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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 第一

论十三首  脉证二条

此篇非仲景旧文也。《伤寒》论篇首,有“辨脉”平脉“伤寒例”,人皆知出于王叔和。《玉函经》篇首,有“证治总例”,太炎先生辨为出于六朝人。此篇之文,亦与全书不类,盖仲景书经汉末丧乱,即便散佚,后之编次者不止叔和一人,各以己意作为篇首耳。今从赵氏以下注本之例,存而释之。每篇所标论若干首,脉证若干条,数之不能悉合,无关弘旨,略而弗斠。

问曰:上工治未病,何也?师曰:夫治未病者,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四季脾王不受邪,即勿补之。中工不晓相传,见肝之病,不解实脾,惟治肝也。夫肝之病,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之药调之。酸入肝,焦苦入心,甘入脾。脾能伤肾,肾气微弱则水不行,水不行则心火气盛,心火气盛则伤肺,肺被伤则金气不行,金气不行则肝气盛,故实脾则肝自愈。此治肝补脾之要妙也。肝虚则用此法,实则不在用之。经曰:虚虚实实,补不足,损有余,是其义也。余脏准此。(脾王不受邪之王字,读如旺。)

此条当分三段,自“问曰至惟治肝也”为一段,举例以明上工治未病之理,且示肝实之治法。自“夫肝至调之”为一段,言肝虚之治法。自“酸入肝至要妙也”十一句似以后人注释语掺入正文,当删。肝虚以下为又一段,总结上两段,今分释之。

今上工治未病一段,意谓治病须先知其传变而预防之也。肝病传脾者,所谓木王侮土也。先实脾者,补脾气,使不受肝之克贼也。《难经·七十七难》亦持此说。然上工治未病之文,昉见《灵枢·逆顺篇》,其文曰:上工刺其未生者也,其次刺其未盛者也,其次刺其已衰者也;下工刺其方袭者也,与其形之盛者也,与其病之与脉相逆者也。故曰,方其盛也,勿敢毁伤,刺其已衰,事必大昌。故曰,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此之谓也。《灵枢》所云,不过言各种疾病,当及其未生与其方衰而刺之,非谓预防传变,义与《金匮》《难经》自异。意者,上工治未病,盖医家自古相传之语,后贤见仁见智,解释遂有不同耳。

于此须研究者,肝病是何种病,脾病是何种病,肝病又何以必传脾。若谓肝木脾土,木能克土,则语甚空泛,殊难令人理解。按《内经》之法,以愉悦舒畅为肝德,以忧愁郁怒为肝病,是则古医书所谓肝,乃大半指神经。愉悦则神经舒缓,忧怒则神经刺激也。《太阴阳明论》及《厥论》,皆言脾主为胃行其津液,是则古医书所谓脾,乃指胃肠之吸收作用也。然细绎古书,又多包括消化器官之全体而混称脾,故肝传脾者,乃谓忧愁郁怒足以阻滞消化耳。忧愁郁怒何以能阻滞消化,则交感神经之刺激也。交感神经者,植物性神经之一部,但有定型的反射,不能以意识指挥,其分布至广。外而瞳孔汗腺毛发,内而血管脏腑,皆属交感神经之领域。上古之人,浑浑噩噩,与鸷鸟猛兽相搏食,胜负之际,生死系之。故恐惧忿怒,常所不免,恐惧则逃遁,忿怒则斗争,皆须剧劳其肌肉,然人体一切器官,不能同时并用,肌肉剧劳,则内脏之消化作用必须完全停止。惟心房须供给多量血液于肌肉,肺脏须为肌肉加增吸氧排碳作用,大脑须量度敌我情势以为应付,故心肺脑之作用,与肌肉同时加剧。交感神经之分布与其作用,适合于逃遁斗争时之需要,故当恐惧忿怒之际,交感神经传出刺激,则胃肠停止其分泌蠕动,心脏加增其张缩,肺脏加增其呼吸。他若瞳孔放大,毛发森立,须髯戟张,则又显于外而张其威武者也。人体赖有此种本能,始得生存于洪荒世界。其后社会进化,人类无须与鸟兽搏食,则恐惧忿怒之刺激日少,而欲望渐多。生活程度日趋复杂,有所求而不得,则忧愁郁怒起焉。然人体之有交感神经也如故,忧愁郁怒之足以刺激交感神经也如故,交感神经受刺激而行其反射也如故。忧愁郁怒,非逃遁斗争所能解决,则无所用其肌肉,于是肌肉有余力,则经脉奋张。大脑有余力,则夜不能寐。心肺有余力,则心悸而喘。若是者,古人谓之肝病。胃肠常日受制,则消化不良,或干呕,或便闭,或胃脘痛。若是者,古人谓之肝传脾,西医书载神经性胃病多种,但知其原因为精神过劳,忧郁过度,神经衰弱,而不能言其所以然。又言慢性肠炎之病人,每因心志抑郁,而成疑病。Hypochondria(译言忧思病)以为因肠炎而致心志抑郁,其言实倒果为因。近时有生理学教授卡侬氏者(Walter B.Cannon)费四年之实验,证明痛楚恐惧忿怒时,皆因交感神经之刺激。消化为之阻滞,正可为肝传脾之说下一确解。是故古人能知忧怒之阻滞消化,此事实之极精当者也。而《内经》云,邪气之客于身也,以胜相加,肝应木而胜脾土,以是知肝病当传脾,则似乎不大合理。惟《内经》之时,科学尚未萌芽,以五行解说病变,本无足怪。今之医家,生当科学昌明之世,殊不宜墨守风木湿土之说。著书教学,导学者于迷途。至于国人之习西医者,对于中医学说,应认识其精当之事实,理解古义,交流新知,取其菁华,去其糟粕是则团结中西,发扬医学之正轨也。

夫肝之病一段,言肝虚之治法。肝虚之病,实际上不经见。补用酸,亦与《藏气法时论》辛补酸泻之法不同。《灵枢·五味篇》言肝病宜食麻犬肉李韭,又言麻犬肉李韭皆酸,则与此正合。然其言五谷、五果、五畜、五菜之味,颇与一般味觉不同,当别研考。

“酸入肝至要妙也”六十九字,迂谬不可为训。上文言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甘味,可知补为主,助益为辅。此处专从甘入脾立论,置补与助于不问,一误也;治肝而伤肾伤肺,五脏俱受牵动,是为诛伐无过,二误也。此段当是后人旁注,传写并入正文,故以为当删。

末段明虚实异治,辨寒热虚实,本是中医之特长。《灵枢·九针十二原》云:“无实无虚,损不足而益有余”,《难经·八十一难》亦申其说。

夫人禀五常,因风气而生长,风气虽能生万物,亦能害万物。如水能浮舟,亦能覆舟。若五脏元真通畅,人即安和,客气邪风,中人多死。千般疢难,不越三条:一者,经络受邪入脏腑,为内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窍,血脉相传,壅塞不通,为外皮肤所中也;三者,房室金刃,虫兽所伤,以此详之,病由都尽。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干忤经络,适中经络,未流传脏腑,即医治之。四肢才觉重滞,即导引吐纳,针灸膏摩,勿令九窍闭塞。更能无犯王法,禽兽灾伤,房室勿令竭乏,服食节其冷热苦酸辛甘,不遗形体有衰,病则无由入其腠理。腠者是三焦通会元真之处,为血气所注;理者是皮肤脏腑之纹理也。

此条言一切疾病之原因,且示人以卫生之道也。五常即五行,风气包括自然界之气候变化而言。凡气候之变化,皆所以生长万物,然有时亦足以害万物,是以有浮舟覆舟之喻。动植物有宜于春夏不宜于秋冬者,入冬即枯死。人及高等动物,能历数十寒暑而不死者,以其身体有一种调节机能,能适应气候之变化故也。惟调节机能之力量有限度,若气候变化过于急剧,调节机能力不足应付,则生活状态起异常变化,是为疾病。故疾病者,系身体自起之变化,而邪风实为引起病变之原因。调节机能之说,出于英人斯宾塞氏。其实即《金匮》所谓元真,亦即所谓真气,调节机能不能应付气候之剧变而病。乃所谓邪之所凑,其气必虚也。故曰“五脏元真通畅,人即安和,客气邪风,中人多死”。可知真理所在,中西本自一贯。

病由三条,第一条即伤寒卒病,第二条乃拘挛瘫痪风痹之病,第三条文意自明。陈无择有言百病不外乎三因,以六淫所感为外因,七情所伤为内因,房室金刃虫兽之等为不内外因,意义较《金匮》更为完密。一切经音义云,凡人自摩自捏,伸缩手足,除劳去烦,名为导引。若使别人握搦身体,或摩或捏,即名按摩。吐纳谓口吐浊气,鼻纳清气。膏摩即摩膏,见《千金方》。

《素问·灵兰秘典论》云:三焦者,决渎之官,水道出焉。《灵枢·营卫生会篇》又著其出入之路。后世所言三焦,不过将躯壳分成上中下三部分而已。三焦究属何物,迄无确解。唐宗海以三焦为油网,则指三焦为胸膜肠系膜及腹膜矣。然诸膜所以衬贴躯壳脏腑,免除摩擦损伤,固定肠之位置,绝无决渎行水之用。其为病不过发炎,亦与古书所言三焦病不合,可知三焦绝非油网。太炎先生及祝君味菊并以为即淋巴管,殆得其真。盖淋巴液自血浆中渗出,浸润于各组织之罅隙中,淋巴管吸收之,以回入静脉,此与决渎行水之义正合。《金匮》所言腠者三焦通会元真之处,为血气所注,乃谓血浆渗出淋巴于组织。腠即组织之罅隙也,然腠者以下二十七字,亦似后人注语,误入正文。

问曰:病人有气色见于面部,愿闻其说。师曰:鼻头色青,腹中痛,苦冷者死(一云腹中冷苦痛者死)。鼻头色微黑者,有水气;色黄者,胸上有寒;色白者,亡血也。设微赤非时者死。其目正圆者痓,不治。又色青为痛,色黑为劳,色赤为风。色黄者便难,色鲜明者有留饮。

此条是四诊中之望法,古人以鼻头为脾之部位,故望色莫重于鼻。其实望色当包括颜额面部唇舌爪甲,不可专主鼻也。色青是郁血,若兼见腹中痛而苦冷,则是阴寒内盛,体温不能上达,致令面部郁血,故当死。色微黑者水气,据痰饮篇支饮木防己汤证亦云面色黧黑,盖出自五色配五行之说,不必过信。色黄者胸上有寒,未详。色白亡血,验之唇舌爪甲,尤为明显。微赤非时,未详。尤怡《金匮心典》以此句从亡血说下,谓亡血而面色反微赤,又非火令之时,则是虚阳上泛,故死,亦通。目正圆谓直视也,凡直视歧视戴眼,皆为病入脑。病入脑则十九不治。痓字当作痉,详次篇。色青为痛,亦是郁血。色黑为劳,注家以为劳力伤肾,其事至确。盖古医书所谓肾,多指无管腺之内分泌,而于肾上腺关系尤切。肾上腺之分泌物,为量甚少,为效甚大。其作用与交感神经相似,能使肝脏放出肝糖,以供肌肉之需要,能使肌肉增加伸缩力,能消除肌肉疲劳时所生有害物质,能增加动脉血压,能加速血液之凝结,以防失血。凡此种种作用,大有利于肌肉之剧劳。《内经》云:肾者,作强之官,伎巧出焉。犹言肾上腺分泌能使肌肉作强,成其伎巧也。由此推之,若肌肉剧劳不已,则肾上腺分泌必致竭涸,而肾上腺必病。肾上腺有病,始则衰弱倦怠,恶心便闭,骨节腰痛,继则头眩眼花,失神贫血,其人面色,始则黄浊,继则暗滞如青铜,如黑铅。然则古人谓剧劳伤肾,肾病色黑,其事乃至确。特所谓肾者,不必指睾丸卵巢,亦不必指泌尿之内肾耳。色赤为风,指风热,酒齄鼻是其例。亦有得之遗传者,病深则为神经变性。色黄便难,未详。及门赵锡庠云:十二指肠病发黄疸者,大便多秘结。又贫血者,胃肠必不健,亦多便难,殆所谓色黄者便难欤?色鲜明者有留饮,尤氏引经云:水病人,目下有卧蚕面目鲜泽。是为肾脏病之水肿,与中医古书所谓水气不同。留饮与水气之别,一则在躯壳内脏腑间,一则在躯壳外肌肉中。

师曰:病人语声寂然,喜惊呼者,骨节间病;语声喑喑然不彻者,心膈间病;语声啾啾然细而长者头中病。(一作痛)

语声寂然,时喜惊呼,是骨节作阵痛之故。喑喑,声气低微也。盖因心膈间窒塞,不能鼓动气息,故使尔。头中病,依或本作头中痛为是,亦有作腹中病者。凡头中痛者,作大声则头痛愈甚,故发声不得不细。然胸中不病,则气息自盛,故声虽细而气则长也。凡此所言,不过言某种病可以致某种声息耳,非可据以诊断,学者勿拘泥,他皆仿此。

师曰:息摇肩者,心中坚,息引胸中上气者咳,息张口短气者,肺痿唾沫。

息摇肩,谓呼吸时肩部摇动。心中坚,谓胸部窒闷也。肺叶虽有弹力,然不能自行张缩,故呼吸动作非肺叶所自营。吸气时腹部季肋向外扩张,使膈膜下压,而胸部容积增大,呼气时反是,腹部季肋收缩,膈膜上推,使胸部容积减小,于是肺中之气一入一出而呼吸成。若胸部窒闷,则膈膜之上下推动不利,而腹部季肋之张缩,不能增减胸部之容积,呼吸受其障碍,于是两肩起救济代偿,承代腹部季肋之张缩,两肩上抬,虽膈膜不动,而胸部之容积亦增。两肩下压,虽膈膜不动,而胸部之容积亦减。肩部抬压不已,以营呼吸,故息摇肩者,知其心中坚也。

气管发炎,则渗出物令喉头作痒,于是引起咳嗽,以驱除作痒之物。喉痒而咳,与鼻痒而嚏同一作用。盖在吸气未毕之际,因空气通过喉管之发炎部时,冲动渗出物而作痒,不得不急迫作咳也,故曰息引胸中上气者咳。

肺痿,《巢源》作“肺萎”,谓若草木之枯萎不荣也。肺叶失其弹力,则碳氧气之交换,不足供身体之需要,故张口以助呼吸。但虽然口张而气之出入仍短,所谓呼吸困难,亦即气喘也。据《外台》所引苏游许仁则之论,肺痿即今之肺结核。而《金匮》所论,殊不似结核病,此条似肺气肿。第七篇中甘草干姜汤证则似支气管哮喘。

师曰:吸而微数,其病在中焦,实也,当下之,即愈,虚者不治。在上焦者其吸促,在下焦者其吸远。此皆难治,呼吸动摇振振者不治。

中焦有病,阻碍膈膜之下压,则吸不得深,而入气少。入气少,故济之以微数,数犹促也。如其中焦之病为实,则当下之而愈。其虚者,乃因膈膜无力鼓动之故,是以不治。病在上焦者,胸腔不能扩张,人气之少,更甚于中焦,故其吸促,促则甚于微数也。病在下焦者,不致障碍呼吸之路,故其吸深远如常人。从上文虚字说来,凡病属虚,而见呼吸障碍者,多难治。若呼吸时全身振振动摇,则虚弱已甚,故不治。此条所言,亦属理所或然,而不必尽然。以此为例,作临床诊察之一助则可,拘泥执著则不可。

师曰:寸口脉动者,因其王时而动,假令肝王色青,四时各随其色。肝色青,而反色白,非其时色脉,皆当病。

此条《脉经》家言,殊无理致。脉之应用于诊断,不过察心脏之强弱,血液之多寡,血压之高低,血管之张缩,及血管壁神经之作用而已。凡病之无关于心脏血液血管者,脉即不变。四时气候,有显然之变化,生理机能固不能不随四时以俱变,若谓四时之变心形见于色脉,吾未能信,今姑随文释之。

古书凡寸口与关上尺中对举者,指两手寸部也。单举寸口,或与人迎趺阳对举者,即包括寸关尺三部而言。《内经》举四时之平脉,春弦夏钩秋毛冬石,假令春时肝王,其脉当弦,其色当青。若得毛脉白色,是为克贼,故当病。

问曰:有未至而至,有至而不至,有至而不去,有至而太过,何谓也?师曰:冬至之后,甲子夜半,少阳起,少阳之时,阳始生,天得温和。以未得甲子,天因温和,此为未至而至也;以得甲子,而天未温和,为至而不至也;以得甲子,而天大寒不解,此为至而不去也;以得甲子,而天温如盛夏五六月时,此为至而太过也。

上至字谓时之至,下至字谓气之至。汉之太初历法,先上推至某年之十一月甲子朔夜半冬至,其时日月五星皆在黄经二百七十度。所谓日月若合璧,五星如贯珠者,以为历元,为推步所从起。既以甲子日为冬至,则冬至后之甲子,正当雨水节,气候当温和,是为少阳起。然自冬至至明岁冬至,即地球绕日一周,约为三百六十五日五小时四十七分四十八秒,则冬至不能常当甲子日。此云冬至后甲子夜半少阳起,据历元而言也,且日月五星之行度,时时有小盈缩,所谓合璧贯珠之甲子冬至,乃亘古无此时日。故太初历法不久即废。

《素问·六节藏象论》云:五气更立,各有所胜。春胜长夏,长夏胜冬,冬胜夏,夏胜秋,秋胜春,求其至也,皆归始春。未至而至,此谓太过,则薄所不胜,而乘所胜也,命曰气淫。至而不至,此谓不及,则所胜妄行,而所生受病,所不胜薄之也,命曰气迫。此即本条所蓝本,其意盖谓六气运行,各以六十日一交替,故一岁则六气一周。六气之太过与不及,影响人身,则生种种疾病。换言之,即疾病随节气为转移也。夫六气者,气候变化之代名词耳。地球绕日而行,其轨道即所谓黄道,地轴与黄道面斜交,成六十六度三十三分之角。故四季之昼夜有长短,因昼夜之长短,日光射于地面之斜正,故气候有温凉之变。地球之绕日无时或息,即气候之变化亦无时或息。节气之日,与平常之日,同在变化之中。则节气与疾病,宜无何等关系。春分秋分为昼夜平均之日,冬至夏至为昼夜长短之极,皆气候变化之大关键,谓其能转移疾病,犹可说也。若其他节气,不过人为的分黄道为二十四段,每段十五度,地球每至各个十五度交界之处,名为节气。节气日之气候变化,与平日无异,岂能影响人身?然年老之人,遇节气则筋骨每感酸楚,大病之起,及其死亡,常在二分二至。尤以冬至前之大雪,冬至后之小寒占多数。一若历验可征者,天下事不可索解者甚多,医学其一也。

师曰:病人脉浮者在前,其病在表;浮者在后,其病在里。腰痛背强不能行,必短气而极也。

前谓寸口,后谓尺中。征之实验,病在上在表者,脉变见于寸口。在下在里者,见于尺中。在表者其脉浮,在里者其脉沉。此条所云,似以浮为病脉,指寸口为表位,尺中为里位,殊与实际不符。腰痛以下十三字,文不联属,未便强释。沈明宗《金匮编注》虽有说,亦附会而已。《方言》云:“极,疲也”。

问曰:经云:厥阳独行,何谓也?师曰:此为有阳无阴,故称厥阳。

厥阳独行。盖古医经之文,今《内经》《难经》无考。有阳无阴,语意浑涵,亦难强解。程林《金匮直解》及《医宗金鉴》引李 注,皆以厥阳为阳厥,而引《素问·厥论》为说。案:厥论但有寒厥热厥,病能论则以怒狂为阳厥,程李盖谓阳厥即热厥耳。然古医家派别不同,此条所引经,不知何出。后人一切依《内经》之说,既以厥阳为阳厥,又以阳厥为热厥,转相牵附,岂谓得真?今既不知《金匮》原意,姑论《内经》之厥。《内经》之所谓厥,乃眩仆猝倒,状如假死之病,故“大奇论”曰:暴厥者,不知与人言。“调经论”曰: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厥则暴死,气复反则生,不反则死。是也,厥论以厥而手足寒者为寒厥,厥而手足热者为热厥。后人专以手足寒热为厥,而以大厥为中风,则误解《内经》矣。谓之厥者,古人以此病为气逆所致。本字作厥,说文云:厥,气逆也。诸书多假为厥。《史记·扁鹊传》又作蹶,蹶之原因,大抵由大脑及交感神经受急剧刺激所致。古人通指内脏之神经作用为气,故曰气逆。

又案:大失血之后,有卒然昏倒者,产妇去血过多而运闷(参看二十一篇产妇郁冒条丹波氏注),是其例。此时血液之存者极少,而交感神经之兴奋特甚。血为阴,神经之作用为气为阳,殆所谓有阳无阴,厥阳独行欤。

问曰:寸脉沉大而滑,沉则为实,滑则为气,实气相搏,血气入脏即死,入腑即愈,此为卒厥。何谓也?师曰:唇口青,身冷,为入脏,即死,如身和,汗自出,为入腑,即愈。

丹波元坚《金匮述义》云:此条脉经题云平卒尸厥脉证。《巢源》载之尸厥候中,而杂疗方尸厥下原注曰脉证见上卷者。徐镕以为此条殆是扁鹊所疗虢太子之病也。又素阳明脉解篇:厥逆连脏则死,连经则生。

渊雷案:寸脉沉大以下十八字,亦是《脉经》家言。《伤寒》《金匮》中此类甚多,疑出于王叔和沾入,且与下文不相顺接,故《医宗金鉴》直以为衍文。血气,程氏及《金鉴》并改为厥气,以应下文卒厥字。然据《调经论》,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知古人又以血气并走为厥之原因,则血字不改为是。厥训气逆,而又以血气并走为厥,何也?血之行,神经司其调节。所谓气以帅血,举气逆可以包血逆也。卒读为猝,猝厥,据《脉经》《巢源》,即是尸厥,《史记·扁鹊传》所载虢太子之疾是也。其证脉动而无气,耳中如有啸声,股间暖,详本经二十三篇尸厥条,此病罕见,不知是否身和汗出而苏。若寻常晕厥。则愚尝身经二次,一次约当十七八岁,其时方专攻许郑之学,手不停披,口不绝吟,忽有同学强以足球之戏,驰突一小时许,甚困乏,方坐定,即眩晕不能自持。急入室而卧,心中了了,而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耳目不能视听,遍体汗出如渖,历半小时而苏。又一次,因右手患湿疮,不能执笔,就诊于西医。西医于胸口行皮下注射,其注射剂,据云是银质所制,注射讫,命护士揉之二百度,揉毕整衣,骤觉目昏无所见,势欲仆。急呼人扶持,比登床,亦已不能言动,而心中仍了然,亦大汗一刻许而苏,此皆所谓身和汗出而愈也。推求其故,第一次当是急性脑贫血,第二次不过药力反应,当晕厥时,肢冷汗出,作亡阳虚脱之状。所以然者,亡阳证因静脉郁血,淋巴液停滞,必有水毒蕴积,故姜附为亡阳主药。而吉益氏《药征》,谓附子主逐水,干姜主结滞水毒,盖亡阳与猝厥,皆有水毒须排除。出汗固排除水毒之一法,然大病亡阳,惧体温随大汗而尽散,必须姜附温经止汗,使水毒仍由淋巴管血管,以排泄于肾脏。猝厥则体温之来源不伤,而汗腺之排泄水毒,更捷于淋巴管回流,故汗出则厥苏,不须姜附。故知身和汗自出云云,乃古人实验有得,非虚言也。入腑入脏,则想象之词,于病理实际,初不尽合。盖谓脏藏而不泻,腑泻而不藏,入腑则毒害性物质有去路而得愈耳。

问曰:脉脱,入脏即死,入腑即愈,何谓也?师曰:非为一病,百病皆然。譬如浸淫疮,从口起流向四肢者可治,从四肢流来入口者不可治。病在外者可治,入里者即死。

脉脱,谓脉乍伏也。浸淫疮详第十八篇。观此条,知入脏入腑,乃病势向里向表之学术语。

问曰:阳病十八,何谓也?师曰:头痛,项、腰、脊、臂、脚掣痛。阴病十八,何谓也?师曰:咳上气喘,哕,咽,肠鸣胀满,心痛拘急,五脏病各有十八,合为九十病。人又有六微,微有十八病,合为一百八病。五劳七伤六极,妇人三十六病,不在其中。清邪居上,浊邪居下,大邪中表,小邪中里, 饪之邪从口入者,宿食也。五邪中人,各有法度:风中于前,寒中于暮,湿伤于下,雾伤于上,风令脉浮,寒令脉急,雾伤皮腠,湿流关节,食伤脾胃,极寒伤经,极热伤络。

此条分为两段,前段就经络脏腑之病位,而举病证之数目。后段就风寒雾湿之病邪,而言诸邪之所中也。十八病一百八病,盖古医家相传有此说,今不可考。师所举答,亦难得其条理。程氏云:阳病属表而在经络。故一头痛,二项,三腰,四脊,五臂,六脚掣痛。病在三阳,三六一十八病。阴病属里而在脏腑,故一咳,二上气喘,三哕,四咽,五肠鸣胀满,六心痛拘急。病在三阴,三六一十八病(以上程氏)。姑备一说。哕即呃逆,咽读如噎,谓咽中哽塞。六微未详,沈氏以为小邪中里,邪袭六腑。周扬俊《金匮衍义》补亦用其说,然亦难信。五劳者,志劳、思劳、心劳、忧劳、疲劳也。六极者,气极、血极、筋极、骨极、肌极、精极也。七伤者,一曰阴痿,二曰阴寒,三曰里急,四曰精连连,五曰精少阴下湿,六曰精清,七曰小便苦数。临事不卒,俱见巢源。妇人三十六病详妇人杂病篇。清邪,雾也。浊邪,湿也。大邪,风也。小邪,寒也。寒邪有直中太阴者,故曰中里。 即谷字之异体,饪,熟食也。中前中暮,文意不明。《金鉴》以前为早,亦于诂训无征。脉急乃拘急之急,即脉紧。元坚云:风则泛散,故称之大,寒则紧迫,故称之小。且风之伤人为最多,寒则稍逊,亦其所以得名欤。风性轻扬,故先中表而令脉浮,寒性剽悍,故直中里,而令脉急。陶氏本草序例曰:夫病之所由来虽多端,而皆关于邪,邪者不正之目,谓非人身之常理。风寒暑湿,饥饱劳逸,皆各是邪,非独鬼气疫厉者矣(以上元坚)。极寒伤经,极热伤络,亦以阴阳比象为言。《内经》所谓经络,意指血管,直行者为经,支分而互联者为络,深者为经,浅者为络。然经络之径路,与解剖所见血管之径路大异,则经络究属何物,尚不可知。或附会伤经伤络之文,乃谓伤寒在经,温热在络。在经者传,在络者不传,传者当用麻桂,不传者当用石斛,亦近于臆说。祝君味菊则以脉为动脉,络为静脉,经为神经,当再考之。

问曰:病有急当救里救表者,何谓也?师曰:病,医下之,续得下利,清谷不止,身体疼痛者,急当救里;后身体疼痛,清便自调者,急当救表也。

此条解在《伤寒论今释》中。

夫病痼疾,加以卒病,当先治其卒病,后乃治其痼疾也。

痼疾谓慢性病,病已沉锢,不能旦夕取效,亦不至旦夕死亡者也。卒病谓新感急性病,不急治即可致命者也。痼疾加卒病,当先治卒病,后治痼疾,是为大法。若欲同时兼治,则药力庞杂,反不能取效。然有时因卒病而痼疾加剧,则方药亦当稍稍并顾,如喘家作桂枝汤,加厚朴杏子,是其例也。又医书所载证治,卒病与痼疾各不相蒙,而临床实验,常有卒病痼疾混淆者。谓为某种痼疾固不似,谓为某种卒病又不似,初学者往往迷于诊断。是当细问经过证状以详辨之。《金匮》首篇中,惟此两条足为医家圭臬,学者宜究心焉。

师曰:五脏病,各有得者愈;五脏病各有所恶,各随其所不喜者为病。病者素不应食,而反暴思之,必发热也。

尤氏云:所得所恶所不喜,赅居处服食而言。如《藏气法时论》云:肝色青,宜食甘。心色赤,宜食酸。肺色白,宜食苦。肾色黑,宜食辛。脾色黄,宜食咸。又心病禁温食热衣,脾病禁温食饱食湿地濡衣,肺病禁寒饮食寒衣,肾病禁焠 热食温炙衣。《宣明五气篇》所云:心恶热,肺恶寒,肝恶风,脾恶湿,肾恶燥。《灵枢·五味篇》所云:肝病禁辛,心病禁咸,脾病禁酸,肺病禁苦,肾病禁甘之属,皆是也。五脏病有所得而愈者,谓得其所宜之气之味之处,足以安脏气而却病气也。各随其所不喜为病者,谓得其所禁所恶之气之味之处,足以忤脏气而助病邪也。病者素不应食而反暴思之者,谓平素所不喜之物,而反暴思之,由病邪之气变其脏气使然,食之则适以助病气而增发热也。

程氏云:若病人素不食而暴食之,则食入于阴,长气于阳,必发热也。暴思之,楼全善作暴食之,为是。

丹波元简《金匮辑义》云:病者素不应食以下,必是别条,沈、尤辈接上为义,未免强解。《差后劳复病篇》曰:病人脉已解,而日暮微烦,以病新差,人强与谷,脾胃气尚弱,不能消谷,故令微烦,损谷则愈。正可与此条相发明。

夫诸病在脏,欲攻之,当随其所得而攻之,如渴者与猪苓汤。余皆仿此。

尤氏云:无形之邪入结于脏,必有所据。水血痰食,皆邪薮也。如渴者,水与热得,而热结在水,故与猪苓汤,利其水而热亦除。若有食者,食与热得,而热结在食,则宜承气汤,下其食而热亦去。若无所得,则无形之邪岂攻法所能去哉?

渊雷案:本条之脏,宜即前条之五脏。而本条之所得,宜即前条之各有得。前条之各有得,旧注皆据《内经》五脏欲恶为说,与尤氏略同。然本条举猪苓汤以例随得而攻,猪苓汤非五脏欲恶所关,则前条之旧注皆非矣。本条旧注,皆嗫嚅其辞,惟尤氏最畅达。然其说仅可以释本条,不能回应前条,仍未得编次之本意也。内子本琰,谓如渴者以下三句,或是后人沾注,设无猪苓汤之例,则随得而攻,不妨释为随五脏之欲恶而攻,与前条不相戾矣。此说不为无见,然尤注固可离经独立,作药治之准则耳。又案:徐氏、沈氏、朱氏注本,于此出猪苳汤方,大误。

又案:《金鉴》“如渴者”句下,有“小便不利”四字,则猪苓汤似与证适应矣,附备研考。 uEATmAmh18w4jn/cedEZM2EZvlIe6nYgZwmccaT2nIT+fDbWMuqhknAUEELCXB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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