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幸还是顺着“环”的话题说了下去,他问阿馨:“你认为生命的产生,是出于偶然还是必然?”
“我只能说不知道。”
目前阿馨只能确定自己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因此可以说生命是必然的。但他无法确定地球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生命,因此也可以说,生命是宇宙偶然的恩赐。
“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不该用现代科学的眼光对未知的事物作评判,这是不对的。爸爸不也常常这样说吗?”
秀幸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阿馨看到秀幸脸上的红晕,就知道他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桌上已经摆了六个空啤酒罐。
“你只要把它想成一种游戏,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此时真知子又回到厨房做炒面,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往阿馨这边瞧,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阿馨认为,既然宇宙是生命的发源地,那么以人当例子比较好。首先,婴儿应该从何时起算是一个“完整的人”?是从母体分娩出切掉脐带的时候?还是在输卵管受精后到子宫着床完毕的时候?
人的神经系统在受精三周后就形成了,如果那时胎儿就有思考能力,对胎儿来说,母亲的子宫就是整个宇宙,胎儿会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面,一边浸泡在羊水中,一边想着出生计划。胎儿全然不了解子宫外还有其他世界,也无法知道自己是由生殖行为产生的。从子宫内部的环境来推测,或许他会认为羊水就是生养他的父母吧?羊水有如覆盖在原始地球上的有机质浓缩水,将它搅拌一下,就会产生包含二十种氨基酸的蛋白质,然后它开始自我复制……
然而,这就像让人猿用打字机打出莎士比亚的文章一样,成功几率差不多等于零。假设有人说,人猿在好几百万年前就会使用打字机,一般人绝对无法接受;再说它们能打出莎士比亚的文章,人们一定会认为这件事被人做过手脚,一定是哪个人打好的。但是泡在羊水中的胎儿只会认为自己的出生是偶然,并不会有“这件事让人做过手脚”的想法,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胎儿大概在子宫内发育三十六周,然后从产道诞生,第一次接触到生下他的母亲。随着时日的延伸,增加许多知识以后,他才能知道自己是如何诞生的。处于子宫内部的那段时间内,胎儿应该没有认识外在世界的能力。
阿馨从胎儿在子宫内、子宫外这两段成长时期的特点,来推理宇宙和地球上生命现象的产生究竟是偶发还是必然。
子宫孕育胎儿的机能几乎是先天就具备的,而“受精”这种现象可以是偶然的,也可以是刻意而为,很多女性就计划不生小孩。女人一生中如果生两个小孩,那么胎儿待在子宫内部的时间就不满两年,还是待在子宫外的时间比较长。
再回过头来看看这个宇宙,既然宇宙中存在生命,那生命就属于必然现象吗?子宫更多的时候并不是作为胎儿生活的场所,这么看来生命的孕育是偶然的。而且宇宙中也不是到处都充满生命,因此大概可以认为,宇宙不孕育生命才是自然的。
阿馨在秀幸面前再次打开重力异常分布图,指指某一点,那是横跨北美大陆西部的亚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犹他州、科罗拉多州四州的沙漠地带。“您认为这个地方怎么样?”
“这里有什么?”秀幸努力睁开眼睛,靠近地图。
“看看这附近重力异常的值。”
秀幸发觉眼前的数字有些模糊,不禁揉揉眼睛。
“你看,对着这一点,等高线的值慢慢变小了。”
“真的。”
“这里的重力异常现象极为明显。”
“哦,负值非常大哟。”
“以地质学来看,这附近应该存在某些东西,才会造成重力异常现象,说不定这里的地底下埋藏着质量特别小的物质。”
阿馨用笔在这四州的交叉点附近打上“×”记号,那个地点并没有写上准确的重力值,但从它四周的等高线来分析,那儿的重力非常小。阿馨和秀幸无言地望着地图。此时,原本睡着的真知子忽然抬起头来,疲倦地说道:“那下面一定没有东西。”她显然装作睡着了,偷听父子两人谈话。
“什么?你还没睡着?”
阿馨明知沙漠底下并没有埋藏东西,然而还是觉得,如果地下有个巨大空间,要说明重力异常现象就容易多了。地底下可能有个广大的钟乳石洞,而且从远古时代起就有部落住在里面,如此一来,长寿村就很可能存在了。阿馨突然产生一股强烈的意愿,很想去那个地方一探究竟。
“这不是很奇怪吗?在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存在着某种东西……”真知子自言自语,从椅子上站起来。
“妈妈,你对这个地方也很感兴趣吧?从重力异常负值和长寿村的位置一致这一点看,这里很可能是长寿村的所在地。”
其实让真知子感兴趣的是北美的民俗学,尤其是美国各州的民俗活动,阿馨故意设下圈套,他觉得与其从自己嘴里讲出这个期望,不如让真知子说出来,实现的机会更大。一如他的期盼,真知子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
“这里是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真知子知道那些印第安部族从远古以来就一直定居在荒凉的沙漠和溪谷旁,虽然不能确定那个地方就是长寿村的位置,但光凭猜测就激起她的好奇心了。
“这小子不知道在计划什么。”秀幸察觉阿馨另有企图。
阿馨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真知子,诱导地问:“你是不是很想去那里看看?”
“那还用说吗?”
“你们想到这四州交界的沙漠地带去?”秀幸若有所思地问道。
“咦?”阿馨偷看了一下秀幸的表情。
“大概明年夏天或后年,我可能会被调到这附近去。”
“真的?”阿馨高兴地大叫。
“嗯,因为新墨西哥州的罗斯阿拉墨斯研究所和圣塔菲的研究所有点事情,必须过去一段时间。”
阿馨马上在父亲面前双掌合十祈求:“请带我一起去。”
“真知子,你也要一起去吗?”
“那当然。”
“好,那我们就全家一起去吧。”
“就这样约定啦。”阿馨马上拿出笔和纸,写好一张同意书。凭着过去的经验知道,有了这张纸的约束,实现愿望的几率远大于秀幸口头上随便说说。秀幸潦草地签好名字,拿起同意书说:“看,我可是很认真地和你们约定啦。”
阿馨拿过同意书,看了看内容,才安心地准备睡觉去。
屋外的天色已经亮了,太阳正从东边升上来,发出炙热的光芒,完全不像九月该有的气候。西边的天空中,星星尚未完全消失,让人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夜晚还是早上。
秀幸和真知子回卧室睡觉了,阿馨依然站在窗边欣赏风景,随着太阳升起,晨曦多变的色彩让他欣喜不已。眼前的东京湾飞来一群群海鸟,发出嘤嘤的鸣叫声,然后划过即将消失踪影的星空下方。
太阳完全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时,阿馨才走入和室。秀幸躺成大字形睡着,没有盖毛巾被;真知子则是弓着身体,抱着毛巾被,看来睡得很熟了。阿馨握着要去沙漠的同意书,抱着枕头侧躺下来,然后弓着身体,带着愉悦的笑容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