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安藤到大田区的S大学医学院拜访。
他敲了敲法医学研究室的门,在门外等了一下,但里面没有声响。他低头看一看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法医学研究室和外科、内科不同,成员特别少,可能三四个人一起出去吃午饭了。他正在想该怎么办,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有什么事情吗?”
安藤回过头,看到一位戴着无框眼镜、身材瘦小的年轻人,看起来太年轻,不像讲师。不过安藤对他那高亢的声音有些记忆,立刻拿出名片,说出自己的姓名和来访目的。
对方礼貌地回了句:“初次见面,敬请指教。”同时递上名片。他果然是星期五与安藤在电话中交谈的那个人,名片上写着S大学法医学研究室讲师,名叫仓桥一芳。仓桥看起来很年轻,为了掩盖稚嫩的学生气息,他刻意挺起胸膛说话,一副稳重威严的腔调。
“嗯,请进。”仓桥非常殷勤地招呼安藤进入法医学研究室。闲聊时,两人交换了对这些尸体的看法。谈及冠状动脉内部肉瘤引发的心肌梗塞,仓桥对这种并无前例的死因非常惊讶。
“想不想看一看?”仓桥站起身,取出冠状动脉阻塞部分的组织标本。安藤用肉眼看了一阵子,再用显微镜观察细胞,显微镜下的细胞和高山龙司产生的变化完全相同。细胞经苏木精和曙红染色后,细胞质呈现红色,细胞核则是青色。与一般正常细胞比较,产生病变的细胞形状扭曲,细胞核变大,因此,正常的细胞整体看起来是红色,异常细胞则是青色的。
安藤看到青色细胞上面浮现出变形虫状的红色斑点,而且慢慢扩散开来。这个变化到底代表什么?必须把致命元凶找出来才行,比起从尸体内部找线索,找出凶器或犯人的过程确实更困难。
安藤从显微镜移开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谁的细胞?”
“浅川太太。”仓桥站在柜子边抽出一份档案,又放回去,然后歪头盯着柜子,似乎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安藤则再次把视线移到显微镜上。知道了这个细胞的主人,他尽量去想象这个个体产生的变异。
上个月二十一日中午,浅川和行开车在首都高速湾岸线的大井匝道出口发生追撞事故,解剖的结果表明,他的妻女在事故发生前一小时就死亡了,也就是说,上午十一点的时候,这对母女已经出现相同症状去世。
冠状动脉产生的肉瘤仅占身体的一小部分,如今却长到使动脉发生阻塞,导致心跳停止,同时夺走两条性命。这简直匪夷所思。两人同时感染上某种病毒,经过潜伏期才出现症状,直到死亡,如果其间需要几个月,那么同时死亡的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人类先天就有个别差异,年龄相差近三十岁的母女差异更大。
安藤记得Y大学解剖的那对年轻男女也是同一时间死亡的。如果这纯属巧合,那么从感染病毒到死亡的时间应该极为短暂,没有更好的解释了。因此,他暂且打消病毒是元凶的想法,考虑是否有食物中毒这一类的感染途径。若是食物中毒,摄取相同食物的人会同时出现相同症状。食物中毒的原因还分为天然毒素、化学毒素、细菌性毒素等,可是并未听说哪一种食物中毒会在冠状动脉中形成肉瘤。难道是某地的研究室秘密研究的细菌因意外变异而外泄吗?
安藤再次抬起头来,他思考的这些可能都没有脱出空想的范围,可能徒劳无功。这时,仓桥拿着一份档案走向他,从旁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从档案袋里面抽出十几张事故现场的照片。“这些是事故发生时拍下的照片,可以给你作参考。”
这起事件的主因在于细胞产生的异变,而不是驾驶者的疏忽,因此这些照片无法提供解决的方案。不过,安藤还是一张一张拿起来看。第一张照片是一辆撞得稀烂的车子,引擎盖被挤压成山一般的形状,保险杠和车头灯也都损毁不堪,中间的支柱没有被压扁,强大的撞击力并未影响到后座。接下来是附近路面的照片,干涸的路面上没有一丝刹车的痕迹,可见浅川和行没有专心驾驶。他到底在看哪里呢?可能是在回头看后座,触摸妻女的身体。
安藤好像在发扑克牌,一次两张、三张地将照片往桌上扔。突然间,他的视线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上。这张照片拍下了车子内部的情形,但是只照到了前座,驾驶座的安全带垂下来,副驾驶座则往前倒下。
安藤看得入神,他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感觉这张照片的确在指示某些事情,不禁把脸凑近,仔细地看,终于发现了一条线索: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下方,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黑色物体放在脚下,还有个黑色扁平物被座椅靠枕压住。安藤用一种怪异的声调呼唤仓桥:“这、这是什么东西?”
他把照片拿到仓桥面前,指着某一处。仓桥拿下眼镜,把脸凑过去看,歪着头思考。他并不是猜不透那个东西是什么,而是疑惑安藤为何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
“这个东西有什么奇怪的吗?”仓桥边说边注视照片。
“录像机……我觉得它看起来像录像机,你认为呢?”安藤征求仓桥的认同。
“嗯,好像是录像机。”说完,仓桥把照片推回给安藤。放在座位下的黑色长方形物体,仔细观察,可以看到右侧有黑色圆形按钮,可能是录像机或收音机之类。被座椅靠枕压住的东西,则像手提电脑或文字处理机。以浅川的职业,他携带文字处理机外出并不奇怪,可是随身携带录像机又不一样了。
浅川在龙司死去的次日来到龙司的住处,不断地询问高野舞有关录像带的事情。隔天,浅川将录像机放在副驾驶座上,好像要去什么地方,却在回品川住宅的途中遇到交通事故。他到底载着录像机去什么地方?假如要修理机器,根本不用开车上首都高速公路,只要拿到附近的电器行就可以了。
安藤将十几张照片重新看过一遍,其中一张照片拍摄到了车号,他从手提袋中拿出笔记本记下来。
品川わ 5287
从“わ”可以得知这辆车子是租来的。安藤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试问自己在什么情况下会刻意载运录像机。顿时,他的大脑中出现一个理由——复制!如果远方朋友打电话来,提到拿到了一盘非常好的录像带,偏偏手边只有一部录像机,浅川只能把家里的录像机搬过去才可以对录。
要是能拿到那盘录像带,安藤也很想看看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湾岸线的大井匝道出口是属于哪个警署管辖?肇事的车子如果由交通科保管,车中的物品应该一起移交给他们。妻女死亡,浅川本人也意识不清,没有其他人接手的话,录像带应该还在交通科。安藤担任监察法医,认识很多警官,那部录像机可以轻易到手。
但是在此之前,安藤觉得必须马上去拜访浅川和行,看看可否从他的口中问出真相。安藤得到的资料上写着浅川在昏迷状态下被直接送往医院,距今已经过了十多天,他的症状或许会产生变化。
“你知道浅川和行住在哪家医院吗?”安藤向仓桥询问。
“品川济生医院……”仓桥又看了一下资料,“没错。可是,这个患者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
“总之,我先去看看他。”安藤边说边点头,强迫自己认同这种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