叙事,而宏大叙事是所有宏观政治——无论是左派的还是右派的宏观政治——的典型基础”。
欧阳谦在《福柯的新政治观:一种微观权力的谱系学建构》一文中讨论了宏观政治和微观政治的关系,认为微观政治是在“以阶级和国家为核心的宏观政治概念遭到质疑”的状态下诞生的,它是一种“‘日常生活的政治’或者‘后现代的政治’”,而“福柯的新政治观就是这样一种典型的微观政治构想”(“摘要”)。福柯在解释他为什么要转向日常生活的政治时说:
我认为60年代和70年代初发生的一些变化是值得我们关注的。其中,我认为应该关注的一个事实是政治的变革、政治的创新和政治的实验,而这些运动都发生在重要的政党之外,也没有什么正式的政党纲领。事实上,从60年代初期发展到今天,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也包括我自己的生活都已经发生了变化。可以肯定地说,这些变化并不是起因于政党的作为,而是由许多运动所带来的。这些社会运动确实改变了我们的整个生活,改变了我们的精神和态度,也改变了那些并没有参与这些运动的人的态度和精神。这些变化是非常重要和具有积极意义的。
从福柯的话中,我们看到:(1)福柯描述的日常生活的政治的诞生,与贝斯特和凯尔纳所描述的后现代主义政治的诞生,在时间上是一致的:二者所描述的政治也是同一种,因此可以说,后现代主义政治就是一种日常生活政治;(2)福柯的话,典型地反映出莫谢迪扎德的话是对的:“许多后现代主义思想家相信,权力不再是自上而下压下来,而是分散于社会的不同部分。因此,我们实践于日常生活的,不是宏观政治,而是微观政治。”
因此从上述学者和理论家的描述和主张中,我们实际看到他们是在将现代主义政治和后现代主义政治分别对等于宏观政治和微观政治。依据他们的描述,我们大体可以将这两种政治表述为如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