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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后现代主义的现实观

金斯堡(Allen Ginsberg)有诗云:

现实是个认识

已存世界

如何真的问题。

他说他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思考现实。 此诗句可谓后现代主义现实观的一种写照,道出的含义是现实在心中,不是指已存的世界,因为来“认识已存世界如何真”的是人,而“真”有多少,呈何形态,没有太初之示,须有“如何”的判断——还是在心中。

传统中,现实总是对等于外部的客观世界,英文单词reality用大写加以定冠词表述之,即the Reality。然而画家、诗人或小说家,面对这个大写的现实用色彩或文字描绘它时,把它做成了一个小的现实。所谓“小”,是因为不可能把那个“大”的完完全全、一模一样地描绘出来,似乎有多少人描绘,就有多少个“小”的现实。因此,the Reality就变成了realities。毕加索的立体画,金斯堡的诗,描绘下来的就是这种现实。

齐泽克(Slavoj Žižek)将“现实”分为“标准的”和“第二位的”两种。他认为标准的现实是“唯一的”,“完全确定的和本体构成的”,其他的现实是“第二位的”,是它的“影子、复制品、映象”,“因此‘现实’成倍增加,给做成了种种虚幻的现实,隐藏在这些虚幻现实之下的,是那个前本体的原始现实”。 齐泽克的这种见解无疑传达了两层意思:一是肯定现实的复数形态;二是“第二位的”现实包容于“标准的”现实之中,即它们是“标准的”现实的组成部分。齐泽克没有使用大写加定冠词的现实和小写的复数现实这两个概念,但他说了“标准的”现实是“唯一的”现实,这实际就是the Reality,因为它就是唯一的,而那些“第二位的”现实,那些“给做成了种种虚幻的现实”,就是画家、诗人等笔下的现实。

著名科学哲学家库恩(Thomas Kuhn)就“强调有一种科学不能描述的现实”,认为“现实概念无意义可言”。 而爱因斯坦认为,说“物理世界是真实的”好比是说“物理世界是喔喔喔公鸡打鸣”。他说:“‘真实’是个内在空虚、毫无意义的概念(一个不能反映实际复杂情况的分类而已)。” 爱因斯坦“嘲讽很多科学家毫无批判性接受的现实‘对应’论。他完全认识到,世界不会两次表现在我们面前——第一次如它所是,第二次如理论所描述,以便我们能够比较我们的理论‘复制品’和‘真实物’。世界在我们面前只表现一次——通过我们最好的科学理论”。 这无疑是认为,所谓的“真实”乃是种理论表述。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一位物理学家和宇宙面对面地谈论各自的“现实”,那是一番怎样的情景?有幸的是,大物理学家、“黑洞”的命名者惠勒(John Wheeler)有过这样的描写:

宇宙:我提供空间和时间让你生存。在我存在之前没有之前,在我停止存在之后没有之后。你不过是沧海一粟,存于微不足道的银河。

惠勒:[就此]我们该如何回答呢?我们是否该说:没错宇宙,没有你我不可能存在。可是你,伟大的体系是由现象做成的,而每一现象都依赖观察行为。没有真心关注这基本行为,比如像我这样,你甚至不能存在。

“现实”的含义发生过几次由外及内的“内倾”演变:第一次发生在浪漫主义那里,作家强调“表现”而相对淡化“模仿”,“现实”中多了主观成分;第二次发生在现代主义那里,较之浪漫主义作家推崇想象,现代主义作家偏重幻想、无意识和本能驱动,这些成了现代主义作品的主题。到了20世纪60年代,“现实”的含义已彻底发生了变化,“现实”纯粹成了“虚构物”(fictio)。“现实”的含义由客观世界到主观世界再到被视为“虚构物”的演变,是有种种原因的,有自然科学的(如相对论、量子理论、计算机科学、数码技术等),有社会科学的(如哲学、心理学、社会学、语言学等),但是最直接的影响恐怕是现代语言学和现代哲学。

在上一节我们提到,后结构主义者在索绪尔的差异决定意义的基础上向前迈出一步,干脆视语言的意义不能确定,而在维特根斯坦那里则完成了语言论由现代主义向后现代主义的过渡。索绪尔和维特根斯坦都视语言运用好比下棋,这便赋予语言自治力,而这种自治力不是人能控制的,所以在海德格尔那里,我们便见到了不是人说语言,而是语言言说自身。语言的这种“霸道”,语言哲学家似乎看得很清楚,于是便有哲学上的“语言论转向”(linguistic turn)一说。虽然这一概念出现于1967年, 但“语言论转向”却是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初”,其基本思想是“语言并非描写或反映世界,如今反而被视为构造世界”。 杜托特认为,“语言论转向”这一术语如今“成了命名后现代主义看待语言问题的方法”,而宣扬“语言论转向”,其核心“是否认语言具有指涉特征”。

索绪尔认为能指和所指之间不存在一对一的关系,语言的意义难以确定,这实际就是怀疑语言能用来再现现实的功能。他率先从语言学角度怀疑“心灵与心灵企图理解‘现实’脱了节”,认为“我们对世界的知,无法摆脱旨在表现世界之语言的塑造和限约”。虽然意义是在关系和差异的体系中体现的,但是这种体系却“有力地决定了我们思想和感觉的习惯”。在他看来,“语言远不能提供窥见现实的窗口,也不是一面忠实的镜子,它带来的,只是一个完整的、已确立的错综复杂的网络”。 相比于索绪尔怀疑语言表现或反映现实的能力,“萨丕尔—沃尔夫假设”则企图推翻语言反映论;萨丕尔和沃尔夫干脆认为语言先于存在并决定存在。

语言学家和哲学家是这样看待语言与现实(或说存在)的关系。那么作家是如何说的呢?下面是部分小说家的观点:

索伦缇诺(Gilbert Sorrentino):

小说是一发明物,被创造出来的东西;它不表现“自我”;它不反映现实。

苏克尼克:

当代作家——真正与他为其中一部分的生活接触的作家——被迫从头开始:现实不存在。

加斯(William Gass):

文字具有一个远远超越其命名的物的现实。

格雷(Alasdair Gray):

“你已经验的和正在经验的一切……都是由一样东西构成的。”

“原子。”拉纳克说。

“不对。印刷。有的世界由原子构成,但你的世界由小小的符号构成,它们以净洁的线条行进,像一群群昆虫,穿过一页又一页的白色纸张。”

以上四位作家都是后现代主义小说家,所言代表着后现代主义小说家(尤其是元小说作家)的现实观。他们与前面提到的语言学家和语言哲学家是一个腔调。在他们的元小说中,他们想说的就是小说是个虚构物、人工品,若是它反映什么,那反映的也不是客观世界,而是非现实(unreality),以此来消解那个大写的现实,斩断小说与客观世界的直接联系。

现代科学技术,如计算机、数码技术,人工智能,更是把“现实”做成了“超现实”(hyperreality)。所谓“超现实”实际就是人工创造的现实,是“与客观世界完全脱节的”。 “超现实”这个概念与鲍德里亚的“幻象”(simulacrum)和“仿真”(simulation)密切相关。“仿真”指现实与表现的混合,而“幻象”是指复制品,用德勒兹的话来说,是“没有相似的意象”。 在《幻象和仿真》中,鲍德里亚开篇就用地图和领土之比喻来谈“幻象先行”。通常说来,有领土才有地图,也就是说领土先行于地图。但是在幻象那里,“领土不再先行于地图”,反倒是地图“先行于领土”,此所谓“幻象先行”,因此在鲍德里亚的界定中,幻象是“先行于领土的地图”。 关于“仿真”,鲍德里亚用“仿真”的对立面“去真”(dissimulate)来解释。他说:“去真即是假装没有具有的东西,而仿真却是假装具有没有的东西。一个意味出场,一个意味缺场。但是更为复杂的是,仿真不是假装:‘无论谁假装(fake)生病,只要躺在床上,让人相信他生了病就行。但是无论谁仿真(simulate)生病,则会在自己身上弄出些症状来。’因此,假装,或者说去真,未伤现实原则分毫,差异还是清晰可见,只是戴了个假面具而已,但是仿真却威胁到‘真’与‘假’之间、‘真实的’与‘想象的’之间的差异。假如仿真者具有‘真实的’症状,他是生病还是没生病?客观地说,不可视他要么生病要么没生病。” 鲍德里亚还认为仿真实际是“反对”表现。表现“源自符号对等真实原则”,仿真却相反,它“源自这一对等原则的乌托邦,源自激进地否定符号有意义,源自符号为指涉的逆转和死刑。当表现企图将仿真读为假表现,以此来吸收仿真时,仿真却将表现整座大厦当作幻象包裹起来”。 在鲍德里亚看来,从表现到幻象,意象要连续经历四个阶段,直至最后“意象不再与现实发生任何联系;它纯然成了自己的幻象”。 所以,依据鲍德里亚的这些论述,超现实是经由仿真而做成幻象的东西,如美国的迪士尼乐园就是一个典型的超现实。小说,尤其是后现代化了的朋克小说,创造出来的也是超现实。

从上面的讨论可以看到后现代主义现实观的两个关键要点:(1)现实不是大写的、单一的,而是复数的;(2)语言所描写的现实并非真正客观的现实,而是它创造的现实。 YlWxLnL8MFxvrbL8TeB6MTBsbCFuDkLgtzoTxdajuJ3A2UJDqG0oAy893ja2j2g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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