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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悲壮的大迁移

那是一场可怕的大地震,巴颜喀拉山像个喝醉酒的巨人,山脉摇晃,大地颤动,厚厚的积雪崩塌而下,盖没了山谷,盖没了树林。地震和雪灾刚过,又一场更大的灾难接踵而至,已沉寂了数百年的查玛亚火山口被惊醒了,轻轻打了个喷嚏——火山爆发了,熔化的岩浆喷出几百米高,烈焰坠落雪地,积雪被烧得吱吱响,融化的雪水和冷却的岩石搅和在一起,变成可怕的泥石流,顺着山坡汹涌而下,就像一头从地狱逃出来的怪兽,吞噬一切生灵。野生动物的家园遭到毁灭,大型食草兽赖以生存的植被被破坏殆尽。万般无奈之下,它们只好背井离乡,进行史无前例的集体大迁移。

成群的野驴,成群的野马,成群的藏羚,成群的牦牛,成群的疣猪,汇聚在一起,浩浩荡荡,向南行进。

漫漫征程,重重艰险。

一路上,多为荒凉的不毛之地,食物资源极其匮乏,每一个生命都感受到了饥饿的威胁。为了能多吃上一口青草,为了能多喝上一口水,种群内部不断发生流血争斗。

哦,一群牦牛在寸草不长的戈壁滩走了整整一天,饿得眼冒金星,快走不动了,老天爷慈悲,黄昏时分,遇到一片灌木丛。这是典型的戈壁绿洲,仅有几十亩大,满地是无法食用的刺槐红柳,偶尔有些可充饥的青草。牛群就像飞蛾扑火一样扑向戈壁绿洲。绿地这么小,可食的青草又那么少,身强力壮的公牦牛想,要是还像平时那样,所有的牦牛都拥进这片巴掌大的绿洲,每头牦牛吃几口青草,很快就会把这片绿洲吃得一干二净,自己体格大,消耗也大,平均分配的话,这点青草还不够塞牙缝的呢。茫茫戈壁,还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才能走得出去。能多吃一口青草,就多一份活命的希望。群体间的友谊,对母牛和牛犊的关爱,与自己的生命相比较,都显得无足轻重了。生命都是自私的,能活下去是最最重要的。这么一想,公牦牛抢先一步跨进绿洲,霸占住青草茂盛的地方,摇晃长长的犄角,发出如雷的吼叫,警告后来者:这块生长牧草的地方,已经归我所有,任何牦牛未经同意不得擅自入内,不然就休怪我无礼了。胆小的母牛和牛犊吓得不敢越雷池一步,也有一些年轻的牦牛饿红了眼,不顾一切地冲进绿洲,抢食一丛丛碧绿的青草。身强力壮的公牦牛钩着头撅着禾杈似的犄角,恶狠狠撞过来,将年轻的牦牛打得皮开肉绽。好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坏榜样的力量也是无穷的。身强力壮的公牦牛霸占最茂盛的草地,年轻的牦牛霸占次等茂盛的草地,老牦牛和母牦牛霸占牧草疏疏落落的地界,失去母牦牛庇护的小牦牛被挤出绿洲,什么也吃不到。翌日晨,牦牛群继续赶路,在戈壁艰难跋涉,腹中空空的小牦牛走着走着,脑袋一阵晕眩,四膝一软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哦,一群野驴在山坡上奔跑,烈日悬挂在头顶,烤焦了树叶,烤焦了草地,烤得卵石火炭似的发烫,就像在火焰山上行走。最要命的是,这一路上找不到水源,干得嘴唇开裂,五脏六腑就像快要自焚的易燃物品,渴得嗓子都哑了,连叫都叫不出声音来。就在这时,转过一道山岬,随风飘来淡淡的水的清香。这是一个盆形石槽,也就两丈见方,没有活水源头,显然是积存的雨水,薄薄一层,僧多粥少,驴多水少,根本就不够全体野驴喝的,要是平均分配的话,每匹驴大概只能喝两三口水,石槽就会被喝干见底。一路望过去,都是荒凉的山丘,再走一天也未必就能遇到水源。公驴露出贪婪的本性,撞开母驴、老驴和小驴,驴嘴伸进水里稀里呼噜拼命喝起来,一面喝一面还尥蹶子,踢蹬那些试图挤进来抢水喝的母驴、老驴和小驴。石槽成了内讧的战场。体小力弱的母驴被踢瘸了腿,动作迟缓的老驴被踢断肋骨,年幼无知的小驴被踢歪了嘴。成年公驴饱饮一通后,石槽里积存的水已经所剩无几,母驴、老驴和小驴又是一场混战,强悍者饮到一口半口救命水,孱弱者只能舔舔石头上若有若无的水蒸气。石槽里积存的雨水喝干了,野驴群继续顶着烈日往前赶路。又是火焰山似的炙热的山路,别说水了,连水蒸气都吸不上一口,刚才在石槽边未能抢到水喝的孱弱的幼驴一匹接一匹中暑倒毙。

哦,一群疣猪正在穿越风雪丫口,两边是白雪皑皑的山峰。疣猪们踩着终年不化的积雪,顶着凛冽寒风,在凄迷的雪花中艰难行进。狂风呼啸,与冰峰摩擦,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厉的响声。疣猪们心惊胆战,比被孟加拉虎追赶还要害怕,闷着头往前蹿跃。越接近风雪丫口,气温越低,路旁出现被冻僵的岩羊、马鹿、野驴、骆驼等动物尸骸,还摆着行进的姿势,双眼睁得溜圆,神态栩栩如生,却已变成了硬邦邦的冰柱。疣猪更加被吓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好不容易登上风雪丫口,跟随在队伍后面十多只半大的小猪冷得骨头都麻木了,实在走不动了,发出哀哀号叫,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母猪心疼自己的宝贝,朝走在前头的公猪哼哼叫着,希望那些膘肥体壮的公猪能体恤后代,围到那些快冻僵的小猪身边来,施舍一点爱心,施舍一点温暖,鼓励小猪们勇敢地闯过风雪丫口这道鬼门关。那些小猪还没有冻坏,只要用体温暖一暖它们,它们能恢复体力鼓起勇气走完最后那段路程的。风雪丫口并不很长,直线距离仅有三百余米,最多还有一百米就能穿越风雪丫口下山去,往坡下走气温越来越暖和,山腰一片明媚的阳光。然而,成年公猪们就好像集体患了耳聋症,谁也不停下来,仍急匆匆奔跑而去。它们不愿为拯救这些小猪而危及自己的性命,它们身上厚厚的脂肪层虽然起到保暖的作用,但寒风刮在身上就像锋利的刀子在割肉一样,疼得钻心,冷得彻骨,很有可能一停下来,血液就会被冻得凝固,肌肉就会被冻得僵硬,骨头就会被冻得开裂,再也无法行走了。母猪们望着隐没在风雪中的公猪,伤透了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用长长的嘴吻拱动小猪的屁股,噗噗朝小猪身上喷吐有限的热气,催促小猪们快走。又一阵锥子似的山风刮过来,一只最瘦弱的小疣猪闪了个趔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就像产生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小猪们一只接一只栽倒下去,倒在离风雪丫口出口不远的雪地里。

哦,一群藏羚正穿行在一望无垠的沼泽地。黑色的淤泥冒着一串串浑浊的气泡,散发着腐烂的气息。淤泥深不见底,要是不小心一脚踩下去,身体就会慢慢地陷落下去,越挣扎陷落得越快,无法自拔,遭到灭顶之灾。沼泽地里,散布着一些草墩,可以踩在这些草墩上跳跃行进。

刚开始过沼泽时,可供踩脚的草墩还比较密,分布也比较均匀,两只草墩之间的跨距不大,小藏羚勉强可跟在成年公藏羚后面,蹦跶跳跃朝前赶路。来到沼泽中央腹地,可供踩脚的草墩越来越少,分布得也越来越不规则,有些草墩淹没在水下,水面只望得见稀稀疏疏几株草茎,有的地方两个草墩间相距五六米,差不多到了藏羚的跳跃极限。成年公藏羚凭借着丰富的丛林生活经验和高超的跳跃技巧,从这个草墩跳到那个草墩,避开深不可测的泥潭。苦了那些四肢还十分稚嫩的小藏羚,它们跳不远也跳不准,站在草墩上呦呦鸣叫,希望那些身手矫健跳起来轻盈如飞的成年公藏羚能给它们指引一条更安全更易行的捷径。然而,那些个成年公藏羚都想着尽快从危险的境地脱身,哪有心肠去管小藏羚的死活。母藏羚虽然心疼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但自顾不暇,只能站在对面的草墩上,用叫声催促小藏羚快跳。有的小藏羚为了不掉队,不顾一切地跳将起来,两个草墩之间的距离超出了它们的跳跃能力,扑通,掉进没有一点浮力的泥潭,徒劳地挣扎了几下,身体渐渐沉没了下去,几分钟后,黑色的污泥漫过它们的嘴吻,像被魔鬼吞噬了一般,消失在神秘的沼泽地里。更年幼的小藏羚不敢在跨度很长的草墩间起跳,急得在原地团团转,眼巴巴望着藏羚群远去,两三天后,把脚底下那个草墩上有限的青草啃食光后,变成一具饿殍。那群藏羚走出那片沼泽后,减员近一半,幼藏羚几乎都死光了,变成一个没有幼崽的老化的群体。

哦,一群野马在山间小道上奔驰,路两边都是高高矮矮的灌木丛。草深林密,是贪婪的食肉兽出没的地方。当大型草食动物集体大迁移时,老虎、豹子、豺狼、野狗、巨蜥、金雕、秃鹫等各种食肉猛兽猛禽就从四面八方向会聚而来,就好像赶赴一个巨大的盛宴。这群野马一路上被狼群追撵,被豹子扑咬,损失惨重,许多野马都在猛兽袭击时挂彩负伤。突然间,路旁一片灌木丛无风自动,枝丫摇曳,发出咔嚓咔嚓可怕的响声。走在马群最前面几匹领头的公马惊慌地嘶鸣一声,扭头朝另一个山沟跑去。这些野马早已被食肉猛兽一次又一次的袭击吓破了胆,风声鹤唳,一有风吹草动就条件反射般地加快奔逃的速度,都不敢朝发出响动的地方看一眼。

一群讨厌的野狗从灌木丛后面钻出来,望着溃逃的野马群,领头的独眼大黑狗犹豫了一下,发出一声嘹亮的吠叫,野狗群狂吠着,冲进野马群,追逐小马驹。独眼大黑狗之所以站在野马群面前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扑上去撕咬,那是因为,野马身高力大,不像兔子或羚羊那般好对付,遇到像野狗这样的小型食肉兽,会奋起反击,或者尥蹶子,或者用前蹄踩踏,要是不幸被马蹄踢着一下,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呜呼哀哉。野狗群从野马群中穿插进去,拦住一灰一红两匹小马驹。小马驹东奔西突,引颈嘶鸣,向成年野马呼救。这个时候,要是领头那几匹公野马停下来,扬起长鬃喷着响鼻,杀野狗一个回马枪,野狗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放弃这场屠杀。遗憾的是,两匹小马驹嘶叫得脖子都哑了,领头的公野马仍没有停下来回身救援。它们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完全丧失了反抗意志。那条独眼大黑狗喜出望外,率领野狗们很快将两匹倒霉的小马驹从野马群中分割开来,然后一拥而上,美美地享用了一顿马肉大餐。

野狗群尝到甜头后,索性跟随在野马群后面,就好像这群野马是它们饲养的家畜一样,就好像这群野马是归它们所有的活动的肉食仓库,肚子饿了便追撵上来宰一匹小马驹吃。野马虽然善奔跑,但野狗也是一种很有耐力习惯长途追逐的猛兽,嗅觉、视觉和听觉十分灵敏,跟在野马群后面,幽灵似的甩也甩不掉。

这群野马从青海的巴颜喀拉山脉刚进到四川境内,所有未成年的马驹便被这群贪得无厌的野狗杀吃殆尽。这群野狗捕捉野马的本领越练越高强,甚至养成了挑食的毛病,非野马肉不食,专门靠捕食野马为生。庞大的野马群日日减员天天缩水,不到两个月时间,便只剩下十几匹光棍公野马了。

牦牛、野驴、疣猪、藏羚和野马,由于在危险来临时成年兽只顾自己逃命,未能履行其护幼的职责,致使幼兽大量夭折,群体内没有了慈爱和关怀,各个都变成了只晓得保全自己的自私鬼,种群逐渐衰亡,在漫漫征途中被淘汰出局,未能走到云南境内。

在浩浩荡荡的草食动物迁移大军中,有一个种类表现得与众不同,它们在灾难面前,更体贴更关心更照顾群体内的幼兽,强化护幼的本能,把生的希望留给后代。虽然在漫漫征途中,这个种类也遭受了九九八十一磨难,有许多成员死于非难,种群不断减员渐渐变小,但因为大部分幼兽都活了下来,群体仍充满生机。由于所有的成年兽都责无旁贷地保护幼兽,都甘愿为后代无私地奉献一份爱,群体内爱意绵绵,产生了一种牢不可破的凝聚力,同心同德勇往直前,战胜难以想象的困难,到达目的地——云南日曲卡雪山。

这就是野骆驼。

我振动想象的翅膀,在时间的隧道中遨游。 niAEhRNef75XqwXqunPPz8PAHfEnXVd4F1Wi+yW0IUV3VwFWuYMuXdxQAtL42Rg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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