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怎么和你堂妹在一块?”
食堂另一处,某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回头发现夏夙正与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女子坐在一块,便拉了拉对面那人的衣袖,问了句。
少年对面的人正是夏夙的堂哥,镇远大将军家的三子夏衍。
夏衍一脸淡漠,头也不抬:“不认识。”
“也是,你这一年到头也不怎么来书院,能认识就怪了。”少年说完就去问了别人,得到答案后又回来,说道:“竟是北宁侯府家的大姑娘。”
夏衍依旧不肯多施舍一个眼神给少年,自顾自吃着桌上的饭菜。
夏衍虽还是书院的学生,但因为出身镇远将军府,十二岁就开始随其父兄上战场,如今年纪也不算大,却已经是战功赫赫。
他们这些人来书院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按说夏衍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成就,应该不用再来书院才是,且镇远将军府深受先帝信任,执掌军权,旗下二十万镇远军也不负皇恩,虎狼之师的威名叫别国闻风丧胆。
只是当年的镇远将军夏启燕不涉党争,属于谁当皇帝就听谁话的纯臣,自先帝时起家,后来也曾听命于废帝,但在废帝倒台之前,镇远将军府惹了废帝猜忌,导致军队被裁减重组,最后只余十万兵马,后又被废帝派去了边境戍守。
这也就算了,废帝还百般算计,让镇远将军家的五个儿子死了最大的两个,只剩下三子夏衍,以及当时不过十二岁和十岁的四子五子。
后来今上拿出先帝遗诏,镇远军自然是顺应先帝遗命,助今上夺得了这天下。
只是废帝给夏启燕留下的心理阴影面积实在太大,看如今四方都还算安宁,夏启燕便交出金印,带着手下的兵四处督查练兵去了。
少将军夏衍更是直接被夏启燕从军营里揪出来,按着头送到了书院里。
别人家都希望自己的儿子青云直上一步登天,唯独夏启燕怕自家儿子太过招眼保不住,直把自己儿子往泥里按。
父子两个也曾为此大打出手,只是打完夏衍还是来了书院。
夏衍知道自己父亲这么做并非是杞人忧天,毕竟他们都摸不透新帝的想法,且还有个鬼一般到处杀人的长夜军在,自然是小心为上。
但夏衍还是心有不甘,所以他虽然会来书院,却经常不去上课,不见踪影。
先生们也都拿他无可奈何,因为这位总是缺席的学生每次交出的功课,都是全院最好的。
所以夏衍与他堂妹一样,是书院名人,也是书院先生们最为爱恨交织的学生。
下午有骑射课,林歇是注定上不了马的,但她还是换了骑射服,去了教场。
教场是东西苑共用,就在两苑之间,面积极大。
林歇随着众人来到教场之后就听到了许多陌生的声音,有男有女,且数量不少。
林歇刚站定,就被这节骑射课的师傅叫到了一边的树下,说她不用与旁人一起上这节课。
书院的先生都是有来头的,比如负责梅班骑射课的这位师傅,林歇作为未央见过他,他曾是前禁军副统领,后来受了重伤落下了病根,便来了这里做骑射课的师傅。
因此未央尽量减少了出声的次数,就算出声,也是柔柔弱弱轻声细语,绝不叫对方把自己和未央联系在一块。
那前副统领果然没认出她来,叮嘱几句之后便走了。
林歇后退几步,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教场上热火朝天,林歇忍了忍没忍住,就叫连翘去给自己端碗水来,等连翘走远,她终于笑出了声。
前禁军副统领给前长夜军统领做骑射师傅,这是哪门子的笑话?
林歇被这事戳死了笑点,抱着膝盖埋着头,笑得肩膀直抖。
却不知自己这番举动,远远看着就像是因为自卑什么都做不了,而在哭一般。
梅班一些姑娘们也看到了,毕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因此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想着待会儿练完了,就去找林歇说说话好了。
都是一个课室里上课的,总不能一直这么故意无视下去。
林歇笑够了便抬起了头,等着连翘拿水回来,却不想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林歇有些担心,便起身朝连翘走时脚步声离去的方向走去。
路上林歇还捡了根长长的树枝在前面探路,免得踩空。
只是林歇终究还是走错了方向,她迷茫地停下了脚步,耳边十分安静,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飒飒声响。
这下怎么办?
林歇不敢再走,就在她想着要不要拔掉根身上的银针,先用听声辨位出去的时候,她听到了几个学生嘴上没把门的胡侃——
“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
“就是!就该关了那些个女子学院!让那些个不安于室的女人们都回家去,还有那些女官,特别是那长公主,不就是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才能入朝为官吗?”
“就是,一个女人能有什么能耐,她懂什么叫家国,什么叫天下吗?”
“牝鸡司晨!”
……
林歇握着树枝的手紧了紧,就在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踏出一步的时候,一个少年疾步朝那几个学生冲了过去,随后林歇便听到了拳拳到肉的闷响。
那几个学子有惨叫的,有求饶的,更有厉声威胁动手的少年的。
“君蕤!你别以为你娘是长公主就可以在书院里为所欲为!你若敢打我,我、我就让我父亲参长公主!”
“找死!”打人的少年开口,凶狠地如同恶狼一般。
林歇整个人都僵住了。
君蕤,长公主家那对龙凤胎之一。
君蕤今年才十二岁,但下手极狠,把人从威胁打到求饶了还不停手,打到人没了声才停下。
君蕤冷哼一声,又踹了不知道谁一脚,然后回头,看到了杵在树后的林歇。
君蕤死死盯着林歇那张和林安宁一模一样的脸,以及林歇脸上绑着眼睛的缎带,眉头紧得能夹死蚊子。
“林歇?”君蕤问。
林歇张了张嘴,因为太紧张没能发出声音来,于是便直接点了点头。
君蕤:“你来东苑做什么?”
东苑?
她跑东苑来了?
难怪能遇到男的,原来这里是东苑。
君蕤是个急性子,见林歇没有马上回答,就又说:“安宁姐姐讨厌你。”
林歇心里:嗯,我知道。
君蕤:“我也讨厌你。”
林歇心里:……好吧。
“所以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说完,君蕤就转身走了,留下一地奄奄一息的学生,以及一个迷路的林歇。
不是,就算讨厌我,你也行行好帮忙把我带回西苑啊!
林歇朝着君蕤离开的方向抬起手,一声“阿蕤”差点脱口而出,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待脚步声消失,林歇放下了手,开始考虑待在这里,能否等到来找这些学生的先生,从而被先生带回西苑。
只是到时候,她要如何说明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呢?
迷路?
听起来可真傻。
就在林歇纠结的时候,一只手拉起了林歇用来探路的树枝。
林歇愣了愣,因为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拉起树枝另一端的那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高手。
那人不仅拉起了林歇的树枝,还扯着树枝,带着林歇往前走。
林歇被带着走了几步,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似乎是在带她离开这里。
林歇清了清嗓子:“请问……”
“安静。”
声音冷淡。
林歇:好嘞,您带路您说了算。
那人带着林歇往西苑走,因是绕过了教场的路,所以这一路都是在林子里穿行。
林子地面不平,那人走得又快,林歇好几次被石头树枝绊倒,都是被那人用树枝挡着才没摔地上。
一路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走着,林歇突然感觉树枝另一头被人放下了。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连翘的声音:“姑娘,你跑哪去了!”
林歇等到连翘跑到自己面前,问她:“你刚刚看到我的时候,有看到我身边那个人吗?”
连翘一路跑来气喘吁吁:“什么、什么人?”
那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走了。
林歇怕解释不清,就摇了摇头:“没什么人。”
连翘也不管什么有人没人了,她对自己家姑娘哀求道:“姑娘,拜托你不要乱走好吗,你知道这书院有多大吗?我刚刚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你,我、我都……”
连翘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林歇并不是会对眼泪心软的人,却怎么也受不了别人因自己而哭,于是便手忙脚乱地哄起了人。
“小外甥,你怎么来西苑了?”就在距离林歇他们不远的地方,夏夙坐在树上晃着腿,问树下路过的夏衍。
夏衍看都不看她,直接走了过去,并纠正了她的称呼:“你该叫我堂哥。”
夏夙从树上跳下,背着手跟在夏衍身后:“行吧行吧,白白小了一辈,真叫人难过。”
夏衍没出声理她。
夏夙继续跟着夏衍,声音懒洋洋的:“唉,我说你就和你娘道个歉吧,让她别生气了,或者让她气归气,别不让府里人送饭,这食堂的饭菜再吃下去,我真的要死了。”
夏夙絮絮叨叨,夏衍充耳不闻。
“夏衍?堂哥?小外甥?夏常思?”
夏衍皆是不应,眼看着就到东西苑的交界处了,夏夙停下脚步,看着远去的夏衍,啧了一声——
“死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