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论学什么都要取法乎上,从最好的、最经典的、最规范的学起。表现在书法上,就是临摹:先练习写字写到和范本一样的程度。在这一过程中,用笔会了,结体会了,基本功就打下了。
学习书法必临帖,故择帖尤为重要。首先应尽量采用最接近真迹的精良版本。宋米芾《海岳名言》云:“石刻不可学,但自书使人刻之,已非己书也。故必须得真迹观之,乃得趣。”此话颇有道理。若能见到真迹影印者,便不必再用刻石拓本。如习颜字,可采用《自书告身》墨迹影本。如习刻石拓本,应择摹刻精良或较早者如《群玉堂帖》《九成宫醴泉铭》《多宝塔碑》《东方画赞》。其次,要选择适合个人兴趣、爱好之字帖。中国书法艺术,历代名家层出不穷,风格各异,流派纷呈,或潇洒秀逸,或刚劲挺拔,或开拓奔放,或浑厚古朴。因为各人欣赏兴趣不同,在范本选择上不能强求划一。再次,选帖还须从能陶冶、锻炼情性方面考虑。如拘谨者应择开拓之颜书,纵放者应择严谨之欧书,淳朴者应择瘦挺清劲之柳书,方能达到学书之目的。第四,楷法晋唐和魏碑。唐楷成就高,法度规整,形体完美,结构精到;魏碑骨法洞达雄强,结体端庄谨严。
所谓“临”,即将碑帖置于近旁,观其大小、点画、结构、笔意、形势,认真仿习而写之。所谓“摹”,有三法:一是将透明纸覆在碑帖之上,笔随影走,按其曲折婉转用笔描习之,此谓“满摹法”;二是双钩廓填法;三是单钩中锋法。摹帖须精研细摹,点画无误,掌握特点,摸索技巧,追求笔意神采。宋黄伯思《东观余论》云:“临,谓以纸在古帖旁,观其形势而学之,若临渊之临,故谓之临。摹,谓以薄纸覆古帖上随其细大而拓之,若摹画之摹,故谓之摹。又有以厚纸覆帖上就明牖景而摹之,又谓之向榻焉。临之与摹二者迥殊,不可乱也。”临摹在得师承,求其形似神似,形神兼备。故姜夔《续书谱》云:“临书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笔意;摹书易得古人位置,而多失古人笔意。临书易进,摹书易忘,经意与不经意也。”临摹还在于“不纯师”,创出独立风格。清周星莲《临池管见》云:“初学不外临摹,临书得其笔意,摹书得其间架。临摹既久,则莫如多看,多悟,多商量,多变通。坡翁学书,尝将古人字帖悬诸壁间,观其举止动态,心摹手追,得其大意。此中有人,有我,所谓学不纯师也,又尝有句云:‘诗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烂漫是吾师。’余尝谓临摹不过学字中之字,多会悟则字中有字,字外有字,全从虚处着精神。彼抄帖画帖者何曾梦见。”
初学者先要摹书。初学写字的人,心中无准绳。还是找一个范本摹写容易上手。摹时,首先要注意的是笔法,也就是范本上的点画的形态,以便领悟其运笔方法,依样画葫芦,务必达到形似。孙过庭说:“察之贵精,拟之贵似。”这也是摹书的要诀。观察范本不精细,摹写得当然不像。如果在摹写过程中不注意观察范本的运笔之法,那就收效不大。
又譬如摹写颜真卿。颜真卿的书法起止圆浑,起笔都是藏锋,收笔都是回锋,而且在藏回的地方,一定要顿笔。了解了这些要领,摹颜书才能形似。
譬如摹写柳公权。柳书“勒”画的起笔处方而有棱角,要知道这里不必用藏锋而用切笔就可,这一点与颜书不一样。
又譬如摹写赵孟。赵书起笔与收笔处接近于颜真卿的方法,也是藏头护尾,但是赵的顿笔要写得较轻。
初学者还要注意在摹写过程中,至笔画转折的地方,方棱的要翻笔,圆浑的要绞笔。照这种方法摹书,不但能得到古人书法字体的位置,而且连笔意也得到了。其次,要注意结体。在摹书过程中,要注意观察范本中点画的穿插位置,做到手摹其形,心究其理。这样心手并用,长此以往,摹帖中各字的结构,深印于脑海,即使把范本拿开,自己也能凭记忆摹写出,分毫不差。《续书谱》上说的“摹书易忘”,指的是不经意依样画葫芦。如能在摹写时手到心又到,怎么能容易忘却呢?书法作品都是形与神并重的,在摹写时,注意一点一画的位置,得到的是形体上的“像”。临写时,注意范本上每个字的性情气势,得到的是精神上的“像”。然而,精神是寓含在形体之中的,有无精神的形体,而没有无形体的精神。不得形体,怎么得到精神?初学者一定要先从摹仿入手,摹的次数越多,心里越明白,手下之笔越熟练到位。心精手熟之后,可以进一步到临写范本的阶段了。
初学书法的人,尤其要注重勤摹。因为摹书能带人循规蹈矩,久而久之,就由勉强进入自然,进而从心所欲,笔毫使转得当。再由摹书进入到临书阶段,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如果不经过摹书这一阶段,你的手很可能变得像脱缰的野马,像无的之箭。虽然你可能也粗粗地模仿人家学习书法多年,但很难掌握书法中的窍门,这是智者所不取的。
摹书的用纸选择。古代纸质粗厚,古人遂发明了一种方法,即用黄蜡熨涂到纸上,使纸透明,以便于摹写。这种方法叫硬黄法。还有一种方法,即纸盖住范本映着明亮的窗户来钩摹,这种方法叫响榻法。近代以来,薄而透明的纸张很多,只要纸不漏墨都可使用。有一种纸叫“油川连纸”,透明不漏墨,又不过于光滑,是摹书的上好用纸。
摹书必须一挥而就,不可重描。摹书贵在求似,但必须一挥而就。挥就后的字可能与范本有出入,但千万不可重描补救。点画一经过重描,神采全无,纵使看起来形似了,也不足取。开始摹写时,与范本出入之处肯定比较多,摹写时间长了,又渐渐掌握了运笔方法,就能逐渐与范本面目相差无几。到这时候,学书者可改用临摹相间的方法。方法是先于范本上摹写一字,下留空格,再临写一次。经过多次实践,临写字也能像范本上的字了,就可进入完全临写的阶段。如果觉得完全临写时有些走样,还可用亦临亦摹之法。开始摹书时可以用双勾摹写的方法、间互练习的方法。总之,摹与临相辅相成,各不妨碍。
描红不如摹帖。儿童学习书法,描红是常见的方法。描红即取红字范本,依样描写。这种方法跟摹书的功用一致,但市面上所售的描红本,质量不高,儿童学之,易误入歧途,终不如直接摹写佳帖。
初学者往往把握不住点画的正确位置,写出的字不成样子。为避免此弊,可选用九宫格纸,每页有九大格,名为“大九宫”。每大格中又分为九小格,名为“小九宫”。同时采用明角或者玻璃,另外画出小九宫,盖在范本中所要临写的字上。这样,按照格子移动临写,点画位置就能与原帖相仿佛。九宫格不但便于临书之用,还便于练习书法结构。
九宫格实际上是把一个汉字从中心定位,把点画向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做圆满的安排,把字写方、写圆。虽然大家都说汉字是方块字,但是从书法上说,要把结构写圆满。
用九宫格临书时间长了,手渐渐精熟,就可改用“框临法”。框临即以画纸为格,格内不另外画小九宫格,每格一个字,在框的正中,使各个字均匀分布于各个格内,左右齐平,上下一贯。至于临写行草书,因为各个字之间连绵不断,可直接用行格,不必再用九宫格及框临法了。所谓“行临法”,即在纸上只画直行线,不画横线,每行字数多少不拘,只须在临写时字居行的中央,各行首尾相齐。熟练了以后,再采用“篇临法”,即把纸上的“行线”也去掉,而用眼睛目测来定位,做到每行宽窄相等,上下齐平。
临书的要点是临书要胸有成竹,不可匆忙落笔。临书时,未写之前,先熟读范本,体会其中的性情和气势,了解字的笔意结构,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挥毫落纸,一挥而就,一气呵成,字就像是自己创作出来的。不能看一笔,写一笔,再看一笔,那样会导致笔画拼凑,神采全无。
仔细鉴别范本上的字。古代留存下来的金石文字不少看上去都模糊残损,传承下来的法帖有许多经过多次摹刻已经失去了真味。学书的人,需要对此加以辨别,不能不加分析,照样画葫芦。举个例子来说,秦代的《石鼓文》已经残损不少,大书法家吴昌硕用了一生的经历去临写《石鼓文》,不但没有把字写坏,反而得了《石鼓文》的笔法、结构、精神和气韵,并且在此基础之上有所创新,这才是临书的典范。
临摹要有合理的次序和步骤。初学书法的人,在临摹上还要有一定的次序,由浅入深比较好。如果逢帖就临,遇碑就摹,则会贪多嚼不烂,事倍功半,长期下去,是很少有进步的。要从精于一开始学习,坚持下去。
那些书画大师们,都有终生临习古代名碑名帖的习惯。临摹要有次序。临摹是学习书法的基础功夫,无论我们取法何种碑帖,都应从此入手。初学者心不精,手不熟,自然要勤临摹,就是到了心精手熟之时,也不要故步自封。还应该广泛吸取,遇到真心喜欢的帖碑,随时临摹,不可轻易放过。取法越博,下笔变化就越多。临摹愈勤奋,则技艺愈精熟。古人说艺无止境,书法学习也是这样。
从书体角度讲,临摹应从楷书开始。原因有三方面:一是在书体中,楷书比较实用,应用广泛。楷书结构严整,点画分明,题写匾牌,抄写文书,样样适用。二是楷书的点画方圆兼备,八法皆备。先学习正楷,才能熟练运笔。运笔方法熟练后,使转随意,方圆任用,这时候再来学习篆隶和行草,自然能驾轻就熟,无往不利。三是正楷的结构中正、匀称,字中有连贯,有参差,有飞动,五要素都兼备,跟篆书、隶书、行书、草书这些书体偏重某方面不大一样。学习书法的人,如果精于楷体,减去书体中匀称的分量,增加参差飞动的比例,字体就近于行草了。减少飞动参差的比例,增加中正匀称的份量,字体又近于隶书和篆书了。
先学习篆书、隶书的说法不可取。有人主张学习书法宜从篆隶入手,原因一是篆隶产生在正楷体的前面,先学篆隶是从源头开始。原因二是正楷易学,篆隶难攻,先学篆隶是为了先难后易。此种论点似是而非,最易误人子弟。我们认为,篆书固然是楷书之祖,然而两者运笔是各不相同的。秦代之前,尚无毛笔,当时的籀篆都是用竹笺醮漆书写成的。所以点画不造作,自然圆浑,没有锋棱,结构也以中正匀称为主。隶书的点画还基本上和篆书差不多。隶书虽然增加了横挑和出锋,在结构上却没有摆脱中正匀称的格局。今天我们使用的毛笔,以写正楷最为方便,如果用长锋健尖之笔,作圆浑整齐的书法,有些格格不入。除非书写者训练有素,精通运笔,否则是很难达到那种效果的。
前面说到学习书法的人应从临摹楷书入手。但是,学书法的人只学正楷,不学其他书体行吗?我们认为不可。
有一种人,学习书法的目的仅在于应用,故学习楷书,再简单地攻一下行书,就可以应付日常之用了。但是,如果不光是为了日常应用,而想深究书法中的妙理,把书法作为艺术来学,那么,正草隶篆各体都要兼习。如果不这样,书法中的变化和用笔结构等道理很难贯通,书法的艺术内涵也很难得到。
但是人的才力有限,想要各体兼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好是专精一种书体而又兼通其他书体,从精于一开始,然后泛滥百家,就不难达到神妙的境界了。
如果不兼学各体是不好的。不学习先秦古文书法,就达不到奇古和圆浑融通的境界;不学习篆书,书体很难端庄凝重、优美匀整;不学习隶书,书体很难达到朴茂厚重的境界;不学习行草,书法就难飘逸潇洒而飞动。一个有志攀登书法艺术高峰的人,一定不要故步自封,要兼收并蓄,博涉多优。
学楷书的取法次序。楷书体势,各代不同,各家也不同,应该从哪里入手呢?楷书萌芽于汉魏,经过两晋的发展,在六朝时代开花,于隋唐时代结果。唐代以后,楷书面目变化不大,故学习正楷应取法唐代以前。唐代以后的楷书,只可供观摩,不可供效法。汉魏时代的楷书,形体未成熟,初学者不要从这里入手。晋人楷书流传到今天的,只有小字,而无大字,初学临摹,也不很合适。
这么说,可供初学者临摹的正楷书法应在六朝和隋唐之间。六朝的碑版,用笔或者是纯方,或者是纯圆,笔法比较明朗;而唐代楷书方圆并用,笔法融合无痕,不容易把握。六朝楷书结体奇古,初学较难;唐人的正楷结构平正,较适宜初学。综上所述,历来主张尊魏卑唐与主张尊唐卑魏的两种说法,都各有偏颇之处。
折衷以上两种说法,平心而论,六朝的楷书和唐代的楷书中用笔方圆兼备的、结体较为平正的,都可以用来作初学的范本。如《始平公造像记》《郑文公碑》《刁遵墓志》《崔敬邕墓志》《张猛龙碑》《张玄墓志》《龙藏寺碑》《董美人墓志》,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虞世南《孔子庙堂碑》,褚遂良《雁塔圣教序》,颜真卿《多宝塔感应碑》《颜勤礼碑》,柳公权《玄秘塔碑》等,学习临摹都有利无弊,初学者都可以拿它们作范本。先摹后临,从专精一种开始,在结构和运笔上取得逼真效果根基牢固后,再临摹其他。学习其他书体时,要补自己现有情况之不足,如果觉得自己写的字有凋疏感,就换一种结构茂密的临写;觉得自己的字过于拘谨,就换一种风格恣肆的临写;觉得自己的字有些轻飘,就换一种风格凝重的碑帖临写。临摹碑帖越多,则笔下字体变化也多,下笔也自然显得高妙。正楷的基础打牢后,再上溯篆隶,兼习行草。像这样遍临各代书作,广泛吸取诸家精华,努力耕耘,不出十年,你就会从一个初学者变为卓然自立的书法家。
从字的大小角度讲,临摹应从中等字开始。字径在一寸以上、二寸以下的,最为合适。先学习小字容易患紧缩而不开张的毛病;先学习大字,易患松散而不严谨的毛病,时间长了,积习难改。所以,精通小字的人不善于写大字,精通大字的人不善于写小字。只有从临摹中等字入手,结构疏密适中,宽严合度,收缩一下可成小字,扩展一下可成大字。
以上谈论临摹的顺序,一般依此顺序,进步要快些。但并不是说楷书未精,行草书便不可学;中等字未熟练,就不可学习大小字;方笔未精通,便不可学习圆笔。从人的性情方面来讲,一个人的活动方式长期不变,是容易疲倦并生厌倦情绪的,从而导致一件事情半途而废。所以学习书法也应力避这种厌倦情绪的产生,在学习过程中,不时变换范本,以调剂情绪,增加兴趣。况且书法中各体有相通之处,并有互补的地方。学习书法如能以一种为主,另外以相近的碑帖作辅助,进步就更快。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上述讲的临摹次序,学者也不必过于拘泥,大体不差就行。
前人都说“书画同源”。书画出于同一源头,但书法和绘画的学习路径并不完全一样。绘画是一种再现的艺术,中国画虽然注重写意,但也讲“像物象”,讲“外师造化”,就是以大自然为师。书法艺术则不同,它不是再现性的,不需要“写生”。张旭见公孙大娘舞剑器而书法长进,颜真卿向张旭问道,得到“夏云多奇峰”、“飞鸟出林,惊蛇入草”的回答,这都是艺术灵感的取象,而不是情景再现。例如张旭的《古诗四帖》,这些气象峥嵘的字迹不是再现夏天如奇峰峥嵘的浓云,而是得到了浓云的气象。具体到线条也不是画只飞鸟或惊蛇,而是得到了“飞鸟出林,惊蛇入草”那一瞬间的灵动惊奇的美感。
书法艺术既然不需要写生,那么学习书法究竟该从哪里入门?提高书艺又有怎样的途径呢?
临摹古代大家的法书,从来都是学习书法的不二法门,是历来学书者的必由之路。
我们知道,任何一门文化或艺术传统都有它的黄金时代或全盛时期。在这一时期,一些思想文化巨人会创造出奠基性的、难以逾越的精神财富来。我们追寻大师,重温经典,都是为了面向新时代的创新。所以我们如果准备走进书法艺术的殿堂,如果期望自己的书法造诣能达到一个较高水准,首先就要知道中国书法艺术的本源在哪里,何为“经典”,大师又是谁。
中国书法艺术的本源在哪里?它不在别处,就在中国汉字。中国始于象形的汉字是中国书法的大本大源。正是由这大本大源,才衍生出篆、隶、草、楷、行等各种书体。我们学习书法,就要懂得回到汉字流变的各个始发点上:写篆书要回到金文乃至甲骨文的始发点上;写隶书要回到篆书的始发点上;写草书要回到章草的始发点上;写行书要回到楷书的始发点上。这样练就的书法艺术,才是有本之木、有源之水,源远而流长。清代文字学发达,对这一点认识得十分清楚,金文铭文便成为人们学习篆书的不二法门。
什么是中国书法的经典?它是那些万古流传的绝妙法本。中国书法的每一种书体都有自己的经典法本。如大篆是金文、石鼓文,小篆是《泰山刻石》《峄山碑》,楷书是钟繇、王羲之和欧、颜、柳、赵的书作以及南北朝碑,草书是二王、孙过庭、张旭、怀素等大师的作品。
要讲中国书法艺术的大师,当然首推王羲之。王羲之生活的魏晋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时代,也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时代。中国书法是从晋人风韵中产生的。王羲之集历代书法之大成,他的书作为我们树立了楷书、行书的最高典范。所以自魏晋之后,几乎所有学书者都从学王羲之入手:学行书的人没有不临《兰亭序》的,欧阳询、颜真卿都是从学习王羲之入手而成为大师的。宋代苏轼说,颜真卿的《东方先生画赞》完全出自王羲之的经典,并称它“气韵良是”。史称唐太宗“心慕手追”王羲之的书法到了如痴如狂的程度。有这样一则故事,说唐太宗临王书的“戈”字总不像,一次写“戬”字把戈旁空出,让虞世南补上,然后给魏徵看,魏徵看过说:“圣上之作,惟戈法最为逼真。”可见虞世南学习王羲之书法的功力之深。
魏晋之后,唐代又出现了一个书法高峰,学书者有了更多的经典选择。比如苏轼的书法,既承继了王羲之,又得到颜真卿的神髓。颜真卿的书法把壮美推向了巅峰,以后所有写大字的人,无不学习颜真卿。
当然,除了王羲之、颜真卿之外,历代还有许多书法大师。对于一个中国书法的实践者来说,不论是学习大师的经典之作还是研习某一法本,都非常重要。大家知道,南宋书法无大家,这固然是当时国情使然,也与众多书家只注重“尚意”,而缺少对魏晋古典技艺的锤炼相关。到了元代,赵孟以复古为旗帜,高扬魏晋之法,可以说是匡正时弊,影响深远。元赵孟、明文徵明、董其昌学习书法的路径几乎一样,都是学魏晋钟王,又选学唐宋名家。明末清初以风格特异著称的书法家王铎说:“书未宗晋,终入野道。”他们都知道经典的力量。
溯本求源,学习大师和经典极为重要,但中国书法的各类经典之作众多,有些名碑连作者的名字都没有留下。面对如此丰富的书法经典,我们到底该从哪里着手呢?
学习书法一定要先选定一种自己最喜欢、最适合的书体入手,才能专心致志坚持到底。最怕的是今天临《九成宫碑》,过几天又临《多宝塔碑》,临来临去最后还是打不下基础。而且起手择帖也非常重要。取法乎上,仅得乎中。一般来讲,我们学习书法不能将近人书法作为基础来练习。比如说要学欧体楷书,就一定要从《九成宫》练起。有人图容易,从学欧体楷书的近代黄自元的书法练起,那是不行的。黄自元的欧体字比起《九成宫》来差得太远了。
那么,怎样选择入门的经典呢?应当选择自己最喜爱的,与自己的性情、审美最为相符的,当然必须是最一流的经典作品。选定之后就要遵循“择善固执”的原则,坚持练下去,直到把经典融化到自己身上。
古来每一位有成就的书法家都是从精于一开始的。邓石如篆书从《泰山刻石》入手,兼习《石鼓文》,融合汉碑篆额书法,将篆书写得生动流畅。他的隶书将《华山碑》《史晨碑》《张迁碑》等融为一体,自成一家。伊秉绶隶书从《衡方碑》额化出,将笔画线条挺直伸展,气度博大,而又以线的巧妙组合表现出独特的韵味。何绍基遍临汉名碑,各上百遍,尤其用功于《张迁碑》,将隶书写得雍容典雅,圆润多姿。有的人还从精于一开始到专精一生,近人吴昌硕醉心于《石鼓文》,自称:“数十载从事于此,一日有一日之境界。”他以数十年的精力,专心致志,始终不懈地临习《石鼓文》,晚年篆书写得越发精神饱满,气度沉雄,烂漫恣肆。
从精于一开始是为了打下坚实的基础,但是写得再像经典,也终究不是艺术的目标。所以有了基础之后,我们还要“泛滥百家”,“博涉多优”。
所谓“泛滥百家”,就是在已经有一家的坚实基础上广收博采众家之长,以期最终形成自己的艺术风貌,这就是出新创新了。不从“精于一家”开始,永远打不下基础;但是如果不能泛滥百家,取众家之长,也不可能在艺术上有所创新。
例如,欧阳询书学二王,又从北朝吸取险峻之风,从而形成他森然凛然、精密俊逸的欧体。“五绝”名臣虞世南,书法直接承智永传授,得二王之法,但又广学北碑,“接魏晋之绪,启盛唐之作”。宋代的米芾,也是书法崇尚二王,他又在此基础上遍临晋唐诸家法帖,以至于人戏称他为“集古字”。米芾先学颜真卿《争座位帖》,并下了很大的工夫,米芾不少特殊的笔法,如“门”部、“口”部、右“肩”部的顺势圆转而下,钩的陡起,都来自该帖。米芾又学欧阳询,如“满”字。他尤其认真学的是褚遂良用笔的变化多端和活泼生动。后来苏轼又点拨他“学晋”,米芾遂进一步上溯本源,经七年学习,终于在39岁时创作出了辉映古今的杰作《蜀素帖》。
宋徽宗闻名于世的“瘦金书”取法于唐代的薛稷,薛稷是魏徵的外孙,他专学褚遂良书法而能得其神韵,所以当时人有“买褚得薛,不失其节”之语。但是宋徽宗的瘦金书艺术成就远在薛稷之上,这是学习前人而能创新的范例。
赵之谦楷书人称“颜底魏面”,是以颜真卿书法为基础,广学魏碑,将唐楷与魏碑融为一体,形成了自己的面貌。现代草圣于右任先生先从赵孟入手,中年专攻魏碑。他在《杂忆》诗中回忆了研习《石门铭》和《龙门二十品》的辛苦历程,诗曰:“朝临《石门铭》,暮写《二十品》。辛苦集为联,夜夜泪湿枕。”
清代是书法的集大成时代。此时的文字学取得了空前的成就,文字学家们同时又都是书法家,这为他们研究文字学和提高书法艺术都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条件。清代还是碑学帖学交相辉映的时代。许多书法家跨越唐宋,直取晋人风韵,而又遍学南北朝生机勃勃的各碑。每一位有成就的书法家,都在自己最喜爱的经典上下了超人的工夫:郑簠隶书从《曹全》《史晨》化出,又杂糅行草笔法,所以把隶书写得活泼灵动;金农写《天发神谶碑》数百遍,又在汉隶诸多名碑上深下工夫,终于创出了独具特色的漆书。
董其昌说:“字须熟后生,画须熟外熟。”“熟”是什么?就是熟悉这门艺术的观念、法则、审美标准和理论体系,还要熟练掌握这门艺术的基本经典的技艺。每一位学艺者都无一例外要经历这一过程,就像宋代书法大师米芾也经历过集古字的阶段一样。但仅仅做到熟是不够的,还要创新,别开生面,即要熟后生,有法入,有法出。如果米芾仅仅停留在集古字的阶段,那他就不能成为“宋四家”之一的“八面出锋”的书法大师了。各家书体适宜用的毛笔也是不一样的。颜体一般使用羊毫比较好,柳体则适宜使用尖毫,但是如果要写瘦金书,则非得要用长锋狼毫不可(总之要用硬毫)。
各家书体使用的毛笔用毫长度也不一样。一般来说,王羲之、王献之书法适用一分毫;欧阳询、虞世南书法适用一分半毫;苏东坡、黄庭坚、米芾的书法一般用二分毫;颜真卿、柳公权的书法一般要用到三分毫。当然,这些都是前人的经验之谈,真正写好字还在于由法入、由法出,从规矩入手,然后大胆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