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歇自两年前陛下登基之后,就再没有去过长公主府。
而林安宁也是从两年前陛下登基,林渊被封北宁侯,并把林修林安宁兄妹俩接去侯府之后,才有了去长公主府的机会。
一模一样的容貌,无缝连接的出现时间。
龙凤胎会把人认错一点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知道林歇与林安宁长得一模一样的长公主和林歇本人,为什么会同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龙凤胎那时才十岁,年龄虽小,却不是完全不记事的年纪,她们这么做难道就不怕龙凤胎日后分辨出未央与林安宁不是同一个人,将未央与林安宁长得一样的事情说出去吗?
只要未央与林安宁长得一样的事情被人知晓,他人必定会想到林安宁的同胞姐妹,从而猜出林歇就是未央。
长公主和林歇当时是真的不怕,甚至可以说是有意为之。因为长夜军有人员保密的规矩,她们就是想要借着龙凤胎的口,破坏规矩把林歇就是未央的事情公之于众。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陛下登基后开始疯了一般清缴废帝余党,长夜军成了他手里最好最锋利的刀,未央作为长夜军的统领,很快就成了朝野上下的恶梦。
一旦未央是林歇的事情曝光,势必牵连北宁侯府。
林歇想也不想就终止了原先的计划。
为了以防万一,长公主也开始误导龙凤胎,让他们以为林安宁就是幼时陪着他们玩的姐姐。
可临时扯下的谎言必定错漏百出,他们只能借着龙凤胎还年幼,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错乱他们的记忆。
最后,林歇和长公主都以为她们成功了,她们骗过了龙凤胎。
直到这一刻,听到龙凤胎口中说出未央的名字,林歇这才知道,这两个孩子居然还记得她。
素言斋因龙凤胎的话陷入了一片死寂。
先前还疑惑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为何那两个江湖人会说刺杀靖国公世子与景央郡主能引出未央?
因为这两个孩子就是从小跟着未央长大的!
若真是这样……
不少人开始冒汗——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比如长夜军前统领未央,出自当朝长公主门下。
龙凤胎却没发现众人的异常,还想追问,就在这时,夏夙打断了她:“郡主!”
君葳和君蕤同时看向夏夙。
只见向来爱笑的夏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嘴里吐出两个字:“慎言。”
“长公主和未央私交甚笃”与“未央出自长公主府”,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可以说是长公主本人也没办法,毕竟那可是未央,谁敢与之恶交。可若是后者,那长公主之名就算是彻彻底底与未央挂上了勾。
就连林安宁,也不安地拉了拉君葳的衣袖。
就算是真的,他们也不该在这里,在众人面前说出来。
黑衣男人见夏夙开口制止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是了,这年头除了无知小儿,谁愿意与他们恶名昭彰的长夜军有瓜葛。
可他们长夜军本就是在替皇帝做事,凭什么他们奉旨行事忠心不二,最后却还要被人这样对待!
尖锐的不满让黑衣男人再度开口,他说:“郡主难道不想知道……”
就在这时,林歇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清脆的破碎声后,碗被摔了个四分五裂。
众人朝林歇看去,发现林歇不过是失手,也就没去在意,让人扫了地上的碎片就是。
黑衣男人却知道这是个警告,只能收起不满,悻悻然闭了嘴。
说话间,官府的人也来了,因涉及刺杀世子郡主,又牵扯了镇远将军府、康王世子和长夜军,此事直接就被送上了皇帝的案头,由大理寺亲理。
林歇作为担忧郡主跑进树林找人,却意外撞见长夜军杀人的无辜学生,被有意无意地削弱了存在感。
龙凤胎是皇室宗亲,又是这件事中的受害者,被询问后没多久就出了大理寺。
黑衣男人是长夜军,严格来讲除了皇帝无人能审问他们,因而大理寺也不得不把他交给了前来接人的长夜军副统领。
龙凤胎走出大理寺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马车里等了许久,把黑衣男人给等了出来。
来接黑衣男人的长夜军副统领和传说中一样穿着黑衣,带着密不透风的面具,因为下雨,他手里还拿着一柄油纸伞。
见龙凤胎下了马车撑着伞朝他们走来,副统领朝着身后的黑衣男人看了一眼,低声呵斥道:“看你干的好事!”
黑衣男人低头不语。
龙凤胎走到黑衣男人面前,张口就问:“未央在哪?”
未央到底是不是他们的未央姐姐,只要让他们见见未央,一切总会有答案。
副统领透过面具看黑衣男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
这个眼神让男人不得不保持了沉默,所以最后回答了龙凤胎的,是撑着伞戴着面具的副统领。
他对君葳说:“郡主可知,今日在书院听到了你们姐弟二人所言的书院先生与学子们,都有可能会死。”
龙凤胎睁大了眼睛,仰着的小脸上满是错愕。
他继续:“无论你们要找的人是否是未央,一旦这样的话传了出去,长公主府必将面临一场劫难,所有被未央杀死的人都是有朋友家人的,只要他们心存复仇的执念,长公主府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还请二位谨言慎行,莫再给长公主府招惹祸端。”
说完,副统领便带着黑衣男人越过了君葳和君蕤。
“不是……”
有什么声音透过雨幕传了过来。
副统领脚步微顿,黑衣男人更是因此扬起了唇角。
他们二人回头,就看到龙凤胎一改刚才被吓到的模样,样貌截然不同的两张脸上,是一模一样的倔强表情。
他们说——
“不是祸。”
未央,不是祸。
当天中午书院提前下了学,所有学生都被遣散回府。
下午,林歇就病了。
动用内力的结果比林歇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点,她开始发烧,脑子变得浑浑噩噩不说,浑身都疼了起来。
半夏被吓得不知所措,三叶自告奋勇去寻大夫,实则是把长夜军的医师陈晋给乔装成了普通大夫带进了北宁侯府。
陈晋替林歇把脉施针,因为无需顾忌林歇本就没法治的身体,他的治疗手法及其粗暴,快速而有效的让林歇在当天晚上就退了烧,不用苦熬着受罪。
离开时,他还帮着把两枚银针重新扎回了林歇身体里。
半夏去给林歇熬药,三叶就坐在床边给林歇擦汗,一边擦一边碎碎念:“放心,在场的书院先生与学生都已经派人去警告过了,这几日会让人盯着,不会让他们把今天的事情胡乱说出去的。那个故意搞事情的狗东西也已经被弟兄们乱棍打死了,什么玩意儿,都说了你现在不能动手,他倒好,一听说对方是冲你来的,直接就把你给卖了,卖了就算了,还在众人面前乱说话,真是……”
三叶口中的“狗东西”就是那个黑衣男人。
安肖扬在长夜军现身保护君葳后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黑衣男人也是因此才会在林歇出现时故意叫破林歇的身份。
理由很简单,他打不过安肖扬。
林歇浑身绵软无力地躺着,非但没替黑衣男人求情,还因为他擅自将自己的事告诉龙凤胎,声音虚弱地叮嘱了三叶一句:“记得把他的头颅割了带过来,放在我的床头让我安心。”
三叶顿时为难:“这就不了吧……”
乱棍打死是他们长夜军内部的俏皮话,其实就是被扔去了刑堂,毕竟罪不至死。
林歇自然知道,但心里还是有气,她呵笑一声还想再和三叶闲扯几句,不想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都咳得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三叶也没心思开玩笑了,她苦着脸轻拍林歇的背,扬声问外头的半夏药煮好了没。
林歇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停了,她趴在枕上,轻喘着问三叶:“你们今天,是在拿君葳他们做诱饵吗?”
三叶给林歇倒了热水,喂她一点点喝下,并给自己喊了个冤:“那是靖国公的意思,与我们无关。”
城内搜查刺客毫无进展,是靖国公把他的两个孩子扔了出去做诱饵。
林歇喝了水又躺下,骂了靖国公一句:“畜生。”
过了一会儿半夏煮好药端进来,林歇喝下后终于舒坦不少,慢慢的就睡了。
半夏见状松了一口气,拉着三叶问道:“你找的是哪家的大夫,医术太厉害了。”
三叶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心里想的却是:寻医阁的圣手医师,和秀隐山同出一门,能不厉害吗。
林歇虽然退了烧,可精神头还是不好,第二天的踏青即便是天晴了也去不了,就叫半夏寻了个小厮去将军府递信,说明情况把邀约给推了。
三叶留在榕栖阁照顾林歇,半夏插不上手又不愿意干坐着,就去洗了林歇昨日在书院换下的衣服,这才发现,林歇昨日换下后带回来的院服里居然有件黑色的院服外衣。
半夏一脸茫然,却还是把衣服洗了晾起来。
随后她又去看了昨天因为下雨而被淋湿的衣服,看需不需要重新洗洗。
“咦?”
半夏看到了那条被三叶弄掉了铃铛的缎带。
半夏拿下缎带,回屋去找新的铃铛,却在翻柜子时又看到了曾经发现过的那对玉葫芦。
这对玉葫芦是真的好看,质地温润剔透,样式圆滚可爱,小葫芦顶端还有一片小小的叶子。
半夏瞧了瞧还在睡的林歇,想着自己偷偷把玉葫芦拿去系在缎带上林歇也看不见,于是就把玉葫芦从柜子里拿了出来。
就在林歇躺在床上准备把这一天混过去的时候,一辆镇远将军府的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的大门口。
一个丫鬟从马车里出来,往门房处递了拜帖。不过多时,便有人出来迎接。
从马车上下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原本约好和林歇一块出门,却在今早得知林歇病了的夏夙。
她缓步入了长公主府,长公主身边的心腹嬷嬷本想带着夏夙去长公主的寝院,毕竟拜帖上写了她是来找长公主的,却不想夏夙摆了摆手道:“带我去见你们家郡主。”
嬷嬷一愣,随即收敛好表情,带着夏夙去了君葳那里。
按说长公主遇刺,长公主府闭门谢客,谁来探望都会被拒之门外,可偏偏夏夙就是能递一份拜帖就进来了。
且她想去找君葳,嬷嬷就带她去了,这简直不像是一个寄住在将军府的堂姑娘能做到的。
另一边,昨天回家后就被自己父亲扔去罚跪,直到后半夜才回自己院里的君葳很早就起了,虽然困倦,可一想到未央的事情有了头绪,她便怎么也睡不着。
她蹲在屋外的游廊上,用手轻轻抚过柱子低端她与弟弟小时候刻上去的划痕。
这些划痕与未央姐姐有关,在她和弟弟无意间得知林安宁根本不可能在幼时来过长公主府后,他们一度怀疑过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在幼时陪着他们,带着他们玩耍。
可一个人只要存在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慢慢的,他们确认了这个姐姐确实存在,可姐姐的模样与名字,却因为林安宁而变得模糊起来。
直到昨天,他们才真正确认了幼时叫过的确实是“未央姐姐”这个称呼,至于“未央姐姐”是否就是长夜军的未央,虽然没有证据,可他们觉得是。
只是未央的模样……君葳摇了摇头,不行,怎么想都是林安宁那张脸,应该是因为认错了人,误把林安宁的脸记成未央的了。
说起来,她和弟弟为什么会把林安宁错认成未央?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人纠正过他们,说林安宁不是那个总陪他们玩的姐姐,可他们却还是很坚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为什么?
难道她们真的长得很像吗?
记忆就像是指缝里的沙,越是想要抓紧,流逝的就越快,君葳闭眼,眉头紧蹙——真的记不起来了。
恰逢此时,下人来报,说夏夙来找她。
君葳站起身抚了抚裙摆,心中疑惑这位与她没什么交集的书院风云人物为何会来找她。
很快她就知道了,因为夏夙进屋第一句就是:“走,跟我去给林歇探病,若非为你,她也不会淋雨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