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
唐末大诗人温庭筠是初期词坛上的第一位大作家。他的词,和他的诗一样,也是若明若昧,若轻纱的笼罩,若薄暮初明时候的朦胧的。他打开了词的一大支派,一意以绮靡侧艳为主格,以“有余不尽”,“若可知若不可知”为作风。所谓“花间”派,实以他为宗教主。故《花间集》录他的词至六十六首之多,可见其中的消息了。庭筠原是一位大音乐家。《唐书》谓他“能逐弦吹之音,为侧艳之词”。所著有《握兰》《金荃》二集。惜今《握兰》已佚,《金荃》也全非本来面目 。欲见温氏之全,已不可能。这是很大的损失!但即就《花间》《金荃》诸集所录者观之,也已略可见出他的风格的一斑了。
词中的“侧艳”一派,先已见之于杜牧之的《八六子》:“听夜雨冷滴芭蕉,惊断红窗好梦”一词。然庭筠则是第一个以全力赴于此的词人。他所写的是离情,是别绪,是无可奈何的轻喟,是无名的愁闷。刘禹锡、白居易诸人的拟民歌,全是浑厚朴质之作。到了庭筠,才是词人的词。全易旧观,斥去浅易,而进入深邃难测之佳境。庭筠词的作风,可于下列诸词里见之: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菩萨蛮》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更漏子》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皇,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南歌子》
他所述的是烟,是月,是春雨,是香雾,是水精帘、颇黎枕,是鸳鸯,是凤皇,是金鹧鸪、金鹦鹉,他连选取的对象,也是那么样的绮靡绚煌,金碧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