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余之治医也，主以汉师训诂，远西科学。读汉唐古书，博考深思，去其浮空执滞，为之疏通互证。向之中西画若鸿沟者，窃不自量，辄欲糅合为一。故方术则中土，理法则远西。心之所安，非立异也。近世医师，多喜苏派清淡之药，取法叶天士、吴鞠通、王孟英，谓可以寡过。予则宗师仲景，又不同日本古方派之笃守成方。故于对证用药，每以己意出入增损。因是并世业医者，多目予为怪物，而四方神交。学子后进，推崇奖饰。用相慰勉者，亦往往而有。岂其怪僻独特之行，有同调欤？抑当世之毁誉，有见仁见智之不同欤。曩成《伤寒论今释》，既已印行。今续成《金匮今释》八卷，砌版既迄，乃为之序曰。《金匮要略》三卷，旧题汉张仲景著，晋王叔和撰次，而宋臣林亿等校理流传者也。仲景自序，称《伤寒杂病论》十六卷。说者谓十卷论伤寒，即今之《伤寒论》及《金匮玉函经》，六卷论杂病，即今之《金匮要略》。然隋唐史志所载，有张仲景方十五卷，而无十六卷之本，《外台秘要》引仲景方，在今之大论要略中者，皆称《仲景伤寒论》，而每方注所出卷数。其百合诸方、霍乱理中汤、附子粳米汤、四逆汤、通脉四逆汤，并云出第十七卷中。肺胀小青龙加石膏汤、越婢加半夏汤、肺痈桔梗白散，并云出第十八卷中，是王氏所据，其卷数与自序隋唐志并异。且六卷之杂病论，如何删并为三卷，皆莫得而详焉。至近出古本《伤寒论》，则作伪之迹显然。既已有辨之者，可弗论。今之《金匮要略》，乃宋翰林学士王洙，得于馆阁蠹简中，曰《金匮玉函要略方三卷》，上卷论伤寒，中论杂病，下载其方，并疗妇人，录而传之。林亿序，及陈振孙书录解题，赵希弁郡斋读书附志，皆云尔。林序又云，校成此书，仍以逐方次于证候之下，使仓卒之际，便于检用，又采散在诸家之方，附于逐篇之末，以广其法。以其伤寒文多节略，故断自杂病以下，终于饮食禁忌，凡二十五篇，除重复，合二百六十二方，勒成上中下三卷，依旧名为《金匮方论》云云。是王洙所得者，盖《伤寒杂病论》节略之本，故曰要略。今之要略，虽仍为三卷，实则中下二卷删并而成，已非蠹简之旧。要略原书，上卷论伤寒，林氏病其节略，弃而弗取。然今存《伤寒论》《玉函经》，犹为完帙。其中卷论杂病者，节略当亦如伤寒，林氏虽取《千金》《外台》，以为附方，殆不能补完其旧，是可惜已。今释体例，一如伤寒，因不别作凡例。《伤寒》所据为赵刻本，《金匮》则赵刻极难见，通行《仲景全书》，亦无佳刻，今据全书，及丹波氏父子所校，录之于篇。他日幸得赵氏原刻，当重校之。属稿始于一九二八年八月，后于《伤寒论今释》仅半载，其时任医校教课，二书常同时属草。《伤寒论今释》因读者督促，仓卒付印，多未惬意。此篇则屡经改易，自以为有较《伤寒论今释》颇多是处。此篇改易续成之际，内子本琰已来归，时助检阅，因附其名。一九三四年腊月，陆渊雷记。

此书印行二次，颇以未见赵开美本为憾。从游范行准得原刻初印本全部，即通行《仲景全书》之祖本也。今春借校一过，刻刷虽精，所据甚劣，殊不足伍其《伤寒论》。《金匮》刻本，当推《医统正脉》徐榕本为最，俞桥本次之，通行《仲景全书》又次之，赵氏原刻居殿。全书翻刻赵而胜原刻，未可以坊本轻之，今释据丹波父子校赵之语著于篇，颇与原刻违异，知丹波但见通行本全书尔。今将三版，乃取校语失实者订正之，得十九条。本无校语者不与焉，又改正说解十一条，讹字三十有七。书中引证《伤寒论》，有举其条数者，近印《伤寒论今释》，并温病风温为一条，以下条数递改，今亦悉改使相符。又于目录方名下加注页数，凡抽换新砌二十八版，捾改纸型五十一版，舍弟师尚、荆妻本琰，实裹斯役。一九四〇年十月，陆渊雷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