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歇!”突然闯入的夏夙,将众人惊醒。
夏夙身材娇小,踏着大步子朝着林歇就扑了过去。
林歇封了内力,感官迟钝,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围观,但夏夙这么大动静她还是能察觉到的,因此早早伸出手,接住了扑向自己的夏夙。
看呆的众人也悄然回神,大多数人都不太好意思承认自己看别人看呆了,于是故作镇定,假装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还有少部分人,或面红耳赤地捂着胸口,或不顾还在上课,下马逃离教场,奔回课室去寻那笔墨纸砚,想将先前所见拓入画卷。
前禁军副统领眉心皱成川字,可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林歇的身影到底像谁。
林歇接住夏夙后就把人放了下来,奇怪地问:“没去上课吗?”
便是同为骑射课,此时也该在教场上才对。
夏夙看了一眼教场方向,确定无人再盯着林歇,这才收回视线:“刚陪我堂姐去医室回来。”
林歇这才察觉到夏夙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脚步声很浮,还在轻轻咳嗽。
“姐,她是林歇。林歇,她是我堂姐夏媛媛。”夏夙为她们两个做了介绍。
两人朝对方略行一礼。
“夏姑娘。”林歇在心里刨了一下辈分,确定夏媛媛应该就是夏衍的亲妹妹。
“林姑娘。”夏媛媛声音轻柔,就像春天里的细雨,温润无害。
夏夙又与林歇说了几句,然后才带着夏媛媛离开。
等到骑射课结束,金姑娘过来找林歇,正好半夏还没回来,林歇就和金姑娘一块回了课室。
半夏是踩着下午最后一堂课回来的,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盒青柳色的口脂,嘴里还在嘀咕:“虽说颜色奇特,可也没人会买青柳色涂嘴上吧,多难看啊。”
林歇接过口脂放进袖中,让半夏带着自己去了机关社。
到了机关社林歇才知道,夏媛媛也是机关社的一员,只是平日体弱很少来书院,因此林歇昨日没能在机关社见到她。
林歇来时,夏媛媛正坐在夏夙昨日坐着陪她喝茶的地方。
林歇坐下后,夏媛媛熟练地煮茶沏茶,还与林歇闲聊谈天,夏夙则是在另一边和机关社的成员们一块商量修改图纸与机关模型。
林歇这才明了机关社内不止自己这么一个闲人。
夏媛媛是个性格很温和的女孩,哪怕遇到观点不同的问题,她也不会急着去否认对方的说法,而是会细细听完对方的见解,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就算不接受,她也不会和对方翻脸,更不会要求对方和她一样反对这个观点,最多就是不再提那个问题。
林歇与她相处得非常愉快。
下学后回府,半夏扶着林歇回榕栖阁。
院子里很安静,瘸腿婆子送来的食盒摆在树下的桌上,不曾热过,已经冷了。
林歇对榕栖阁内的布置很熟悉,所以就算半夏松开她的手跑去屋里找连翘,林歇也不会像在书院那样寸步难行。
半夏怒气冲冲地把院子里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连翘,最后还是在林歇的提醒下先去热了饭菜。
连翘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又与半夏在屋里吵了一架,这回吵得比上回凶一点,连翘被半夏骂得赌气跑出了院门。
半夏披着外衣趿着鞋子跑到院门口,朝着连翘跑出去的背影大喊:“有本事你就赶紧走了别再回来!”
说完回头看了看主屋,见林歇没什么动静,这才关上院门回了自己屋去睡觉。
半夏屋里熄灯后,榕栖阁陷入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主屋的门才人从里面被慢慢推开。
林歇穿着整齐披着头发迈过了门槛,她走到树下听了会檐铃声,随后才走到墙角边,在堆放的落叶断枝里摸出了一根长短适中的树枝。
这些树枝落叶都是半夏没事去林子里弄来的,说是等攒够了例钱就去厨房弄些食材借些厨具来,再拿石头垒个灶,用树枝落叶燃火做吃的。
林歇拿起树枝后挥了挥,手感略有些轻,但对没内力的她来说足够凑合了。
脚下轻挪,林歇练起了许久不曾练招式,每一招都算不上多漂亮,不过是出手的角度繁多,能保证在任何姿势任何情况下,让刀刃见血。
没有内力加持,诡异的身法变得轻盈起来,如月下起舞。
长公主翻墙进来后看到林歇在干嘛,第一反应就是屏息后退,等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林歇现在不过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这才舒出一口气,走向林歇,并出声提醒:“林歇……”
下一瞬,林歇闻声而至,正手刺来的一剑并不算快,却叫长公主睁大了眼睛,动弹不得。
即将刺上的时候,树枝以食指为中心翻转,正手改成了反手,最后落在长公主胸口的,是林歇用拳头轻轻地一碰。
林歇放下手,长公主后退半步捂着刚刚被林歇碰到的胸口,好半天才回过神:“怎么又练起剑来了?”
林歇走到桌边,用树枝戳了戳椅子的位置,然后坐下:“下午做了个恶梦。”
她一手托着下巴:“唯有练练手,才能静下心来。”
长公主也走到桌边,坐下后看了看林歇放在桌上的那一根树枝:“说起来,你的袖剑和单刃刀都还在我府上。”
林歇:“没人找你要吗?给我做个衣冠冢什么的。”
长公主:“呃……”
林歇:“都知道我还活着是吧,因为我的名字在高手榜上。”
见林歇已然知情,长公主只能扶额,如实相告:“也不全是,还有挺多人觉得你就是死了,高手榜上的排名不过是朝廷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威胁闻风斋加上去用来吓唬人的。”
林歇:“哦?那你家那位靖国公可有说什么?”
长公主放下手,眼神飘忽:“他说……”
林歇充满好奇地“嗯?”了一声长公主:“他说你即便是真的死了,名字往榜上一挂也足够震慑废帝余孽,更何况你不过是诈死,且陛下近两年为清除废帝余党略有些疯了魔,若在这时候让别人知道你死了,只怕又得再多杀一批趁机冒头的,不利于社稷安稳……”
林歇:“真心话呢?”
长公主捂脸:“他说凭什么你就能脱了俗务一身自由,他还得宿在闻风斋一个月都回不了几次京城。”
林歇:“啧。”
闻风斋的人果然讨人厌。
长公主挪开手露出脸:“所以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林歇换了只手撑着下巴:“自然不是,这件事我前些日子便知道了,昨夜见你一直在苦恼君蕤打人的事情就没提。对了,君蕤的事情如何了?”
长公主提起这件事,脸上露出几分高兴的模样来:“我听了你说的,把那老匹夫与他孙子,还有那日被君蕤打的人一块叫到了书院,一番逼问恐吓,将那几个毛头小子吓得什么都说了。呵,一群无能的窝囊废,蔑视起女人来倒是能耐得很,我直接冠了个藐视皇家的罪名,叫人把他们下了狱,看那老匹夫还有没有心思让我归家教子去。”
林歇听长公主松快的语气,给她泼了盆冷水:“可若是这个时候,有人将君葳在书院里仗势欺人的事情捅了出来,你说礼部尚书,会不会拼着与你同归于尽也要拉你下马?”
长公主一愣:“你说谁?”
“君葳,葳丫头。”
长公主摇头:“怎么可能,葳丫头她……”
林歇打断长公主,将她昨日中午与今天下午遇到的事情说了,并道:“我也才进书院,也不知这件事只是针对我,还是君葳已然习惯了作为郡主在书院里发号施令,但我知道,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所有人都看自己喜好行事的滋味,是会上瘾的。”
林歇也曾在最初扬名时犯过这种错,将她敲打醒的,是她的师父。
林歇想到这点,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握紧了桌上的树枝。
长公主满心儿女,并没有注意到林歇的异样,并很快从君蕤一事得以解决的喜悦中脱离,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恼。
她忙于朝务,她家驸马忙于闻风斋的消息管理,今上登基不过两年,朝堂才稍稍稳定些,后宫就更不用说了,反正她是不放心把自己的孩子放到宫里养的。
当初君葳君蕤两个说要和林安宁上同一个书院,只因林安宁与林歇为双子,她便起了林歇当初能照料好他们,说不定林安宁也行的念头,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林安宁头部受创失了大半记忆,本身也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而已。
这可怎么办?
长公主陷入了育儿的苦恼之中,甚至有些怀疑:“我究竟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啊?”林歇不懂问题怎么变成了这个。
长公主看了看头顶挂满檐铃的树枝,开始细细回想:“印象中,我是自己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父皇不喜女孩儿太过出众,所以母妃也不曾教过我什么,甚至可以说是放纵我为所欲为。”
“一眨眼我两个孩子都十二岁了,我十二岁在干嘛?”长公主因自己回忆到的内容蹙起眉头:“我在十二岁那年听闻了皇姐远嫁异国客死他乡的消息,说是病死,谁知道真假呢,反正那会儿父皇病重,国内局势紧张,谁会在意一个死在他国的公主。就算有,也是为了谋算我皇姐死后所能带来的利益,压榨干净皇姐最后的一丝价值。”
“对了,从那时起,我便不让人叫我的闺名,我让他们叫我的封号,让他们无时无刻不提醒我,我是这个国家的公主,我若不想被人摆布余生,就得拿出足够的价值。”
长公主自顾自地悟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