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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俗文学的影响,在北宋的文坛上还未十分显著。我们猜想,这些俗文学、叙事诗、民间歌曲与变文等,必已在民间十分地流行着,然而文人学士却完全不加以注意。大多数的文人学士却还在那里长歌曼吟着流传于他们的一个阶级及与他们的一个阶级接触最繁的歌妓舞女阶级之间的词,提倡着载道的古文与古来相传的五七言古律诗。词在唐末与五代,已成了文人学士的所有物,民间虽仍在流行着,然已染上了不少的“文”气,加上了不少的雅词丽句,离俗文学的本色日远,换一句话,即离民间的爱好亦日远。他们几乎为文人学士的阶级所独占。他们的不能诉之于诗古文的情绪,他们的不能抛却了的幽怀愁绪,他们的不欲流露而又压抑不住的恋感情丝,总之,即他们的一切心情,凡不能写在诗古文辞之上者无不一泄之于词。所以词在当时,是文人学士所最喜爱的一种文体。他们在闲居时唱着,在登临山水时吟着,他们在絮语密话时微讴着,在偎香倚玉时细诵着,他们在欢宴迎宾时歌着,在临歧告别时也唱着。他们可以用词来发“思古之幽情”,他们可以用词来抒写难于在别的文体中写出的恋情,他们可以用词来庆寿迎宾,他们可以用词来自娱娱人。总之,词在这时已达到了它的黄金时代了。作家一作好了词,他便可以授之歌妓,当筵歌唱。“十七八女孩儿按执红牙拍,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这个情境岂不是每个文人学士都所羡喜的。所以,凡能作词的,无论文士武夫,小官大臣,都无不喜作词。像秦七,像柳三变,像周清真诸人,且以词为其专业。柳三变更沉醉于妓寮歌院之中,以作词给她们歌唱为喜乐。所以我们可以说一句,在词的黄金时代中,词乃是文人学士的最喜用之文体。词乃是与文人学士相依傍的歌妓舞女的最喜唱的歌曲。换言之,词在这个黄金时代中,乃是盛传于文人学士的一个阶级及与文人学士的一个阶级最接近的歌女阶级中的一个文体。到了最后,词之体益尊且贵,且已有了定型,词的生命便日益邻于“没落”了。我们猜想,当时民间或仍流行着唱词的风气,非文人学士的阶级,或仍保存了或模拟着文人学士的唱词的习惯。然而文的词语已日渐地高雅了,词的格调已日渐地艰隐了,词的情绪已日渐地晦暗隐约了。听者固未必深明其义,即唱者也只能依腔照唱而已。所以这一个时代的民间的听词者,或已到了“耳熟其音而心昧其义”之时了。当时的人,往往讥嘲柳三变的词太俗,然而哪一位词人的词,有柳氏的词那样的流行呢?柳氏的词所以能够“有井水饮处,即能歌”之者,正以其词之浅近,能够通俗。其实柳氏已太高雅,其音调虽甚谐俗,其辞语恐已未必为当时民间所能懂得。
综言之,词的黄金时代恰可当于“北宋”的这一个时期。到了北宋以后,词的风韵与气魄便渐渐地近于“日落黄昏”之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