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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二
一部新颖别致的红学新作

刘耕路

第一次读《红楼梦》时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似懂非懂,基本不懂,至今已是60年过去了。这60年间时断时续,读了忘,忘了读,忘的多,记的少,然而对第一回里的一句话“朝代年纪,地域邦国却反失落无考”一直未忘,一直在琢磨其涵义何在?

《红楼梦》一开始,就点出“姑苏”“金陵”等字样,非地域邦国而何?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引出贾雨村纵论历史人物,上起“尧、舜、禹、汤”,下迄“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可见书中故事不在尧、舜之前,明明是在明代之后,非朝代年纪而何?“失落无考”本是不想让人相信的敷衍话,然而还是挡不住人们的“猜谜之心”,再加上“真事隐去”,“假语村言”,“谁解其中味”之类的说法,愈发引起一些人一探究竟的兴趣,于是历史上诞生了红学研究的一大流派——索隐派。基于上述想法,我对《红楼梦索隐》《石头记索隐》《红楼梦释真》等索隐派著作向来浅尝辄止,从未读完,因为不想承认其价值。

然而认真读完作家陈景河先生的《〈红楼梦〉与长白山文化》之后,我的想法有了很大变化,感到我原来的态度未免过于轻率,甚而至于有几分盲目。景河先生的书即将“红楼梦”与“满洲”两个“概念”紧紧联系在一起,这是他立论的始点和终点。约略说来,他有如下几个重要论点:

(一)书中“大荒山”实指满族发祥地长白山。考定此点之后,“女娲石”便成为清代满族这一统治民族的象征。他们金戈铁马,于1644年入关取得天下,相当于天已补齐;剩下一块石头,派不上用场,不甘寂寞,苦求僧道将其携入红尘,托生贾家,于是有了一部《石头记》,亦即《红楼梦》。

(二)第五回书中的“太虚幻境”形同满族萨满女神神殿。主人公贾宝玉魂游太虚幻境,实则是护婴女神警幻仙姑为这位13岁的满族小阿哥举行“成丁礼”。翻看家族档册、听唱家族人物历史、接受性教育等,描述了整个“成丁”过程。

(三)第一回中的“灵河”与“绛珠草”的象征和隐喻皆与满族相关。“灵河”,系指满族的母亲河松花江,“绛珠草”的原型是长白山的人参仙草。

(四)宝、黛双璧实为满族童贞时期少男、少女形象。宝黛的不合时宜,表现出的矛盾冲突,并非封建叛逆与封建专制的冲突,而是人物性格之间的冲突,即宝、黛是从满族的故乡长白山大林莽而来,带着满族童贞时期的性格特征,与中原传统的俗世格格不入。

(五)秦可卿、贾母等皆为满族风俗人物。秦可卿出身高贵,却并非如刘心武先生所说,是隐匿在贾家的“皇姑”,而是太虚幻境警幻仙子的“吾妹”,身份是神女。她在贾家属于“家(族)萨满”,承担沟通神、人两界,维护家族绵延繁衍的职责。无奈贾家气数已尽,不可挽回,故秦可卿早早地回归仙班。贾母并非“封建专制的总代表”,实为一位风俗人物,满族称为“福太太”,多福多寿,多子多孙,而且世事洞明,人脉广博,在贾家起到“制衡”作用。

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作者曾经和我谈过《红楼梦》与满族的关系,我觉得很新颖,以为《红楼梦》研究处于板滞的情况下,他的想法也许可以独辟蹊径。到上个世纪末,他发表了《〈红楼梦〉与长白山——大荒山小考》《“太虚幻境”辨》《〈红楼梦〉中东北风》等有相当影响的论文,他的红学研究渐渐铺展开来。今年秋季,他来北京看我,把一部皇皇巨著摆到了我的案头。对这部书稿,三个多月来我几乎“天天读”,边读边按作者的提示去琢磨,颇有所悟。

《红楼梦》第一回,写小乡宦甄士隐丢失爱女,大火烧光了家业,回到田庄又不得安身,最后投奔岳丈封肃。对“封肃”之名,甲戌本《红楼梦》眉批:“托言大概如此之风俗也。”我当年读书至此,也注意到了“风俗”二字,以为不过指的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类,景河则特别警觉,认为《红楼梦》的真实皆隐含在“风俗及其变异”之中。《红楼梦》里的“真实”(或“真事”),是指满族整体的真实,并非指具体皇帝、宰相、官吏的真实。他曾对我说,迄今的新旧索隐派之所以走错了路径,就是把《红楼梦》当作历史纪实来对待,到书中寻找某些官宰或皇家的真人真事,以至于发生随便对号码、胡乱扣帽子的错乱。他对索隐派的这个批评,可谓鞭辟入里,切中肯綮,令我觉得十分痛快。

《红楼梦》中有南俗,有北俗,但以北俗为主,这是读者公认的事实。书中有汉俗,有满俗,而以“满文化居主,汉俗次之”,周汝昌先生此言是也。当我们循着民族文化风俗及其变异的“进路”读《红楼梦》,就会发现满族风习,贯穿《红楼梦》(前八十回)始终。下面我想就其荦荦大端略作表述。(1)称谓:老爷、太太、嬷嬷、哥儿、妞妞,尤其是“主子、奴才”,都是清代满族贵族家庭的称呼;(2)礼仪:请安打千、执手抱腰、尊女、敬老,尤其是“省亲”,皆为满族习俗;(3)发式、佩饰、服饰:贾宝玉的打扮就是活脱脱的满族小阿哥形象;王熙凤喜服毛皮,完全是满族贵族少妇的形象;(4)天足:书中除尤氏姐妹外,无妇女裹脚的描写,这是对满族妇女的不写而写;(5)居所:火炕、排插、碧纱橱等,皆为满族住房的设置;(6)选秀女:宝钗进京,候选秀女,这为清代满族所独有;(7)骑射:冯紫英随父打围铁网山,只有木兰“皇围”才可能将山围得“铁网”般;被鹰“捎了一翅膀”,说的是鹰手无能,猎鹰弃主而去,是东北满族鹰文化的折射;七十五回写贾珍居丧期间,生了个“破闷之法”,邀集一帮贵族子弟射“鹄子”。政、赦兄弟等以为习武是“正理”,遂命宝、环等跟着习射,反映的是清朝贵族尚武的观念;(8)第五十三回详细写了乌庄头进租,隐写吉林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之岁贡,当然是清朝独有的贡赋制度;(9)书中写到的跳神、祭星、换锁(索)等,亦是满族特有的习俗;(10)清代贵族爵位从“亲王、郡王”以下分十二个等级,其中有四个等级称作“将军”,如“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书中第十三回写到为把秦可卿的丧事办得“风光”,贿赂太监戴权为贾蓉捐个“龙禁尉”的虚衔,奉上的履历中就有“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的字样,亦是《红楼梦》写大清之一证。本文开头说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点到“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等明代的名人,那不就等于告诉你书中讲的就是清朝的故事吗?

本书作者认为,读懂文本,是理解和研究《红楼梦》的前提。欲知《红楼梦》里隐去的真事,就要到文化风俗的演进中去探寻。

从女真时代起,满族的经济生活是渔猎、采集、游牧、农耕的综合,使用的语言是属阿尔泰语系通古斯语族的满语,书写的文字是在蒙古文的基础上改造而成的竖写的拼音文字,萨满教确立了他们的信仰观念和崇拜对象,规范了他们的宗教崇拜行为。满族社会组织严密,纪律严明,严主、奴名分,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都倾向求实务实。以上诸要素的综合造就了满族文化的优点和特点。

满洲贵族定鼎中原以后,满族的主体也随之移居到具有悠久农耕文明的广大中原地区。清朝皇族及平定天下过程中形成的贵族的角色,也逐渐发生了历史性的转变。他们遇到了汉文化巨大的挑战。康熙、雍正、乾隆等够得上英明的皇帝,一方面尊孔崇儒,读经重道,像海绵吸水一样充分接受汉文化的浸润和滋养,同时也对汉民族文化和生活方式对满族文化特色的解构和侵蚀保持了相当的警惕和抵制。

康熙帝选择木兰围场作为皇家猎苑,在这里举行“木兰秋狝”,就是要以行围狩猎的方式演练军旅,保持其祖先生活方式和勇武精神。雍正临死立遗嘱:“后世子孙,当遵皇考所行,习武木兰,毋忘家法。”他们想方设法防止子孙在城市生活中腐败堕落,然而还是未能躲开历史的嘲弄和惩罚,后来“八旗子弟”终于成为“草包无能”“废物点心”的代名词。《红楼梦》写了贾家“水、代、文、玉、草”五代人——“一代不如一代”(冷子兴语),有没有八旗子弟的影子?我以为就是八旗子弟的影子。

景河先生认为《红楼梦》是反映大清王朝社会生活的,主旨立意在于揭示满族的盛极而衰,我不敢说这个论断就是确论,但可以说它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独辟蹊径,新颖别致。我过去曾经认为、现在依然认为《红楼梦》研究永远不会有最后结论;如果有,那就不是《红楼梦》了。既然如此,只要是能够引发读者做有益思考的著作,都应该欢迎其问世。

景河先生是吉林省著名小说家,他塑造的小说人物有棱有角,个性鲜明,令人喜爱。现在这位小说家写研究小说的著作,文字依然灵动活泼,令人生悦。

我相信聪明的读者读过本书后,收获会比我更多。

2012年12月30日北京万寿山下

(刘耕路,中共中央党校教授,原中共中央党校文史教研部主任) 9OPPq0vLr66SI6TNqPDVQtfL+wJ7m4jszyWTpaGGz+bwZW13tSOS59o4RUL0j9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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