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苗苗小的时候,如何帮助她入睡一直是一个大问题。我试过诵经、唱儿歌、催眠术、读诗、小故事等各种方法,有时奏效,有时不奏效,有时甚至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
有一天晚上,当她躺下,我开始低低地背起来诗来“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思昏沉……”没想诗刚背完,她小声啜泣起来。
“妈妈,我不要你老”。
“妈妈没老啊。不信你用手摸摸,妈妈的脸是不是很光滑?肌肉是不是很有弹性?”我赶忙安慰她,并从被窝拉出她的小手,轻轻贴在我的脸上。
“不,妈妈,哪怕你活到一百岁,你还是会老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更要每时每刻都开开心心啊。”说实话,想到此处,我的心里不免也有些伤感。流光容易催人老,时间的巨轮谁又能挡得住呢?
“等你到了一百岁,天使会来接你,我就抱着你的腿,不让天使把你带走。”
“好,那你可要好好吃东西,长得壮壮的,这样才有力气抱着我。”我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勉强带着笑意逗她开心。但她已经5岁,并不那么容易哄,她也深知终有一天,我与她要分离,而当那天来临时,谁都无能为力。
“妈妈,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我想你的时候怎么办呢?”
“妈妈的爱留在你的心中,留在你的身边,你到哪里都会感觉到我的爱。”我温柔地亲吻她饱满的额头。
她突然坐起身来,指着自己的被子:“妈妈的爱,在被子里。”又指着自己的衣服,“妈妈的爱,在我的衣服里。”
接下来,又用她自己创作的曲调为我唱起歌来:
“妈妈的爱,在被子里;
妈妈的爱,在衣服里;
妈妈的爱,在牛奶里;
妈妈的爱,在面包里;
妈妈的爱,在剪纸里;
妈妈的爱,在灯笼里;
妈妈的爱,在温柔的、暖洋洋的怀抱里……”
我的眼忍不住变得酸涩,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唱完这些后,苗苗弯起小指头,与我拉钩:“妈妈,你一定要答应我三件事。第一,你和爸爸都不会老;第二,你和爸爸永远不会分开;第三,你和爸爸永远不离开我。做不到的话,你就是小狗哦!”
我含泪与她拉拉钩,用力地点点头。她又用小手环绕着我的脖子,贴在耳边说:“妈妈,我不想嫁人。我要一直在你身边。”
哦,这可不行。我赶忙给她做思想工作:“就算你有了自己的家,妈妈一样可以经常来看你,或者给你打电话啊。”
她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说:“就算是我有了自己的家,我也要记住妈妈的爱。”这就对啦,不然,以后我得多操心,家里养着这么个黄金剩女。
最后,她深情地说:“妈妈,如果你上了天堂,你要在那里安心地等着我。过很久之后,你也可以见到我。”
我心里猛地一震,大滴大滴的泪珠不可抑制地滑落。原来最爱我的人就天天躺在我身边,用她最温暖的小身体为我温被,用她跨越生死的爱照亮我的心灵。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夫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这让人产生无尽的惆怅与喟叹,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更要珍惜每一天、每一刻的时光,尤其是与朋友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小苗苗就是我人生的小闹钟,随时让我知道生而有涯。
宝贝,我答应你,永不离开你。生命和爱经由我传给你,经由你,传递下去,生生不息。在这条奔腾不息的生命之河里,我始终在你身后,不会离去。
女儿5岁开始练琴,初识音符,兴趣极浓,时不时就编些歌曲,装模作样地自弹自唱。
某天晚上,晚饭时分,不知何故,我的头痛得很厉害。苗爸十分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我委屈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带着苗儿在外面玩时还好好的,回到家里头就开始痛了。”他很睿智地说:“哦,原来是因为回家,回到家里头就痛了,出去玩头就不痛。”
这是安慰人的节奏吗?当时心里憋着一口气,直想扔个枕头过去。女儿的反应则不然。她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妈妈,你要好起来。我给你唱歌吧。”想了想,她开始唱起来:
“我和我的钢琴啊,
四手联弹啊。
我们一家人啊,
住在这个世界上。
除了我们一家人啊,
还有一,二,三,四,五……
数也数不清的人啊。
妈妈,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爸爸,你很帅啊;
妈妈,你快点好起来;
爸爸,你很帅啊。
明天,天老爷要出太阳啊;
我和小朋友可以快乐地玩啊;
一个快乐的上午;
一个快乐的中午;
一个快乐的下午;
一个快乐的晚上;
快乐的一天……”
说也奇怪,在她富有魔性的歌曲中,我的病果然好些了,而且第二天清晨,果然霞光万丈,和暖的阳光一扫阴霾,高远的蓝天上白云如絮。真是一个让人愉快的早晨!
女儿睁开眼睛看看窗外又看看我,欣喜地说道:“妈妈,我昨晚唱的歌好神奇,你的病好了,天上也出太阳了。我们有愉快的一天啰。”
有一次,我们和朋友们一起利用“五一”假期去游玩天台山。那天出行的人实在太多,早上九点钟出发,一路如蜗牛般行进,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到达目的地。
在出发时,最让我们心动的,是天台山的萤火虫。身处闹市的小朋友无缘一见萤火虫的影子,只能在歌曲中感受它的风姿,“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夏日里、夏日里放光明”,于我而言,萤火虫也只存于遥远的记忆中,因此“上山看萤火虫”被列在我们此行心愿单的榜首。
到了晚上,四周一片漆黑,朋友们相约往山谷里去,以期能看到提着小灯笼飞来飞去的流萤。白天的行程着实让人疲惫,我只想趴下休息。但一想到那一闪一闪的小虫子,还是强打精神上山。
一路闲闲地聊着,时不时提醒孩子们注意脚下的路,不知不觉离酒店越来越远,夜色也越来越黑,我们已走入山腹中。可“野径云俱黑”,哪里见得到萤火虫的影子?到最后,大家一致同意,现在山上天气仍冷,断无萤火虫出现,还是下山去吧。
下山的脚步更觉得沉重,成年人开始默默无语地走着,唯有小朋友们依然精神振奋。不知何时,苗苗带领小伙伴们一起唱起自编的歌曲,“春天的花儿香喷喷,夏天的太阳红彤彤,秋天的落叶金灿灿,冬天的早晨雾蒙蒙。我爱这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是啊,没有看到流萤又如何?堵车七个小时又如何?无论身在何处,安下心来享受当下的风景与时光,不都是美的吗?与其说苗苗的歌是治愈系的,不如说她那颗温暖的、安住于当下的心让人看到快乐和希望。
有人可能会觉得孩子是无知的,因此在骂人时常用“乳臭未干”“黄口小儿”等词汇以表示对孩子的蔑视。可据我的观察,有时候孩子们会提出一些非常深奥又富有哲理的问题,做家长的可不能等闲视之。
其一:“妈妈,在你生我以前,我在哪里?”
很多小朋友可能都有此问,“我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的?”传统的父母往往说一些不靠谱的答案,诸如“你是我们捡的”,“你是送子娘娘送来的”,等等。我在小时候常常疑惑,按妈妈的说法,我们三兄妹都是捡来的,别的小伙伴也是他们的爸妈偶然拾回家的。可为什么我在路上总也捡不到小娃娃呢?
但苗苗的问题还不仅仅是“我从何处来”,而是“母亲未生我时,我在何处?”从唯物的角度,既然“母亲未生我”,那这个“我”便是不存在。从佛教的角度,转世轮回,虽然未生,但阿赖耶识已经存在。可她提出这个问题时,年仅4岁,如何能够理解这一命题呢?我只好给她编故事。
“上帝的花园里,绿草如茵,小河流淌,鲜花盛开,瓜果成行,一群群的小鸟快乐地歌唱。许许多多的小孩子在那儿自由自在地玩耍,每天都过得无忧无虑。想做妈妈的女性们就向上帝祈祷,希望上帝送给她们一个孩子。上帝会根据妈妈们的表现来选择送一个什么样的孩子给她。
四年前,妈妈向上帝祈祷,希望他赐给我一个孩子。过了没多久,他果然在我的肚子里放了一个小宝贝。最开始时,你只有拇指那么大,后来有拳头那么大,再后来像柚子,再后来像足球。妈妈的肚子太小,你没办法在里面畅快地运动和游泳。所以你就悄悄地告诉我你想出来了。医生阿姨在妈妈的肚子上开了一个小口,然后叫着:‘苗苗,出来吧。外面很好玩的。’你就爬呀爬呀,终于爬出来了。妈妈一看啊,高兴坏了,上帝给了我一个最聪明漂亮的宝贝。”
“为什么上帝会给你一个最聪明漂亮的宝贝呢?”小姑娘比较认真。
“因为上帝看我很善良,又有爱心。”我忍不住给自己脸上也贴点金。
没想到我的话让苗苗有点担心了。她说道:“妈妈,上帝会不会把最聪明漂亮的宝贝都送完了?我自己还要呢。妈妈,你赶紧跟上帝说说,让他留下两个给我吧。”她用小手推着我,十分急切,害怕在未来的二十年间,上帝把所有压箱底的宝贝都先给别人。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又说:“我自己来祷告吧。上帝呀,我很善良,又有爱心,您不要把最聪明漂亮的宝贝都送给其他人。请你给我留两个最聪明漂亮的宝贝。谢谢您。阿门。”
其二:“我是在做梦吗?”
某天晚上,正值仲夏夜,月明星稀,苗苗坐在阳台上眺望夜空。突然间,她冒出一句话:“妈妈,你说我现在的生活,会不会是天堂上生活中的一个梦?”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接着说:“妈妈,但我耳朵真的会痛。到底这一切是真的?还是我的一个梦呢?”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芸芸众生,光阴百年,这一切梦耶?非梦耶?就像庄周梦蝶,到底是庄子梦见自己化成蝶,还是蝶化成庄子呢?谁能说得明白。听到她的问题,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涌上心头的只有一句“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苗苗顿了顿,又说:“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那我每天上了好多好多次厕所,在天堂上醒来的时候,肯定得尿床啦!”
我听后哈哈大笑,胳肢着她:“那我把你弄醒吧。说不定你醒后,发现自己可以在床上游泳了!”
其三:“世间有什么东西是不朽的?”
2012年夏天,趁着还没进入小学,我带着苗苗去敦煌旅行。这天,我们来到莫高窟。进入洞穴中,各种壁画看得我们眼花缭乱。其中最古老的洞穴开凿于前秦,距今已有1600多年的历史。虽然岁月已消了它们的颜色,散了它们的形状,但剩下的作品已足以让人震惊,并可一窥往昔的浩大和精美。
出了莫高窟,苗苗一直默默无语。我以为她对这些壁画全无感觉,觉得旅行无味。正要问她在想什么。她猛地抬起头,问我:“妈妈,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不朽的?”
世间有什么东西可以穿越时空,永垂不朽?金字塔?长城?莫高窟?无论多伟大的建筑,能抗得住光阴的洗刷,风雨的冲击,甚至人类自己的破坏吗?似乎很难,不然玛雅人在美洲丛林里的建筑为何只剩下断壁残垣?那又或者文字、书籍、思想、文明可以不朽?这似乎也不太可能,秦始皇焚书坑儒不就让多少书籍和思想付之一炬吗?那人类的基因,世代遗传,这足以不朽吧?听到这个答案,恐龙会从历史的烟尘中发出一阵阵笑声吧。这下换我默默无语。
苗苗却慢慢道出她的答案:“妈妈,房子会倒,壁画会花,但我要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做你的女儿。”