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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林歇的容貌虽与林安宁一模一样,但两人的气质是全然不同的。

林安宁忘却了不少幼时遭受的困苦,如今记忆中被宠爱的时间又比受苦的时间长,一身蜜罐子里泡大的娇憨气,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

林歇从小就被逼着懂很多事情,学很多本事,十岁起便会杀人。大概是因为这样,她性子里总带着一股子他人无法理解的无所谓,又信奉尽人事听天命,好好的一个十七岁姑娘,看着却比历经世事的老太太还洒脱些。

一对双生子站在一块,乍一看是一模一样,可一旦说笑行坐,便能看出完全的不同来。

“别等了。”长公主告诉林歇:“林无咎那小子把你以前干的那事告诉了安宁,安宁憋不住又告诉了我女儿,两丫头那叫一个同仇敌忾,就差没扎你小人了,怎么可能还来看你。”

“是吗。”林歇有些遗憾,转身按照记忆走到石桌边,双手摸索着找到了石椅坐下:“可惜了,我还想与她说说话呢,我都好久没和她说过话了。”

“有什么好说的。”长公主也在石桌边坐下,她的年龄比林歇大了一轮,却意外地与林歇聊得来,因此两人关系一直都很好,埋怨起对方来也很是顺口:“这一家子都把你当了仇人,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林歇:“可我就是林歇啊,不回这里,我还能去哪?”

“那都比这好。”长公主嫌弃地摸了摸石桌,发现上面并无灰尘,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玉瓶子,放到了桌上。

随后她又想起林歇看不见,就拿起了玉瓶,和那每日送饭的瘸腿婆子一样,握起林歇的手,将玉瓶子放到了林歇手中。

见林歇并不赞同她的话,她只能说:“你这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这般无欲无求得过且过,再过几年你就能遁入空门了吧。”

“那也得我活得过这几年才行啊。”林歇收下玉瓶,打开上头的塞子,把瓶口放到鼻下闻了闻:“新药?”

长公主叹气:“还是原来的方子,只是原先缺的一味药材不是拿别的来代替了吗?近几日又找到了,就叫陈大夫重新做了一瓶。”

林歇想了想:“血芍?这都能找到,你也是厉害了。”

说完,长公主安静了下来,林歇察觉到什么:“这该不会不是你找的吧?”

长公主轻咳一声,半晌才小声道:“皇兄给的。”

林歇指腹摩挲着玉瓶瓶身,轻声道:“陛下他……知道了?”

长公主:“知道你还活着,也知道你与我还有联系,但不知道你在这里。”

“那就好。”林歇松了一口气,却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我还活着的?”

“反正不是我说的。”长公主为了转移话题,旧事重提道:“其实你何必躲着呢,就算你如今没什么用处了,看在你为他效忠过且又命不久矣的份上,他总会给你一个善终的安排。你再把当年的事情和林渊说清楚,哪需要独自一人困居在此,这般受罪。”

林歇摇头:“这世间多得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我有地方住,饭菜还是别人专门送过来吃的,哪就受罪了?且我是真的不愿再浪费自己的时间了,我不想做未央,不想做人人惧怕的阎罗,我想做林歇,我只希望能在最后的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能是林歇。”

长公主皱眉:“哪怕被人厌弃?”

林歇:“未央才是最让人厌弃的,林歇比她好无数倍。”

长公主长叹一口气:“行吧。”

林歇看长公主还是妥协了,便笑着道:“就是要麻烦你了,我这个身份不好出门,也去不了书院,前阵子还差点被人给嫁了呢。”

长公主提起这事就气:“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反应快,你现在已经被人抬出门了!”

说完,一阵夜风呼啸而过,头顶铃声大作,打断了长公主的怒火。

长公主无奈地捂住了耳朵:“你这可真是有够吵的。”

“会吗?”林歇抬头,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毫无焦距地“看”着头顶各式各样的檐铃,轻笑道:“我挺喜欢的,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太安静了。”

长公主默了片刻:“那我下回也给你带一个过来,不过不是檐铃,是从别国进贡的小玩意儿里找的,陶瓷做的铃,下头坠着铃铛羽毛一大堆,你可以挂在床头。”

林歇光是听着就喜欢,便应道:“好。”

婚事虽然告吹,但因为筹备婚礼,整个北宁侯府都知道了府里有一位“大姑娘”。

林修虽然不喜欢林歇,但也记得林歇长着与林安宁一样的脸,平时忽视也就算了,如今忽视不了,心里难免就有些别扭,因此还是调了两个丫鬟过去伺候她,且叫了人来,修葺榕栖阁。

管事领了差事又折回来,问他可要在林子里铺条路,方便进出。

林修给回了,直言自己不愿林歇出来走动,不方便进出才是最好的。

管事听出了林修对林歇的厌弃,离开后想了想,便去找了两个平日里性子就不是特别好的丫鬟,派去了榕栖阁。

那两个丫鬟一个叫半夏,一个叫连翘。

半夏性子有些直,心里有什么不满也从来都遮掩不住,她和连翘到了榕栖阁见过林歇后,就拉着连翘回屋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

她一边收拾还一边和连翘埋怨:“本以为是个正儿八经的侯府大姑娘,谁知这院子竟还比不上我们下人住的。”

连翘的性子不比半夏柔和,只是没有半夏脾气急罢了,因此也附和道:“谁叫我们倒霉呢,都是一个府里的姑娘,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院子里因修葺人来人往尘土飞扬,嘈杂不堪的环境让半夏与连翘越收拾越烦,满心的不甘与暴躁。

因此两人都默契地拖着,谁都不愿出屋去林歇那去伺候。

到了正午,修葺的工人都去吃午饭去了,连翘问半夏:“你是不是该去给大姑娘拿饭了?”

半夏头也不抬:“凭什么是我?我不去,反正我包袱里有吃的,饿不着我。”

连翘撇撇嘴:“我也有吃的,我也不去。”

就在这时,她们听到有人喊了一嗓子:“大姑娘!”

两人面面相觑。

半夏:“谁啊这是?”

连翘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就见被她们冷落的大姑娘虽然眼瞎,但却熟门熟路地从屋子里走到了院门口。

院门口的门是开着的,门外还站着一个满头花白的瘸腿婆子。

那婆子半夏和连翘都认识,知道她在家喜欢刁难她孙媳妇,在府里喜欢与人争强掐尖,有她的地方就有吵不完的架,偏偏动起手来还凶狠得厉害,是个尖酸刻薄心狠手黑的老东西。

她怎么来了?

半夏和连翘先是奇怪,随后又开始好奇,这老东西该不会连府里的主子也敢骂吧?

她们兴致勃勃地看着,然而她们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林歇走到瘸腿婆子面前,就听那瘸腿婆子说:“厨房那几个嘴碎的说你这来了伺候的丫鬟,不需我再送饭了,可我等了半晌都没见着人,猜是那几个不要脸的小贱蹄子见你好欺负不肯做事,这就赶忙把饭送来了。”

瘸腿婆子一日既往地握着林歇的手,把食盒交到她手里,并说道:“你去屋里吃,我去替你教训教训她们。”

林歇也不客气:“诶,谢谢婆婆。”

林歇拎着食盒回屋吃饭,等吃完了饭,瘸腿婆子也从另一边半夏和连翘的屋子里出来,接过食盒离开了。

片刻后,捂着脸哭得一抽一抽的半夏与连翘从她们那屋过来请罪,再不见先前的嚣张气焰。

修葺工人许是得了加急的命令,饭后也不休息直接就过来开工了,林歇坐在紧闭的窗前听着,竟也不嫌吵。

半夏和连翘见林歇没理她们俩,就准备离开,收拾收拾屋子什么的,谁知道林歇突然叫住了她们:“别走啊。”

半夏和连翘停下脚步,就听林歇吩咐说:“站这陪我一会儿,别说话。”

两人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听话了。

这么一站,就站到了晚上,两人平时都是喜欢偷懒躲闲的,恨不得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干站着混日子。

可等真的让她们干站着,她们才发现这时间比干活还难捱。

半夏忍不住想要走动走动,于是便仗着林歇看不见,放轻了脚步声,来回走动了起来。

连翘见林歇真的没发现,也有样学样,企图走几步让自己好过些。

可奇怪的是,这样的走动非但没有让她们舒服,反而还让她们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了起来,她们不想干站着,不想控制着声音来回走动,她们想要说话,想要做出大动作发出大声音,哪怕是干活累死也行啊!

但林歇就是不让。

半夏耐不住想要偷偷出去,出去后干什么都行,只要能让她舒服些,可没等她迈出屋门,林歇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连翘?”

连翘连忙走回原位,应了一声:“姑娘,我在呢。”

于是林歇又唤:“半夏?”

半夏几乎是含着泪回到了原位:“姑娘,我也在呢。”

林歇笑笑:“嗯,那你们继续陪我,别走哦。”

两人艰难道:“是……”

她们谁都没想起要去拿晚饭的事情,所以晚饭还是瘸腿婆子送来的,哪怕半夏和连翘乖乖站着,瘸腿婆子还是骂了她们俩几句,并让林歇别给她们饭吃,好好饿上她们一顿。

林歇应了。

到了深夜,林歇终于放两个人离开,回到屋里的半夏和连翘对视一眼,突然就疯了一般扭动蹦跳了起来,要不是怕林歇听到,恐怕还得喊两嗓子才算完。

待拿出吃的吃饱了肚子,两人就开始说林歇与瘸腿婆子的坏话,说了整整大半宿,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都给说完似的。

到了第二天,说了半宿坏话的两人都睡过了头,是被送早饭来的瘸腿婆子用冷水泼醒的。

虽是炎热夏季,可大清早就被泼一身冷水,还是叫她们俩冷得牙齿直打颤。

而后又是一顿刻骨铭心的教训。

瘸腿婆子离开后,她们去了林歇那,听林歇说让她们接着陪她的时候,俩丫鬟差点没疯掉。

就这么又站了一个早上,快正午的时候,半夏与连翘几乎是抢着要去拿林歇的午饭,林歇让她们猜拳,谁赢了谁去。

最后连翘赢了,她顶着半夏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出了院子,如同得了自由的鸟儿一般投入林子,一路跑着去了厨房。

等从厨房的瘸腿婆子手上战战兢兢地拿过食盒,她又慢慢从厨房走了回来。

午饭后两人接着站,晚饭也是用猜拳来决定谁去。

到了第三天,两人早早就醒了,都说自己要去拿早饭,最后争执不下,只能和昨天一样靠猜拳决定,输的那个就去林歇屋里。

今天早上输的是连翘,她垂头丧气地进了屋,本以为还要干站着过一天,谁知林歇也才刚醒,唤她给自己煮水梳洗。

连翘一愣,兴高采烈就应下了,竟是从未有过的勤快。

这一天林歇没再让她们干站着,而是吩咐了她们干活。

她们也很积极,一点都不像来这之前那般躲懒。

第四天,半夏固态萌发,只因她瞅着她们去拿饭后,瘸腿婆子就不来了,因此有些松懈,躲到了屋里偷懒,林歇叫她她也不理,谁知正巧就被突然过来的瘸腿婆子撞见,抓着一顿连骂带打。

骂完打完她还要去林歇身边站着,重新体验一番什么都不能做,干站着要发疯的痛苦。

当天晚上,两个丫鬟睡下,长公主例行看望,一进来就发现院子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林歇就披着一件外衣站在树下,仰起的脸上带着笑意。

长公主看着林歇脸上熟悉的笑容,突然就想起了林歇被称作“未央”的那些日子,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谨慎了起来:“你……干什么了这么开心?”

林歇侧头看向长公主,笑着回答:“熬鹰。” JNw83FQ7Gt3n0HvMU6DoxUzYVo1liuKEQseQH9xUt7KIZbIIcUK5QdCP2Jv4UPd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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