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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灵河,满族的母亲河

如果说“大荒山”是《红楼梦》开篇第一显要去处,书中绛珠草的出源地——“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以下简称“灵河岸畔”),就是书中另一显要去处。灵河是否有确指,确指哪条江河?也是红学难解的谜题之一,至今还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说法。

一 灵河知何处,鲜有人问津

《红楼梦》开篇的“灵河”,究竟指哪条江河,红学家涉笔不多,却各有异词。有说是佛家一个模糊去处的,有说是印度恒河的。最通行而省力的说法是“作者假想的神仙境界”。既然是作者“假想”,女主人公变得来路不明,身份不清,如水中浮萍,无根脉可言,无象征可寻。人物形象及其典型意义更无从谈起。

《红楼梦》开篇的“大荒山”,由女娲补天故事襟带出来。“灵河”,则是姑苏小乡宦甄士隐梦中从僧道口中听来:

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今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

这里至少有三层意思:其一,甄士隐梦中出现的一僧一道,样子是刚刚从大荒山下来,袖着那块扇坠大小行将入世的“通灵宝玉”;其二,“西方灵河岸畔”有一株绛珠草,听说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意欲“下世为人”,她也要下世为人,将“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以报答他的“灌溉之情”;其三,由此绛珠草追随神瑛侍者入世还泪一事,“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故有金陵十二钗、副钗、又副钗等众多红楼女儿汇聚大观园。

那么,书中绛珠草出源地——“灵河岸畔”,是否有所指呢?传统红学对此囫囵莫解。汇校本《红楼梦》(1982年版),对这一出源地有一段重要注解:

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西方灵河岸上:作者假想的神仙境界。西方:原指佛教的发源地天竺(古代印度)。灵河:原指恒河,今印度人犹称之为“圣水”。三生:指前生、今生和来生,这是佛教宣扬转世投胎的迷信说法。三生石:传说唐代李源与和尚圆观交情很好;一次,圆观对他说:十二年后的中秋月夜,在杭州天竺寺外,和你相见。说完就死了;后来李源如期去杭州,遇见一牧童口唱山歌:“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这个牧童就是圆观的后身……后常用“三生石”比喻因缘前定。

这一重要解注,代表了传统红学对绛珠草出源的解说。按着这一解注,我们须到佛祖诞生地的西方印度去寻找林黛玉的前身绛珠草,是印度恒河岸畔的绛珠草胎生了可爱的黛玉姑娘。或者还须到杭州的天竺寺去寻访男女主人公。这显然是滑稽可笑的。当然,传统的红学并没有把黛玉原型植根到“西天”的印度,只是认为“灵河岸畔”是作者假想的神仙境界。

试问,这个“作者假想的神仙境界”,究竟是佛家的还是道家的呢?从西方灵河岸上的三生石畔的生灵转世来看,林黛玉应出源于佛界,佛界却无有在天为神、在地为草、在世为人的神迹,更找不见胎生为女儿以眼泪惠谢恩神的事例,书中也未见黛玉与佛家有什么渊源;如果用道家来套解,说绛珠草胎生了道姑黛玉,却未见黛玉有什么修仙活动,书中也未见黛玉与贾敬、马道婆之流有什么瓜葛。因此说,汇校本的注解经不住深问,也无人深问,只能作“囫囵语”,等于没解注出来,绕过了这一“沼泽地”。

二 灵河,松阿里乌拉江

作者撰写《红楼梦》有个规律,凡虚凡幻,皆有真实在。寓真实于虚幻,于虚幻中有真实,这是作者极为重要的拟书规律和写作手法。“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之中的“西方”,是虚指。上古时代,人们是二维方位观。凡言西者可与北通,言南者皆可与东通,西与北不是太分, “西方灵河”有时可以理解为“北方灵河”。“三生石”用李源与圆观的典故,意在证明绛珠草与神瑛的前缘。我们万不可胶柱鼓瑟,到杭州“天竺寺的后山”去寻找绛珠草的出源地,那是徒劳的。杭州既没有三生石,更不会有什么绛珠草。

还是那句老话,《红楼梦》是揭示大清王朝社会生活的,大清王朝是以满族贵族为主体建立起来的。作为灵河这等显要的去处,绝不会只是毫无寄寓的虚拟。就是说,灵河必有所指,绛珠草必有所喻。

清末民初的索隐名家景梅九,谈到灵河时举《清朝前纪》第四篇《建州纪》所言,诚如“玉”(顽石)埋根长白山一样,“灵河”——“仍不离满洲发源之地”。 就是说,只有到满族的出源地去求索,才有希望破解灵河之谜。

灵,神灵;灵河,即有神之河。在满族出源区域寻找有神之河,非松花江莫属。松花江满名称“松阿里乌拉”。松,前置语气词;阿里,天之意,乌拉,江河之意。松阿里乌拉,满语,天河,犹言松花江之水是从神灵的居所长白山流淌下来。松花江源头的白头山是东北亚大陆最高的山,北方民族视为“神灵的住所”,从神山那里流出的河,自然是有灵之河。何况,史上松花江确也俗称灵河。

清人林寿图撰《启东录》卷二建州条载:

吉林为满洲旧国……《新唐书·渤海传》:率宾故地为率宾府,领华、益、建三州。建州之名,始见于此,今吉林乌拉境。《辽史·营卫志》孝文皇太弟敦睦宫,以渤海建、沈、岩三州户置。属州三:建、沈、岩。此建州始迁在灵河之南也。《地理志》:屡遭水患。圣宗……此建州再在迁灵河之北也。

《启东录》说的是建州地理位置,其治所先设灵河之南,因水患再迁灵河之北,记述十分清楚。古建州既然位在“吉林乌拉境”,松花江为过境唯一也是最大的江河,灵河指松花江当无疑问。

也许有人会提出,林寿图的《启东录》成书于光绪五年(1879),曹雪芹看不到这本书,不可能知道松花江亦称灵河。其实,松花江之称灵河,《元一统志》亦载:“碓觜河,在大宁河金源县西,东南入建州境,合于灵河……” 就是说,最迟在元朝时,今吉林境内的松花江,民间已敬称为灵河,有大宁河汇入。曹雪芹借用来代指松花江,如同用“大荒山”代指长白山一样,是顺理成章的事。再退一步来讲,即使曹雪芹不知道民间敬称松花江为灵河,仅凭大江的满名“天河”(松阿里乌拉),在书中据以称“灵河”,即有神之河,既隐蔽又不失“天河”之意,亦可称神来之笔。从中可以领略曹雪芹灵动的写作智慧。

三 松花江,满族的母亲河

松花江,唐时称粟末水,金、元、明初,称宋瓦江,明宣德年间始称松花江,取自满语“松阿里乌拉”的音译。

松花江发源于吉林省白头山天池。天池水从乘槎河流出,跌入二道白河,河水腾着白浪,从原始森林蜿蜒而出,至两江地方会头道白河、富尔河,始称松花江。江水经抚松西北境,过高山峡谷、丘陵平原,经古老的吉林乌拉地方至扶余三岔河口,会北来的嫩江,回肠般从西北转向东北,会牡丹江,过同江而入黑龙江,又有乌苏里江汇入而奔向鲸海(亦称东海、日本海)。

松花江从天池出水口至黑龙江入海口,全长1745公里。两岸森林密布,草原广阔,土地肥沃,物产极为丰富。早在两三万年前就有人类居住,是北方民族,特别是肃慎——满族族系繁衍生息之地。这个族系的子民无不将松花江视为本民族的母亲河,亲情可感,敬畏有加。

创世神话,悠远绵长

古老的满族创世神话里讲,宇宙初始,天母阿布卡赫赫(赫赫,源于满语佛佛,天女、母亲之意)派侍女催动神鼓,开创世界。第一声鼓,有了蓝色的天;第二声鼓,有了黑色的地;第三声鼓,有了白色的水;第四声鼓,点燃了红色的太阳火;第五声鼓后,才慢慢地出现生灵万物和人类……这里,圆形的神鼓象征着浩瀚的宇宙,其声响象征着宇宙的风雷和神灵的脚步。

这则神话,隐约透露出冰河消退之际,北方先民初创人类文明的信息。满族的创世女神阿布卡赫赫,就产生于松花江流域。

据人类学家推断,据今大约2万~4万年前,冰原北移,北方人两次大规模地北徙,趁着冰河期海平面下降之机,追随掠食丰美苔藓植物的动物群,通过裸露的大陆桥,越过白令海峡,到达美洲荒原。埋藏于地下的石刀、石斧,磁针般指出北方古人类迁徙路线。古勿吉人是否是这些北徙人的滞留者,已不易稽考,但松花江地方是古人类的聚散地是无有异议的。

满族摇篮,见诸史乘

满族属于肃慎族系。肃慎氏通中原最早,唐虞三代数千年不绝,舜帝时就有肃慎氏来朝,以楛矢石砮贡于周朝而见诸史乘。秦时,向边陲修驰道,通向东北隅。汉唐以来,置州郡,设路治,文化南来,遂有汉代玄菟、乐浪郡之设置,海东盛国之唐风逾海远播东瀛,女真人崛起于江左,成就百年霸业。肃慎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披荆斩棘,耘垦拓殖。自辽而金而元,暨于有清,崛起白山之隅,黑水之滨,龙腾虎跃,金戈铁马,南向以制中原,数度成为改变中国历史的决定性力量。这一奇特的历史景观曾使人类学家、历史学家迷惑不解。松花江流域物产的丰饶,是北方民族崛起的物质条件;“万物有灵”的萨满观念,产生巨大的凝聚力,是北方民族代起代兴的精神力量。女真和满洲均将松花江视为孕育本民族的母亲河。

大约在1602年秋冬,长白山火山爆发,是有史料记载以来世界第二大的火山喷发,其规模仅次于印尼的坦博拉火山大爆发,喷出火山灰不少于一百立方千米。著名满族学者富育光先生早年搜集到一则有关松花江形成的传说,叫《勇敢的阿浑德》, 说的就是部落人与火山灾害斗争的故事。当时部落人居住在珊延毕尔罕(白花花小河)地方,一天突然来了一条火龙,顿时烧焦了森林原野。西伦妈妈(妈妈,满语,即奶奶。常作为女神的尊称)领着部族人逃至一环山小河边。这时,来了两个小男孩,一个叫诺温,一个叫阿里。小哥俩转眼长成膀大腰圆的巴图鲁,诺温手持虎神额娘给的虎须枪,阿里手拿雕神额娘给的雕翎箭,与喷火怪龙展开殊死搏斗。他们从北海背来冰块塞住火龙洞,杀死火龙,兄弟俩也英勇牺牲。哥俩的英灵化作两条大江,一个叫松阿里江(松花江),一个叫诺温江(嫩江)。西伦妈妈沿江寻找两个儿子,哭瞎了双眼,倒在长白山下,化作温泉女神,守护大江源头。

这一动人的传说故事,说的是在人类历史上,每个民族在形成共同体和建设自己家园时,都经历过艰辛和苦难,在与自然灾害斗争中积累经验,形成自己的宗教信仰从而凝聚成民族共同体。

追溯满族的历史,最迟也要从建州女真说起。《满族通史》载:“建州女真的原住地在黑龙江流域,14世纪中期比较集中地区是在松花江下游以及松花江与黑龙江汇合处一带。” 满族是以建州女真为核心,统一了海西女真、东海女真后才逐渐形成民族共同体的。大约明洪武年间,努尔哈赤先世猛哥帖木儿的斡朵里部,于元末明初,由松花江一带,南迁至绥芬河、图们江流域,把本民族天女吞朱果生圣子的神话锁定在长白山。从此,三江源区的长白山成为满族的发祥地。

女真人南迁之前,主要居住在松花江、图们江两岸。东临大海,北接室韦,地饶山林,田宜麻谷,土产人参、貂皮、东珠、生金、松实等。宋辽时,由于“榷场”的开设, 人参采挖和贸易发达起来,成为部族财富的主要来源。“至明代,女真人分布日广,采参成了这个民族的支柱性产业,推动女真社会经济的发展。”后金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丰饶的“参貂之利”,加之农业的发展,使其很快积蓄起击灭明朝的力量。

大江神祇,至尊至爱

松花江流域的满族人,在与自然灾害斗争中开辟自己的家园,在万物有灵观念支配下,产生了庞大的神灵体系:天母阿布卡赫赫催动神鼓,隆隆声中创造了宇宙;地母巴那吉额姆硕大的乳房流溢的乳汁,哺育着人祖;生殖女神佛朵妈妈以柳叶为媒介,化育出世代子孙;火神拖亚拉哈不惜将自己烧成怪物从天神那里偷来火种,为人类带来温暖、光明和火的文明;歌舞女神玛克沁妈妈把神谕妙曲传给族人,从此世上有了欢歌;当天女佛库伦在布库瑚里池沐浴误吞朱果致孕生下爱新觉罗·布库里雍顺,族人有了统领各部的酋长。追溯这些女神的出源,包括天女佛库伦 均出自长白山。谁也不要低估神话传说在满族共同体形成过程中的作用。三天女吞朱果生圣子的传说原胚胎孕育在黑龙江岸的瑷珲古城,或者牡丹江马大屯地方曾是她的“歇脚包”,但只有坐实在长白山元池的时候,才产生了摧枯拉朽的威力和万水归宗的凝聚力,形成了以此神话为指归的满族共同体。

松花江的儿女,与至尊至爱女神结缘于母亲河松花江。每至冰消雪融、春江乍开,族人便聚集江边,举行宏大的江祭,用洁净的江水代酒,隆祭水神木克妈妈,冬天则贮江心洁净的冰备祭诸神。在族人的心目中,松花江源头长白山的金楼、银楼里,住着一铺铺神。

吉林省九台市莽卡乡东哈村石克特里氏满语神本《排神神词》赞美他们的摄哈占爷时,唱道:“统帅巴图鲁众神行于长白山,从银河般的松花江下来。”摄哈占爷是一般满族人都崇祀的长白山山神之一。据传,他长着红胡子,骑着枣红马,挺着长枪,常常从松花江源头的长白山而降,为族人扶危解难。

因居地不同,大江支流纳殷河、拉林河、尼什哈河等,也同样住着自己的保护神,同样受到一代代族人的崇祀。长白山二道白河地方则供奉朱禄瞒尼(朱禄,满语,一双)。这位太爷的圣灵由尼什哈河下来。神武的形象,骑术精妙的灵圣,就是朱禄瞒尼。

同一石姓,居住在老厄河的则供奉自己的神主,出自长白山老根基的满人,到松花江两岸落户,已经很久很久。头辈太爷,左手持神镜,右手使长枪,领着三位神主,历经千山万水,从老厄河下来。从石光伟搜集的满族神歌看,无论从哪条河下来,其水都流入松花江,都离不开长白山这老根基。

从石姓家族三大户联唱的神歌而推知满洲诸姓,他们对长白山、松花江至诚至爱的最高形式是把祖先神格化,把先祖神灵庇佑的文化因子贮存于民族的记忆,代代相因。对山神、江神的信仰,一旦成为整体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便产生摧枯拉朽的力量,从而展现松花江地方千载石砮雄风,百年金源霸业。

金世宗大定十二年(1172),敕封长白山兴国灵应王;大定二十五年(1185),“有司言:昔太祖征辽,策马径渡,江神助顺,灵应昭著,宜修祠宇,加赐封爵,乃封神为兴国应圣公,致祭如长白山仪。” 世宗封江为“公”,虽说比封山为“王”低了一级,但礼遇规格不比长白山差,同样是盖庙致祭。

大清康熙皇帝对松花江的崇祀比金世宗亦不逊色。康熙十六年(1677)诏封长白山神。“明年复改祀北岳(此指长白山)、混同江。逾二年始望祭……” 就是说,封长白山山神的第二年,改为既祭长白山,又祭松花江。之后祭松花江基本纳入国礼,即祭“岳镇海渎”(渎,河渠)。康熙朝明文规定,除了祭祀“江渎、淮渎、济渎、河渎,又兀喇长白山”。明确规定祭长江、淮河、济水、黄河外,加祭兀喇江,即松花江。祭江的形制和规模“又以松花江导源长白,依望祭北海制行”。

乾隆年间,在松花江建江神庙,祭如北海神庙,祭祀规模和形制之高,堪比海神。 v6Tzg5tfEvIu4IIZ1Q41a9P/19AvoGDsvaS3WNS4T/oSeTLOfBG3PN/d22CbbT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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